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亞當

讓真實的生活使我們清醒
正文

愛情,如煙似雨

(2018-03-09 17:23:32) 下一個

杜潛中篇小說《愛情,如煙似雨……》

唐亞當點評:這個中篇是杜潛先生的另一種小說語言風格,如詩似散文,優雅兼婉麗。小說中的愛情故事,男女主角的距離是如此的近卻又如此的遠……

 

 

於黎明走向開往鼓浪嶼的輪渡碼頭,他沒想到,這一天注定有個美麗的紅衣少女會走進他的情感世界。

天,揚揚灑灑飄著小雨,那時正是早上的九點正。

鼓浪嶼的輪渡開得很頻繁,一班走了一班來裝出要討人喜歡的樣子。遊人很多,買了乘輪票後便擁在候船艙等輪渡。於黎明不喜歡這種時候,無所是事他隻能買份報紙靠在一邊看。遊人幾乎都是第一次慕名而來,臉上浮著一種熱切的歡愉的神情,睜著眼睛向對岸張望。於黎明初次來鼓浪嶼時,也帶著這種心態。在廣州中山大學四年,睡在他上鋪的曲兵隻要心血來潮,便伸頭下來給他講鼓浪嶼:“海藍天藍,礁石奇趣,崗巒錯落,可以喚起你的想象力,是一個美麗又偉大的島嶼!”因為那是家鄉的緣故,曲兵一臉的洋溢自得和滿足,“廣州不好,亂糟糟的,看到滿街的人我就頭痛!”

可是在於黎明看來,鼓浪嶼的偉大在於那裏誕生了一個現代詩人舒婷。曲兵畢業後鑽進了廈門地區一個地級市的宣傳部,於黎明則在廣州找到一份好工作,那就是他喜歡的室內裝修設計。

輪渡船泊近來了,才清空過渡的人,候船艙的遊人們便如鯽擁進,迫不及待似的,鼓浪嶼似乎是他們的性感情人,正微笑著張嘴等著他們去親吻。輪渡船是兩層,初次來的遊客大多會走到上層觀看馬上要踏足的小島,還有廣闊的海麵,陽光明媚的天氣時,海是藍藍的,海鷗白燦燦的在海麵掠過。因為好友曲兵和他的妹妹曲歡家住鼓浪嶼的緣故,於黎明也數不清多少次來鼓浪嶼了,便沒有了當初那份好奇熱切。

輪渡開了,於黎明在下層船舷門欄處找了個位置,背向海麵靠在欄杆處看他的報紙,因為這裏光線很好。天下起雨,絲絲雨點隨風飄灑在報紙上,風也將報紙抖拂拍動,他隻好把報紙卷起來。就在他轉過身想望向海麵時,眼睛卻與幾米處的一個少女的眼神對接了。

那少女正盯著他,此時趕緊低下頭來,樣子很羞澀。

於黎明心中砰然一動,是的,砰然一動,眼神也凝住了!

那是一個美麗的少女,黑亮黑亮的杏眼,彎而修長的黑眉毛,端莊秀挺的鼻子,明快流暢的小嘴唇,玉質般透紅的鵝蛋臉,整張臉龐輪廓線條柔順而清晰。她上身穿一件紅白粗色條相間的運動衫……

於黎明楞住了。他明白自己比一般人更苛求對於女性美的讚賞與感性的騷動,曲兵的妹妹曲歡,有一張端正又生氣勃勃的臉龐,堅挺的胸膛細細的腰肢,笑聲燦燦眼睛水靈,曾多次變換著服裝以引起他的注意,有一次她來學校探曲兵,參加他們學校的舞會,同學們便承認她可以媲美中大的校花,可於黎明看著她時,心裏自始至終未“砰然一動”過,而眼前的紅衣少女,那紅衣少女,確確實實讓他翻騰起心海的風暴。他突然覺得鼓浪嶼偉大無比,船艙裏的世界無限燦爛,勝似五月明媚的天空。定睛再看,紅衣少女身後頭頂上有一束氣球,五顏六色的飄浮在那裏,映襯著她的臉龐使她更為異常奪目。

於黎明無法把視線移開她,然而那紅衣少女再也沒有扭過頭來,偶爾她轉臉往海麵看時,隻用眼尾一顫的閃瞟,又趕快避開他的眼神。這一刻,於黎明覺得人生真好,真正的美麗如詩。至於船什麽時候靠到鼓浪嶼了,他根本不知曉,隻是覺得被人們擁出船艙。

