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亞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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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旅遊車奇遇

(2018-07-05 22:23:56) 下一個

杜潛評:作家彭澍的短篇小說《旅遊車奇遇》,寫於1980年,發表於省級刊物“長江文藝”當年的11月版頭條。

一九四九年誕生的政權,“官員貪腐”的毒瘤便緊密地附著在這個政權之體,隻不過表現方式隨著日後的經濟發展而迅速鼓脹至令人目瞪口呆!
一九五零年至***之前,中國文學在毛的文藝理論下,文學藝術家的創作成了對政權歌頌的喇叭,對於反映官權階層貪腐現象的文學作品,難在文學史上尋到。1979年劉賓雁的報告文學《人妖之間》,第一次將“利用關係獲取私利”的社會現象作淺淺的揭示,卻依然撳起軒然大波。但是,《人妖之間》僅僅是反映“社會上的某些壞分子腐蝕黨的某些幹部”,根本未能揭開政權本身的先天腐敗的本質。1980年,作家彭澍先生的《旅遊車奇遇》誕生了,這篇小說,通過幾個體製內幹部在乘車上班途中一番不長不短的家常閑聊,生動地真實地本質地揭露了這個政權先天的不可藥救的“癌症”依附——不受監督的權力是擢取一切社會資源的不可阻擋無孔不入的神通長臂!
本來,於1980年,如此深刻的入木三分撕開政權包裝展示真實一角的小說《旅遊車奇遇》,未能夠成為當年轟動之作,隻能說明這個政權有足夠的欺騙性,以及體製內的文學評論家被教化後尚未認清這個政權的本質,其結果當然未能慧眼識珍寶!
現今重看這篇小說,令人感慨唏噓……

