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亞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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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血泊操場

(2018-03-02 17:40:43) 下一個

杜潛中篇小說《血泊操場》

  言

 

注:18歲以下不易閱讀

這是一個非常恐怖的讓人崩潰的中篇小說,描述中國文革時期廣西某地的大屠殺和人吃人史實……

 

引  子

 

 

“這故事年齡太少不要聽……”

“我十七歲了。”

“很恐怖……”

“聽!講啊!”

“很……”他臉色悲凝苦重,混濁的泛黃的眼睛向上翻,在想著用詞。

“很……令人發指!就是,恐怖得你聽了頭發會指向天。”我想了一下,飛快地說。

他點點頭,似乎同意我說。

“說嘛!”我催他。

他開始抽水煙筒,咕嚕咕嚕響。

“說啊!”

“說啦?”

“說!”

“說吧……反正我也一大把年紀了,帶著它以後進入棺材,怕棺材也爛得快……”

那是1967年秋天……你不知道,我們這個小縣城,以前風景很好很好的,水是清清的,山是綠綠的……我一想起那個水,哦哦那美啊……不是今天這樣了啦……我們處在廣西的中部,公路水路通四麵八方。人口呢,那時候才十幾萬。在1949年以前,我們的家鄉啊,是個安靜的,很好的地方,人們都在忙自己的事,大家和氣相處,晚上睡覺都不用關門的,見麵的時候笑口相迎。在縣城的西郊,有一座天主教堂,我爺爺告訴我,那是是清朝末代,美國人來傳教時修建的。小時候,我也去過那裏玩……

我打斷他,“有個作家寫回憶錄說——幾十年來,從那裏散發出的氣息,使小縣城人又增添一種溫文爾雅寬容博懷的氣度。”

他睜眼看看我,又咕嚕地吸水煙筒。

“說嘛。”

他翻翻眼睛,又說。

到了1951年,那時候,蔣介石被打敗了,新政權,就是新中國,那一年,新中國搞土改運動,哦……殺了很多的地主,大串大串的殺,想怎麽殺就怎麽殺……”

“法院判刑了?”

“法院?”他搖搖頭,“好笑呢……”

我不知道什麽是法院……土改嘛,國家說地主富農比土匪還要壞,該殺該槍斃……我也跑去看殺地主富農……小孩子們還扔石頭拿棍子打他們……之後,我們這個縣城,剛才你說什麽,我們原來的什麽民風……?

“這個縣城原來有古樸祥和優雅寬容的民風。”

他搖搖頭,“之後,就沒有了……就象很清的清水潭,忽然流進一股黑臭黑臭的汙水……到了1966文化大革命,這一清水潭,就已經是汙水滾滾,臭氣衝天,這種,這種……”

“暴戾的氣場。”

“反正,你感覺到空氣都可以燃燒起來……”

1966年夏天,文化大革命開始,我們縣城的青壯年民眾大部分卷入其中,成立了各種各樣的造反兵團,後來,都歸為兩大派:“廣西無產階級革命派聯合指揮部”,和“廣西422革命行動指揮部”。前邊的那個,我們叫他“聯指”,後麵的,叫“422”。

“造誰的反?”

廣西的頭目韋國清,伍晉南。“聯指”認為韋國清是擁護毛主席,走毛主席的革命路線,伍晉南不聽毛主席的話,不走毛主席的革命路線,所以他們擁護韋國清,要打倒伍晉南。而“422”的觀點恰恰和“聯指”相反,所以這兩派為打倒這個擁護那個,日日夜夜互相辯論,那爭吵那叫罵啊簡直似仇人對陣一般。

“他們怎麽知道,這兩個頭目,那個是擁護毛主席,那個又不擁護呢?”

這……我也不知道。

他吸水煙筒,咕咕嚕響。

“繼續說。”我推推他,直想快點聽到以下的如何恐怖。

我有個鄰居,他是縣城農機廠的師傅,叫李福來。這個李福來有個19歲的兒子,叫李祥雲。李祥雲參加的是“422”,他為自己改了個名字叫“李東風”。 

“李東風?”

“東風就是好,代表中國。西風代表美國佬英國佬之類的國家,上頭說,西方大大的壞。文革那年代,你的名字要有革命的東西。”

“那我叫伍成龍,也要改名嗎?”

“肯定要,龍是封建的東西嘛……”他又吸起水煙筒。

“說啊,繼續說恐怖的故事。”我又催。

李福來有個侄兒,即李東風的堂哥李祥寶,他改了個名字叫“李反修”。

“反修?”

毛主席說蘇聯是修正主義,大大的壞,所以要反。當是很多人的名字都叫反修,黃反修,陳反修……

李反修參加的是“聯指”,“聯指”和“422”兩大造反組織,都認為自己是忠於毛主席革命路線的造反派,互相辯論和攻擊,各不相讓。李東風和李反修本來是很好的堂兄弟,但因為加入不同的組織,政治觀點自然不一樣。先是辯論爭執,臉紅耳赤後便揮拳相打,竟成仇人一般。亦因為兩大造反組織結仇越來越深,於是就由“文鬥”演變為“武鬥”。他們都去搶地方駐軍的武器武裝自己。地方駐軍,我們都稱為“部隊”。

“搶部隊的槍?”我很驚訝。

嗯,真真實實。他們都搶到部隊的武器,同時不斷向黨中央反映自己是正確的革命組織。

“那……黨中央認為誰是正確呢?”

他沉默一下,又說:後來,毛主席的黨中央表態,“聯指”是革命造反派,“422”是反革命派。

“為什麽毛主席的黨中央會表態‘聯指’是革命派?”

……我也不知道,隻有老毛知道。大概老毛認為‘聯指’擁護的韋國清,對他老人家夠忠誠吧。

“哪也是。”

李東風他們怎麽也想不明白,他們“422”怎麽就變成反革命派了?我記得,那是1968年的秋天。“422”被毛主席黨中央定為反革命派,你知道那是什麽後果嗎?

“……要抓去坐牢?”

“要抓去坐牢還好……唉!”他重重地歎氣。

“說啊!”

那個定性是“七三布告”,布告中指明“422”為反革命組織,於是“聯指”就得到地方部隊的支持,他們聯手對“422”圍剿,殺了很多很多人啊,青年的中年的老年的少年的……

……

 

故事聽完了,並未有我想聽到的“恐怖”的內容。

好多年好多年過去了,我也不再年青,我寫作也從來不涉及過文革的題材。2007年,我來到美國,有機會看了著名作家鄭義先生的關於文革時期《廣西人吃人狂潮真相》的調查紀實報告,以及其他也是廣西同時期有關的大屠殺及人吃人的史實資料,我幾乎崩潰,這才是真真正正的恐怖……遠非遠非我青年時期聽到的故事可比……也許當時我未到十八歲,所以那老者沒有對我講出他眼看到的恐怖無比的事實……

於是寫出了以下中篇小說——

 

血 泊 操 場

 

 

故事發生在1968年秋,廣西中部某縣城。

這個縣城山清水秀道路四通八達,民風純樸道不拾遺夜不閉戶,縣城有一座清朝時期建造的基督教堂,多年來從這裏彌漫出的博愛氣息,揉合著儒家傳統的禮廉仁慈,滋潤出縣城人謙卑溫和優雅禮讓的 氣度。但是,在1949年“新中國”建政後開始,縣城原有的人文現象開始發生變化,有如清水潭被不斷注進了汙黑臭水。1950年“剿匪”,1951年的“鎮反”,1952年的“土改”,1953年起的“社會主義改造”,1957年的“反右”,當權者隨意設定政權對立群體並恣意對他們及其家屬的大規模圍剿殺戮,暴戾恣睢血腥殘酷的魔性從此覆蓋了縣城原有的卑謙溫和優雅禮讓人文,以至隨後到來的1958年至1961年那人為造成的三年大饑荒中,小縣城餓殍遍野並出現了人吃人現象。之後的不久,是中華民族曆史上最大的一場摧殘文化摧殘人性摧殘無辜生命的浩劫即“文化大革命”,在這場席卷全中國的“鬥爭運動”中,小縣城當然不能幸免……

縣城有一個校場,清朝時期用來練兵閱兵和集結兵團點將,當地人稱為“大校場”,那時隻要大校場有活動,縣城人便圍觀看熱鬧。一九五二年,大校場被易名為“人民操場”。1968年秋的一個禮拜六,一支幾十個由十歲至十三歲不等的孩子組成的“紅小兵”,在人民操場上列方陣,他們戴軍帽穿軍裝著軍鞋,臂膀上戴著一個紅袖章,三個鮮豔的黃字“紅小兵”出自中共黨主席毛澤東的書法手跡。他們舉著印了毛澤東頭像的紅旗,敲著小軍鼓,吹著小軍號,邁著整齊的軍人步,響亮地高喊口號:“毛主席萬歲萬歲萬萬歲!”接著,他們高唱《我們是共產主義事業接班人》的歌曲。這些小孩表情嚴肅堅毅勇敢,他們的口號和歌聲雄壯激昂嘹亮整齊,縣城人由衷讚歎說他們真是英武啊!

縣城的街道上,兩輛解放牌貨車裝上鐵板改裝成的“坦克”正緩緩地行駛著,車上的高音喇叭一遍遍的反複播出同一內容的嚴正聲明:“反革命派422的階級敵人,你們聽著,黨中央和毛主席已經給你們定性了,你們統統都是反革命!你們現在要馬上放下武器,老老實實的走出來投降,才是唯一的出路!”

對著高音喇叭大聲喊話的是“五七革命兵團”的頭目李反修,二十五歲。“五七革命兵團”觀點同屬“無產階級聯合指揮部”派,這一派人多勢眾,簡稱“聯指”。“聯指”認為廣西的政要人物韋國清緊跟毛主席革命路線,韋國清是毛主席的好學生。“422”的全稱是“廣西422革命行動指揮部”,他們這一派人數也不少,認為韋國清是“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要打倒,而另一個政要人物伍晉南才是毛主席的好學生。

李反修是縣城機械廠的一個機修工,特別聰明又喜歡鑽研,廠裏一遇到機械維修難題,隻要一到他手,總能解決。業餘時間他喜歡唱歌,文化大革命開始後,他先是參加“表忠舞”的領唱,之後是“毛主席語錄歌”的領唱。他高亢的音調和寬廣的聲域總能帶動出很好的大合唱效果。他身材高大長相英俊,和一班誌同道合的青年組成無產階級革命兵團,被推舉為頭目。大辯論中他一站在講台上,滔滔的雄論就能獲得許多青年的掌聲。此刻他站在坦克上高舉喇叭發聲,有一種勝利者的傲慢與興奮。是的,革命即將勝利,他們的聯指派原本就比422要人多勢壯,現在又得到地方軍隊的支持,422必剿無疑!

兩輛坦克在街上開過吸引了許多民眾跟隨觀望,支持“聯指”派的手舞足蹈高聲歡呼,有的還爬到坦克上拿過李反修手中的喇叭激昂大喊:“打倒422!鏟平422!422的狗雜種,你們的死期到了!”

和李反修同齡的癩強聽到鄰居說街上有坦克向422示威的消息時,那兩輛坦克已經離他家很遠,他剛和三個朋友宰殺一條到農村偷來的瘦狗,正在給狗脫毛。殺狗時癩強親自動手,先將狗吊起來,拿木棒朝狗鼻子猛力敲擊,隻幾下狗就斃命。他雙手一拍說“我去看看”就飛奔而去。他朋友的聲音在後麵追著他:“癩強,你不吃狗肉啊?”癩強一麵跑一麵說,“革命要緊!留點給我回來吃!”他追到坦克時,坦克已經在422勢力範圍邊緣的街上來回轉了三個圈。

癩強一眼看見李反修,連推帶搡擠開人群跑到坦克旁邊。“阿寶!阿寶!”他衝李反修大聲叫,還揚著手。因為是從小玩大的鄰居,他也就當李反修還是以前的小調皮。李反修很不高興,他已經是造反派裏麵的一個小頭目,他的名字也不叫“阿寶”,而是改為“反修”。他瞪一眼癩強要他叫他反修。癩強涎皮賴臉說是一時嘴快,之後說反修我也要換個名字,你幫我改吧!李反修也就消了怒氣,眼睛一眨就說你就叫衛東吧,保衛毛澤東!癩強說衛東這名字很多人都有再來一個吧!李反修就說你這資產階級的臭屎蟲還挺挑的,眼睛又一轉說你姓辛就叫紅軍吧!等於你是新紅軍!癩強一聽拍大腿說好,紅軍,還是新的!這名字好!阿寶……是反修,還是你聰明!找你改名字,沒錯!

趁著李反修得意,癩強趕緊向他討杆槍玩玩。李反修說槍拿來打反革命的不是給你打鳥用。癩強說我就是要打422的反革命啊!我要把周國棟殺了,不殺他我不解心頭之恨。李反修一聽立刻就叫胡衛濤給他一枝“七九”步槍。胡衛濤是縣城高中學生,組織一支紅衛兵團隊稱“紅五月兵團”,自任頭目。“紅五月兵團”也是聯指派,保衛韋國清。

胡衛濤拋給癩強一枝“七九”,舉起拳頭說毛主席萬歲!癩強楞一楞見胡衛濤睜著他,才猛醒悟趕緊也舉槍高聲喊萬歲萬歲萬萬歲!李反修說忠於毛主席,癩強瞪一瞪眼連忙說殺了422。李反修說你為什麽恨周國棟?癩強說小時候打架被他騎著揍,一直恨他至入骨。現在他是422,則更恨!李反修問抓到他後你怎麽處置?癩強想也不想就說當場把他敲狗一樣朝鼻子猛擊,還要切他的肉煮他的肉吃他的肉。李反修告訴他如果到傍晚422不投降明天我們就進攻到時你也來吧。他問癩強你開過槍嗎?癩強頓時傻了傻然後要李反修教他打槍。

這時胡澤民的北京吉普車開來,見癩強的樣子知道他不懂打槍,便讓車停下招李反修和癩強過來。胡澤民是當地駐軍的頭目官階是師長,縣城文革領導委員會主任,奉中央之命帶領部隊支持聯指圍剿422。胡師長身材挺拔臉相英俊慈善,講話帶著濃重的胡南口音。他拿過槍指著遠處422盤踞的總部縣城人民銀行,說我要打掉422的反革命氣焰!看人民銀行三樓左邊第一個窗口!他舉槍瞄準然後勾機板,“呯”一槍那窗口的玻璃即時碎落嘩啦響,癩強佩服得雙目瞪如牛眼。胡師長說我以前是神槍手殺國民黨殺地主富農一槍一個甚至是一槍兩個至少殺了三百。他拍拍癩強的肩膀說心中裝著紅太陽就能成為神槍手,殺多少敵人都不手軟。“三點成一線:敵人,準星和標尺!心中有敵人,才能打得準!”胡師長把槍拋給癩強要他好好練習殺敵本領當好無產階級事業的接班人。

胡師長走後李反修痛罵癩強說你這個消遙派行動象毛主席說的纏腳的老太婆,現在才來參加革命我真懷疑你是不是資本家或“地富反壞右”?癩強拍著胸脯說我們是鄰居你知道我出身工人根正苗紅不怕查三代,我還一顆紅心忠於偉大領袖毛主席他老人家!李反修指著胡衛濤說他是胡師長的大兒子,真正的紅軍後代是我們革命的榜樣我和你都要多向他學習要勇敢殺敵。癩強表示如果明天打422我一定將周國棟的人頭提來向胡師長報功。

 

 

扛著槍回家後癩強頓時成為小巷裏的英雄,小孩們都追著他要摸一摸那杆槍,癩強還拿槍對準鄰居六叔婆嘴裏吼著“碰碰碰”槍聲,嚇得六叔婆晃一晃腳一軟倒地半天起不來,癩強和一班孩子大笑著昂步離去。回到家裏那幾個朋友正有剁狗肉,癩強照樣嘩啦啦拉槍栓唬他們“媽的操都給我跪下來!”他把槍掛好後拿了刀接手砍狗肉:“明天我要抓到周國棟就象現在一樣砍他十八塊!”一個朋友說象烹狗那般把他煮了吃你敢不敢?癩強牛眼一瞪說我操你媽的我還不敢吃了他我問你敢不敢?他們不示弱也叉腰瞪眼說誰不敢吃他周國棟誰他媽的是反革命也要被殺掉。

當天傍晚422非但沒有人投降,還再次開了動員誓師大會,全體422戰士群情激憤,舉臂高喊我們才是真正的革命派,我們死也要表達對毛主席老人家的忠心,對反革命派聯指的進攻給予堅決還擊,就是死也要抓他媽幾個墊底的。在總部踞點人民銀行裏,李東風的部下在靜靜地吃餅幹,李東風則一次一次地擦他的七九步槍,那槍管在燈光下錚亮錚亮一閃一閃映著他英俊的臉龐。他二十四歲長相和李反修十分相似身材也是健碩高大,不同的是他性格內向但更好勇鬥狠,在和李反修辯論至激烈失態時他一拳將李反修的牙齒打掉。他掏出一包煙抽出一根往嘴裏一拋就叨住然後一根根拋給他身邊的戰友。他們互相點燃了會吸的深深地吸了再柔柔地吐出,不會抽的也笨拙地吞著噴著咳著但依然一口口抽個不停,他們默默無言他們表情堅毅他們意誌如鋼鐵般不可摧毀,他們不怕死早已決定拚死一戰為毛主席而死,他們會死得其所死得光榮死得重於泰山留取丹心照汗青。他們要打至彈盡糧絕流光最後一滴血然後象狼牙山五壯士那樣走到樓頂高喊著“毛主席萬歲萬歲萬萬歲”往下跳。

 

 