紅衣少女往岸上輕盈的走去,於黎明跟隨著她身後,這時候才發現她身材高挑,牛仔褲繃緊使她的身材曲線分外動人。她腳上穿的是一雙藍白色運動鞋,肩是斜挎一隻三角形紅黑色塊錯疊的小布袋,她的胳膊修長修長,右手扯住那束氣球的線緒,讓氣球在身後的頭頂一飄一飄的,那束黑黑的長發一晃一晃,發根紮一隻淺紅的晴蜒結。

這真是動人動人心魄的她,他的心境柔和柔和……

天飄著絲絲小雨,風將雨絲吹到臉上,涼吻吻的舒怡到胸肺裏。急不可耐的遊人們在雨中匆匆從他身後趕上,擋住了他的視線使紅衣少女的身影在他眼前一閃一閃,隻有那束高高在上的氣球牢牢牽著他的目光。

這時,另一個少女出現了,她是曲歡,從碼頭上向下跑,經過紅衣少女身旁時,撞了她一下。

那束氣球飄起來,顯然是扯在少女手上的線斷了。氣球慢慢的向天上空飄,在小雨點的綠綠的純淨的背景中分外鮮豔,有遊人仰臉看著發出輕輕的讚歎。

紅衣少女駐足望著上升的氣球,嘴微張開有些無奈有些害羞。於黎明也站定了,看著氣球的飄移他陷入一種詩情的想象中。再看看紅衣少女,她正盯著他,接觸了他的視線後趕快低低頭,轉身又朝前走去。

於黎明發怔了,那樣的眼神,情意迸發的眼神,讓他心裏激蕩出歡愉無比的柔情,浪潮般卷過胸間使他醉暈, 愣愣然的站在那裏,讓身後的人繞過他走向前麵。

漸漸走向遠處的紅衣少女回過頭來,眼光在遊人叢中尋找,很快又與他對接。顯然,她是回眸看他,見他的目光正緊追著自己,便依然羞澀一閃又垂下頭,似乎更加輕盈的向前走。

“我要跟她說話!”於黎明產生了遏製不住的衝動,便加快腳步要跟上去。

但是曲歡正向他跑來,大聲叫著他的名字:“於黎明!”

曲歡很快來到他跟前,張開雙臂撲向他,雙手摟住他的脖子,整個人便吊在他身上。她摟得他那樣的緊,堅挺的乳房頂在他的胸口。於黎明扭著臉要尋找紅衣少女,但曲歡的整個身段遮擋了他的視線,使他看不見前麵的紅衣少女。

曲歡熱烈的擁抱了於黎明,在他臉上吻一下,不由分說便拉著他走上碼頭,來到向一個小商店門前。於黎明的視線再追尋紅衣少女時,她已在遠遠的,正回頭看他,接著很快又扭過臉,加快腳步走向深遠的雨絲中。他再抬頭找那束氣球,它們在天空中成了小點,幾乎看不清顏色了。

曲歡挽著於黎明的胳膊,一副不想再走的樣子,見他用納悶失落又有點怨艾的眼神看她時,她並不知道他心中所想,照例像以往向他撒嬌那樣側側臉朝他一笑,抬手輕打他一下嬌嗲無限地:“怎麽不高興啦?先避一下雨再走啊!”

於黎明的眼睛卻向遠處尋找,紅衣少女在雨簾中漸漸消失,最後她的紅背影隱沒在朦朦綠翠裏。這時候,滿天紛紛揚揚透亮晶瑩的小雨在於黎明看來,那真是絕美絕美的景色了。於黎明深深吸一口氣,清涼的海風便蕩滿他的胸肺,使他全身穿張揚著無盡的舒爽愜意,他相信將終生記住這一天,1997年4月的一個禮拜六,早上,雨絲飄灑鼓浪嶼。

 

 

 

 

曲歡把於黎明拉到電腦桌跟前她身邊坐下:“電腦是新買的,等著你來教我”。每當她要向他表示那種瑰麗的少女情懷時,她便會想出許多辦法,將他甜蜜的圈在自己身邊。諸如探討舒婷的現代詩啦,擺好姿勢讓他畫素描啦,或者到海邊去拍些攝影藝術照。

“今天你一定要陪足我一整天!”她命令道。

這時候,於黎明的大學同窗曲兵,站起來假意抱怨說:“我看足球去!”然後趕快離開。他曾經目睹妹妹擁抱親吻於黎明,也從她的眼神看出那是一種頭腦失控的熱戀。他本來很想與於黎明殺上兩盤圍棋的,現在也隻好強壓一下棋癮了。

曲歡身挨著於黎明,把手藏在他的掌中讓他握住,學著怎麽滑鼠標,他的手掌熱呼呼的溫暖著她心胸。可是於黎明卻怎麽也集中不起精神,時不時抬眼轉向窗外,小雨一陣陣的飄過,晶瑩晶瑩的令他遐想聯翩。