《旅遊車奇遇》
作者:彭 澍

不知什麽時候開始,你們竟給我取了個俗裏俗 氣的渾名——麵包車。是有眼無珠呢,還是有意捉弄?僅僅根據我的外形有些象長方體的麵包麽?可是,有誰真正了解我嗎?哼!虧你們想得出來!請問,我有那一點不優於同類呢?瞧,七個軟綿綿的沙發式的高背座位,可以支撐那些倦怠的身軀和頭顱;寬闊明亮的車窗,能夠盡收四麵八方的美景;更有最現代化的“空調”設備,保證車廂裏冬夏如春,……憑這些,我有理由宣布,應該為我恢複名譽,今後一定要叫尊稱——旅遊車。否則,我將提出最強烈的抗議!
據說,我和我的同伴們是用一種叫“外匯”的什麽東西換回來的。其中數我運氣最佳。那些同伴如今正在山山水水之間奔波勞碌,我呢,由於奶黃色的漂亮外表麵提高了身份。所以格外愛到恩龐,被弄到 X X 省輕工業局,專門伺候四位主人。我隻知他們叫第二把手丶第三把手,第四把手和第五把手,弄不懂表示什麽意思。每天,我按時按一定線路接送他們上下班,跑四次短途,匯總不過二小時的勤務,真可謂養尊處優,悠哉遊哉,如同神仙般的安逸。
我的主人號稱四位,實際上隻有兩位半。怎麽講呢?第二把手在外地療養,我到職已經六丶七個月,隻聞其名,未見其人,名存實亡。第三把手病魔纏身,上班麽,三天打魚兩天曬網,頂多算半個人。那麽,基本上完整的隻剩下第四把手和第五把手了。這兩位何許人也?由於即將和你們見麵,暫免介紹。
按理說,我每天進進出出,隻和兩們半打交道,一定枯燥且單調。其實,這是想當然的猜測,我敢賭咒,我耳聞目睹的新鮮事絕不亞於你們。須知,你們所接觸的,不過是些平民老百姓,而配和我來往的,是堪為人五人六的呀!誰又比我見多識廣呢!眼紅嗎?我也承認,這些人物你們同樣見過,然而,就象在地球上看月亮,你們隻見它反射著陽光,皎潔明媚;那永遠背著的另一麵,你們有誰見過嗎?而那才是不發光的月球的豐富多彩的真麵目哩!
俗話雲:窺一斑可知全豹。如果讀者感興趣,願意分享我所獨具的眼福丶耳福,請隨我去涉曆——
現在是午後兩點鍾,離上班還有半小時,我已經奔馳在市區的林蔭大道上了。
司機是具有模有樣的小夥子,一表人材,風度翩翩,五官端正,眉清目秀,……不過,此刻你看不見他的眉眼,因為他的鼻梁上架著一付隨光線強弱變幻深淺的茶褐色克斯鏡。
空空的車廂,靠前坐著我的四位主人之一,人稱第四把手,一個五十餘歲瘦精的女人,滿臉褶皺,烏漆漆的頭發齊耳根處露著銀絲,顯然是染過的。她剛剛從午睡的床上爬起來,在閉目合眼,一臉倦容。好,由她繼續打盹吧!
我俯首帖耳地任憑司機的調遣,在三伏天的驕陽下,沿著火滾滾柏油路,利箭般的向前射去。幾經迂回,駛入一處幽雅的區域,“吱”地一聲,我馴順地停住。
旁側,一幢由花牆圍住的小樓,被披綴紅花的幾株鳳凰樹掩映,異常安適可人。
“嘟丶嘟——”我扯開喉嚨替司機呼喚。
少頃,“哐哐哐”,角門開了。
“催命似的!”伴隨著圓圓的嗓音,一個胖胖的女人動作靈活地竄進車廂。她是我又一位主人,第五把手,麵龐保養得好,膚色白皙,細眉杏眼,饒有風韻,看不出究竟多大年紀。還未落座,她便一迭迭聲叫道:
“好熱!鬼天氣!冷氣放足!開車——養雞場!”
哈,去養雞場?太妙了!我又可以看看那些日本白丶澳洲黑丶三黃丶蘆花什麽的了。……沒容深想,司機一聲應諾,已經催我登程了。
胖女人做作地撫弄著電燙的卷發,唉聲歎氣地說:“真煩人,頭暈病又犯了!”
瘦女人睜開惺鬆的睡眼,顯出關切的樣子:“誰,副書記嗎?”
胖女人:“嗐!我那老頭子才沒事哪!別看他管全省的組織 工作,忙得整天價團團轉,精神旺著呢!”
瘦女人問:“你心寬體胖的,怎麽……”
“前年不是迷糊了半個月嗎?!”
“哦——對了,準是那次沒斷根兒。”
“聽說吃天麻燉雞管用,”胖女人說道,“市裏醫藥批發站趙經理昨晚送來半斤地地道道的貴州天麻,給錢死活也不要,說是自己吃剩下的,留著怕生蟲,還得勞神保管。這人,消息真靈通,不知從哪兒打聽到我正當用,就送來救濟了我。”
“這份人心,錢或多少也買不到哇!”
“就是說呢,我趕快找食品公司錢科長批了張條子,要了幾隻‘三黃’。”
“總共多少隻?”
膠女人咯咯咯地笑道:“怕我不惦記你嗎?給你四隻,怎麽樣?足了吧!”
接著,又提高聲調對司機說:“……聽見嗎?下班去你姑媽家吃晚飯!”
瘦女人:“他呀,用不著喊,吃的門道可精了!”
司機咯咯笑了,“姑媽,我怕你膽固醇增高,幫忙消消耗耗。”
“貧嘴賤舌的!”瘦女人白了司機一眼,略停,她忽然想起什麽,對胖子提醒道:“下午局裏那個會……”
胖女人咯咯大笑,得意地拍打著對方的膝蓋說:“虧你好記性,馬後炮啦!我也替你請了假,反正研究紡紗織布那些事,咱們也外行,還不是跟著瞎吵吵。”
“也並非完全外行。搞土改工作隊那陣,好歹我也紡過幾天線嘛!”
