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國倫敦客

虛度60人生,橫跨半個地球,出門在外的日子裏,每天都是在度假。記錄前半生,享受每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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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瑞士博導Benz教授

(2022-08-26 11:55:43) 下一個

Benz 教授的德文全名是Georg Benz。雖然和德國名車(Mercedes-Benz)“奔馳”的品牌同姓,但應該和德國的汽車巨頭沒什麽關係。

Benz教授是土生土長的瑞士人,出生在聖加倫附近的小鎮上。當我寫信給他聯係留學事宜時,他已經是蘇黎世聯邦理工學院(ETH)昆蟲研究所的所長了。

離開蘇黎世一轉眼都快三十年了。時不時在網上查詢一下導師的近況。最近查到的則是一篇紀念文章,原來老先生在去年六月份駕鶴西去了,享年95歲。

看著文章裏老先生的照片,讓我回憶起在他實驗室裏度過的美好留學時光。

那是在上個世紀80年代末期、我隻身一人,提著兩個行李箱,經過幾番周折後,終於登上了中國國際航空公司的波音747航班,從北京飛到了蘇黎世。開始了我在瑞士的留學生涯。

第一天到研究所報到,正值學校的暑假期間。Benz教授在他那寬敞明亮的辦公室裏辦公。我第一次和他見麵,他那一米八高的魁梧身材,西裝革履,打著領帶,銀灰色的頭發,向後梳理地整整齊齊。微微典起的肚子,整個一紳士學者的派頭。

他詳細地問起我在中國的學習情況和來瑞士學習的打算。我用英語夾雜著不熟練的德語回答了他的問題,接著,他說我帶你去辦注冊手續吧。

他花了一上午的時間,親自帶著我去ETH 中心辦理注冊手續。我們的研究所離ETH的主樓不遠,步行五分鍾就到了。在路上,他告訴我,這是圖書館,這是體育館,那是 mensa (中午吃飯的地方)。他那和藹可親的態度,讓我忐忑的心情,得到了許多緩和。

辦完注冊手續後,他又領著我去了他事先給我安排好了的辦公室。指著門上新換的標牌說,這是你的辦公室,你先熟悉情況,然後我們再一起定一個研究計劃。

臨走之前,他轉過身來,對我說:現在,我對你有一個要求。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剛放鬆下來了的心情又緊繃起來。他緩慢地用德語說,“從現在起,你必須要用德語和我交流,不能說英語。”

正是教授的這個硬性要求,讓我的德語水平在瑞士的學習和生活中,得到了很大的提高。在後來的研究所每周的學術討論會和博士答辯會上,我都能夠用流利的德語講解和回答問題。直到現在,我還經常收聽德語電台的新聞節目,閱讀“新蘇黎世人報”(Neue Zurcher Zeitung)的電子版文章。

讀博士學位,順便學一門外語,我真得要感謝教授對我的嚴格要求。

Benz教授當時是昆蟲研究所的所長。在我讀博的時候,他同時指導著六位博士生:三位瑞士學生,倆個德國學生,和我。

歲月的流逝,當時在蘇黎世的研究和學習生活,留下了很多美好的回憶。以後有機會,會慢慢寫下來。在這裏,我寫幾件與Benz教授有關的小事。算是我對導師的懷念。

離心機事件.

一天初冬的早上,陰沉沉的天氣,預示著這一天注定不吉祥。這時候,我已經進入了緊張的實驗階段,我每天都要同時開始做好幾個實驗,一心多用。

這一天的實驗,是提取昆蟲組織材料。在用高速離心機時,忘了把離心機轉頭上的蓋子擰緊。結果按下電鈕不久,就聽見機器裏麵發出了異常的聲音。我知道大事不好,趕緊關機。好在轉速還不高,沒擰緊的蓋子,掉了下來,幸好還沒造成太嚴重的損害。

我懷著揣揣不安地心情,走到了教授的辦公室,告訴了他這一次意外的情況。他拍著我的肩膀,非常寬容地說:人沒受傷就好。下次要小心。打個電話讓公司派人來把機器修好就行了。