縣城郊外有一座基督教堂叫普安堂,由美國人於清朝時前來建造。基督教堂一般都建於人口集中的地方,但普安堂卻建在縣城郊外,是因為當時清朝縣官抵製洋鬼子,老大不願意有座教堂出現在縣城,勉強同意了也隻讓建在郊外。早年,普安堂有美國人牧師主持講道,一輪一輪承傳直至1952年,那一年,中共政權下令外籍神職人員自動離境,滯留的被堅決驅逐。之後有一段時間,普安堂沒有牧師也沒有基督徒。1955年南京金陵協和神學院派一牧師張智航到普安堂宣教,普安堂才慢慢的又聚集起一些基督徒,不過,“普安堂”更名為“普安三自教會”,隻是縣城人還是喜歡按過去的印象叫“普安堂”。當年的牧師張智航三十出頭,轉眼便四十二歲。

禮拜天,張智航在默默祈禱,坦克的高音喇叭聲遠遠的傳來,雖然他聽不清說的什麽,但已經感覺到那冷嗖嗖的殺氣直鑽心內。“主啊我的天父,我們都是有罪的人,當我們沒有遵守你的教導,當我們不再相信博愛的力量,當我們不再以你的名義下,兄弟姐妹相團聚相互助相互勉,魔鬼撤旦就會令我們有罪的意念澎漲,我們就會犯下更大的罪,以至我們罪孽深重不能自拔。主啊,你給我們力量帶我們走出罪惡的坭潭吧,降福於每一個可憐的人吧,讓他們心懷慈念遠離罪惡,並保佑他們平平安安度過每一天……主啊借著你博大的關懷關注,祈禱籍耶穌基督聖名,啊門!”這樣的祈禱過後,張牧師的心稍有安寧,但高音喇叭的聲音分外尖利,象冬天凜冽的北風一陣一陣的掩刮過來。

普安堂高四層,頂層是天台,有一個穹型的圓頂,從這裏可以眺望縣城大部分地方。木匠劉繼業從天台下來告訴張牧師,說街上開著兩駕坦克。張牧師一聽心口又變得實實的,胸膛內陣陣的隱痛似被無數小手抓揪。文化大革命才開始不久,普安堂便被紅衛兵衝擊,教堂的玻璃窗和椅子凳子被砸爛,牆上的宗教題材油畫大部份被鏟去,代之是畫上毛主席的巨幅畫像,張牧師也被拉到街上批鬥。後來批鬥升級準備拉他去跪玻璃碎時,紅衛兵從教堂一個小鐵箱裏搜出一本“共產黨員證書”,知道張智航是共產黨的宣教士,是無產階級陣線的人,才讓他繼續留在教堂,但是不能再傳教隻能宣傳毛澤東思想,因為毛主席說基督教是麻痹人民精神的鴉片。

教堂被砸幾乎成稀巴爛,張牧師發愁沒錢維修,木匠劉繼業願意閑來幫忙一點一點的維修,材料則由其他教徒偷偷摸摸的這個捐那個贈。劉繼業的成分是手工業者,沒有資格參加文化大革命,而實際上他性格內向處事謹小慎微,加之年紀五十多歲,也不想轟轟烈烈火跟著鬧。他也是基督徒,唯一的希望是自己夫婦以及十七歲的女兒英子平安。劉繼業很奇怪張牧師為什麽能活到現在,張牧師也沒跟他講自己有“共產黨證”這張的護身符。

 

 

這天晚上縣城顯得分外平靜,平靜得連野地的蟋蟀都似乎停止了求偶的歡快婉鳴。而在聯指的總部縣城革委會,即舊的縣城政府大院內,胡師長正在作進攻部署。他問李反修和陳紅梅:“422的頭目李東風,是你李反修的堂弟,也是你陳紅梅之前談戀愛的對象。你們會怎麽處置李東風?”李反修想也沒想大聲說:“大辯論的時候我就跟他在家裏打過架,他一拳把我的牙齒打掉這個仇我還沒報,報仇還是個人小事,他不走毛主席革命路線,是大是大非的事,他就是我們要消滅的敵人,我要親手抓了他就地槍決!”陳紅梅也一挺胸昂然說,“李反修參加了422,我早已經跟他劃清界線!他選擇與人民為敵,是罪有應得。遇到他,我開槍射擊毫不留情,切他的肉也毫不手軟!”胡師長指著他倆對其他頭目說,“這才是無產階級革命派的豪邁氣慨!明天,我們就是帶著這樣的革命氣慨圍剿422血洗422!”

接受了進攻部署的任務後,陳紅梅和李反修一樣顯得格外的興奮。她十九歲身材高挑發育成熟,漂亮的臉龐雖然略黑但閃著青春油亮的光澤,穿著軍裝剪著齊耳的短發令她分外精神,氣宇之間透出的決然堅毅和冷峻果敢就象劉胡蘭的雕塑。想到明天的進攻有一瞬間她的腦子裏掠過李東風英俊的臉龐,這張臉龐曾經讓她動情想去吻,但她一想起他是一個422的頭目,跟忠於毛主席革命路線的聯指派唱對台戲,她的心裏就湧動鄙視和憎恨:他竟然與走資派伍晉南同流合汙而不支持毛主席的好學生韋國清!主動選擇與人民為敵!他是階級敵人是反革命派頭目,再不是我認識的談戀愛的上進青年!殺,毫不留情!不殺他,就輪到我們千百萬人民的人頭落地!

 

 

第二天即是禮拜天,劉繼業悄悄的從側門溜進教堂。教堂背靠縣城河流,左側邊是一座荒草茂密的小山,從小山旁邊溜進教堂不惹人注意。雖然隻有一個基督徒,張牧師還是偷偷地為劉繼業做布道,然後唱聖歌:“白日剛繞過去,黑夜正來臨。悄然橫斷天際,幾許黃昏影。懇求垂憐者,賜甜蜜安寧。有主溫柔祝福,我好閉雙眼。求使幼小孩童,見主大光明。求使航海舟人,海上得安寧。求慰患病身體,痛苦失眠人,約束心懷惡意,正將犯罪人。經過漫漫長夜,願天使張開他們潔白羽翼,保護我安睡。清晨再到人間,使我及時興,純潔清新無罪,多蒙眷顧恩。”唱完,張牧師又祈禱祝福上帝的子民,和不承認是上帝子民的人們吉祥平安。祈禱聲剛落一聲炸彈爆響似乎在撕裂陽光燦爛白雲飄浮的天空,張牧師和劉繼業的心同時咚咚的狂跳好象馬上要蹦出胸膛。他們連忙跑上樓到天台處觀望,遠遠地,可以看到縣城街道兩輛坦克車在前麵開路,後麵是幾兩輛解放牌汽車和三輛中型拖拉機,持槍的造反派跟在這些車輛後麵和旁邊,如螞蟻般向422踞點人民銀行方向開來。而在人民銀行的周圍,矗疉著一堆堆沙包,422造反派戰士正伏在那裏準備應戰。“主啊我的天父他們正在犯罪的邊緣,你拯救拯救他們吧,不要讓他們邁向罪惡的深淵……”

但是激烈的槍聲響起來了,伴隨著高音喇叭播放的毛主席語錄歌:“革命不是請吃飯,不是作文章,不是繪畫繡花,不能那樣雅致,那樣從容不迫文質彬彬,那樣溫良恭儉讓。革命是暴動,是一個階級推翻一個階級的暴烈的行動。”歌聲之後,是李反修高亢的喊話:“全縣的革命人民,422已經被中央定性為反革命組織,他們是我們人民的敵人,是無產階級革命派的敵人,是我們要徹底消滅的敵人!我們一定要將敵人消滅幹淨,毫不手軟絕不留情!對敵人的留情就是對人民的犯罪!聯指英勇的戰士們,讓我們高舉毛澤東的旗幟,衝啊,大刀向敵人頭上砍去!”

兩輛坦克率領車隊緩緩前進直逼近422的盤地,坦克上的和跟在車旁的聯指戰士用密集的槍彈射向路障上的422“敵人”,而“敵人”也毫不示弱堅決地猛烈地還擊,迎麵射來的一排子彈打在李反修身旁的一個造反派戰士的臉,那戰士立刻半邊臉開花哼也沒哼一聲象個沙包般倒下來。李反修擱下喇叭抓起七九步槍向沙包的422連續怒射。

癩強拿著槍跟在李反修身後,他知道自己玩槍是新手,要留著子彈等衝近前線時才放槍,但為了表現勇敢他也裝模作樣舉舉槍似在放射。他很興奮很刺激很過癮很鬥誌昂揚,一心要射殺小時候打架將他騎在身上痛揍的周國棟。他眼睛尖利盯著前麵就是要尋找那小時的仇敵,也不怕子彈在耳旁呼嘯的劃過。

聯指本身就人數在422之上,更有軍隊打扮成造反派混在中間開槍和扔手榴彈,很快那些趴在路障上的422戰士,被一批批的打死打傷。但是422仍然非常頑強,他們互相不住地高聲鼓勵:“我們是毛主席的革命戰士,我們為毛主席而戰!我們不怕犧牲!”他們憤慨地仇恨地決絕地在縣城人民銀行一帶負隅頑抗,他們的高音喇叭放著毛主席語錄歌:“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這歌聲竟然穿透密集的槍嘣和炸彈響,深入到每個422戰士的心裏令他們更加勇敢。李東風的槍法很準,隻要他瞄準射擊幾乎是百發百中。他看到了陳紅梅正指揮幾個和她一樣年輕的紅衛兵,正跟著一輛坦克後麵舉槍向他們射擊。“這個無產階級的敗類!”他咬牙切齒舉槍瞄準了她,很快三點成一線他果敢地勾下機板,心裏說你去蔣介石那裏報到吧。槍響過後他一看陳紅梅沒有死,而倒下的是另一個女紅衛兵。原來是陳紅梅的好友鄧小軍從旁邊竄出來剛好擋了槍。一看鄧小軍的腦袋炸成碎渣陳紅梅惡喊著“李東風我要殺了你”舉槍怒射。也不知道是她還是其他聯指戰士的槍擊,李東風身邊倒下的那幾個戰士全都腦袋開花。接著一個個的手榴彈在他身邊爆炸,緊隨著是迫擊炮彈的巨響,卷起煙硝嗆得他喉嚨難受眼睛酸楚。

在教堂天台圓頂處的張牧師和劉繼業,可以看到遠處街上聯指進攻的車輛,看到手榴彈和迫擊炮彈爆炸的火光和煙硝,看到密密麻麻的聯指戰士一簇簇的包攏向人民銀行,看到他們不斷的倒在街上橫躺在那裏再也不起。張牧師渾身打顫不住的祈禱:“主啊,你拯救拯救他們吧,讓他們在你的指引下停止殺戮放下屠刀,保佑這些年輕的生命吧,讓他們遠離爭紛遠離自相殘殺……”看著這些戰爭場麵,劉繼業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電影上才有的鏡頭啊……他的心一陣陣的恐懼,不吉祥的預感直擢他的心尖。

戰鬥到下午四點多鍾,422的外圍路障抵抗全線失守,他們退縮到樓房裏麵繼續頑強抗擊。李東風身邊隻剩下十來個部下,看到無法阻擋蜂擁而上的聯指,他隻好作手勢和部下縮回人民銀行裏麵並關上大鐵門。聯指戰士將緊閉的鐵門炸開,然後不住的往裏麵扔手榴彈,步步逼進將李東風的422壓縮退至樓上。422死守樓梯口令聯指戰士死傷無數,但胡師長命令混在聯指中的解放軍戰士搬來迫擊炮,指示他們在炮彈發射爆炸後就往上衝,趁著422還未反應過來聯指衝上樓,李反修身先士卒,第一個衝上去開槍打死了三個422戰士,其中一個中槍倒地未斷氣他走上前又補一槍。癩強跟在李反修身後努力要尋找他的仇敵。他終於看到周國棟了,這個從前騎在他身上痛揍他的仇敵,現在滿臉鮮血但還蹲在那裏頑抗,一雙眼睛射出憤怒仇恨誓死不二的凶光,令癩強打了個寒顫。他連忙舉槍勾機板,卻沒有打中周國棟。周國棟不屑地冷笑著向他舉起了槍,癩強嚇得腳一軟倒下地一泡尿射出來濕透褲襠。這時槍響周國棟倒地。癩強一看原來是陳紅梅射出的子彈。癩強剛站起來要上前看看倒在地下的周國棟,眼睛一轉見附近的李東風舉槍向李反修射擊,連忙一拉李反修結果子彈將李反修後麵的一個聯指戰士射倒。李反修和陳紅梅同時舉槍向李東風猛射,但李東風逃上了三樓。

三樓是最後的防區,李東風一看身邊隻剩八個戰士,他們滿身是血滿臉是血,也不知是自己受傷或是被戰友的血敵人的血染上,李東風知道為革命捐軀的時候到了,他竟沒有一絲一豪的害怕。他看看身邊的戰友,他們和他一樣臉色決絕果敢坦然不懼。三樓的樓梯口早已塞滿鐵櫃鐵箱隻留一條通道,他們推來大鐵櫃將通道也塞住。“我們是勇敢的毛主席的戰士!我們為毛主席犧牲無比的光榮!”李東風平靜地說,他的部下也平靜地看著他,那平靜讓他們覺得槍聲和炸彈爆響遠在天外。李東風一揮手要他們上天台而自己留下掩護。三個受了重傷的戰友也表示留下,於是其他幾個戰友便撤退跑上天台,這時一顆手榴彈在樓梯口爆炸,彈片將李東風旁邊一個戰友炸死。李東風知道守不住樓梯口,便想跑向天台要和戰友們一起跳樓。這時下麵傳來李反修的怒吼:“衝啊活捉李東風!”他的腦子裏突然竄出這樣的念頭:我操你媽就算死也要同歸於盡!他折身跑回來然後一個個房間進去察看。他看到最角落的房間那窗口外有一條下水道直通地麵,地麵是一條封閉的小巷,爬過小巷的牆可以往外逃。於是他迅速攀出窗口,抓住下水道鐵管往下爬,很快便跳到地麵。小巷的圍牆太高他爬不上去,也找不到可攀爬的東西。正在著急時一眼看到下水道的坑道蓋,那坑道蓋有五十公分直徑大。也顧不得那麽多他揭開坑道蓋便垂腳往下吊,一股強烈的臭味薰得他幾乎暈過去,然而隻一瞬間求生的欲望便克服一切,他很快將自己垂吊至腳可以觸到硬物,然後蓋上坑道蓋摸著黑忍著烈臭踢著汙水垃圾爛坭快速地向前行走。

跑上天台的五個422戰士,拿著槍枝惡狠狠向下麵的聯指戰士射擊直至打光子彈,然後將槍枝猛力扔下砸向聯指戰士,再攀過半胸高的圍牆站在飄簷處。這時黃昏的天空血紅血紅透亮透亮,層層疊疊的火燒雲映紅天邊也映紅他們年輕的臉龐年輕的身軀。他們站在那裏舉手握拳用力高喊“毛主席萬歲”,腳一蹬身體向前一衝就往下跳,好象不是跳樓而是向前大大邁一步。遠處,在教堂圓頂觀看的張牧師好似心髒被鐵錘猛撞般劇痛,趕緊捂住胸口閉上眼睛不敢看,忘記了祈禱忘記了世界忘記了自己,隻感到象跌進黑凶的浮雲裏翻騰翻騰往下墜,他腳一軟再無力站在那裏而癱倒下來。劉繼業的注意力不在身旁牧師,他隻看到另一處大街的422的地盤,那裏正燃燒著熊熊大火,黑煙挾著熊烈火舌隨風猛竄豪卷。顯然,憤怒的戰敗的失去理智的422戰士放火造災發泄仇恨。劉繼業輕聲地痛心地自言自語“慘啊慘啊”,又暗暗慶幸大火不是在他家住的街道上燃燒。

李反修陳紅梅帶領聯指戰士輕易地攻上三樓,上麵躺著三個重傷的422戰士,有兩個已經處於昏迷狀態,另一個尚清醒正直瞪瞪望著他倆,那眼神透出的蔑視冷峻視死如歸令李反修和陳紅梅他們很不舒服,李反修衝上前猛一腳向他的臉龐踢去,那422戰士的頭頓時血流如注但仍然眼睛不閉斜視他們,陳紅梅便用槍托不停的猛砸下來直至那422戰士血肉模糊,這狠勁讓李反修感到非常的意外和吃驚,他隻知道她平時動作剛猛做事麻辣沒想到她的革命意誌能如此果敢果狠。

二樓的癩強如了心願慢慢走到周國棟旁邊,周國棟躺在那裏全身都是血,臉上更是血跡斑斑青一塊腫一塊。癩強猛一腳踢去嘴裏罵道你還記得以前嗎?周國棟雖然痛得咧一咧嘴但沒叫出來,而是蔑視地不屑地向他吐一口血水。癩強頓時氣得五竅冒煙,舉起槍托衝他的鼻子就要猛砸下,但刹那間又停了手,蹲下來向周國棟吐一口水哼一聲,說我不讓你死得那麽舒服我要慢慢整死你還要吃你的肉喝你的血!