“喲,我多糊塗,怎麽竟然把紡線能手忘了!”胖女人皮笑肉不笑地譏刺道。
瘦女人似乎覺察語失,回轉說:“各有各的長處,按說,你這個老文工團員,還是去當你的文化局副局長合適。”
“幹那差事圖個什麽?我稀罕白看幾場戲?有個風吹草動就心驚膽戰,何苦來!”
“可也是,誰知以後咋樣?如今,防止特殊化,一道令下,咱們的小車也給調走了。”
胖女人不以為然:“我看,現在倒不賴,挺寬敞的,又有冷丶暖氣,窄憋憋的小車有什麽好!”
“唉!”瘦女人慨然長歎,悵惘地望著車窗外的街景,突然高聲叫嚷:“停車!停車!”
我傍著人行道停住,瘦女人推開車門,朝外麵喚道:“錢處長——”旋即,一四十歲掛零的歇頂絡腮胡男子轉過頭,麵露驚喜之色,三腳兩步奔來,一躬身鑽進車廂。為防暑氣擁入,隨手帶上車門,便揀近門處坐下。想不到虎彪彪個漢子,竟有一副嬌聲媚氣的嗓音。他習慣地聳聳鼻子,親親熱熱地招呼道:
“兩位局長!”——這裏,需要我附帶說明一下,也有人稱她們“副局長”,我始終弄不清楚,為什麽有些人要把冠頭的“副”字去掉,而且顯然她們聽了感到高興而滿足。好,書歸正傳。隻聽絡腮胡接著說:“這兩天我急著找你們,輕工業品展覽會提前結束了。100立升電冰箱,12吋的電鍋,24吋的電視機,都給你們二位各一份。”
瘦女人急著問:“價錢怎麽樣?”
絡腮胡鼻子微微聳動:“還沒定。總之,比市價便宜。”
瘦女人:“你可別眼盯著我們補發十年的工資打算盤。”
“那裏會?!按處理品作價,又沒個固定標準,隻憑我老錢一句話,好商量。”
胖女人有些擔心:“可別弄成閨女沒過門,嚷得滿世界風風雨雨。”
“我又不是三歲的毛孩子,難道頭一次經辦這些事嗎?!”絡腮胡聳聳鼻子,自負地笑著。
“惹身麻煩可就得不償失了!”胖女人說。
“沒事!明天我先把東西送去。”
胖女人叮囑道:“如果副書記見了問起來,千萬別講是展品。”
“放心,一定圓圓滿滿。”絡腮胡嗲聲說道,“不再耽誤兩位局長公幹,再見。”說著,扭開車門,跳到人行道上,姿勢優美地招招手。我也被驅動,斜次裏駛向路中央機動車道,向既定目標前進了。
胖女人依然惴惴不安:“去年發了文件,不準私分展品。要讓我那老頭子知道,準挨一頓好尅。吃中飯時候,他約我晚上談談,還不知道是好事賴事呢!”
瘦女人:“老錢辦事板上釘釘兒,穩穩當當的。你就一萬個放心,哈事也沒有。……哦,對了,老錢托辦的那件事,你辦得咋樣了?”
胖女人反問:“他兒子好端端上工廠做工,何必非要進那個環境保護研究所呢?”
瘦女人:“油漬麻花的工人,哪比得上坐辦公室?再者,如今搞科技的吃香了,年輕人圖個上進嘛!”
“搞科技他任什麽也不懂啊!”
“慢慢學唄!”
司機插了一嘴:“姑媽,也該關心關心我呀!”
瘦女人:“把你從廠裏調出來開車,不知道打了多少門子官司,現在輕輕巧巧,幹幹淨淨的,還不舒服?哼,人心沒知足的時候!”
“姑媽,你是胳膊朝外拐,……”
“算了算了,你是不知道我的難處,給自己人咋好說話!”瘦女人瞋了司機一眼,又對胖女人說:“機械局那頭,孫副局長分工管人事,我和他牛棚裏患難幾年,他不能不給麵子!他已經和工廠打好招呼,說隻要這頭下調令,馬上放人!環境保護研究所,一個省裏新建的單位,安插個把人有啥難!隻要副書記跟下邊提個名透透口風,自會有人操辦的。”
“嗐,其外不知其裏,要老頭子一句話比登天還難。你知道多少人在打研究 所的主意,醫藥批發站的趙經理也想讓閨女進去。”
“老錢可不比別人,***時期,他當群眾組織頭頭還保過副書記哩!”
“胖女人:實話實說,昨天我給老錢提過了,你知道老頭子怎麽說,‘老錢當初保我,難道是為了做生意投資嗎?不會吧!況且,就算研究所是我開的商店,我也得任用有真才實學的人。’你聽這話音,根本沒有商量餘地。”
瘦女人:“這麽看來,路全堵死了,……”
此時,街道上車熙人攘,我艱難地在鬧市裏穿行。司機命令我頻促吼叫:“嘟丶嘟丶嘟……”
驅開人群,我又開始狂奔。一個騎自行車的中年人迎頭而來,雙方交錯,一閃即過,很快被甩到後麵。我一眼認出他是我們局的工程師,兩鬢未老先斑,戴著高度近視眼鏡,在烈日下,汗濕了的襯衣緊貼著背脊,吃力地踏著腳蹬子。大概胖女人也看見了,她很快側轉頭,指著後窗漸漸模糊的背影,對瘦子說道:“他也舉薦了一個人去研究所,登門找過我那老頭子。”
瘦女人:“行嗎?”
胖女人:“你猜怎樣,老頭子看了他帶去的那人的材料,聽了介紹,連連說,‘好好,你立了一功,挖到個好人材,應該說你是伯樂。好!我們都來做伯樂。’……”
“伯樂?脖子怎麽樂法?”
胖女人撚著鬢角的發卷,咯咯咯大笑不止:“嗐,伯樂是個古代的人,傳說他善於發現千裏馬。”
瘦女人似懂非懂:“噢噢!反正現在他算抖神了,改正了錯劃的右派,又撈到工程師職稱。”話語間流露一絲不平之氣。