電腦打開後,網頁無數使人眼花繚亂,各種信息花枝招展,可曲歡什麽都看不進去,隻是慢慢將臉貼到於黎明的麵頰上。再接著她的眼睛便離開電腦瑩屏,隻定定看著他,也根本聽不進去他在講什麽。在她看來,身材高大腰板挺直又俊秀聰睿的於黎明,是她來到這個世界上幸福地生存下去的唯一理由,她隻想擁有他,緊緊的抱著他,整夜整夜的埋在他的懷裏。她一邊這樣想著時便進入了想象中的角色,伸脖子近去一遍遍的輕吻他的臉龐。

於黎明靜靜的讓她吻,但那是一種友情與安祥的感覺,當曲歡的嘴唇湊到他的起淩角嘴邊時,他的腦海中便浮現出紅衣少女的臉龐,黑亮的眼睛盯著他,於是他便輕輕扭開頭,站起來走過一旁。這時,窗外雨絲停了,天空藍湛湛的,一群鴿子帶著哨音掠過。

曲歡倒不介意,仍然盯著他展示她燦燦的微笑,相信他最終會吻她的。那一年曲兵第一次帶於黎明來家裏作客時,她就產生了要吻他的衝動,並從此後一有機會就往哥哥就讀的中大校園裏跑,當然也要於黎明帶她遊覽廣州。“你不要把我走掉了!”她挽著他的胳膊,緊緊的靠在他身邊,至於廣州有什麽好逛?不知道,根本不想知道!

於黎明也會吻她的臉頰,但那是一種親近與關懷的表示。他不善言辭,如果有熱烈的感情湧動在心內時,那一定是通過眼神來表達。他幻想著那種浪漫的一見鍾情,心裏的一個願望就是愛上一個他想愛的女子,那麽他會以整個生命來投入,嗬護她,愛惜她,為她獻出生命。這是真的,他毫不猶豫對自己說。

可是大學四年,工作三年,他都未曾遇到一見鍾情的女子,今天,在船上與紅衣少女互相的一瞥,還有她在雨絲中情意蘊藏的回眸,使他確信那就是自己此一生中尋找的那種感覺,愛情到來的感覺!

鼓浪嶼的雨絲,真好!

“不許你這麽快就回廣州!”曲歡向他遞來一串葡萄,她知道他喜歡這種多汁的甜甜的水果,每逢他來她便會跑到外麵買上一大捧。於黎明這次來廈門公幹有一個月那麽長,可在她看來還是短,最好是天天見麵,天天攬著他的胳膊在廈門的街上無目的漫步。“三角梅盛開了,我們看花去。”有一次她拉著他去看三角梅,把自己的臉埋在紅紅豔豔一簇簇的花兒之中,還躺在草叢中讓他把玫紅的花瓣一片片的摘下來撤到她雪白的胸口,最後抓了他的手按在自己堅挺的乳房上。她定定的看著他,眼神迷朦情意綿綿,可他依然是隻在她的臉頰上輕吻,然後拉了她起來走向大庭廣眾的海邊。

這次的公幹快完了,按公司的安排於黎明下個星期就要回廣州,可他倒想多留下幾天,他真希望再遇上紅衣少女,那樣的眼神,那樣的回頭一眸,他腦中怎麽也拂不去她的倩影。

“我們唱歌吧。”曲歡開了音響。她喜歡唱歌,聲音也甜美,如果訓練一下,也許是不錯的歌手,曲兵這樣評價妹妹。於黎明也能唱,他喜歡香港已逝歌星陳百強,那質樸無華又有情感穿透力的聲線,他相信一百年也找不到一個。當電視瑩屏上出現這樣的歌詞:“全因為你,給我無限情思……”他便呆呆的坐不住了,扭臉看看窗外,雨絲又飄起來了,晶瑩晶瑩滿天紛揚,他感到臉上涼吻吻的舒怡,一股溫暖又美妙的情懷從胸口湧蕩向全身,使他站起來往外走。

曲歡問他去哪裏?他隻笑笑也說不清為什麽要出去。

“你等我。”曲歡趕緊要跟他一起,他搖搖頭表示想自己走一走。“哪你帶上它。”曲歡遞過來一把傘,他沒有接。打傘就沒有那種雨絲拂臉的感覺了,更沒有那種雨中浪漫情懷的切盼的尋覓。“Fantasy,享受現在這滴下雨水,多麽多麽需要你……”他的腦中浮出香港歌星譚詠麟唱過的一首歌。

