《資治通鑒》卷四 評說 （10）：田單謀詐，詐分有德無德

原文20：

田單令城中人，食必祭其先祖於庭，飛鳥皆翔舞而下城中。燕人怪之，田單因宣言曰：“當有神師下教我。”有一卒曰：“臣可以為師乎？”因反走。田單起引還，坐東鄉，師事之。卒曰：“臣欺君。”田單曰：“子勿言也。”因師之，每出約束，必稱神師。乃宣言曰：“吾唯懼燕軍之劓所得齊卒，置之前行，即墨敗矣！”燕人聞之，如其言。城中見降者盡劓，皆怒，堅守，唯恐見得。單又縱反間，言：“吾懼燕人掘吾城外塚墓，可為寒心！”燕軍盡掘塚墓，燒死人。齊人從城上望見，皆涕泣，共欲出戰，怒自十倍。田單知士卒之可用，乃身操版、鍤，與士卒分功；妻妾編於行伍之間；盡散飲食饗士。令甲卒皆伏，使老、弱、女子乘城，遣使約降於燕，燕軍皆呼萬歲。田單又收民金得千鎰，令即墨富豪遺燕將，曰：“即降，願無虜掠吾族家。”燕將大喜，許之。燕軍益懈。田單乃收城中，得牛千餘，為絳繒衣，畫以五采龍文，束兵刃於其角，而灌脂束葦於其尾，燒其端，鑿城數十穴，夜縱牛，壯士五千人隨其後。牛尾熱，怒而奔燕軍。燕軍大驚，視牛皆龍文，所觸盡死傷。而城中鼓噪從之，老弱皆擊銅器為聲，聲動天地。燕軍大駭，敗走。齊人殺騎劫，追亡逐北，所過城邑皆叛燕，複為齊。田單兵日益多，乘勝，燕日敗亡，走至河上，而齊七十餘城皆複焉。乃迎襄王於莒。入臨淄，封田單為安平君。

 

評說20：

      田單叫即墨人吃飯前把飯撒在庭前祭祖，引來許多鳥來爭食，燕國人看到即墨飛鳥如雲的現象很奇怪，田單於是製造輿論說是就要有神師來幫忙。

 

有一小卒說，我可以做神師嗎？說完就走，田單馬上叫住他並拜他為神師。小卒有言在先說“我可是騙你的”，而田單則叫他不要捅破這謊言。

 

      田單放出風聲說，他最怕就是燕軍把齊軍俘虜割了鼻子放到陣前，如此即墨的軍隊就無法打仗了。燕軍聽到後，果然割了俘虜的鼻子。即墨城裏的人看到後都怕被俘虜，更加堅守即墨。

 

      田單抓了燕軍間諜，就故意讓他偷聽到田單最怕燕軍掘城外的墳塚的“議論”，然後有意讓他逃跑了。燕軍果然挖了齊人的祖墳。齊人在城牆上看到後，都義憤填膺，恨不能馬上殺出城去。

 

      田單於是動員組織全城男女老少進入戰爭狀態。同時派使向燕軍假投降。燕軍很高興戰爭“勝利結束”。田單還讓城裏富豪捐獻錢財，送給燕軍將領，要求他們進城後不要殺他們的妻小。

 

      田單將城裏成千的牛都披上五彩服飾，尾巴捆綁上稻草並澆上油脂，將城牆打開十幾個洞，將尖刀捆在牛角上，半夜將牛尾巴點著火，從洞裏往外趕。壯士伍千隨後掩殺。城內軍民一起敲打鍋碗瓢勺（青銅時代，都是銅器）助威。

 

      燕軍被打個措手不及、神魂顛倒，齊軍乘勝追擊，所向披靡，經過城邑，皆倒戈叛燕歸齊。齊軍一舉收複所有七十餘城。

 

      民心背向是以弱勝強的基礎。當初樂毅以弱小燕國一舉占領齊國七十餘城，是齊人厭倦齊湣王窮兵黷武勞民傷財，喜歡樂毅的休生養息政策；這次齊國一舉拿回七十餘城，是齊人憎恨燕軍的無道。齊樂毅在時燕軍遵守“三大紀律、八項注意”，為老百姓減輕稅賦，樂毅走，燕軍違反日內瓦公約割俘虜的鼻子，還汙辱齊國信仰，掘齊人祖墳，燕軍吊民伐罪的正義戰爭至此已經變為非正義戰爭，這是後邊七十餘城皆叛燕歸齊的基礎，是齊軍越大越壯大的原因。共產黨從延安那黃土高坡走出來一下子打垮了八百萬美式武裝的國民黨軍隊也是民心背向，與田單出即墨非常類似。

 

      田單讓老百姓祭祖，凝聚人心。將祭祖引來的飛鳥解釋成神助，堅定齊軍必勝信念。這是意識形態輿論。意識形態就是世界觀，人是按意識形態來行為的，古人意識形態中神的地位是很重要的。如果人意識到自己能勝利，打仗就能勇往直前；反之，如果下意識中認為打仗是徒勞無功的，士氣就回低落。田單說齊人有神師相助，在意識形態上先暗示齊軍必勝，燕軍必敗。