胖女人:“你還不清楚,他那個右派,當初就是我那老頭子給劃的,改正時,親自向他道 了歉,……還準備提升為副局長呢,恐怕要排在我們前邊。”
瘦女人悻悻道:“難怪最近和外資談判合資建廠,咱們那第一把手選中他參加。聽說昨晚請外商吃飯,有他作陪,倒把咱們撇在一邊兒涼拌,也太過份了點!”
“何必計較!”胖女人似乎心胸開闊些,“你哪裏知道,他是咱們局那位第一把手舉的賢,我那老頭子也極力支持呢。年富力強嘛!”
“哼!我參加革命那陣,他還在學堂念書哩!”瘦女人呼哧呼哧喘著粗氣。
可能胖女人不想再議論這件事,迅速改變了話題,談起百貨公司最近新到一批進口尼龍衣料,瘦子馬上被吸引住了。
聽這些婆婆媽媽的瑣事,令人乏味,我毫無興致。我一心盼望快些到達養雞場,四隻輪子“唰唰”地擦過柏油路麵,兩旁筆挺的木棉樹向後飛掠,郊區的田林象畫卷舒展開來,麵前視野廣闊,空氣清新。聯想到我的同伴們常年徜徉在青山綠水之間,飽覽人間美景,我不禁油然生出羨慕之情,但轉念一想,他們無休無止的奔勞,勢必最先衰老,打量自己的綽約的豐姿,嬌美的容顏,又感到我這天生的幸運兒洪福匪淺。
我正在胡思亂想,隻見前方有個人渾身濺血,橫臥路邊,一架自行車摔在附近。我立即明白了,準是我的同類肇事造成的,它呢,逃之夭夭了!這時,一個解放軍戰士躍到路中央,焦急地向我的主人們招手,打算截車將受傷者送醫院搶救。看樣子,他和傷者一不沾親二不帶故,隻不過陌路相逢,見義相助而已。
肇事究竟怎麽一番景象呢?雖然有幾次我自己也差點出亂子,可始終沒親曆目睹過。因此,這次我打心眼兒裏想停下看看稀奇。或許司機領悟了我的心願,他開始減慢車速……
我的車主人目光一掃,透過前窗望望肇事現場,眉頭微微挑動,斷然對司機下達指示:“別耽誤時間了!”——得!沒想到我的希望轉瞬告吹!
當駛過解放軍戰士身旁時,她把巴掌和胖臉一塊兒粘到側窗上抱歉地喊道:“有急事!對不起!”
司機加大油門,我又飛跑起來。為了滿足好奇心,剛才我利用減速的一刹那,匆匆投去一瞥。喲,好怕人!自行車扭曲變了形,路麵一大灘血,那傷者躺著不及時送去醫院搶救,肯定沒命——人有多少血可流的呀!但是,我又想,何必閑吃蘿卜淡操心,少理這份囉嗦事為好。圖它什麽呢?為了讓那汙血把我弄得髒稀稀的?況且,我還急趕著去看那些日本白丶澳洲黑丶三黃丶蘆花呢!幸虧我的胖主人辦事明智果斷又婉轉周全。絕乎妙哉,那聲鶯啼似的“有急事,對不起”,好長時間在我耳邊繚繞呢!
又跑了一截路,遠遠傳來火車的汽笛聲。胖女人指示司機說:“加快,搶過去!”
這條路我跑過多次,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前方有個鐵路道口,根據聲音判斷,火車尚在左後方,還須繞過一個圓弧,通過一座橋梁,才能到達這裏。可是,我們也有蠻長一段距離,司機接受指令後,立刻掛上高速檔。我覺得兩側風聲呼嘯,輪不沾地似的往前疾飛。
養雞場於道口過去不遠處,想到馬上就會看見五顏六色的肥雞,我不禁興高采烈頭腦發昏。很可能我的胖主人和我的想法不謀而合,隻見她打開手提包,去取食品公司錢科長開給的買雞批條。然而,搜來搜去,睃巡不見——是忘記在家裏了?……她開始一件件抖落手提包裏的東西。她猛然爆發出咯咯笑聲,掂著意外發現的塑料皮簿子,不住拍打瘦子的肩頭,說:“瞧我暈科科的,把老頭子的筆記本也裝來了!”
隨之,從簿子裏飄出一頁信箋,落進她的懷裏。她揀起時,恍惚感覺象是本局的公用箋,信手展讀,不知什麽緣故,麵孔倏地變色,刹時目瞪口呆。我滿心歡喜,沒有心機理她,兀自往前疾飛猛跑。
“怎麽,又犯了頭痛病?”瘦女人茫然問道。
胖女人一邊手指插進電燙的卷發裏,另隻手一邊默默把信箋遞過去。
“……揭發……私分展品,……”瘦女人喃喃讀道,接著罵了句髒話,憤憤地說:“老錢怎麽搞的?笨蛋!”
“怪不得老頭子約我今晚談話……”胖女人有氣無力地指指信箋底端,說:“唉!他毫不留情啊!……”
瘦女人頓時圓睜兩眼望副書記批的字:“‘請紀律檢查委員會處理,如情況屬實,當繩之以黨紀。’……唉,想不到啊!”
“如果落到別人手,還有回旋餘地。”胖女人搖搖頭。
“該著倒黴啊,喝涼水都塞牙!……唉,路又給堵死了!”
……簡直令人難以思議,她們一分鍾前還嘰嘰咯咯地笑,這會兒又垂頭喪氣活象發瘟雞,唉!真是些怪人,管它呢!
我正在胡思亂想,猛然渾身一顫,“逢”的一響,鼻青臉凹。“嘩啦啦”,前窗破碎,鐵路道口被撞斷的橫杆已攔住我的去路。我不得不停步了……
稍待,幾聲清脆的汽車聲傳來,一列特快客車從我麵前隆隆通過,許多人從車窗探出頭望我醜陋的形象搖頭歎喟……
我呢?還能去看望那些日本白,澳洲黑,三黃蘆花嗎?唉!天知道!