他先到碼頭,希望在此可以重遇紅衣少女。雨絲依然的飄灑,碼頭上一批批的遊人或過島來或離島過海,他們在雨絲中出現,又消失在雨絲中。他在小商店門前直站到雨絲消散,天空又現明媚可人的藍湛湛。他沿著小徑走向日光岩,那是島嶼最高的山,登頂可以俯瞰島上各處。山下的人變得細小了,再不能看清他們的樣子,甚至連衣服也隻能略辯出顏色。穿紅衣服的倒有一些,然而不是紅白粗色條相間的那種。

一個中年男遊人正以望遠鏡全神貫注觀看海景,於黎明站在他旁邊等著他的興致降低。終於那遊人放下望遠鏡開始抽煙,於黎明便以五十元錢的代價向那遊人借過望遠鏡觀望十五分鍾。

望遠鏡可以將三公裏內的人物拉近至十米,他幾乎看遍所能目及的每個角落,可就是找不到那個紅衣少女。十五分鍾的時間轉瞬即逝,可是那個遊人卻沒有立刻要於黎明歸還望遠鏡的意思,甚至還忘了抽煙直到煙蒂燒了手指令他打個痛顫,他的視線凝落在腳下不遠處的一巨石旁,有一組人正在拍廣告,導演讓人布置彩氣球,攝影師讓一位少女站於氣球前,她就是於黎明尋找的紅衣少女,她的美麗使中年男遊人忘乎所以了,眼睛一眨不眨楞神發呆,而他身旁的於黎明,卻繼續用望遠鏡向遠處眾裏尋她千百度,竟然未知伊人就在附近處。等於黎明遞歸還望遠鏡時,攝影師已將紅衣少女帶進了一條小徑。於黎明失落地下山才離去,他身後的小徑處,紅衣少女牽著彩氣球,在攝影師的帶引下爬上山頂,就在他剛才站過的地方拍起照來。

 

 

 

第二天的早上於黎明醒來時,睜開眼睛首先就把視線投向窗外,立時身心興奮:天正下著小雨絲,斜斜的在眼前飄過。

他來到輪渡碼頭時,剛好是九點鍾。那是他的幸運時段,因為他在輪渡船上遇到一位令他砰然心動的少女。

他買了份報紙來到昨天靠的船舷欄杆處,依然的背向海麵,眼睛卻盯著走進船上來的人。她不應該是遊客,看樣子是本土人。廈門是有不少漂亮女孩的,他走在廈門的街上經常迎麵看到。她們長得玲瓏標致,並不特別豔美但生動可愛,乍一瞥時不搶目光然而十分耐看,讓你心裏舒舒服服的就象吸著五月海麵吹來的風。可紅衣少女超脫了她們,就如舒婷超脫了同代的大部分詩人,是特別的一個,是滿盤珍珠中的一顆寶石,瑩亮悅目。

很快船上擁滿了乘客,自然的也幾乎是遊人,大都是第一次向鼓浪嶼踏足。漸漸的他們擠到他跟前來,不久船開了,可是還沒見那紅衣少女,他不禁十分失望,沮喪陣陣掐住心頭,於是隻好打開報紙看起來。船的引擎聲隆隆的響,使他莫名其妙的煩燥,身上也熱刺刺象衣服裏撤上木屑。於是他轉臉向海,讓海風直吹拂胸膛。

輪渡船快抵鼓浪嶼時,於黎明的眼睛被岸上一襲紅衣吸引無法離開。那是一個女子的身影,臉朝著開來的輪渡。他雖然還沒能看真她的麵孔,但直覺到那就是他想見到的人,心裏不禁強烈一顫,血呼呼的漫上腦門。當船抵岸後他完完全全看清楚了,她就是昨天的紅衣少女,那紅衣服與昨天的紅白相間不同,是紅與淡黃相間,牛仔褲是純黑的,鞋子和肩上斜挎的小布袋就依舊。

什麽是婷婷玉立楚楚動人?眼前的她讓他品味到那意象意境。

她正站在昨天曲歡拉他避雨的小商店門前的陽傘下,雙手攏於身前按著布袋,眼睛望著渡船靠泊碼頭,望著走上岸的人群。

於黎明夾在往前流的人群中,視線一刻未離開過她的眼睛。

她也在尋找著他。

終於與他們的眼神接上了,遠遠的也讓他分明感到,她那黑亮的杏眼中,正透著跟他一樣湧動的情愫。什麽是心血澎湃?他分分明明感到此刻便是。

雨絲飄飄,滿天紛揚。

“我要告訴她:我正在尋找你!”他隻想到這一句話,於是加快腳步擠著人流向她走去,可是一群孩子突然從前麵跑來,他們手中都拿著一串氣球,前麵一個孩子撞到他身上跌倒了,氣球便呼地脫手飛上天。孩子的膝蓋顯然流血了,染紅了白色的褲,孩子們馬上吱吱喳喳圍著他,於黎明頓時被氣球包圍了,再也看不到紅衣少女。這下子他慌了神,又看看孩子,猶豫一瞬他趕緊蹲下來抱了孩子哄著。