 

      現代戰爭一樣離不開意識形態輿論運作。布什每每談及伊拉克戰爭，意識形態兩點輿論是不會缺少的。一是自由民主正義旗幟，二是上帝保佑美國、上帝與我們同在。這樣一來美國青年上前線，就跟中國當年知識青年上山下鄉一樣，無不意氣風發、鬥誌昂揚。

 

      即使有人對意識形態輿論持懷疑態度，一般都樂於順從輿論。如即墨小卒知道所謂神助不過是“兵不厭詐”，他還配合田單一起來謀詐。小卒尚且一眼看穿，依此類推，老百姓當中知道是謀詐的應當不在少數，不過大家心照不宣，共同製造輿論。給圍城三年了，每天撒點飯招引小鳥本身就是一件樂事，而大家通過這樣一種祭祖儀式，相互鼓勵，從中建立共同輿論，協調意誌，何樂不為？紅軍在最艱苦的時候，一樣有宣傳隊鼓勁，並由此創造了部隊文工團體製，成為中國部隊不可缺少的戰鬥力源泉之一。美國人私低下或多或少地意識到伊拉克戰爭是為了石油和股市，為了世界資源能源源不斷為美國維持高消費生活方式，但一到大眾媒介，沒有半點聲音批駁上帝保佑美國以及民主自由的輿論謀詐，甚至當成好玩的起哄再大聲附和幾句，正如即墨小卒扮成神師一樣。

 

      戰爭中意識形態輿論準備是最廉價最有效的戰爭準備。不準備白不準備。任何有頭腦的軍事家都不會漏洞這一戰爭準備環節。輿論準備對政治家沒有風險，看看布什說民主自由和上帝保佑就可以知道，民眾不會因為他說的臉皮厚而反對他，相反，他因此而贏得民眾支持。田單也一樣，小卒看穿了他的謊言，不但不揭穿，反而樂得推波助瀾。

 

      田單“兵不厭詐”的第二詐是誘使燕軍虐待俘虜。這一詐是戰爭轉折點，把燕國正義戰爭變為非正義戰爭。但田單這一詐超出了道德底線，畢竟使齊人戰俘遭致割鼻，於心何忍。以女便衣警察裝成妓女來打個比方，嫖客自動找上門時她把他抓起來是可以判嫖客犯罪的，但她主動拉客拉來的嫖客是無法在法庭上被判有罪的，因為她誘使對方犯罪的行為本身也是犯罪。如果燕軍在沒有田單誘詐的情況下做出了虐待俘虜的非人道行徑，那田單形象就更完美了。

 

      值得一提的是關於網上關於毛澤東感謝日本侵略的爭論。實際上毛澤東沒有誘使日本侵略，所以毛澤東在這一問題上是無罪的。而中國當時就如齊國，已經是亡國在即，從鴉片戰爭以來，中國就是人家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日本侵略，有如燕軍割鼻，不同的是日本侵略不是老毛想要的，而燕軍個鼻是田單想要的。相同的地方是齊國人被激發了鬥誌，中國人也被激發了鬥誌。日本的殘暴使得中國人終於認識到沒有苟且偷生的餘地，使得中國人任人宰割百年後而終於奮起反抗。試想，列強沒有強暴到日軍那種慘無人道的地步，還時不時建點醫院教堂什麽的，有權勢的人都可以苟且偷生，那麽，中國可能現在還四分五裂，台灣也早已成為日本領土了。日本侵略使中國人上下一致地認識到列強百年來分裂中國的非正義行為，是日本的暴行彰顯了列強不正義的本質，從而使中國人沒有退路，惟有一戰，連鄉裏豪霸也組織忠義救國軍，使得抗日戰爭人不分老幼、地不分南北、有錢出錢、有力出力。中國經受一係列不平等條約割地無數，但直到抗戰才有了統一的反抗意誌。

 

      田單第三謀詐是誘使燕軍掘祖墳，這與城裏祭祖遙相呼應。此詐道德上劣於第一詐而優於第二詐。而且操作上不走大眾媒介而走秘密渠道，做的是神不知、鬼不覺。田單有此詐足以，何必用第二詐呢。

 

      田單第四詐是詐降。前邊三詐統一軍心，堅定意誌，激發鬥誌。這一詐是瓦解敵人鬥誌，讓敵人鬆懈無備。而且頃即墨錢財腐蝕敵方軍官，令其思想向錢看。

 

      田單第五詐是五彩火牛，將第一詐中神助的輿論具體化。火牛披上五彩，如神物，令燕軍莫名其妙，六神無主。這一詐純屬軍事技巧，與道德無關。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田單謀詐，就是謀齊國得道、詐燕國失道。但第二謀詐不道德，有點像水滸傳中為迫使好漢上山而誘使朝廷迫害好漢一樣，也有點像美國經濟封鎖為的是使其它國家人民生活貧困而起來造反一樣。法律裁決依據之一是動機，誘使本無動機的罪犯產生動機，比罪犯本身更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