在我後來的研究和教學過程中,對於每一個新來的學生,我都千叮嚀萬囑咐,讓他們把離心機的蓋子擰緊,以免發生意外。

遠足

昆蟲研究所每年夏天都要組織一次為時兩天的遠足活動。

我們這些博士生們,還有所裏的講師和秘書都非常期待這兩天的遠足活動。每年我們去的地方都不一樣。所以,在瑞士的留學期間裏,把瑞士各地的秀麗景色看了個遍。

每次遠足活動,都是老板出錢,由兩個瑞士博士生,製定出詳細的遠足路線。我們去的地方,都是那些很少有旅遊者涉足的偏僻地方,用的地圖都是屬於那種瑞士的軍用地圖。

因為瑞士是全民皆兵。18歲的男性公民都要服兵役。所以,這兩位博士生對瑞士的山川地貌,了如指掌。帶我們去的那些地方,風光綺麗,美不勝收。

有一年夏天,教授第一次“假公濟私”,安排我們去了他的家鄉,瑞士東部聖加倫附近的小村莊,他童年學習和生活過的地方。當時60多歲的他興奮地像個小孩子,他帶著我們去看他曾經就讀的小學和中學,然後安排我們住在小鎮的旅館裏,度過了兩天美好的時光。

他就是從這個小村莊走到了大城市蘇黎世,在那裏上了大學,然後留校任教,從講師一路做到教授,單槍匹馬地創建了昆蟲研究所。擔任研究所的所長的職位一直到退休。其中的艱辛和困難,可想而知。周末和節假日的夜晚,他的辦公室裏常常是燈火通明。成功的背後都是勤奮和努力。

美酒和花園

在讀博期間,我除了在實驗室勤奮工作以外,也盡可能多地了解同行們的研究情況,認識更多的新朋友。所以我每年都要爭取出國開一次學術會議。歐洲比較小,到德國,法國,英國都很方便。每次我向教授提出我的會議申請時,他都是大筆一揮,很爽快地批給我會議經費和旅差費。

星期六下午,如果天氣好,我們一幫中國留學生都會在蘇黎世大學的足球場上踢球。一次,我告訴他們,下個星期六我不能來了,要去德國開會。他們說:你怎麽又出去開會?我說:我很幸運。有一位好的博士導師啊!

一次去英國開會回來,向教授匯報了參加會議的情況。也給他帶了一瓶英國酒J & B Whisky。這是我唯一的一次開會回來給他送禮物,而且還是小包裝。他非常高興地收下了。拿起酒瓶反複欣賞。臉上的表情,就像在聖誕節時得到了禮物一樣。可能這個牌子的酒是他的最愛,也可能是對我在會議上的報告很滿意。或者兩者兼有,也未可知。

教授的個人業餘愛好就是賞美酒,聽音樂和養花。

他家坐落在離研究所不遠的半山腰上。一棟三層小樓。依著山坡,建有一個麵積不小的梯田式花園,裏麵種著各種各樣的花草樹木。站在花園的平台上,極目遠望,可以看到遠處的蘇黎世湖,波光粼粼。整個蘇黎世城的美麗景色盡收眼底。

在蘇黎世這個寸土寸金的城市裏,擁有這樣一套房產,價值應該不菲。這也和這位瑞士名校教授的身份相匹配吧。

在那篇紀念文章中得知,教授1993年退休以後,到2015年的每一天裏,都詳細地記錄了花園裏麵的植物生長情況,始終保持著他多年來養成的科研習慣。

我猜想,他退休以後,擺脫了所有行政上的瑣事。精心地打理著他的花園。一定非常享受這無憂無慮的田園生活。

隨著教授的退休,這個昆蟲研究所也就撤銷了。現在網上很難查到這個研究所存在過的痕跡。幾年前,我重訪蘇黎世,舊地重遊。當年研究所的建築也被拆掉了,一排新的教學和科研大樓拔地而起。走在通往ETH主樓的那條熟悉的馬路上,物是人非。想起第一次教授帶我去注冊的情景,仿佛就在昨天。教授一生打拚,著作等身,為學校培養出了40多位博士生。最後他職場的一生在ETH 官網上被濃縮成了一頁紙的訃告。

人的一生,輝煌也好,平淡也好。一切都是過眼雲煙。享受每一天的生活,是最大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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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4)
評論
楓國倫敦客 回複 悄悄話 謝謝大家的評論。
caihong66 回複 悄悄話 感動。
大阪書生 回複 悄悄話 國度不同,經曆相似。一句話,本份和本領,成就本命。
MarkM76 回複 悄悄話 寫得真好。最後一句話是很好的總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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