一個老師拿著藥箱慌忙跑來,連忙給孩子塗藥膏包紮,這之中於黎明抬頭要向少女張望,卻被孩子們的身影和來往的人流徹徹底底的遮住視線。也就是這時候,曲歡從紅衣少女麵前走過步向輪渡,也匆匆經過那堆孩子的身邊。她沒想到於黎明今天來鼓浪嶼,以往他禮拜六過來後,禮拜天就由她過海到他那裏去。

孩子們嚷嚷著跑向輪渡,人群終於也走散了。於黎明往前望時,小商店門前,那陽傘下的紅衣少女不見了,隻有幾個遊人在照相。於黎明這才發現,天,不下雨了,陽光灑滿大地,海鷗一群群的飛掠過樹梢。一些遊客興奮地大叫:“天色真美啊!”可是於黎明卻看到四周灰沉沉的沒有一點生氣,隻有沮喪一陣陣的充塞上心頭,他覺得自己象被霜打過的芭蕉葉,蔫蔫的無精打彩。

雨絲飄灑的天空才叫美,滿眼都是翠綠翠綠。

 

 

 

曲歡送於黎明回廣州時,依依不舍的不住吻他臉頰:“記住給我打電話,發E-Mail過來……”每次他走,都能享受到曲歡這種情意綿綿,讓車站上的眾生眼睛直直的羨慕。當車開後她還追著車搖著手大聲吩咐:“要爭取出差來看我!”

於黎明所在的公司每年都有三幾次機會到廈門公幹,同事們一般來過一兩次後,便不想再來。“除非你有個情人在那裏!”他們咧著嘴說。“這家夥才想去!”他們拍著於黎明的肩膀,眨著眼睛做鬼臉。每次到廈門去之前,同事們一致推舉他。於黎明知道曲歡不能算愛侶,但認真說來還算準情人,至少他不會拒絕她的親吻,她可以是他遷就同事們的一個理由。當然,還因為好友曲兵,倆人聚一聚,殺上兩盤圍棋,心境也很充實。現在不同了,他遇到了紅衣少女,她是他今後必爭去廈門的唯一理由。

於黎明在中大讀的是文科,卻沒想到畢業後會從事室內裝修設計,為此他花了不少業餘時間學電腦,好在他曾學過美術,功底還相當紮實,很快便成為公司的賺錢機器,同時也為自己賺了不少錢。他很久沒有畫油畫了,從夏門回廣州後,他找出畫具,決意要把紅衣少女畫下來,那翠綠翠綠的背景,晶瑩晶瑩的雨絲,雨絲中的紅衣少女,婷婷玉立於翠雨中。她的眼睛黑亮黑亮,藏著許多許多與他內心一致的顫顫的情絮。他們無須交談,眼睛隻需一瞥的對接,便知道各自胸中的情懷的澎湃。至少,他是這樣感覺的。

可是他怎麽也畫不好,那樣的眼神!他很恨自己缺乏美術才華,笨拙的筆端竟未能表現出終生難忘的那一瞥!不過很快又釋然,紅衣服可以畫得鮮豔奪目,身材也可以阿娜動人,但少女情竇初開的眼神,至少在他看過的中西畫作中,還未有偉大的作品出現。他又後悔沒有學攝影,或許隻有攝影才能抓住那樣的情態。這樣一想,他便去買相機,挑了一部最好的,價錢很貴,但很值得。

這一天他到郊外為一個客戶的別墅設計室內裝修,客戶是個土豪,開著小車來接他。快到別墅時天開始下雨,他便讓土豪停了車,自己步行走向目的地。土豪十分不解:“正下雨啊!雖然是雨絲,也會淋濕你的!”土豪是靠早年做假化裝品發達,眉飛色舞向於黎明講著那些當年的業績,以顯示出他多麽有膽魄又夠機智,大大撈一筆後金盤洗手轉做有官府照應的地產生意。

土豪會體味雨絲中的浪漫嗎?會感受到動情一瞥的美妙嗎?可能會包一大幫很漂亮的二奶。

於黎明一個人靜靜地走,廣州的雨絲灰灰朦朦,四周景色也暗暗沉沉,偶有穿紅衣服的女子在雨景中出現,那也是花枝招展故作驕豔。土豪將車速調慢,爬在於黎明後麵象隻笨又蠢的大甲蟲,這時候他會伸出手向那些紅衣女子招手,顯示他的富有和性的直接。於黎明的眼睛是無法亮起來的,他努力要使自己置身於鼓浪嶼的碼頭,看到小商店外麵陽傘下的紅衣少女,那樣一種令他陶醉不已的情景。

但是廣州並不是廈門,這裏是吹不到海邊那清風的,更尋不到一個海邊婷婷玉立的少女!