李反修和陳紅梅指揮聯指戰士,要仔細搜尋殘餘的“422反革命份子”,特別吩咐要找到李東風。但是他們就是找不到李東風的屍體,便將捉到的那兩個受重傷的422戰士嚴刑拷問,得知李東風並未有上天台,於是仔細檢查分析後斷定李東風從角落房間窗口外攀下水道鐵管溜到地麵再鑽下水道逃到走。“要活捉李東風!”胡師長命令。但是當揭開下水道的鐵蓋時,那股臭氣衝上來薰得他們腦脹氣絕眼睛刺痛。“現在是考驗你們革命意誌的時候了!”胡師長嚴肅地盯著他們。李反修一聽熱血沸騰找來手電筒就往下跳,陳紅梅和兩個聯指戰士也勇敢地跟著跳下去。他們踩著汙臭的爛坭踢著臭氣嗆鼻的汙水一路搜索,決意要將李東風活捉。

422的地盤上七橫八臥躺著屍體和傷者。胡師長站在人民銀行422總部裏,有如當年在國共戰爭中的前線上,勝利的戰旗獵獵拂打著他的軍裝。但是躺在他側邊不遠處的一個受傷的422忽然啊的大叫,接著是一聲比一聲高的痛苦呻吟,令胡師長腦際裏的“解放戰爭”夢幻消失回到現實並大倒胃口,他掏出手槍連打幾發子彈將那個422打至頭殼爛成碎渣,然後指示聯指戰士對那些受傷的422補槍打死。胡師長還見癩強動作鬼鬼祟祟,便暗暗留意悄悄跟隨著他。癩強到處鑽要在人民銀行裏找到廚房,因為他決意要將周國棟象宰狗一樣殺掉還要吃他的肉,這種欲望在他心裏象麵團發酵般不斷的澎漲撐大。他知道不能象拖狗般將周國棟搬回家去殺剮去烹煮,他必須在人民銀行裏找到廚房。用不了多久他找到了廚房便將周國棟拖進裏麵,他的動作讓胡師長很奇怪問他幹什麽?癩強不敢說烹煮周國棟,隻說我要慢慢折磨他才解心頭之恨,胡師長聽了後沒有吭聲不置可否。

 

 

入夜後癩強跑回家對吃狗肉的三個朋友說我活捉了周國棟,你們敢不敢跟我去一塊一塊的割他的肉象煮狗一樣煮了吃。三個朋友一聽怔住了因為原來是說著玩玩但現在卻來真的,不禁毛骨悚然頭發也豎起來一股寒氣從頭頂向背脊下掠過幾乎要擠出一泡尿。癩強便眼睛一瞪惡聲怒罵起來,說我操你們的媽昨天拍胸脯說大啖階級敵人的肉,現在卻臉都慌得發白象你媽的縮頭烏龜!他這一變臉其中倆個挺一挺胸說好我操操操你敢吃老子也敢吃,另一個張口吐出一堆嘔泄物彎了腰捂住肚子踉蹌跑走,癩強惡恨恨的聲音追著他罵,說操你媽老子也要象吃422一樣吃了你!他們拿了烹狗肉的配料和一個大鋁鍋就直向人民銀行走去,一路上默不作聲步子快速但總感覺雙腳有些發軟發顫。

他們來到人民銀行二樓廚房,周國棟躺在那裏一動不動癩強還以為他死去,伸手到周國棟的鼻子處見有氣息噴出他大喜說還是生的死了就不好吃。他飛快的將周國棟的衣服剝下來,那兩個朋友站在一旁不敢動手癩強就罵我操你們媽還不快點幫手!他們連扒帶撕很快將周國棟脫個精光。癩強拍著周國棟的臉說我操你媽周國棟你還記得以前騎在老子身上打老子嗎?周國棟沒有反應雙眼隻有一條縫那眼球的遊光暗淡。癩強便在周國棟的臉上一刀割下,周國棟淒厲地慘叫一聲,癩強那兩個幫手嚇得不由自主退後,一屁股坐到地下臉色慘白渾身打顫。癩強反而更加快地一刀接一刀的在周國棟臉上身上亂割,周國棟的叫聲越來越弱終於沒氣了。那兩個幫手慢慢的恢複過來也適應了那血腥的場麵,在癩強的喝罵聲中將周國棟的肉大塊割下扔進大鋁鍋裏。

門忽然被慢慢推開,癩強抬頭望時嚇了一跳,胡師長站在那裏瞪著眼睛,一支手槍慢慢舉起來向著他。癩強扔了刀跪下來全身發抖,那兩個幫手也撲嗵跪下直向胡師長叩頭。“呯呯呯!”胡師長嘴裏噴出槍擊的聲響,然後把槍裝回腰間槍套說告訴我這個人是誰?癩強半天還未緩過神來不知道如何回答。胡師長說:“跟我說他是反革命!”癩強三人便顫顫說他是反革命。“大聲點!”胡師長提高聲調癩強三人便加強聲量。胡師長拿過癩強扔在地下的刀架在癩強脖子上,癩強即時嚇得尿濕了褲子,但胡師長的刀沒有割癩強的脖子,而是轉身割了周國棟大腿上一塊肉扔進大鋁鍋裏,再把刀扔給癩強說你把他的肝挖出來,癩強見胡師長不象要殺他而是對周國棟的肝感興趣,一顆心便稍定於是手顫顫的挖周國棟的肝,不一會他的手就不打顫了,因為他偶抬頭時看到胡師長臉色慈祥溫和。很快他把周國棟的肝掏出來雙手捧給胡師長,見胡師長站著不動他想了想便在廚房找到一隻竹藍子,將肝放進籃子裏麵再雙手遞給胡師長,看到胡師長提了籃子微笑離去他才大大鬆一口氣。

 

李反修和陳紅梅在下水道沒有找到李東風,下水道七拐八彎岔道也多根本沒法知道李東風去了那裏。他們鑽出來時也不是人民銀行的那條小巷裏而是在陳紅梅家附近。因為滿身臭哄哄髒兮兮他們各自回家洗澡,李反修經過人民銀行時見癩強和兩個人挽著個大鋁煲從裏麵步出來,昏黃的燈光中他們的神色特別詭秘特別奇怪眼發青光,李反修走近來叫一聲癩強你這家夥你們搞什麽鬼?癩強一驚吱吱唔唔不說李反修便揭開大鋁煲的蓋子,癩強隻好涎著臉附到他耳邊說我把周國棟煮了。李反修不相信癩強便拿父母發毒誓說就是周國棟,我恨透了這個422的反革命我一定要吃他的肉,他還說胡師長也拿了周國棟的肝回家,他反問李反修你敢不敢吃周國棟?李反修猶豫一陣覺得忠於毛主席的胡師長都吃那我也不能落伍,於是跟著癩強到他家的後院子一起共享反革命頭目周國棟的人肉餐。

在癩強和李反修大啖周國棟的人肉之時,胡師長在家裏親自烹飪周國棟的肝給自己下酒同時也犒勞兩個兒子。因為離婚幾年胡師長還未再娶,他又當爹又當媽的照顧兩個紅色後代同時也練就一手廚藝。那年代普通人家吃不起豬肝但胡師長有這個條件,把整副豬肝買回來切成薄薄的大塊片,伴以薑絲五香粉醬油麻油曲酒澱粉醃漬,鍋燒紅透後猛油猛火煎熟再撒點蔥花胡椒粉,那香啊他的朋友和上級首長來家作客嚐過這道菜後都讚不絕口。他如法炮製香煎了周國棟的肝,父子三口圍桌坐好後先對毛主席像表忠心:毛主席啊天大地大沒您有老人家的恩情大感謝您給我們帶來幸福生活。

對毛主席表完忠心後兩個兒子舉筷就要挾,胡師長敲敲桌子說你們知道這是什麽肝嗎?九歲的小兒子胡衛軍說是豬肝大兒子胡衛濤說難道還會是人肝嗎!胡師長微笑說那真是人肝是從422小頭目周國棟身上挖出。胡衛濤以為父親說笑但看到父親一臉嚴肅不禁打了個冷顫,胡衛軍楞一楞後被父親的坦然神情鼓勵,高聲說422是反革命我們可以吃他的肝吃他的肉。弟弟的勇敢和父親的一臉正氣令胡衛濤大為振奮,舉筷就挾起一大塊周國棟的肝往嘴裏塞。胡師長親自為兒子倒了點茅台酒說好兒子你不愧是紅色後代無產階級革命事業的接班人。

 

 

沿著下水道逃竄的李東風,完全沒有絲毫的方向感。一通亂鑽直到精疲力盡他快要絕望時,忽然看到前麵弱弱的光線,知道那是一處出口。他大為振奮於是快步走向那裏,聽聽外麵覺得十分平靜,於是慢慢揭開坑道口的蓋,一看這裏是一條荒蕪的小巷,遠遠的街燈弱弱的光影藏在樹木後。他用力爬上來走進那團團黑影中,努力定下神來要看清這是什麽地方。他終於認出來了,那是縣城近郊處的民居地,往西麵走是縣城中心,往東方向是流經縣城的一條大河流黔江。李東風自小在這裏長大對縣城非常熟悉,他知道附近的小山坡上有座道觀廟,文革一開始他就帶領紅衛兵去把那廟砸爛,眼下到破廟裏躲藏是最安全的。這個念頭一產生他覺得很諷刺,當初衝去砸廟時又何嚐想過有朝一日會藏身這個廟?

他趁著夜色爬上小山坡走進廟裏,那時月光出來了照著破廟裏一地的破塑像,文革前他讀過本地的縣誌,文字介紹這個廟有一千多年的曆史。那些千年的封建殘餘現在正躺於地上支離破碎,真有點像他那支422造反派軍團。一想到422全軍覆沒和自己目前的處境他就憤怒難耐,恨不能喝聯指的血吃聯指的肉。但是眼下首先得找點水喝保住性命,再好好衝洗一下臭哄哄的身體。他印象中廟裏有個後院子那裏應該有口井,摸索去果然看見確實有口井且旁邊還有個吊桶。他用吊桶打水往上提吊桶象花灑般漏噴,才提到井邊那桶裏隻剩下一點點的水,他捧了木桶仰頭喝下這一點點水。他想木桶漏水是因為長期不用幹裂形成縫隙,於是將木桶放到水井裏泡。這時他感到累了便走回廟中躺到香火案桌上,他想要保持清醒的頭腦以防聯指的反革命暴徒搜尋來,但才躺下不久他實在疲倦就熟睡過去了。半夜他紮醒過來睜眼一看月光透過洞開的廟頂正灑在他身上,一具半破的塑像對他瞪眼怒視嚇了他一大跳,耳邊似乎又響起激烈的槍聲和炸彈的轟爆。他坐起來時感到身上的衣服硬板板,他知道那是汙水幹後形成的。他又走到後院打水,木桶果然沒有那麽漏,他分好多次一桶桶的打水上來洗了澡洗了衣服。他冷靜下來了,明天,一定要去找到吃的,他不能餓死,他要活下來他要報仇就是死也要殺幾個聯指的人。

 

 

第二天,縣城人經過422的地盤時,看到滿地的屍體,觀點是聯指派的便拍手歡叫:打得好打得痛快打死那些422!觀點422派的便縮了頭快步離去心裏惶惶然。聯指和422的激戰在縣城留下太多的屍體令殯儀館的工人忙不過來,422的家屬以及一批成份出身邊緣的人被指令去清理屍體。木匠劉繼業和張牧師也被命令必須參與其中。當看到那一堆堆年輕的已經僵硬的屍體時,張牧師的心直顫抖一陣陣的發冷,他還未見過如此多的屍體於一日之間堆積。他很想閉上眼睛不去看立刻入定不去想,但是他沒有辦法因為那些年輕的屍體一具具的就擺在他眼前。為了排解內心的痛苦煎熬為了讓那些年輕死者的靈魂升入天堂,他在心內一遍一遍的祈禱痛苦的祈禱艱難的祈禱。劉繼業看出張牧師痛苦的心靈在掙紮,他比張牧師更加恐懼的是內心不住的湧上不祥的感覺,看著那些屍體他覺得不知在那一天他和妻子也會被造反派打死然後僵硬,還有她的女兒英子……

422的家屬將自己親人的屍體找到後拉回去處理,剩下大堆無法分清誰屬的屍體,被拉到郊外教堂附近扔進一個大坑裏,這個大坑是當年日軍飛機扔下的炸彈爆成,據縣城的老人們說當年的炸彈原來是要投在縣城中心,但投歪了落在郊外反而沒傷了誰。日本侵略軍大約也沒想到,他們當年的投彈為日後中國人自己人殺自己人預挖好一個埋屍的大墳墓。由於屍體太多,劉繼業和張牧師他們直幹到半夜還沒能清理完。

這一天等到半夜人靜時李東風溜下小山坡,向一戶人家摸去想偷點吃的,那戶人家住的房子其實就是木頭框架竹籬笆的牆瓦片的頂蓋,業主梁世友解放前是一家雜貨鋪的管賬,解放後在一家街道五金手工業作坊做會計,出身成份定為自由職業者低於工人貧農也就是“邊緣人”。梁世友一家四口老婆也在一家街道服裝作坊做車衣工,兩個孩子女兒十六歲兒子十三歲。文化大革命來時因為成份不夠好他們心驚膽跳生怕革命的大火燒過來,所以腰挺不起來低著頭做人大氣也不敢出。李東風潛進來的時候他們一家正熟睡,但是他們的鄰居昌婆就在床上轉輾未能成眠,當然昌婆的房子也和梁世友一樣風可進雨可進隻是頭頂還未漏。

六十過頭的昌婆出身貧農,她的兒子娶了個工人成份的老婆還給她生了個男孫子,男孫子八歲了很漂亮很聰明就是患眼疾,眼睛老是流淚發紅發癢眯眯糊糊,看了好多醫院都治不好這成了他們全家的心頭之痛。昌婆因為樣子長得象電影《紅岩》裏的雙槍老太婆,所以鄰居小孩也叫她“雙槍婆”,她聽出來那不是譏笑而是讚美所以咧著大嘴笑,拿手作槍嘴裏“呯呯呯”的發出槍響說我是雙槍老太婆。因為孫子的眼疾她天天揪心並擔憂孫子會致盲,聽人說如果找來活人的眼珠燉枸杞紅棗黨參就能“以形補形”,但是去那裏找人的眼球還要活的呢?總不能隨手抓個人來挖眼睛吧!

李東風潛進梁世友家裏悄悄摸索能填肚子的食物,雖然非常小心但還是弄出些微弱的聲響。梁世友一家熟睡沒有發覺但隔壁的昌婆耳朵奇尖,她感到不妥於是爬起身豎高耳朵聽著隔壁的動靜,很快判定那是有賊進了梁世友家偷東西,於是便起床往外走想到隔壁去看看是不是有賊。她這一動作發出的聲響讓李東風警覺,這時他已經摸到一袋東西,掏出來拿鼻子聞後確定那是紅薯,連忙提了袋子趕緊就溜。

昌婆走出家門時,看到一個黑影從梁世友家竄出,手裏還提著一袋東西,那一定是賊!於是她大叫“有賊啊有賊啊”!那黑影一慌拔腿就跑,但經過路燈下麵時昌婆還是認出了他是李東風,因為他們以前曾經是鄰居她對李東風太熟了。梁世友一家人這時也醒了慌慌的走出來,昌婆告訴他們有賊進入他們家偷了東西,他們拉了電燈一看才發現一袋子紅薯不見了。好些鄰居也被吵醒圍過來問發生什麽事?這時木匠劉繼業從前邊小巷走過來,昌婆問你有沒有看見李東風?劉繼業說見了,他剛從一小巷轉出來,迎麵被李東風撞倒,李東風還停下拉他。“這個422的頭頭把你拉起來?”他們全都瞪大眼睛不相信。劉繼業覺得很奇怪,以前大家都是鄰居啊,他李東風撞倒我拉我一下也是常理啊?422頭頭?什麽是422他真不知道,他對這個派那個派一點興趣也沒有,因為成份不好他沒有資格參加文化大革命。昌婆問木工佬你為什麽這麽晚才回來?劉繼業說我和張牧師他們搬屍體,太多搬到現在我們連飯還沒吃,不過我也吃不下心裏直想嘔吐。他說完搖搖晃離去,一麵在心裏祈禱那些倒在血泊中年輕的受難者。

也是深夜時分,和劉繼業搬完屍體的張牧師回到教堂就幾乎躺下不起,一整天他搬了幾十具屍體,身上的衣服滿是屍體那種粘膩的漬液和腥臭難聞的味道,他的腦子裏一遍遍的浮現著戰場殺戮的可怕場麵,那些生命年輕的生命就這樣倒下了倒在自己同胞的槍彈下,他們僅僅是因為一個政要人物應不應該在位而殺過你死我活,後來他太累就睡著了但半夜紮醒過來,心呯呯呯跳著就象被一個大鐵錘在胸內撞擊,他想到自己的身份想到自己曾經舉手宣誓,要忠於共產主義事業要為此奮鬥終身。從教堂被紅衛兵打砸他被紅衛兵揪出去批鬥開始,他就產生懷疑是否神和自己崇信的理想有衝突?隨之而來的是身邊平時日笑臉相迎的普通民眾,他們忽然成為激烈的你殺我我殺你不可共存的敵人,如此必須伴隨的血腥他怎麽也想不通,後來他又懷疑自己是否是一個合格的神職人員,因為神的公義是必須懲罰罪惡,但他無法相信422和聯指誰必須有罪而受誅罰。

 

 

圍剿422反革命派的聯指獲得如期的勝利,縣城革委會主任胡師長躊躇滿誌,因為整個廣西的革命形勢大好,各地還傳來徹底剿殺“地富反壞右”的新的大好革命形勢。是的,毛主席是偉大的,階級鬥爭的艱巨性在於繼續革命,階級敵人不消滅光,無產階級革命事業就不算徹底成功。現在是要緊跟革命形勢,進一步部署對“地富反壞右”及他們家屬的清剿。

縣城附屬鎮和公社的聯指派頭頭們,接到通知來到縣城革委會指揮部開會的時候,胡師長正在揮毫書寫毛主席詩詞。胡師長和毛主席一樣有著十分祥和的長相,他的書法也和毛主席一樣遒勁十足,隻是缺乏毛主席書法中目空一切的狂飆和君臨天下的傲慢氣度。胡師長酷愛毛主席詩詞特別是毛主席語錄,“與人鬥其樂無窮!”這句話更是胡師長的座佑銘。

“必須殺掉所有敵人!”胡師長指示。“誰是我們的敵人,誰是我們的朋友?凡是擁護聯指的就是我們的朋友,凡是擁護422的是我們的敵人!還有‘地富反壞右’!”胡師長明確地對剿殺目標給出定義,第一步是先將422的家屬殺光,第二步是將“地富反壞右”殺光,第三步是將“地富反壞右”的家屬全殺光。“毛主席的革命路線要求我們建設純淨的無產階級隊伍,所以,我們要堅決貫徹毛主席革命路線!”胡師長還嚴肅提醒在座的造反派頭頭們要大義滅親,他說我先從自己做起,我的前妻是地主成份,所以我在文化大革命一開始就跟她離了婚,但她依然是我兩個兒子的母親。我問我的兩個兒子,你們的母親是革命造反派鎮壓的對象,你們是站在母親一邊,還是站在毛主席一邊?我的兩個兒子回答得非常好:爹親娘親不如毛主席親!胡師長一番話讓在場所有的造反派頭頭們肅然起敬,他們不約而同舉起右手緊握拳頭宣誓要向胡師長學習永遠忠於毛主席。