 

文學評論家 點評文《似在奇與不奇中》

(該短評與《旅遊車奇遇》同期發表於“長江文藝”)

讀到《旅遊車奇遇》,好似乘車旅遊一般,觀看了社會一角。車外更迭的喧鬧故事,車中人物的音容笑貌,以及未出場人物的作為心聲,縈縈於耳,曆曆在目。隨之“轟”的一聲的撞擊,震顫人們的心靈,給人以深刻的啟示,從而也體味到作者用筆的苦心。

是“奇遇”麽?似乎不是。你看,車上那些慣常的飯後餘談,司空見慣的做作賣弄,信手掂來的回敘,頤指氣使的調派,平平凡凡的親屬關係,順理成章的怨語微詞,還有一繞而過的血跡,一晃即逝的行人。沒有驚天動地的大場麵,沒有叩人心扉的懸念,隨著畫麵的展開,平靜而自然,輕鬆而流動,真近乎於閑墨逸筆,何“奇”之有?

作者文筆這妙,就在這不奇 之中。有個美學家說過:“優美的文學是活生生的事例給我們描繪和敘述人們在不同的環境中具有怎樣的情感和行為。”它,要求以盡可能具體的、活生生的的生活 圖畫和生動的個體形象表現出來。作者做到了這一點。他是采取了訴諸讀者的視覺和聽覺的表現手法,撂開遮擋讀者視聽的屏障,把作者、對象和讀者三者拉到最靠近的地步,使人身臨其境,耳聞目睹,舉手可觸,生活實感強烈。

那麽,真平淡無奇麽?不是的。讓旅遊車來自述,這本身就“奇”了。而又讓不斷變化的對話、層疊出現的事件,均在華貴車廂一席之地,於短短的幾十分鍾之內的特定時間空間中演繹完畢,用六千多字的篇幅容納已盡,使之脈絡清楚,性格鮮明,寓意深刻。這就不能不佩服作者文筆之巧之奇了。

作者文筆的奇巧,正在於:把精當得體的情節、場麵、細節,線條清晰呈露眼前,寓入感情變化的對話之中。跳躍以得其簡潔,輕靈而不失深藏。讓讀者以自身 的生活實感或來彌足情節跳躍的空白,有充分的想象和再創造的餘味。海明威說:“冰山在海裏移動很是壯觀,這是因為它隻有八分之一露出水麵”,“而有八分之七是在水麵以下。”新穎的角度,精致的剪裁,典型的概括,這正是文學,特別是短篇創作所極重要的環節。作者做到了這一點。

故事是在“被撞斷的橫杆”“擋住去路”而結束的。小說在輕鬆中給人以諷示,在嘻笑中給人以啟迪,在歎謂中給人以希望……。即令作者不表白這生活是“永遠背著的另一麵”,小說的傾向也是十分鮮明的。

感人雲:“作人要老誠,作文要狡猾。”此文的“狡猾”,似在這奇與不奇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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