於黎明來到土豪的別墅時,雨停了,太陽猛烈的竄出,光線熱刺刺!隻有鼓浪嶼,才有媚溫柔的陽光。

晚上曲歡打個電話來:“發了E-Mail給你,快看看!”

於黎明打開電腦,曲歡的E-Mail用了很多不同的字體隻顯示了三個字: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於黎明一早就知道她愛自己,初次到曲兵家時,從她投來眼神就明了一切,正象他感覺到紅衣少女那深邃的眼波。曲兵有次跟他下圍棋時,問:“你這家夥,會跟我妹妹作愛嗎?”他反問你認為呢?曲兵猶豫一會後說,既然被漂亮女子愛著,那是一定控製不住自己的。“你可以跟她作愛,但不要傷害她!”曲兵直視他的眼睛一臉嚴肅。

“我愛你!”於黎明覺得下次再遇紅衣少女時,一定要這樣直接跟她說。

關閉郵箱後,他在一個大網站的首頁上,看到一則求助信息。互聯網真好,一下子把整個天下都展現在你眼前。他打開求助信息的鏈接網頁,看完後心情如剛從沉沒的冰窟裏爬出般好不起來:那是一個空前災難的家庭,做小買賣的父親遭遇車禍斷了腿,下崗的母親又患半身麻痹症,家中兩個孩子,大女兒十七歲正讀高中,小兒子十五歲才讀初中,家庭收入的來源驟然中斷,每月開支令他們無力負擔。網站的編輯采訪了那個家庭,後寫下一段文字:唯一能幫助家庭的是他們的大女兒,盡管她的學習成績十分優異,有望成為一名高校的學子,但現在麵臨棄學就業的困境。

這個晚上於黎明無法入睡,十年前他的家裏也發生了類似的變故,父親辭世,母親患病,全靠母親的一位好友全力資助,他才能讀完大學。他知道什麽叫艱辛,什麽是雪中送碳,什麽是邊上學邊打工。

而且發布求助信息的這個網站竟然在廈門。

“主啊,你的博愛仁慈廣撒人間……”母親的好友是個天主教徒,每個禮拜必做彌撒。他也曾跟她進過教堂,廣州那座著名的石室。

 

 

 

剛好公司要派一位新來的設計師到廈門去,那位喜歡現代詩的設計師特別雀躍,“早就知道廈門有鼓浪嶼,鼓浪嶼上有個女詩人舒婷,她比日光岩還要著名,她令鼓浪嶼篷篳生輝,至少我這樣認為,真想去拜訪她啊。”

於黎明語氣堅決地說:“讓我去!”

那位同事很不高興:“你從夏門回來才多久啊!”

最後鬧到總經理那裏,於黎明以辭職要挾攤牌:“不讓我去,我就自己去!”

總經理連忙笑嗬嗬的拍拍他倆:“不就是到廈門嗎?一起去吧!”

曲歡到車站上接於黎明,“你真乖!”當著同事的臉她吻他,他很驚詫她的資訊效率,竟如中情局那樣準確掌握著他的行蹤。“你啊,也不告訴我,要不是打電話到你公司,我怎麽能接車呢?噯,是不是給我一個驚喜,突然出現在我眼前?”

因為在廈門有長期業務來往,公司在廈門買下商品房方便員工住宿,那是一套三房兩廳的單位。跟於黎明到廈門來的同事年紀稍長些,二十七歲,似乎很有經驗,晚上穿條褲衩走來走去,先向於黎明解釋並不是要跟他爭出差:“他們說你是廈門迷,我現在才明白你為什麽迷。這裏的條件不錯啊,帶個女朋友來過夜沒人管你。可你不愛她對不對?一定有個更好的!你條件不錯,真羨慕你!”後來又做夜宵給他吃,“你要真不愛她,介紹給我啊?”於黎明盯著他:“她會愛你嗎?”同事笑了,拍拍他要他別緊張,說誰知道呢,也許倆人認識後會慢慢相愛的,當然,他不反對婚前有性行為,喜歡詩嘛,當然也喜歡浪漫。他這樣說的時候,繃緊的褲衩就鼓漲起來。