會議簡短但任務明確,這樣的會議可能載入共產黨基層精簡會議的史冊。會後造反派的頭頭們跟胡師長來到縣城革委會的大院子,長長一排422份子和他們的家屬被綁著跪在那裏。胡師長說我們要節省子彈留著來打台灣,現在殺掉眼前的敵人可以用木棒,石頭,鐵鎬,菜刀等等,你們要有革新精神。說完他拿起一根木棒,走到一個跪著的婦女前麵,舉棒用力向婦女的腦袋猛砸,那婦女慘叫一聲倒下,噴血淺滿胡師長那寬容祥和的臉龐,胡師長微笑著掏出手帕柔柔地擦著臉,將木棒遞給身邊的兒子胡衛濤,胡衛濤便舉棒強力向那婦女打去,很快那婦女便不再吭聲隻有血不停地流。胡師長望望其他造反派頭頭,他們豪情地蜂擁而上或抓大棒或撿石塊或用菜刀,對跪在那裏的被綁著的大堆敵人實行無產階級專政。兩分鍾過後胡師長看到院子裏躺著幾十具包括有三分之一兒童和老人的屍體,一地的血在上午的陽光下泛著鮮紅美豔的顏色,他深感自己活學活用毛澤東思想的實踐是如此自豪和驕傲。

第二天,縣城的街道上有宣傳車在來回開動並高音廣播,廣播的內容大約是“422份子和你們的家屬親屬全都要老老實實接受無產階級專政你們要自動自覺在明天早上十點鍾到縣革委會大院集合如果不來後果自負!”當張牧師在教堂天台上聽到遠處傳來的這種高音喇叭,就象自己掉到一個黑黑的冷森森的無底潭一樣,被巨大恐懼包裹著無法掙紮隻有恐怖,他問劉繼業你有親戚親人是422嗎?劉繼業搖搖頭後問難道422的親戚親人也是反革命嗎?張牧師說我不清楚隻知道他們凶多吉少。

這天晚上,李反修和陳紅梅帶著胡衛濤等幾個聯指戰士,將李東風父母親和他妹妹抓到聯指總部的地下室審問,要他們老實交代李東風有沒有回過家之後又逃到那裏去?他們惶恐地回答真不知道李東風的下落並說已經和李東風這個反革命劃清了界線。李東風的父親李桂炎還試圖暗示李反修你小時候有一次患重病是我背你到醫院的,誰知李反修向他呸一口說李桂炎別跟我拉親戚,我們造反派戰士大義滅親說完揮拳向李桂炎鼻梁連續猛擊,當即李桂炎滿臉流血慘叫著倒地,陳紅梅也輪起大棒向李東風母親頭部用力打去,其他聯指戰士用腳用鐵棍很快將李桂炎夫婦殺死。李東風的十六歲的妹妹李小雪嚇得昏厥,陳紅梅正要舉棒向她頭部打下時,胡衛濤和一個聯指戰士攔住說讓他們來實施革命專政,於是他們把李小雪拖向一間小房間。李反修和幾個聯指戰士將李桂炎夫婦的屍體搬走,陳紅梅好奇地走向小房間推開門往裏看,見胡衛濤和那個聯指戰士正將李小雪按在一張乒乓桌上,她忽然感到十分刺激便站在那裏看,腦中不斷閃過以前和李東風做愛的情景,她滿臉發熱下身癢癢就走進去站在一旁要看得更清楚,正在強奸的胡衛濤見她來便頓時緊張下體一退縮出,她就示意他繼續還幫著掰開李小雪的腿,胡衛濤於是再度堅挺又繼續強奸。陳紅梅看著心癢癢便躺到乒乓桌上示意那個聯指戰士上自己,那戰士怔住了她就脫了褲子瞪眼睛說快來啊!那戰士見她不是說笑而是欲望,再一看她的下身他便膨漲反應,於是就舉了壓上來很快讓陳紅梅抑製了好久的欲望得到釋放,高潮時她尖叫一聲張嘴就往那戰士的肩膀猛咬一口痛得那戰士嚎叫起來。李反修和幾個聯指戰士搬走屍體回來時,見胡衛濤和那個聯指戰士神情滿足走出房間,那幾個聯指戰士趕緊衝進去對李小雪進行輪奸,還沒等他們全部輪上李小雪已經死了。

 

 

第二天也就是禮拜天,清早張牧師照例一個人走到教堂天台的圓頂處悄悄的默默的祈禱,願萬能的神拯救那些無辜的人們並從此賜與他們平安吉祥。到了十點鍾時他實在忍不住便要走向縣城革委會,劉繼業勸他不要去最好少管閑事先顧好自己,張牧師說至少我要到那裏親自為他們祈禱。劉繼業說你怎麽祈禱你一祈禱他們立刻把你也專政了,張牧師說我會在心裏祈禱隻要我是虔誠的上帝能感知,說完他就離開教堂向革委會那邊走去,而劉繼業繼續修理那些破椅子時鐵錘竟砸到自己的手背。

張牧師來到縣城革委會大門不遠時,就看見李反修和陳紅梅等聯指戰士押著一長串好幾百個階級敵人正往外走,這些階級敵人是422份子和他們的家屬親屬,這些階級敵人全都低著頭臉無血色腳步發顫,圍觀的群眾一麵跟著看一麵向他們扔石頭木棍。到了縣城人民操場後那幾百個階級敵人被推到講台前麵一排排的跪下,講台上早已布置豎的橫的大紅標語顯示一派熱烈的革命氣氛,中央是巨大的慈祥聰慧的毛主席像,周圍插滿紅旗一條大橫幅上麵寫著:將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左邊垂幅寫:毛主席說專政是群眾的專政!右邊垂幅寫:群眾專政鎮壓一切反動份子!高音喇叭洪亮地播放著毛主席語錄歌:“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不是做文章,不是繪畫繡花,不能那樣雅致,那樣從容不迫文質彬彬,那樣溫良恭儉讓。革命是暴動,是一個階級推翻一個階級的暴烈的行動。”操場上人山人海群情激憤熱血沸騰,播一輪毛主席語錄歌後是胡師長講話,他聲音渾雄詞正嚴辭說什麽是階級敵人?422是反革命組織他們就是階級敵人,他們的家屬親屬一定和他們心連心所以也是階級敵人,這些階級敵人如果不消滅幹淨我們無產階級就會有千百萬人頭落地!你們說我們的無產階級專政是專政什麽人?我們要不要消滅我們的敵人?操場上的人群齊聲吼道:要消滅一切階級敵人!胡師長說那我們就執行無產階級群眾專政!他的話音才落下,李反修陳紅梅胡衛濤等聯指頭目便抓了大棒走到那些階級敵人麵前,揮動大棒狠命向他們的頭部猛擊去,大幫的聯指戰士和圍觀群眾便高呼著無產階級專政萬歲,拿起木棒石頭尖刀鐵條一擁而上,仇恨地對著那群階級敵人亂打猛戮,那些階級敵人的慘叫痛嚎被淹沒在他們的狂吼聲和批判聲中。張牧師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還以為處身於蒙古人對漢人大屠殺的公元一千多年前,此一刻他又覺得自己崩潰了神到底去了那裏還有沒有博愛仁慈的神?他楞楞的看著眼前的屠殺場麵,那一群揮舞著各種器械正在狂亂殺戮的人,如一個個獠牙尖利眼睛血紅的凶暴可怕的魔鬼,令他腦中一片空白發麻無數針尖亂竄紮紮的刺痛,他忘記了時間忘記了祈禱忘記了憤怒忘記了恐怖忘記了自己,直到雙腳燙燙的低頭一看自己是站在沒腳的血泊中,一對鞋子全被血泊浸透沒有了原來的顏色。再一看操場已成了血泊大池,所有的人的鞋子都不見了,隻有雙腳踩在血泊中。

張牧師渾身打顫再無法麵對如此浩蕩屠殺,搖搖晃晃的他離開了人民操場,迎麵而來的是滿懷新奇的興奮的激動的拉著小孫子的昌婆,見了張牧師她不屑地向他唾一口說你是個搞鴉片的也該殺,因為她無法準確的理解毛主席說的西方宗教是麻痹中國人民精神的鴉片,但她知道毛主席一定會說張牧師就是搞鴉片。見張牧師低了頭臉色蒼白腳步顫顫離去,她拉著小孫子想擠到講台前參與專政階級敵人,但她的小孫子因為鞋子被血泊浸透不舒服嚷著要回家,她就說你是無產階級的革命後代,你要去看看如何專政那些該死的階級敵人!孫子死活要回家昌婆就將孫子抱起來,然後踢著血泊直走到講台前,孫子患眼疾一雙小手直搓眼睛,昌婆看著那些人一棒一棍一刀一錘的擊打階級敵人,她不禁熱血滿腔革命衝勁十足也要拿東西砸上一份,但怎麽也找不到木棒石頭她就上前用腳狠命地踢凶凶地蹬。癩強和他那兩個朋友拿著布袋子擠上來把她推到一邊,她有些生氣張口罵癩強你真可惡我是三代貧農,你怎可以防礙我專政我也有專政的權利!後來看到癩強他們的樣子鬼鬼祟祟她又變得好奇,看著他們嘀咕一陣後開始剝一個還未死的年輕壯實的422份子的衣服,拿了利刀一塊塊的將那422份子身上的肉割下來裝進布袋子裏,她大為吃驚不明白癩強他們在做什麽,其他的全身布滿鮮血的持器械的革命群眾也怔怔的看著這一幕。癩強他們割了幾個422的人肉裝滿袋子後,臉帶詭譎得意愉快的神色匆匆擠出人群離去,突然有人醒悟過來一拍大腿說他們一定是割肉回去烤了吃!“烤了吃?”昌婆和好幾個人異口同聲問,這時滿臉滿身血漬的李反修持一條沾滿肉渣子的血紅大棒走過來,昌婆連忙指著地下被割肉的422份子,大聲問阿寶你說是不是可以割了他們的肉回家烤著吃?改名李反修的阿寶吱唔後挺挺胸指著那些422份子大聲回答,說我們無產階級可以喝階級敵人的血吃反革命份子的肉當然也可以烤了他們吃!他的話音一落那些實施專政的眼睛雪亮的人民群眾,便將雪亮的眼睛盯向被專政後躺在那裏還有一口氣的階級敵人,其中一個中年男人從身上摸出一把小刀就近走到一個腦袋還在冒血泡的少年身邊,手顫顫但動作飛快地剝去少年上身的衣服,然後在少年的肩膀上割下幾塊肉,裝到褲袋裏後趕緊擠出人群跑走。中年男人的舉動大大刺激了那些實施專政行動的群眾,他們也開始摸身上或想辦法找刀子,隨身帶有刀子的便上前飛快割肉,讓昌婆那些沒刀子的妒忌十足地隻能在一旁看。後來有人創新地沒有刀子就用石頭大棒將一些階級敵人的胳膊和小腿砸斷扛走。昌婆大受啟發立刻想到孫子的眼睛需要“以形補形”,摸摸身上沒有小刀就連忙走到操場邊一棵樹那裏,把孫子放下吩咐他聽話千萬別亂跑,然後折根樹枝趕緊跑回到講台前麵,找到一個還沒斷氣的422家屬那是一個小青年,用樹枝把那小青年的眼球挖出來血淋淋的捧在懷裏,然後去拉了小孫子急忙回家枸杞紅棗黨參燉活人眼球。

到中午的時候那幾百個階級敵人,全都成了一堆堆屍體,有的血肉模糊有的肢離破碎,橫躺在人民操場上。專政的群眾見沒有活人可砸可打可殺了,興致索然拭擦著身上的血漬漸漸散去,而操場上的血泊正慢慢地滲透進泥土裏,這時熱辣辣的太陽將操場上的血變成黑褐色。講台上一臉祥和慈善氣度的胡師長,自始至終都在注神揮毫書寫毛主席詩詞,他特別喜歡《沁園春》一邊書寫他會一邊吟誦:我失驕楊君失柳,楊柳輕飄直上重宵九……他對身邊的造反派頭目說,你們知道嗎毛主席的詩詞嗬那意境嗬那美嗬!看到那些頭目咧著嘴嗬嗬的傻笑他就搖搖頭,你們啊不理解主席那是多麽柔美溫良的詩人的心腸啊!這時候癩強提了個袋子上來說胡師長你的命令早就該下了!殺死那些反革命和他們的反革命家屬,吃他們的肉喝他們的血,痛快!說完躬了身將袋子雙手遞上,那袋子正一滴滴的往外滲血。胡師長問一樣嗎意思說那是肝嗎?聽到癩強說是一樣是一樣他就說好送到我家去吧。

這天晚上縣城幾乎家家戶戶都在談論著白天人民操場上鎮壓反革命家屬的事,很多人因為錯過親臨現場觀看和扔石塊打大棒而遺憾並表示下次一定積極參與,一些人扯出割人肉烤或該怎麽烹飪才好吃的話題而且越發興致高漲。隻有不多的漏網的422份子和他們的親屬,還有出身不好的“地富反壞右”份子和他們的家屬,忐忑不安憂心忡忡呆呆傻傻的在那黑夜裏無法入眠,他們預感到人民操場上的血泊正漫向他們身邊匯成血海將淹沒他們。

這天晚上癩強和他的朋友換了一種方法烹飪人肉,他叫上李反修李反修又帶上陳紅梅陳紅梅又攜一個叫瓊花的女紅衛兵。他們點上煤油燈在癩強家的後院子圍鍋而坐,那幾塊磚頭疉成的爐灶正燒著柴火,黃亮的火舌上熠熠上竄映出他們年輕的臉閃揚著豪邁的氣慨。癩強將父親浸泡的蛇酒從床底下偷出,他們就著人肉喝著蛇酒講述著大串連時候所到地方受到的招待,吃飯最好的地方是北京上海廣州那些大城市,每餐都有些小肉片或者小豆腐幹,而在鄉鎮農村隻能啃些雜糧喝些清水粥。他們吃著喝著談論著激戰422的痛快不一會把大鍋人肉吃掉,那蛇酒令他們有些昏昏然都倒在涼席上七躺八臥,那時候月光很好柔柔如水輕撫他們年輕的氣血方剛的身軀。瓊花歪靠在李反修身旁一隻胳膊著搭在他的胸口,李反修一翻身就麵對著她的臉她噴出的氣息令他熱血沸騰下體高舉,雙手便摸索著扒了她的衣服也扒了自己的衣服就趴到她身上。陳紅梅半醒半醉坐起來看到此情景不禁的也心癢癢,她身邊是癩強張著嘴眼睛半眯看著她,她覺得這個家夥粗魯沒文化但長相也算英武。癩強伸手去抓她的乳房她就開始脫褲子,於是癩強便趴到她身上亂動一番後,她就濕漉漉的叉開腿讓他進入,旁邊的李反修和瓊花在動作在哼叫不住的刺激著她,她腦子裏便不斷閃出她的舊情人李東風壓著自己在動作的幻象,哦喲哪真舒服啊沒有了槍聲沒有了怒眉惡眼猶如熱酷的秋天被陣陣涼風輕撫迷糊中浪浪快意湧動,很快至高潮她尖叫一聲抓住癩強抬頭張嘴一口咬向他的肩膀痛得他嗷嗷叫。

在教堂裏的張牧師也翻來覆去無法合眼,人民操場大屠殺的情景直撞擊他的腦門,那木棒石塊擊向人的腦袋噴出的血柱,化成滿天紅雨在他眼前傾注。他坐起身在床上呆傻一陣後走到教堂天台圓頂處,夜風緩緩吹來夾卷著陣陣腥臭難聞的惡味,他感到從未有過的悲哀和絕望再沒生存的勇氣。那是如此醜惡的事實啊魔鬼撒旦正在橫行上帝啊你在那裏?或者我要到天堂去向你詢問這一切一切讓你撫平我的創痛。“是的我要到天堂去”這樣的意念盤桓在他的頭腦裏令他意誌堅強決定自我了斷。他想了一下自己有兩個方法去見上帝,一是從天台往下跳,另外就是自懸在教堂他的臥室裏,他不想跳樓因為那樣他會血肉模糊會令人恐怖特別是孩子看到。他很快想好了該怎麽行動於是走下樓,找到一條足夠堅韌的繩索然後走到臥室,將繩索掛到天花板的吊燈上,搬來一張板凳站上去就伸脖子進圈套中。就在他腳一蹬身體離開板凳吊在繩圈晃蕩時,劉繼業剛好來到門口慌忙衝上來抱住他,大聲叫著牧師神需要你我們需要你你不能離我們而去!張牧師拚命晃動要掙開劉繼業以至劉繼業覺得自己再無力把張牧師抱下來,他便悲愴地高聲大叫牧師你如果決定要死那我也跟你一起死我說到做到,張牧師一聽便不再掙紮並由劉繼業將他抱下來。看到牧師的脖子被繩子勒出血痕劉繼業找來一些菜油給他抹上,倆人坐在那裏默默無言好一陣後來張牧師問你怎麽會來這裏,劉繼業說我知道今天很多人在人民操場被殺了,我是來祈禱他們的靈魂得到安息張牧師我們一起來祈禱吧,張牧師歎一口氣說我不如你我不配做牧師是的我們一起為他們祈禱吧,於是他們閉目沉靜用心在禱告讓死難者得到安息,同時讓聖光降臨到他們的腦中驅走那可怖的血肉橫飛的殺人場麵。

 

 

胡師長開展的第一輪群眾專政清理階級敵人行動後,開始時覺得自己能夠帶領造反派追隨革命形勢,也算是緊跟了毛主席的革命路線。但附近縣鎮傳來剿殺“地富反壞右”一輪輪熱潮的報告讓他坐立不安,原定下個禮拜日展開對“地富反壞右”剿殺的計劃簡直是落後於全國的大好革命形勢,他愧對自己要當毛主席好學生的理想,當即決定第二天召集革命造反派頭頭碰麵會議,布置更堅決地迅捷地開展大清理階級敵人的鐵拳行動。他閉目想了好大一陣終於為今後的鐵拳行動起了一個代號:風雷激。因為毛主席有首詞《滿江紅》裏有幾句——“四海翻騰雲水怒,五洲震蕩風雷激。要掃除一切害人蟲,全無敵!”是的,一切反動派都是害人蟲,要堅決掃除!這個行動代號一定下,胡師長熱血澎湃心裏湧上無限感恩:偉大的領袖毛席啊,您不但帶領我們打敗蔣介石奪取了無產階級的政權,還為我們的革命前進道路指引了光明方向!想到馬上開始的“風雷激”鐵拳行動,他望著牆上巨大的毛主席畫像,腦子裏閃出前妻的模樣,哦是的要忠於毛主席就要大義滅親。他把兩個兒子叫到跟前指著毛主席畫像說,過兩天就要殺一批“地富反壞右”,你們的親生媽媽是地主成份,是無產階級專政的對象,我要你們大義滅親親手專政你們的親生媽媽。這兩兄弟這次不再有任何猶豫舉拳頭莊嚴宣誓一定要忠於毛主席,自覺地問心無愧地專政地主成份的親生母親。

“風雷激”鐵拳行動在胡師長召集各路造反派頭目下達戰鬥任務後的第二天開始正式實施,胡衛濤帶著弟弟和兩個紅衛兵戰士到郊外找到母親劉葉彩。當劉葉彩看到兩個久不見的兒子時甚為驚喜正想說什麽,胡衛濤卻指著她的臉噴口就罵說我呸你這個地主的女兒,是我們無產階級的敵人我要和你劃清界線!說完親手將母親結結實實的五花大綁,九歲的弟弟胡衛軍在一邊幫手一邊不住的用腳狠踢母親。劉葉彩說兒子我想念你們……胡衛濤便大力向她搧嘴巴說你不再是我們的母親!胡衛軍也向她吐口水童音尖銳地連聲“呸”。他們連拖帶推將劉葉彩拖回縣城時劉葉彩已經遍身傷痕累累。劉葉彩的父親劉正龍是四川一個地主,一九四六年將自己的家財捐出一半給共產黨作為打國民黨軍隊的經費,劉葉彩十五歲到重慶讀中學,十七歲參加革命二十歲嫁給當時的地下黨胡錦民即後來的胡師長。五十年代初土改運動劉正龍的家財全部被沒收還被共產黨拉去槍斃,那時候胡衛濤年紀尚少胡錦民的官職隻是連長也就沒有和劉葉彩離婚。六五年文革前階級鬥爭浪濤越卷越大,已是師長官階的胡錦民果斷地和劉葉彩辦了離婚,劉葉彩被剝奪縣城人戶口發配到郊區接受貧下中農監督勞動。

劉葉彩被兩個兒子拖到縣城人民操場時,那裏已經跪著好幾百的“地富反壞右”,還圍滿大群的磨拳擦掌的準備實施專政的群眾和看熱鬧的人民群眾,其中有衣兜裏備著鐵勺子隨時準備挖活人眼球的昌婆,自然也少不了手持利刀和布袋子的癩強和他的朋友。胡衛濤一腳向母親的腿踢去她撲嗵的便跪倒,胡衛軍便上前揪住母親的頭發用力按她低下頭。講台上的胡師長看到這一情景大為鼓舞充滿自豪,他對著高音喇叭聲音激揚地說:“誰是無產階級的敵人?”人民操場便響起如雷的回聲:“一切反動派!”胡師長又問,“什麽人是反動派?”人民操場回聲如雷:“地富反壞右!”胡師長指著講台下說,我們鎮壓反動派要毫不手軟,現在我的兩個兒子,將親手專政他們的母親!其實這個成份是地主的女人,我們父子三人早已跟她劃清界線,她隻是一個應該受到專政的階級敵人!我的兒子真正的母親,是黨,黨就是我們偉大的母親!我的兒子,采取革命行動吧,我為你們感到自豪!

胡師長話音一落,胡衛濤就高舉木棒,劉葉彩抬頭望著兒子,眼睛閃著慈愛柔善的目光,聲音弱弱地說兒子你就用力打下來吧是我對不起你們。胡衛濤頓時猶豫舉著木棒怔在那裏一時不知所措,胡師長一看趕緊激勵兒子說胡衛濤,你已經宣誓過要忠於毛主席!弟弟胡衛軍也大聲地在一旁說,哥哥她是階級敵人,毛主席說要消滅敵人,快殺敵人啊!他要奪胡衛濤手中的木棒,胡衛濤不再猶豫用力猛擊下,劉葉彩即時腦袋爆裂聲也不吭往前一衝撲倒在地,那熱刺刺的鮮血淺射兩個兒子一臉。他們的舉動立刻換來一片鼓掌歡呼,隨之而來是一擁而上對那幾百名“地富反壞右”死命的暴打,接著是爭先恐後切割人肉活挖肝髒敲腦袋取腦髓。

昌婆努力要擠到前麵尋找年齡小的敵人,她聽人說年齡接近的眼球更“以形補形”。孫子礙手阻腳她這次沒有帶他來,這樣她能更靈活的尋找目標。由於人多混亂她年紀大,半天都未能擠到前麵去,看著人家快手的割下大袋大袋的人肉,又眼紅又焦急又無奈她恨不得要咬人,但也隻能眼睜睜看著血泊漫過來浸沒了鞋子。她見癩強幾個人割了一大袋人肉踢著血泊笑嘻嘻擠出來,便拉住他把鐵勺子硬塞到他手中,說癩強你快幫我挖個小孩的眼球。癩強說你真蠢眼球一點不好吃!她說是給我孫子治眼疾的你快幫幫我。癩強要走她死拽住不放,癩強說我給你一塊人肉了事,但她就是隻要眼球,癩強便罵道你真麻煩,如果你是階級敵人我先割了你,她回罵我是雙槍老太婆是我先斃了你!癩強隻好轉身擠進人叢中尋找小階級敵人。也算昌婆好運氣,群眾對割大人的肉興趣多於割小孩的肉,有幾個小孩還未被打死正在那裏驚惶極度地哭喊,癩強擠開人堆上前抓住一個,那孩子哭著顫抖著說哥哥求求你不要殺我,癩強噴一下鼻子懶得說什麽,快速地拿鐵勺將孩子的眼球挖下來。當他把眼球交給昌婆時她又有新的要求,說眼球不好吃那最好吃是什麽?癩強咧開嘴大笑你真蠢我不告訴你!昌婆說你死去吧我會知道的,於是她就觀察發現人們更喜歡挖肝髒,她很想擠進去也挖一份,可是一想到那眼球要新鮮燉給孫子吃,才依依不舍離去但決心在下次專政時一定帶上把利刀。

這天人民操場上又一次被血泊浸泡,這一次的血滲進泥土的速度很慢很慢,或者是因為上一次的血膠緊了泥土,這天的太陽很猛烈很猛烈,到傍晚時那血泊成了有些發硬的薄血塊。劉繼業和張牧師等不夠根正苗紅的人,照例被命令去清理操場上遍地的屍體,令他們驚訝的是很多屍體隻剩下一副骨架,哪怕不是骨架的也肢體不全或者開膛流腸。看著這些慘狀劉繼業不知道為什麽就想到自己也許不久就會是如此下場,一股寒氣便從頭頂直冷到腳板心令他全身打顫。張牧師在驚惶之中怎麽也想不明白這些屍體為什麽如此形狀,不象是野狗咬難道真的有魔鬼撒旦來吃人?上帝啊這種慘絕人寰的屠殺為什麽連續發生什麽時候才停止……隻搬了一具屍體張牧師就離開了,要殺要砍隨他們處置吧他情願死去,因為他麵對那些死難者多一分鍾他都可能會崩潰。由於屍體太多郊外的那個大坑已經填滿,胡師長就指示將屍體拋進黔江。

這天晚上星暗月黑,張牧師走回教堂的路上似乎看到無數鬼魂在遊蕩,他們或吊在樹上或翻滾在地上或在空中撞來晃去,他們時而以清晰的臉龐閃現時而隻見身沒有頭時而斷腿斷胳膊橫陳,他們淒厲的笑聲哭聲尖叫聲痛叫聲慘嘶聲怒吼聲混雜著嗚嗚嗡嗡陣陣震響充滿四周。他忽然覺得自己也飄了起來跟那無數鬼魂一起歪搖蕩忽一起發出沉沉的尖銳的慘烈的叫嚎。這時忽然下起了大雨竟然還夾著花生大的冰粒,那些鬼魂便漸漸消失四周是雨的震耳欲聾的惡嘯,他也沒有跑沒有想躲避就任憑雨水和冰粒淋在頭砸往身。突然一聲巨大的炸雷轟響似乎天崩地裂之後是那回音陣陣的震蕩,竟然夾著毛主席萬歲萬歲萬萬歲的孩子們的喜悅的叫聲笑聲,那聲音撞擊著他的耳鼓是如此尖厲直刺進他的腦髓他覺得自己突然失聰,先是一陣嗡嗡嗡後一切都聽不到了世界一遍沉默他如同掉進地獄中。

直到走回教堂張牧師才慢慢的有了些聲音的感覺,看著牆上角落處破殘的耶穌畫像那以往熟悉的四周的聲音才漸漸清晰。他坐在黑暗中開始默默禱告為自己禱告。這時一個廋長的黑影悄悄溜進來他以為是劉繼業,但是廋長黑影向廚房那邊摸過去時他看清了那是個陌生的身影。這種時候進來教堂的那一定是求助者他這樣想,於是就說主會保佑你會庇護你你需要幫助是嗎?黑影站定了有傾走近來望著他說你是張智航嗎?我曾經帶人來揪你去批鬥抄你的家砸這個教堂,但是我知道你是個共產黨員你忠於毛主席你是宗教界的地下工作者,毛主席和馬克思說宗教是麻痹我們革命人民精神的鴉片,以後你傳教要傳毛澤東思想不可以傳耶穌。我是422的頭頭李反修你知道嗎?張牧師說我真不知道你是誰你太瘦弱了你需要幫助嗎?李反修說我瘦弱但我革命意誌堅如鋼鐵你會去舉報我嗎?你可以去舉報我但我知道後我會殺了你。張牧師說我不關心這些我會為你祈禱祝願上帝保佑你。李反修冷笑一聲說你真幼稚真可笑竟然相信上帝,我們無產階級從來沒有什麽救世主,我們隻有紅太陽偉大領袖毛主席,他老人家才是中國人民和全世界人民的大救星。張牧師於是站起來閉目為李反修默默禱告,李反修說你別給我念耶穌你去拿些東西給我吃!

李反修離去時帶走了一袋紅薯,因為教堂裏也沒有別的什麽糧食。張牧師說聯指正在搜捕422的人你要小心,李反修鼻孔哼一下說我們革命人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我要活下來複仇我要殺死所有聯指我要喝他們的血吃他們的肉割他們的腦袋挖他們的心肝!他看也不看張牧師一眼昂首走出教堂消失在黑夜的嘯嘯大雨中,他更不會想到他的一番話令張牧師心中又撳起一波波刺骨的寒浪。

 

 

“風雷激”鐵拳行動開始後,縣城的人民操場忙碌異常,“地富反壞右”一批批的被拉到這裏實施專政。一開始要專政“地富反壞右”時,宣傳車還開到街上張揚一下革命聲勢,後來連宣傳車也懶得開動直接把通知書發到“地富反壞右”以及他們的家屬手上。那些接到通知書的被專政的對象,麵對降臨的死亡命運,沒有惶然驚悚隻有木然發怔。孩子不知事問明天要去那裏?母親就給他穿好新衣服,說明天帶你到外婆家玩,孩子一聽不知有多高興跑來跑去不想睡覺。有個富農的親戚在接到通知後知道自己無法承受,決定在家自殺先是拿刀割脖子,半天沒死便以頭撞牆但昏迷後又醒,最後掙紮著找來繩索掛梁上吊才了斷。沒有人往外逃離縣城實際上不可能逃脫因為到處都在殺戮,另外戶口控製工作控製糧食控製即使逃出去也無法生存,中共政府為便於浩酷統治創造了曆史上最嚴厲的控製人口流動的保甲製度。

人民操場的泥土由原來的淡黃色變為褐色,走在上麵經常能踢起一塊塊的血痂。昌婆每天都隨身帶著一隻鐵勺子一把尖刀一個布口袋,隻要看到殺人她就衝上來第一時間活挖眼睛,後來她看到有人跟她搶眼球她就凶凶的惡吼,說我是雙槍老太婆你們要優先革命前輩!那些人就大笑說你去挖蔣介石的眼睛啊我們優先讓你!挖不到眼球昌婆隻好割人肉,但後來連人肉她也割不到,因為搶割人肉的群眾太多她擠不進去。

越來越多的群眾加入到吃人肉的熱潮中,一批被專政的人才拉到人民操場上,立刻就有幾百甚至上千的民眾蜂擁而上,拿著不同的利器衝過來就砍就割就鋸就劈。胡師長一看情況混亂馬上掣出規定:隻有造反派才有權上前宰割人肉。於是吃人肉成了造反派的榮耀,縣城革委會的食堂,先是提供一些人肉烹飪加工,後來支起大鍋擺起八大桌,象飯店一樣擺上各種人肉烹飪款式。人民操場上出現了這種狀況:一批活人被拉來後不出半個鍾便被剮剩一副副骨骼,人肉和五髒被造反派拿走,骨骼被普通人分搶回去熬湯。

癩強成為割人肉開膛取髒的高手而遠近聞名,他經常示範如何迅速簡捷地挖取髒腑,在人的身上一個什麽地方割一個什麽形狀的切口,然後腳一踩腹部髒腑就整副擠出來,如果要取心髒又該如何開膛挖出那撲撲跳的心。癩強還喜歡一邊操刀一邊哼唱毛主席語錄歌:“馬克思主義的道理千條萬緒,歸根結底就是一句話:造反有理!”他的聲線雖然粗啞但充滿真情。陳紅梅聽人說男性生殖器拿來燉川芎吃,特別養女性之陰喝口湯進嘴就快感蕩漾。一開始她命令胡衛濤或者其他紅衛兵戰士幫她去割取,後來她親自操刀專挑年輕健壯的男子活生生的宰割。胡師長還是最愛吃人肝並創造了新的烹飪,有一次他到自治區革委會匯報革命工作,還精心烤了一副人肝帶給首長,那首長全家人就著茅台酒品嚐烤人肝後,大讚他的廚藝有長進竟然做出如此超好吃的菜式。胡師長有時閃過這樣的對毛主席忠心無二的意念:如果我能親自為毛主席奉獻一道特色烤人肝,那真是跟隨他老人家革命此生再無遺憾啊!他想象著偉大領袖毛主席吃了人肝後的樣子,一定和首長的愉快的欣賞的情態差不多,拍拍他的肩膀用濃重的湖南家鄉話微笑著說小胡同誌啊手藝不錯嘛但是要謙虛哦不能驕傲謙虛使人進步嘛!

在冊的“地富反壞右”被殺得七七八八了,胡師長命令殺他們的親戚。不久“地富反壞右”的親戚也殺光了,縣城人竟有一種失落非常的感覺,因為他們已經習慣了有事沒事,帶了利刀利鋸利斧溜達到人民操場,看到有專政了就蜂擁而上搶割人肉砍人骨,而現在這種美事越來越少了甚令他們失望。但是既然來了就算未能有人肉收獲,也不防礙他們在那裏唱唱革命歌曲:“毛澤東同誌,當代最偉大的馬克思列寧主義者……”先是有一個人唱很快其他人加入進來匯成雄壯激越的大合唱。偶爾他們見到縣城的風流人物陳紅梅,便高喊“唱一首要不要”之後掌聲如雷“要要要”,於是陳紅梅便吸吸氣撩撩頭發挺挺胸膛展示嘹亮的女高音,唱她最喜歡的那首根據毛主席的《蝶戀花》詞譜成的歌曲:“我失驕楊君失柳,楊柳輕飄直上重霄九……”這時候胡師長如果來這裏感受縣城人民的革命情懷,便定定地盯著陳紅梅漂亮的凜然的臉蛋,然後目光又慢慢落到她的挺起的胸膛,心裏便蕩漾起一種喝了狗鞭酒後的衝動。當天的晚上胡師長會把陳紅梅叫到縣城革委會他的辦公室,和她一起暢談革命形勢然後跳表忠舞,之後胡師長拉黑了燈陳紅梅不知所措他便把她抱到辦公桌上,他隻說了一句“我是毛主席的好幹部你是忠於毛主席的紅衛兵”,她便癢癢的濕漉漉脫了褲子張開腿讓他進入,這時胡師長拉亮了燈要看清他想看的一切,她就閉了眼以為他是年輕英俊又幹練豪邁的李東風。

 

 

昌婆孫子的眼疾一直未好,她很奇怪便問那個告訴她“以形補形”的人,那人不屑地說你的孫子眼疾太重要長期吃活人眼球。但是已經很難在人民操場挖到活人眼睛了,有時候昌婆很想一鐵棍將那人打了把他的眼睛挖出來燉給孫子吃。她更勤快地往人民操場上跑,但總沒有收獲。有一天她聽人說檢舉揭發有功,那就是說可以分到眼球了?但檢舉誰呢,該檢舉的人早已被別人檢舉,誰不爭著吃人肉啊!有一天她懨懨的從人民操場上往家裏走時,迎麵遇到鄰居梁世友他正弓著背想心事,跟她打招呼後梁世友走向一邊。昌婆回到家門口時見梁世友老婆挽著一袋東西她猛然想起,那李東風不是到梁世友家偷了一袋東西嗎?誰知道是不是偷東西也許是接濟是反革命同謀?這一想她大為興奮感到活眼球有著落了。

當天晚上昌婆找到李反修說阿寶我要檢舉,李反修一臉怒氣說你以後再叫我阿寶我就對你不客氣!他質問她是不是想站到反革命份子的陣線上?昌婆連連擺手說我正要檢舉反革命份子,是不是檢舉有功可以獲得獎勵?得到李反修肯定的回答後,她就說我要的獎勵是活眼球,然後她檢舉梁世友和李東風勾結。

第二天一早,李反修和陳紅梅帶著胡衛濤等紅衛兵,將梁世將抓到縣城革委會地下室,昌婆帶了鐵勺和布袋子也緊緊跟隨。梁世友被竹簽插指甲被刀割胸口等等酷似古代的惡刑折磨後,仍然隻是說李東風是來偷東西的我根本不知道昌婆可以作證,昌婆向他呸一口後迅速地用鐵勺將他的眼球挖出來,裝進袋子裏滿足地愉快地匆匆離去,但走到門口樓梯處又折回來提醒李反修,說如果梁世友的家人要是受到專政,千萬要記得她檢舉的功勞眼球要留給她。

當天梁世友被殺了,李反修把癩強叫來割了人肉,將肝拿去給胡師長生殖器留給陳紅梅。當天晚上他們又聚集到癩強家聚餐,那晚月光照例很好,他們照例喝了很多蛇酒,然後照例發生和上一次一樣的事情,不同的是他們不是在醉意中而是清醒地完成整個過程。癩強在動作中問陳紅梅你是不是黨員?陳紅梅一巴掌打去美目怒瞪說你竟然看低我?癩強說你是黨員我入了你但如果我是黨員我入你才更有意義!