夜裏做夢於黎明看見了她,在朦朧的月色中向他走來,一襲紅衣飄飄,眼睛閃亮閃亮。她一言不發,伸手觸摸他的臉龐,柔柔的指尖將一股茉莉花清香沁進他的肺腑。後來又感到她慢慢躺下來在他身邊,指尖依然伸過來輕觸他的麵頰,他的鼻尖,他的眼睛,他的嘴唇,他寬實的胸膛。這時候,天空星光點點,雲裳紅白交融一如她的紅衣衫。

第二天剛好是禮拜六,早上於黎明睜開眼睛,照例望向窗外的天空。真好啊,紛紛點點的雨絲滿眼晶瑩閃亮,他頓時全身清清爽爽的舒怡。早餐時他對同事說:“很抱歉不能賠你逛廈門。”同事笑笑表示理解:“快去找她吧!”

是要找她的,那紅衣少女。於黎明快步走到街上,微風將小雨輕輕吹到臉上,絲絲點叩一如她的指尖在柔柔輕觸。九點鍾的時候他就看到了輪渡碼頭,那裏象往常般也來了許多遊人,一些孩子捧著箱子在向人們宣傳給希望工程捐款。他眼前頓時一亮,前麵,紅衣女子正向碼頭走去,那紅白粗塊色條相間的運動衫,那束起的長長翹垂的黑發,正一擺一晃牢牢牽住他的視覺。

他激情澎湃,連忙加快腳步追上去。

可是三個捧箱子的小孩攔住他:“哥哥,請給希望工程捐些錢吧,兩塊也好。我們的壓歲錢都捐了。”

孩子們真誠的眼神使他無法抗拒,於是便停下來掏口袋,偏偏忘記帶錢,身上僅有兩個一元的硬幣。他猶豫發愣了好一陣,後來腦中閃出那山區茅棚的教室,衣衫破爛的窮孩子,菜色的臉上睜著一雙怯憐的眼睛。當然也閃過自己父親辭世時的情景,他童年沒有錢交學費的難堪片斷。

他鄭重的將兩枚銀幣投進箱裏。

投下的銀幣與箱內銀幣的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音,立時喚起他許多寬慰,那聲響分明變成了孩子的讀書聲:“赤日炎炎似火燒,田裏禾稻半枯焦,農夫心裏如湯煮,公子王孫把扇搖。”

孩子將一片不幹膠印刷畫貼到他身上表示感謝後,趕快又向其他遊人募款。他扭頭向碼頭望,紅衣少女正走向候船艙。

他向碼頭飛奔去。

沒錢買票,他隻能站在檢票處的外麵,怔怔望著走向候船艙的紅衣少女。她似乎也感到什麽,在人叢中回過身來。在那麽多人中,他們之間像有根無形的線牽著,倆人的眼神一下子就粘上了。

他從她的黑黑的眼睛裏感覺到她的驚異,她的激動,她的翼盼。她沒有回避他投過來的眼神,那樣深邃的看著他。他們的眼神傳遞著他們心中的那種相互愛慕的情素,即使被走過的遊人不時阻斷,他們偏頭尋找仍立刻能接上雙方的視線。

她愛我!她的感覺與我一樣!於黎明覺得激動無比,不善言辭的他,衝口便要說出那句震撼自己心身的話:“我愛你!”

可是張口時竟說不出來,渾身發顫喉嚨啞喑。

她安靜悅和的站在那裏,那神情非常明顯,那是等待著他對她說什麽。

“我愛你!”

於黎明破開喉嚨終於喊出聲來。

周圍的,候船艙那邊的許多人,全都望過來。

紅衣少女的臉上先是一陣愕然,接著是喜悅,激動,嘴角微微顫動。

於黎明期待她回身向他走來,但這時,一隊遊人從他身後走過,擁向候船艙。

輪渡船來了,從鼓浪嶼過來的人很快離船上岸,候船艙的人趨之若鶩擁向輪渡,把紅衣少女也擁下船,不一會船就開了。於黎明定定的望著向鼓浪嶼開去的輪渡船,苦苦尋找她的身影,終於看見她擠出人堆站到船舷旁,向他這邊方向眺望。

雨絲仍在燦爛地飄著,輪渡船鑲在雨絲中,在綠綠的海麵翠翠的遠山背景下分外美麗,大群的海鷗飛翔著,或貼著海麵或掠過船身。

“哦,她愛我!”於黎明無比幸福,整個人似跌落蜜糖漿中。

 

 

 

 