第三天,梁世友的妻子和女兒兒子被抓,昌婆來取眼球的時候,目睹了李反修胡衛濤和幾個紅衛兵強奸了梁世友十六歲的女兒,目睹了梁世友妻子女兒兒子被殺,她獲得了一個眼球但沒有資格參加當天晚上造反派頭頭們在縣城食堂擺設的四桌人肉盛宴。

 

 

陳紅梅把癩強帶到胡師長那裏,一見胡師長癩強就立正敬一個軍禮。胡師長說你有當過兵啊癩強說沒有,胡師長說你的軍禮動作還算正確,癩強說我從電影上學回來的我是工人成份我要入黨。胡師長說要入黨成份好會敬禮還不夠,癩強問那要怎麽才可以入黨?胡師長說你要表現出堅定的革命者立場和要有積極上進的事跡。

癩強覺得自己立場夠堅定的,玩著花樣殺了十幾個反革命和壞份子眼都不眨眨還第一個帶頭吃人肉,但什麽是符合黨員要求的積極上進的事跡呢?他一麵往家裏走一麵納悶地踢著地上的石子,經過人民操場時他一腳腳的踢著那些血痂,突然醒悟過來哦積極上進的事跡原來是個人行動!

我得自己去殺一個人癩強這樣想。但是“地富反壞右”以及他們的親屬都給殺光了,去那裏找該殺的人呢?他想起郊外有個七八十歲的老太婆,她的名字叫“紅線女”,因為粵劇唱得好縣城人叫她“紅線女”。“紅線女”不就是廣州那個走資本主義文藝路線的當權派嗎?老太婆叫“紅線女”那她一定就是資本主義文藝路線的走狗,也是反革命該殺該殺殺三次都不夠。

癩強大為興奮立刻就去找紅線女,但是到了郊外才知道老太婆已經死了一年多,他非常失望又惱恨自己沒有早點加入造反派組織,要不然早就是一個光榮的優秀的有前途的共產黨員了。就在他沮喪地往回走時迎麵而來一個三十多歲的婦人,癩強腦中靈光一閃她一定是個反革命的家屬看她的長相就是與革命人民對抗的!他想也不想掏出身上的利刀衝上去擄了婦人到竹林子裏,先強奸婦人後再殺死她然後割了她的腦袋拎著匆匆走回縣城革委會,對胡師長說我親手殺了一個女反革命,這是她的人頭我是不是今天就可以火線入黨?胡師長笑笑說你的先進事跡得讓廣大的人民群眾知道,於是癩強拎了人頭到人民操場上,踢球一樣將人頭踢來滾去,讓那些圍觀的人民群眾發出嘯嘯歡呼陣陣掌聲。

一個禮拜後胡師長親自在人民操場為癩強舉辦了隆重的入黨暨表彰大會,癩強胸戴大紅花接受講台下革命群眾的熱烈掌聲和夾道歡迎,胡師長的小兒子胡衛軍的紅小兵隊伍也來為癩強列隊致敬獻花並送紅小兵袖章和為他戴上紅領巾。這天晚上陳紅梅主動讓癩強進入在動作中她瞪瞪漂亮凜然的眼睛,說你為什麽不殺一個男反革命你明知我喜歡吃那副家夥。癩強楞一楞表示下次一定記得又說我也要切一副女陰燉來吃看看是不是勁舉。

 

 

胡師長的“風雷激”鐵拳行動獲得上級首長的嘉獎,首長許諾以後會讓他進入自治區的革委會,這樣他離北京離毛主席老人家更靠近了,這令他更躊躇滿誌更感恩偉大領袖毛主席老人家,如果不是跟隨他老人家鬧革命又如何有今天的美好幸福生活。縣城有所中學很出名,解放前由美國華人匯款支助建成,文革開始後那裏的學生組織了一支名為“紅八月”的紅衛兵團,將學校的領導權奪過來牢牢掌控並將校長關進牛棚。那個紅衛兵團長在跟422的槍戰中受了重傷,支撐了一段時間後犧牲了,胡師長為他舉辦了隆重的追悼會後,將陳紅梅叫到辦公室來,在偉大領袖毛主席的畫像前對她實施他創新的“革命的愛”,在動作中他對她說你到縣城中學那裏任新團長。

陳紅梅挺胸昂首回到縣城中學那一天,一石一階她是那樣的熟悉,因為她在這裏讀了三年的初中。她想起那個英俊帥氣的語文老師鄭誌華,那時十六歲的她在心裏暗暗地愛著他,總幻想讓他抱著撫摸讓他親吻讓他進入。畢業後她知道鄭老師結婚了還偷偷躲在小路上,等鄭老師的愛人經過時便從樹叢後拿石子恨恨扔她。

縣城中學的旁邊有幢校舍,鄭老師就住在那裏。陳紅梅來到校舍時,那裏一切不再是她讀初中時的印象。原來的校舍隱藏於濃濃的綠樹中,那綠樹叢有一簇簇的大紅花點綴,青青的喇叭花藤爬滿在深紅的牆並織出各種的圖案,每當五六月時喇叭花開滿一片白豔耀眼。現在喇叭花藤給連根砍掉,攀在牆上的藤絲藤條也給清理,油上白色的石灰水再畫上巨大的紅色的毛主席像,並用紅油彩寫滿毛主席的詩詞和語錄。嗬那小資產階級的情調總算給革命的豪情取代!陳紅梅感到自己非常豪邁非常興奮。

在校舍外的一處太陽下,鄭老師和幾個老師圍著一張小桌學習毛主席著作,雖然太陽猛烈但他們不準戴草帽,陽光就是毛澤東思想他們這些牛鬼蛇神要接受毛澤東思想的洗禮,才能徹底批判頭腦中殘存的罪惡的資產階級思想。陳紅梅走近來叉腰站在一旁,那幾個老師本來就低著頭現在更不敢稍微抬起。陳紅梅一眼就認出鄭老師,她心裏格登一跳下身一陣癢動。幾年不見那鄭老師竟然比以前更英俊,且有一種成熟的男人味,即使他是臭知識份子天天被喝令學習毛著,但依然掩飾不住他那令她向往的英氣。陳紅梅離開校舍到了學校的革委會辦公室,坐在那裏怔了一陣後仍無法控製內心的欲望上升,於是叫人去命令鄭老師在晚上九點鍾必須到縣城革委門口等候。

晚上八點半鍾多鄭老師就到了縣城革委會門口,戰戰兢兢地站在路燈下頭也不敢抬。一身軍裝的陳紅梅甩著大步來了,頭一擺示意他跟她走。她把鄭老師帶進地下室,那裏陰陰森森血跡布滿令鄭老師膽戰心驚,下樓梯時腳一軟幾乎摔倒連忙扶住牆。陳紅梅將鄭老師帶到胡衛濤強奸李小雪的那間房子,進來後她看定他問你認得我嗎?鄭老師頭不敢抬隻微微的搖一下。陳紅梅說你曾經是我的班主任,鄭老師說“哦”心裏頓生些許親切感。陳紅梅仰躺到乓乒桌上說你來脫我的褲子,鄭老師以為聽錯了怔怔看著她。陳紅梅脫了褲子張開腿說你上啊,鄭老師更恐懼了在那裏渾身打顫。我命令你上陳紅梅提高了聲調,鄭老師一驚隻好顫抖地上前一步,整個人象冬天掉落冰潭被冰住僵僵的站在那裏。陳紅梅起身去脫了鄭老師的褲子,再次躺到乓乒桌上叉開腿說你上,但鄭老師依然冰在那裏直打戰。陳紅梅起身拉住他胸口扯他靠近自己,躺下來腿張得更開說上啊。鄭老師的下身雖然貼著她的下體,但隻感覺全身冷寒非但不舉還縮回。陳紅梅見他臉色發青肌肉戰抖,又一次起身蹲下來用嘴去接觸他的下身,然而好大一陣她的嘴都酸了他還是不舉,她惱恨異常猛地一口咬下去,鄭老師一聲慘叫本能地推開她退後兩步,這激起她的凶性如烈火狂燃,她“噗”的吐出嘴裏的東西,拿了乓乒桌上的皮帶,沒頭沒腦照鄭老師猛抽,不幾下鄭老師的腦袋便血肉模糊躺於地上不再吱聲。

陳紅梅扔了皮帶叉腰站在那裏氣還未消解,這時傳來一下一下的掌聲伴隨著軍靴踏響,她扭頭一看是胡師長他正走來並衝她微笑。陳紅梅又猛踢地上的鄭老師一陣後還不解恨,胡師長過來拉住她說來我們跳表忠舞,你知道嗎我心裏此刻回蕩著全都是對毛主席老人家的感恩。於是他嘴裏哼著“敬愛的毛主席,我們心中的紅太陽,敬愛的毛主席啊我們心中的紅太陽。我們有多少知心的話兒要對你講,我們有多少熱情的歌兒要對你唱……”跳了一陣胡師長就抱了她放到乓乒桌上,自己脫了褲子就壓上去說你唱《蝶戀花》啊,陳紅梅閉了眼睛想象著讀書時的英氣洋溢的鄭老師,快感呼呼的升騰她抬頭張口就狠咬胡師長的肩膀,胡師長痛嚎一聲抽了她一巴掌然後抓死她的胸猛烈動作。

陳紅梅再次回到縣城中學時特地又走去校舍那邊,她要看看鄭老師的妻子如何嚎哭這樣她會快感淋漓。但是她找不到鄭老師妻子,後來一個老師向她匯報,說鄭老師的妻子在文革一開始便與他離婚,她一聽倏然十分失落又惱恨異常,抬手就用力打了那匯報的老師一巴掌。

 

 

縣城中學的馬校長是個五十五歲的男人,他從事教學三十年看著無數的學生畢業走向社會,但是當看到胡衛濤時他還是認出來了,因為文革前胡衛濤代表學校拿了全國初中數學競賽的二等獎,馬校長專門為胡衛濤開了表彰大會並頒發獎狀。他認定胡衛濤一定是將來衝出中國走向世界的科學家。他做夢也沒想到當畢業後的胡衛濤再次出現在他麵前,是縣城雄糾糾的一個紅衛兵頭目,率領著八十多人的一支紅衛兵組織。而他又再一次見到胡衛濤時竟然就是自己的死期來臨:他被關押在牛棚改造那天正在山坡上種木薯,胡衛濤帶了幾個紅衛兵直奔過來將他抓走。

種木薯的山坡附近有條清清的小河,胡衛濤揪了馬校長往小河那邊走去。小河的岸邊有一片小樹林,那天李反修和三個紅衛兵戰士捉了一個農家女子拖到小樹林裏輪奸,然後把女子殺了割了肉取了髒腑,他們剛走出小樹林就遇到胡衛濤。李反修也認得馬校長因為他也是馬校長的學生,他對胡衛濤說我來親手殺了這個走資本主義教育道路的當權派!胡衛濤說你要殺可以但肝得歸我,我爸和我弟特別喜歡吃肝,李反修說沒問題你要肝我要心髒。馬校長一聽立刻站住不走了,說你們現在最好一鐵棍將我打死,我死了後你們再挖我的肝髒好不好?李反修張口就罵你這個牛鬼蛇神還由得了你來挑!胡衛濤拿起竹篾編織的鞭子,沒頭沒腦就往馬校長打去,馬校長滿胗血流隻好往前走。

到了小河邊那裏有斜斜的小道通向河裏,河邊青草茂盛有蜻蜓在交配,河水清澈一群群的小魚在晃紮。胡衛濤和幾個紅衛兵將馬校長按在與水相接的小道上,李反修手持利刀按著癩強教他的方法,在馬校長的肚子切割出一個人字型切口,然後腳踏馬校長的腹部用力一踩,那腸子流了出來就是不見肝髒。他又猛踩多下後仍未見肝髒流出,怒氣一上便拿刀開了馬校長的腹腔,那血就如泉水洶湧馬校長竟咬緊牙關不叫不哼。李反修伸手去挖內髒感到那熱血燙手不得不將手伸進河裏降溫,大群的小魚亂紮紮一團團撲來搶吃四散的鮮血。李反修再次伸手挖馬校長的肝髒並很快掏空,他覺得這個馬校長也真夠反動頑固竟然不痛吱一聲,瞄一眼馬校長的臉見他眼睛閉著嘴閉著嘴角直流血,這時胡衛濤和幾個按住馬校長的紅衛兵認為馬校長奄奄一息便鬆了手,馬校長突然坐起來一把抱住李反修,張口一噴大團血和肉渣子衝滿李反修一臉,接著是馬校長一聲淒厲的長長的恐怖的嚎叫,李反修頓時嚇得魂飛魄散尿濕一褲子,胡衛濤和幾個紅衛兵從來也沒看過如此場麵,也嚇得渾身發抖拔腿就逃。李反修嚇傻了竟然無力將馬校長推開,這樣好大一陣馬校長的身一軟頭擱到李反修的肩膀,李反修即時和馬校長一起倒下來不醒人事。

李反修的遭遇很快在縣城傳開,之後他常作惡夢終日神智癡呆。胡師長親自帶人到牛棚捉了兩個牛鬼蛇神,帶到縣城革委的地下室然後把李反修陳紅梅和胡衛濤叫來,他問陳紅梅你的革命意誌足夠堅強嗎?陳紅梅就拿了木棒朝高壯的那個牛鬼蛇神打去,那牛鬼蛇神的腦袋立刻開花,熱刺刺的血濺了李反修一臉,李反修立刻渾身發抖如同被馬校長貼胸抱住,那淒厲的恐怖的長長的嘯嚎如同響雷在耳朵裏爆炸,他全身痙攣口吐白泡就如一個發羊癲癇的病患者。胡師長將李反修從地下揪起來站好,拿起一枝七九步槍“啪”的上了刺刀然後塞到李反修的手上,嚴肅地高聲地正氣凜然說你是毛主席的造反派,你要保衛毛主席就要消滅一切反動派!敵人就在你麵前,聽口令:持槍,踏步——刺!但是李反修全身戰栗手顫抖著竟不能抓緊槍把,更不能用力持槍向反動派刺去。胡師長威嚴地望望兒子,胡衛濤吸口氣上前奪了李反修手中的槍,在胡師長的口令中猛力向那牛鬼蛇神刺去,那牛鬼蛇神的一聲慘叫讓李反修又想起馬校長的長嚎,頓時身一軟倒下不起還尿了一地。胡師長不屑地說你們看看這種人就是無產階級革命事業的軟骨頭,是新的革命形勢下的叛徒甫誌高!他鼻子哼哼瞄瞄陳紅梅,陳紅梅也十分鄙視李反修,走上前向李反修的腦袋一棒打下,然後拿了利刀將他的生殖器割了。

 

 

昌婆孫子的眼疾並未有太多改善,有人說必須吃十隻以上的活人眼球才有效。昌婆掰手指一算才吃了八隻眼球那至少還得吃兩。她非常的發愁因為就算人民操場上有殺人,也輪不到她去搶因為她爭不過人家。但是她還是依然習慣將鐵勺利刀帶在身上有個備用,而且一有空就往人民操場去溜達。時間已是九月底夜雨雖多但白天依然陽光明媚,一九六八年的中共建政的慶祝日即“十一”馬上就要到了,那是多麽偉大的日子嗬舉國同慶歡呼毛主席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奪取了偉大的勝利,胡師長決定縣城向黨中央的獻禮是在人民操場上殺一批牛鬼蛇神,同時還有各路造反派和紅衛兵紅小兵的方陣表演。

昌婆得知這個消息後大為興奮,發誓要早早到人民操場搶占好位置。因為有方陣表演人民操場上的紅衛兵紅小兵天天在操練,昌婆很喜歡到那裏看熱鬧並很羨慕那些比她孫子大一點點的孩子,他們都有明亮的眼睛如果放在我孫子的臉上多好啊!在那堆孩子中她最喜歡的是胡師長的小兒子胡衛軍,那小家夥多英武啊就象他的父親胡師長,小小的年紀就英氣攝人將來的成就一定超過他爸爸。紅小兵的列陣也有指揮官胡衛軍就是吹哨子的指揮官,他邁步有力姿勢優美口令也叫得響亮清脆。昌婆最不喜歡的是一個叫兵兵的小家夥,又笨反應又慢卻偏偏不服管,胡衛軍一罵他還鬥膽瞪眼睛回罵,還嘟了嘴半天在生氣。昌婆忽然覺得兵兵的眼睛和自己的孫子的眼睛有些相似,如果挖下來拿回去燉了給孫子吃說不定事半功倍。她正想著怎麽樣才得到兵兵的活眼球時機會就來了。兵兵又犯錯操步時踩了前麵一個小孩的腳後跟,那孩子就哭了胡衛軍將兵兵揪出來訓斥,兵兵不服氣叉了腰和他對罵,昌婆走上前說打他打他他不聽指揮!胡衛軍揮拳便打兵兵,兵兵牛氣上衝和他打起來,昌婆撿了石頭遞給胡衛軍,說砸死他他是小反革命!胡衛軍便用石頭猛砸兵兵,兵兵血流滿臉抱頭倒地,胡衛軍仍然不停手用石頭猛砸,嘴裏說著砸死你小反革命,其他小朋友也一起給他助威,齊聲說打死小反革命!兵兵終於不慘叫了躺在血泊中,昌婆掏出鐵勺飛快的將兵兵的眼球挖下來就急急離去,其他圍觀的人一看都不甘落後連忙衝上來,各拿利器很快的將兵兵肢解最後連骨頭也不剩。

這天晚上縣城人都在談論胡衛軍的英雄表現,說他是真正的革命後代將來可以接無產階級革命事業的班。昌婆也心滿意足覺得自己參與了革命孫子也得到活眼球。她更沒想到的是胡師長第二天還親自上門,抬手就是一個軍禮還頒發一麵獎旗,上麵有他親手寫的頌句:發揚雙槍老太婆英雄本色,樹立了縣城人民的光榮榜樣!

這件事後昌婆成了鄰居眼中的英雄,走在小巷上她挺胸昂首嘴裏更多的是發出“碰碰碰”槍響,那鄰居一見她便恭敬地學著胡師長給她一個敬禮。但是有一天她非常的不愉快,因為木匠劉繼業迎麵而來竟然沒有給她敬禮,隻顧低了頭想心事還撞了一下她的肩膀,她惱恨地回頭大聲叫罵但劉繼業隻是躬躬身算是道歉!她突然想到劉繼業有個很美麗的十七歲的女兒英子,把她的眼球挖了我的小孫子不就吃夠十隻以上眼球啦?

昌婆匆匆走去縣城革委會找胡師長,胡師長正在辦公室按著瓊花在動作,很不滿昌婆的打擾開了門喝斥她,說如果你不是雙槍老太婆我先一槍崩了你!但是聽了昌婆笑著說她有個鄰居叫劉繼業,劉繼業有個很漂亮很漂亮的十七歲的女兒叫英子,他這次是“啪”的立正賞給她一個更長時間的軍禮,說軍民魚水情你是擁軍的優秀模範。但是那這個劉繼業是什麽成份呢?昌婆說肯定不是好人!你聽他的名字叫劉繼業,大反動派劉少奇不是姓劉嗎?四川有個大地主叫劉文彩,他劉繼業不就是在跟劉少奇劉文彩走嗎,不就是要繼承他們的事業嗎,不就是要和我們老百姓作對嗎,不就是要我們千百萬人頭落地嗎?胡師長一聽臉色喜朗拍拍她說你的思想覺悟就是高!我要再向你頒發新的獎狀:貧農工人一條心,軍民團結魚水情!

但是胡師長帶人去抓劉繼業父女時撲了空,惱恨之下把劉繼業的妻子劉伍氏捉了回去在地下室一頓酷刑,劉伍氏就交代了劉繼業帶了女兒到教堂。她交代的話音才落昌婆就衝上來拿了鐵勺將她的眼球挖出來,胡師長吩咐一些紅衛兵戰士上前剖腹取髒割肉剔骨一些紅衛兵戰士跟他直奔教堂,因為他想象著劉繼業女兒英子的模樣都有些急不可耐了。

 

 

劉繼業帶了女兒英子到教堂,是因為想讓女兒跟張牧師學繪畫。英子沒書讀也沒資格參加紅衛兵,卻偏偏喜歡繪畫整天泡在家裏畫。張牧師曾經學過油畫,劉繼業就見過他畫基督耶穌的畫像,隻是這些畫像文革來後給紅衛兵一把火燒掉了。

張牧師也很樂意教英子繪畫,但是為了避免惹麻煩他把教堂的大門關閉,在教堂的後院裏豎起畫架教英子繪毛主席的畫像。這天太陽很好藍藍的天空飄著大朵的白雲,深秋的微風將田野的稻穀清香送來,也拂動著院子樹草那樹草便在柔聲細語。英子在畫毛主席像張牧師則於一旁畫她的素描,十七歲的少女清秀美麗得令人傾心嗬護,十七歲的少女發育得豐滿挺拔令人陶醉欣賞。

張牧師分幾個角度繪畫英子素描,總覺得不盡如意因為未能將英子的美麗描繪。在一旁看著的劉繼業這時候心裏蕩過幸福,生活雖然清苦但上帝給了他一個如此美麗玉潔的女兒。但是很快他又被莫名的恐慌深深包裹,非常害怕某種不測突然降臨女兒頭上。

一隻烏鴉這時飛落院子的一棵樹上“呱呱呱”的狂叫,那刺耳的聲音劉繼業聽著心就咚咚咚的跳得慌,他正要撿石子扔時烏鴉拍拍翅飛走了。烏鴉飛向遠處消失在天邊,微風繼續拂動院子的樹草,陽光依然明媚暖人,他的心稍微得到平緩。

就在這時,轟烈的拍門撞門聲傳來,他們三個全都被嚇住了。張牧師非常熟悉這樣的聲音,紅衛兵上門時一定就是如此。劉繼業的心立刻被恐怖的預感擢住,他一把抓過張牧師顫抖地說,牧師你一定要幫幫我們幫幫我們,我的女兒我的女兒……他再說不出話。

張牧師也怔住了一時不知所措,他望望英子後特別理解劉繼業的心情,是的紅衛兵進來後要是看到英子,那樣的可怕的後果他也已經預測到。怎麽幫助他們呢他竟一時想不到好辦法,外麵,撞門聲更猛烈更巨響了,還伴隨著凶凶的惡喊叫罵。英子拉了父親慌惶得說不出聲,劉繼業直搖張牧師的胳膊急得臉色發青肌肉繃緊。張牧師猛然想起教堂的一個密室,於是連忙拉了他們往裏麵跑,開了密室的門讓他們進去,關上門之前他千嚀萬囑要他們無論如何不出聲更不要出來。

張牧師去開了教堂門,紅衛兵衝進來抬手就搧他耳光,怒吼為什麽半天才來開門!他們一窩蜂撲向教堂的各個角落尋找劉繼業,胡師長背著手踱著步問劉繼業呢?張牧師說他不在胡師長說是嗎,他踢踢遺落在院子上的英子的素描,問這個人是誰你是不是想包庇反動派?你要真包庇反動派那你就是黨的叛徒我就可以政法你!張牧師搖頭說她不是反動派她隻是個學生,我也不知道她是誰她隻是來這裏畫毛主席像,她已經走了不在教堂裏。胡師長說我知道她的父親叫劉繼業,劉繼業,繼業繼業,繼承劉少奇的資產階級路線事業,是個反動派也是我們無產階級鎮壓的對象,我勸你識時務不要窩藏他們要搜出來你必定受到鎮壓。張牧師不吭聲了低了頭心裏默默禱告願神幫助劉繼業父女避過凶險。

胡師長撿起地上的一幅英子的素描像欣賞著,又指指牆上破敗的基督耶穌畫像,說你忠於毛主席還是忠於耶穌?張牧師還是不吭聲低了頭神情虔誠。一個紅衛兵上來飛腳猛踹將張牧師踢倒在地,昌婆連忙拿了鐵勺走上前要活挖眼球,胡師長攔住她問張牧師你認為神會保護劉繼業嗎?張牧師不作聲他不屑於回答因為他覺得神已在心中支撐著自己。他抬起眼睛望著昌婆那眼神很坦然很無畏很平靜很祥和,他似乎用眼神告訴昌婆你要挖眼睛就挖吧,我不想再看不知何時休止的那些無數的殘酷殺戮那些無數橫飛的血濺。胡師長從他的眼神看透他的心事擺擺手讓昌婆離去,說你目前還是個共產黨員雖然是地下的,你要睜大眼睛看著我們黨我們無產階級革命事業,將會取得偉大勝利並且會不斷取得勝利,紅色江山會世世代代在我們革命後代手中傳下去。

直到深夜張牧師才敢讓劉繼業父女走出密室,這倆父女惶惶然不知所措全身瑟瑟發抖。第二天張牧師走到劉繼業家的那條小巷,昌婆一見她就惡罵說你這個反動派的同謀,不用多久我們革命群眾一定會專政你,就象專政劉繼業的老婆那樣毫不手軟。昌婆剛罵完那些小孩子便撿石子不停的砸向張牧師,旁邊的大人也向張牧師怒瞪眼睛猛吐口水。張牧師回到教堂後對劉繼業說我為你的妻子禱告,希望她能升上天堂從此不再遭受苦難。他驚奇的是劉繼業父女表情非常難過但竟然眼睛沒有淚水,後來他想了想也理解了因為可怕的災難正等著他們,惶恐不安的沉重的憂愁象冰冷空氣凝結了他們的淚水。回家嗎第二天可能就被抓走劉繼業這樣想,但教堂總不是長久的藏身之地。可是不回家又能去那裏呢?

張牧師望著天使一般美麗的英子,說你們到香港去吧遠遠的離開這裏。他說有個很好很好的朋友,在廣東靠近香港的地方,到了那裏他能幫助你們偷渡過香港。他將他的朋友的名字和地址告訴了劉繼業父女,要他們一定牢牢地牢牢地記在心裏。他和劉繼業商量逃亡的路線和方法,先回家取點東西是必要的,錢和糧票要準備一些,逃出縣城要在夜晚,他的一輛破單車可以給他們使用。

 

 

三天後的一個夜晚,劉繼業悄悄的溜回家取些東西。那晚月黑星暗那烏在鴉淒厲哀鳴。他不敢點亮油燈隻在黑暗中摸索,他需要一些衣服需要取出家裏僅有的一點錢和糧票。那天晚上昌婆照樣無法入睡,因為她孫子的眼疾不但未見好反而更壞,她走出小巷來到一棵大榕樹下燒香跪拜禱告,願菩薩保佑保佑她的小孫子。那大榕樹的旁邊就是劉繼業的家。她聽到劉繼業的屋內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就知道是劉繼業回來了,抓過身旁一隻破鐵盤拿了根樹棍子猛敲,大喊“抓壞份子啊抓劉繼業這個大壞份子啊!”那狂囂的惡喊在深夜的小巷裏回蕩簡直如同炸雷響在劉繼業耳邊,他嚇呆了竟楞楞的不知所措,因為他突然成了鄰居眼中的壞份子!昌婆的叫喊引來好些鄰居他們過來包圍了劉繼業的家,有人拿著大棒衝進去將劉繼業抓出來,這時候附近的樹上那烏鴉的叫鳴更淒厲了,和那些嘈嘈嚷嚷的鄰居的叫聲混在一起充斥整個世界。

當天的夜裏,劉繼業被鄰居五花大綁,拉到縣城革委會關進地下室的一間黑房裏。因為劉繼業一去不回來張牧師就感覺不妙,藏了英子在密室吩咐她不要出來,之後他就開始為劉繼業一遍遍禱告,希望神能保佑劉繼業讓他遠避凶險。第二天胡師長來到地下室第一句話就問:劉繼業神保佑了你嗎?昌婆拿著鐵勺站在一旁,隻等胡師長的造反派戰士拷打劉繼業時就上前挖眼球。但胡師長讓人揪了劉繼業向外走,昌婆急了拉住胡師長問我的眼球呢我的眼球呢?胡師長說你跟我們來吧於是她就隨同前往。就在張牧師為劉繼業禱告之時,山崩地裂般的拍門聲急驟響起,張牧師才打開門胡師長上前就是一個耳光,說你庇護反動派真應該把你也槍斃了!劉繼業被綁到一棵樹杆上,胡師長說你的反動派後代在那裏?你如果不說出來我在你身上一片片的割肉,灑上辣椒水再把你的眼睛挖下來。

造反派熟練地割劉繼業上身的肉,劉繼業一開始咬緊牙關忍受,但當辣椒水淋到傷口時他就無法抑止那種痛楚,他呻吟了痛吱了但仍然竭力忍住嚎叫,因為他知道如果女兒聽到他的痛嚎會忍不住跑出來。但是胡師長經驗老到猜出了他的心思,於是拿了利刀割下他胸口一大塊肉,再淋上濃濃的辣椒水,劉繼業再忍不住嘶聲裂肺的痛嚎起來,那慘叫一聲比一聲響地在教堂裏震蕩。張牧師被強逼站在一旁觀看,他閉上眼睛默默地為劉繼業祈禱,說神啊你懲罰這些殘忍的凶手吧,他們是惡魔的化身他們該下地獄,你拯救拯救劉繼業吧拯救他們倆父女吧……

胡師長猜到劉繼業的女兒一定是躲在教堂裏的某處,於是走進教堂裏高聲喊:劉繼業的女兒你聽著,你再不出來我們就把你的反動派父親的眼睛挖出來!喊了一大陣仍然不見有人走出,胡師長叫人燃起一堆火,讓昌婆把她的鐵勺燒得亮紅,插向劉繼業的右眼挖眼球,立刻劉繼業天崩地裂般痛嚎,那痛苦的淒慘的聲音深入到每個角落直鑽地縫,伴隨著胡師長的更高聲音的吼叫:反動派劉繼業的女兒你聽好,你再不出來就把你反動派父親的另一隻眼睛也挖出來!

英子慢慢從密室中走出來,她渾身瑟縮臉無血色頭低垂艱難地一步一步兩腿顫抖,雙手捂住耳朵不想聽父親的痛嚎,眼淚如雨不停地流下濕了整個臉龐。張牧師一看就知道英子將會有什麽遭遇,憤怒憤慨無助絕望讓他眼睛一黑,一頭撞到牆上立刻滿臉是血不醒人事倒在地下。胡師長讓兩個造反派將英子抓住扒光了衣服按到教堂的風琴上,再讓兩個造反派將劉繼業拉進教堂站到風琴旁邊,然後他微笑對劉繼業說我們無產階級對反動派的專政有兩種,一種是堅決的殺掉亳不留情,一種是就改造你們反動派。現在我先改造改造你女兒。他當著劉繼業的麵改造英子,那風琴在他的動作中洶洶的一堆堆的亂響,劉繼業一口血噴向胡師長後腳一軟當場昏死過去。

就在胡師長改造英子的時候,他的大兒子胡衛濤和癩強走進來,胡師長一麵改造英子一麵對兒子說,你要繼承無產階級革命事業,對反動派毫不留情!胡衛濤說爸我是個堅定的革命派!在胡師長完成改造後他接了父親的班繼續對英子改造,之後癩強脫了褲子說我也要改造但胡師長攔住他,說這個改造的任務交由紅色的革命家庭,你是工人出身未夠資格。癩強的腦子裏便響起熟悉的雄壯的激越的歌曲:“象那大江的流水一浪一浪向前進,象那高空的長風一陣一陣吹不斷。我們高舉革命的火把,一代一代一代一代往下傳!”他頓時覺得很慚愧心裏怨惱父親沒有參加紅軍,一個強烈的誌願萌生他發誓以後一定要好好表現爭當優秀的革命接班人,要讓他的子子孫孫都象胡師長的兒子們一樣有光榮傳統一代代往下傳。

胡師長讓人將劉繼業送到醫院治療,胡衛濤說爸我們為什麽不殺了這個反動派取他的肝?胡師長說兒子肝還會有的留著這個反動派,他的女兒就會老老實實接受我們的改造。胡師生把英子帶回縣城革命委會關在地下室裏,對她說你爸爸的一隻眼睛已經沒有了,你要不配合接受革命派對你的改造,你爸爸兩隻眼睛都要被挖走。因為年輕胡衛濤當著胡師長的麵又對英子實施一次改造,這讓胡師長感慨長江後浪推前浪的同時又欣慰革命事業後繼有人。

 

 

張牧師在地上躺了一整天後醒過來,他很懊惱自己沒能離開人世去見上帝。他曾經迷糊迷糊的感覺是升上天空在天堂的門口遊蕩,但後來不知怎麽的又跌回到地下不住的打滾東撞西撞又撞回來教堂裏。木匠劉繼業和他的女兒英子的身影不停的在他眼前閃出,那血淋淋的臉龐那痛苦的慘叫凝聚在他的心尖,上帝為什麽讓我有如此頑強的生命上帝啊我不想再活在這個醜惡的世界上,我為什麽這樣無助為什麽總未能領會你的救贖的真義,我實在不配為你的子民因為我無法給那些可憐的人們予幫助。他一遍遍的回憶自己是如何從職於伺奉神這項使命的整個過程,他相信了上帝相信耶穌但同時又相信共產主義是完美的歸宿,共產黨的政權是為民眾謀福利的政權。他覺得自己太糊塗了竟然沒有把耶穌當成自己唯一的救主,哦我是一個迷途的羔羊迷途的羔羊……

第三天後張牧師漸漸可以坐起來慢慢走動,但是終日閉門不踏出教堂半步。又過了兩天那是一九六八年“十一”的前三夜,張牧師找出了那本共產黨員證書,走到院子裏點燃一堆火,祈禱後將證書扔到火中。他看著那小本本在火舌中卷起黑煙,竟然如撒旦在亂竄在狂舞在得意地宣示,好久好久才化成一股白色的灰燼。“你在燒你的共產黨員證書!”張牧師聽到身後有憤怒的嚴厲的質問,回頭一看是瘦骨如柴的李東風,盡管瘦得如同一副骨架,但一雙眼睛炯炯發亮正瞪著他。

李東風一拳打向張牧師,他是如此狠勁,但張牧師卻感到他沒有一點氣力,如同一綿團砸過來軟塌塌。李東風又揮拳向張牧師打來,張牧師並沒有躲避,李東風自己卻摔倒在地,再沒有氣力爬起來。張牧師將他扶起來走進教堂裏,煮了些粥還從僅剩的幾個雞蛋裏拿了兩個打了攪拌在粥裏,他一口一口的喂李東風,等吃到一半時李東風已經恢複了元氣,推開他自己拿過碗大口大口的吃完。

李東風一抹嘴唇厲聲說你這個反動派,別以為給我吃些粥我就會忘記你的所作所為!你燒了黨員證那你永遠是叛徒是我們黨的敗類!張牧師說孩子你受傷太重我為你祈禱,李東風向他呸一口說你簡直在蔑視我的革命意誌我和你水火不相容。

到“十一”的前二夜李東風完全複原,他在廚房找到一把切菜的刀一罐煤油一盒火柴,煤油那是張牧師留著備用的已經放在廚房好久了。張牧師說孩子你要煤油幹什麽用?李東風說我要燒掉聯指的指揮部!張牧師說孩子你忘了仇恨吧熄滅你報複的怒火,這樣你會覺得心裏舒坦你會慢慢忘記痛苦,如果你願意你可以留在這裏我用生命保護你的安全。

李東風再次向張牧師呸一口說你永遠無法理解我們革命人,我視死如歸我忠於毛主席我會死得比泰山還重!他抬手將張牧師推倒在地然後拎了煤油大步出去消失在黑夜裏。

李東風潛進縣城革委會裏先殺死一個值班的聯指戰士,然後將煤油澆到樓下的一間雜物房裏,劃上一根火柴定定地看著呼呼火苗竄起,很快大火熊熊他持菜刀慢慢地走出來,躲到一磚柱子後麵等著那個聯指的頭目出現他就上前劈殺複仇。

熊熊的大火引來越來越多聯指的人和救火的群眾,李東風看到癩強和胡衛濤也夾在其中,等到癩強走近時他突然衝出持刀猛向癩強砍去,癩強一閃頭那刀砍在他的左上深深的緊緊的嵌在那裏。胡衛濤一看頓時嚇住怔住愣愣的不知所措,癩強大喊李東風你這個反革命我要殺了你!他一拳打向李東風持刀的手,李東風趕緊轉身就逃,癩強將砍在肩部的菜刀拔出,用力向李東風的背影扔去,怒吼“抓住這個反革命”追出來。

李東風往外逃在門口迎麵撞到陳紅梅,陳紅梅一楞還來不及反應李東風已逃去,癩強追到陳紅梅跟前再無力支撐,指著李東風的背影去說把他抓回來我要親手殺死他,說完一個踉蹌便倒地不起。陳紅梅拔出腰間的手槍,帶了胡衛濤和幾個造反派戰士朝李東風追去。

李東風在慌亂中逃進教堂裏大廳,看到有個側門就往那裏鑽,但一跑出去發現是條小巷無路可走,他就折身回來跑向樓上,才到樓梯口陳紅梅的造反派就追進來,她舉槍向李東風連連射擊,一顆子彈打在李東風的右小腿,他一個趄趔但仍掙紮著往上跑。上了二樓他看到有個窗口就往那裏逃,推開窗口往外一看下麵是條小路,小路外邊是一口魚塘。他努力要爬上窗口往下跳,但腳受傷讓他爬動艱難。陳紅梅和胡衛濤出現在樓梯口,看到李東風爬上了窗口他們就舉槍,這時張牧師閃出來大叫不要殺他,張了手用身體護住李東風。陳紅梅和胡衛濤同時勾動機板,多發子彈射出打在張牧師的身上,張牧師突然感到身體一顫劇烈的疼痛讓他眼前一黑,而這一瞬間他又感到眼前化出一片燦爛的紅光,紅光中現出上帝巨大的影像,正張開了雙手慈祥地看著他,那一群群的小天使飛繞旁邊五彩繽紛的光環在閃耀,他緩緩倒地時覺得自己解脫了身體正慢慢地上升上升縮小縮小然後消化在上帝的懷裏。

爬上窗台的李東風用力一蹬想跳進魚塘裏,但受傷的腳讓他出不了力氣,他跌倒在窗下的小路上,兩腿都摔斷再不能站起來。陳紅梅和胡衛濤他們走出教堂繞來到小路上,李東風看到陳紅梅蹲在自己身邊,他怒目圓瞪將一口血水噴向她,胡衛濤舉槍要射殺李東風但被陳紅梅攔住。

縣城革委會裏的大火被撲滅了,胡師長正站在被燒過的地方,真情地吟誦毛主席的詩:“紅軍不怕遠征難,萬水千山隻等閑……”李東風被拖到縣城革委會地下室,他已經奄奄一息但神誌清醒,眼睛一直盯著陳紅梅是那樣的仇恨那樣的冷酷那樣的蔑視。這時胡師長挽手在背優雅地慢慢踱進來,微笑著用軍皮鞋的鞋尖撩起李東風的下巴,說你就是李東風你這個反革命頭目終於落網。李東風用盡最後力氣向他噴一口血水,但血水隻噴到胡師長的褲腳。胡師長依然微笑說我知道你曾經和陳紅梅談戀愛,我現在讓你看著我們才是革命的戰友!於是他拉了陳紅梅過來在李東風麵前脫光就做起事來,一麵盯著李東風的眼睛欣賞那眼內燃燒的仇恨的火焰。完事後陳紅梅蹲在李東風跟前衝他的臉撒一泡尿,說你這個反革命你讓我感羞恥,但又令我的革命意誌更加堅定,我要將你的肉一片片割下來!她一手抓住李東風的下體,說我還要吃你這副家夥。說完她拿利刀先割下李東風的生殖器,然後又剖腹將李東風的肝挖出來給胡師長。

 

 

第二天縣城人都在談論那場大火,談論李東風被捉進了縣城革委會,談論該怎麽處置李東風,是烤了吃還是紅燒吃還是燉了吃。之後的第二天是國慶節,人民操場上紅旗飄揚歌聲嘹亮,在他們的雄壯的口號中十幾個牛鬼蛇神被專政被肢離被剮肉,之後是一隊隊的方陣整齊昂揚地踏著血漬從這裏出發然後遊行向縣城大街,兩旁圍滿了歡樂的人群他們臉上浮現著幸福喜悅又激昂的光亮。當胡衛軍的紅小兵方陣出現時,縣城人還發出陣陣熱烈的歡呼,哦嗬那真是英武啊毛主席說的朝氣篷勃啊。在人們熱熱鬧鬧的為一隊隊的方陣欣賞致意之時,張牧師的屍體被幾個殯儀館的工人抬出,悄悄地拋到一個土坑裏然後胡亂堆上土。這幾個殯儀館工人感到很晦氣,因為他們想去看方陣卻倒黴地被張牧師拖住,無法看到他們最想看的紅旗烈烈飛揚的精彩場麵。

那方陣終於全部從人民操場上開走了,“十一”的陽光灑落在操場上,褐色的泥土閃著微微的紅豔,昌婆帶著小孫子穿過操場要走回家,她指著地上淡一塊濃一塊的褐斑,說我的乖孫啊你看到了嗎,好似圖畫嗬很多好看的。孫子揉搓紅紅的眼睛說我看不清楚,你告訴我。她說有坦克,有紅櫻槍,也有紅旗,嘩,這是毛主席啊……孫子頓時興奮:真是毛主席嗎?我要看我要看……但是我看不清……她說看著就是毛主席,好象好象家裏的畫像,回家我拿畫像給你看……那一堆星星,哦,中間那顆星星好大……這是紅領巾……孫子說我也有紅領巾。她說我知道,這是,我看看,哦,這是一支槍。孫子說你也給我買支槍。她說好好好我去買最好的槍,買兩把,呯呯呯,你是雙槍小紅軍。孫子說我先當紅小兵。她說你醫好眼睛就能加入紅小兵,長大後入團入黨。孫子說我已經吃了十一個活眼球,為什麽眼睛還沒好?她說人家講那活眼球要吃十個以上,十一個不夠上不夠上。孫子不滿意地問為什不再給我吃了?她說活眼球好多人爭著要,現在暫時沒有。哪什麽時候再有?會有的會有的。我的眼睛好了以後,我的理想是……我的小乖孫啊你的理想是什麽呢?孫子搓搓眼睛說你讓我想想嘛……她撫摸孫子的頭說隻要你聰明,學好毛澤東思想,緊跟著毛主席,長大後加入黨,你的理想就有啦,說不定比胡師長還厲害!

 

   ……

  

  後   記

 

曆史沉緩又快步地前行,一眨眼幾十年過去,文革的硝煙早已消失,縣城人把過去忘記得差不多了,但卻知道當年毛主席說的“風流人物”當今依舊風流,對此他們如數家珍——

   胡師長後來調到中央,1989年他的部隊參加了對天安門學生運動的鎮壓,1999年他與中央電視台一個著名的女播音員逝於北京一個高級賓館裏的鴛鴦浴池中。之後的追悼會十分隆重,電視報紙鋪開表彰,讓縣城人光榮了好一陣。

   胡衛濤官拜將軍,被指定為進入中央軍委的候選人,他管轄下的戰區軍費流向房地產,就縣城人所知的,胡衛濤個人擁有十六幢超豪華別墅和兩家大型私人會所。

   胡衛軍空降為國安部頭目,後來兼某省610辦公室負責人,有計劃有係統地對FLG學員展開全麵鎮壓,並大批量活摘FLG學員的人體器官,與地方軍醫院的人體器官移植產業共同獲利,是公認的有魅力的中央政法委書記接班人選。

   陳紅梅升為市委書記,出書回憶文革光輝歲月,並在城市建設中以敢於下令讓推機輾壓向死守家宅的“釘子戶”而英名遠播,隨後晉身為省委常委。

   癩強被提拔為市公安局局長,緊跟重慶打黑運動並從中挖出大批帶黑的企業家,先將他們的財產予以堅決沒收,再從重從快將他們或槍決或消失或關押到監獄中。

   昌婆孫子的眼睛始終半殘疾,但他勤奮創作寫出《土改風雲》和《陰霾中的陽光》兩部長篇小說,前者真誠謳歌土改中的幹部帶領農民將地主富農殺戮後再分光他們的財產和田地,後者熱情讚揚人民警察和國家安全人員堅決執行中央“名譽上搞臭經濟上搞垮肉體上消滅”的三項指示,對FLG學員全麵地毫不留情地嚴厲鎮壓,憑此兩部長篇小說他加入中國作家協會後來成為省文聯主席。

   縣城人羨慕的是,這些縣城的風流人物都結婚成家了,他們的後代享受著紅色政權帶給他們非常非常幸福愉快的隨心所欲的生活。

   被縣城人忽略的是縣城那座教堂“普安堂”,於八十年代被永久更名為“新三自教會”,在它的曆史記載中找不到張智航牧師的名字。

 

 

 

關於《血泊操場》創作

    曆史:

    1966年夏天,中國最高統治者毛澤東,聯手利益一致的有政治勢力和軍事勢力的周恩來和林彪等人,策劃爆發“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權力清洗運動。“革命”的形式是讓民眾參與權力清洗;“革命”之目的是將威脅毛澤東皇權的“反革命”權力人物劉少奇和鄧小平及其觀點追隨的高級幹部置於政治死地。

    劉少奇和鄧小平等黨中央內的頭麵人物,由毛澤東定性為“革命對象”,而省市以下的頭麵人物則由民眾參與鑒別,由此,針對這些人,在民間產生了“誰是革命派”和“誰忠於毛主席革命路線”的大辯論。大辯論的深入發展是失態是摩擦是矛盾的激化並由“文鬥”轉為“武鬥”,為了騎在對方頭上他們都需要掌握武器於是開始搶奪地方軍區部隊的槍械彈藥。

1967年開始,操控一切的毛澤東黨中央集團,對各地亂哄哄的都自稱是忠於毛主席的革命路線並掌握槍械的革命組織和革命派別,做定性分出誰是“革命派”。當年開始,正氣衝天的“革命派”和沉冤憤慨的“反革命派”衝突至高峰,被定性為“革命派”的一方,獲得地方軍隊支持,在毛澤東“要消滅一切反動派”指示下,對“反革命派”展開圍剿,由此,全國各地大規模亂殺人事件頻頻出現。

 

再述:

1968年秋的廣西,得到毛澤東支持的“廣西王”韋國清,調動軍隊混進造反派“聯指”(無產階級聯合革命指揮部),對支持廣西黨委書記伍晉南的“422”造反派(廣西422革命行動指揮部)進行圍剿,於是,廣西各地卷起令人發指的大屠殺,屠殺的對象是“422”和“地富反壞右”以及他們的親族,武宣縣賓陽縣蒙山縣鍾山縣上林縣博白縣等地還出現人吃人的恐怖狂潮。

1980年鄧小平在回答意大利女記者法拉奇問到文革中死了多少人時說:“永遠也統計不了。因為死的原因各種各樣,中國又是那樣廣闊。總之,人死了很多。”文革結束後葉劍英講話,說文革整了一億人,死了兩千萬人,浪費了八千億人民幣。

    1968年,我尚未到加入紅衛兵的年齡,我的家鄉是廣西梧州市,南方大河珠江的幹流西江,就從我的家鄉流過進入廣東。那年的秋天,西江河上天天漂流下一堆一堆的死人,他們身體赤裸在陽光下白白漲漲的很閃眼,就象今年(2013)的死豬流進黃浦江。小孩不懂事,我們天天跑去看,一具一具的數屍體,今天也許是幾十,明天是幾百。我的好朋友國基一天跑來興奮地告訴我,說聯指去打桂平(縣城),一串串的殺人,綁了跪在那裏,殺人者搞花樣,什麽手法都有,其中有殺手將鋒利的大刀縛在肘上,走到被殺者背後一拉手肘,人頭就落地。國基一麵述說一麵做動作,令我印象深刻無法抹去。我好奇地問“你有去看啊?”他說“有看?我也想去啊!”他說是他父親的朋友來家裏作客說出來還做的動作,他一看就學會了。一麵說,他還做了幾次拉肘。聽了他說後我們幾個小孩也跟著學那拉肘的動作,之後也沒把這些放在心上,那個細節雖然深刻但並未反省。之後,我長大了並聽了不少有關文革中的真實故事,但在漸成專業作家後卻從未寫過有關文革題材的作品,真慚愧啊。

    2000年我到桂林居住,一天出於對西方宗教文化的興趣走進桂林解放路的天主教堂,認識一個比我年輕十幾年的執事黃韜先生,我們交談甚為投機,他說最大的願望是將來有條件時搞一個“文革紀念館”,又說起武宣縣在文革時人吃人。當時一聽我就心動,竄竄的就想到武宣縣去調查。後來,因為一些其他事纏身無法成行。

    2007年我赴美國定居,可以從google看到我所想看的信息。今年(2013)春節後的一天,我無意中從《看中國》網絡上看到鄭義先生的《廣西吃人狂潮真相》,瞬間幾乎崩潰,難受了很長時間。2001年,我寫了部中篇小說《黃昏的鍾聲》,描寫日軍侵略中國時在湖南某縣城的大屠殺,因為小說裏設計了一個神父貫穿故事,他的拯救動作不符合中共禦用文藝理論標準,另外大量的描寫了日軍凶殘的屠殺和強奸場麵,故小說一直未能在中國主流刊物發表。看了《廣西吃人狂潮真相》後,我覺得日軍的殘暴(方式)以及我所知道的當年法西斯對猶太人迫害的殘忍(方式),根本無法與中國文革時期武鬥中產生的屠殺和人吃人的瘋狂相提並論!我對好友Amy說,這幾天我非常難受,她問為什麽?我就說出原委,她說你一定要寫成小說!我說很猶豫,擔心自己進入創作狀態後會精神崩潰,就象寫《南京大屠殺》的女作家張純如,完成作品後就自殺了,因為無法承受人性的罪惡對她的折磨……Amy鼓勵我說你寫嘛,我知道你是個很堅強的人,我也知道你很清楚寫成小說的意義,是讓更多的人反思:現代的中華民族怎麽啦,竟然發生了這樣恐怖的不可思議的事情,讓後人去探究罪惡的根源從而杜絕此類悲劇不再發生。於是,我決定寫中篇紀實小說《血泊操場》,並且按電影結構去寫,我希望有一天能拍成電影,因為電影的影響力大,這可以讓世界上更多的人都知道中國現代史上的那場瘋狂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以及其間的滅絕人性的大屠殺+人吃人狂潮。

雖然我有了這個衝動,但是一進入創作後,我就害怕了,因為史實資料實在恐怖,好幾次我甚至停了筆想終止……但是良心告訴我,一定要寫!為了避免精神崩潰,我采用寫一段就停一停的方式,看看娛樂電視彈彈吉它拉拉提琴或改寫我以前的流行歌曲……這樣來調整心態……

在寫作中還有一個細節:一天,Lisa來串門,她的年紀比我長幾歲,桂林人,來美國十幾年。聊天中扯到文革,我問她當年是不是紅衛兵?她說那年頭誰不是啦!我又問桂林在武鬥中有殺人嗎?她說桂林老多(“桂林老多”是422派)就被殺了不少。我問有人吃人嗎?她想也不想隨口就答:當然有嘛,那些縣裏的,專門吃肝啊肺啊!

……

《血泊操場》中篇紀實小說完成了,我將此獻給文革中被自己的同胞凶殘屠殺和被殘忍吃掉的死難者!我希望那些至今還沒有受到追究和懲治的大屠殺的凶手和吃人的惡魔,他們應該受到法律的嚴懲以慰藉那些在地府中遊蕩的冤魂!!

    同時我要感謝鄭義先生,他對曆史嚴肅正視的態度令人敬佩,他在《廣西吃人狂潮真相》史料寫作中,親曆現場艱難詳盡的采訪,為我們揭開了被官方刻意掩埋的大屠殺和吃人狂潮真相,留下了一段讓後人去反思的那極端可怕愚昧和極度殘忍殘暴交織的史實記載。

    另外,鄭義先生對邪惡的深痛惡絕亦讓我非常感動,雖然我們素未謀麵!

                                     2013年4月9日第一稿

                                     2013年4月26日第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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