於黎明找到了那家發布求助信息的網站,年輕的編輯小洛接待他,聽完他的來意後,小洛把他拉進站長辦公室。“你真的願意資助那個貧困家庭?這可是每個月都要一千二百元啊……”戴高度近視眼鏡的站長反複問了於黎明幾次,又詳細了解他的工作和收入情況,自始至終充滿疑惑。於黎明便和他們簽了一份協議,他將每月定時匯一千二百元給網站,由網站親自交給那家貧困家庭,直到那家庭的小兒子讀完大學找到工作,條件是網站不可以將他的任何情況告訴受助者,更不可以透露給傳謀,他不想張揚。

“哪你什麽時候開始匯錢進我們的賬戶?”小洛問,他和於黎明年齡相仿,卻很謹慎。

於黎明遞給他一張銀行卡,把密碼告訴了他,說裏麵有二十萬塊錢,從明天起就可實施諾言,以後每月都可拿卡裏取到需用的錢。“希望你們信守承諾。”他走的時候一再強調。

回到住地,曲歡正站在樓下等他,因為候了很久,她故意非常不開心:“等了你半天!”她的嘴撅得老長,挺可愛的樣子,把他逗笑了。如果再過幾年,要遇不上砰然心動的,他會跟她結婚的,他曾經這樣想過。

曲歡不讓他進屋,拉了他就跑向輪渡碼頭,要回鼓浪嶼。正好,他就想過去,看看能不能遇上紅衣少女。他依然會到日光岩去,登頂借一副望遠鏡尋找。

曲歡挽著他的胳膊,貼在他身體邊走,邊揚起臉向他講述在網上交上了一個朋友,“他說他愛上了我!”她忭忭然笑著,“他還說他是個又清秀又有才氣的大學生,正準備考研。你知道我為什麽用不同的字體給你發‘我愛你’的郵件嗎?就是抄襲他的創意。”她一臉的得意,“他可以說一萬遍我愛你,可我不愛他!”說完她仰麵在他臉頰來一口。這時候,他特別特別的怕會遇上紅衣少女,她投過來的會是怎麽的眼神?

“今天是什麽日子,知道嗎?”曲歡問,沒等他回答,便哈的一笑,“你的生日!”她說已經準備給他一個驚喜,“今天我會送上一份你終生難忘的禮物!”她的眼神熱烈如火意味深長。

當走到她家門口時,她用手帕把他的雙眼蒙上,然後拉著他往前走,再讓他站住,解下手帕。他首先被一屋子紅紅綠綠的顏色塞滿雙目,定定神才看清是一大堆彩氣球,每個氣球下麵都吊有兩個紅紅的心形的紙片。“一共二十五個,代表你二十五歲。喜歡嗎?”曲歡問,為自己的別出心栽得意。“氣球的各種色彩,象征你生命的絢麗,這些呢……”她拿起心形紙片遞到他眼前,上麵有“I LOVE YOU”的英文字母,“兩顆心連在一起,表示你表示我。”她燦爛地說,接著打開音響,放那首《說你,說我》英文歌,然後拉了他的手搭在自己的腰間,在氣球叢中跳起舞來,將臉貼在他的臉上,輕聲問他:“明年我二十歲生日的時候,我要你送同樣的驚喜給我,好嗎?回答Yes啊!”

她很浪漫很浪漫,這使他心裏很內疚很內疚,明明喜歡領略她的親愛,卻又喚不起澎湃的激情。她的眼睛往上直視他雙目,嘴唇在微微抖動,那樣子是要他吻她。他眼前掠過紅衣少女的容貌,杏眼深邃閃亮閃亮。等那首歌放完,曲歡將氣球收攏來纏好線頭抓於手中,“我們去放了氣球,讓它們飛上藍藍的天空,讓全世界的人都看到這滿天詩篇。”他望望窗外的天空,小雨開始下,滿眼滿眼的晶亮,趕緊牽了她的手就跑出去。

他們拉著氣球穿過花叢綠徑,惹得一些遊人好奇地張望。不久他們為去那裏放氣球發生了意見相左,曲歡說到海邊,看著氣球慢慢升上天空,然後跟著氣球跑,大聲的叫高高的跳,可是於黎明堅持要到日光岩,最後是她側側頭拍拍他的胸口,“生日的人最偉大了!”

他們登上日光岩頂端,他把所有的氣球線頭纏在手中,然後向山下俯瞰。

“放啊!”曲歡搖他的胳膊。

他在感覺著,想象著那紅衣少女該在什麽地方能看到這束氣球,最後他向著那天她消失在翠綠翠綠雨絲中的方向一撒手。

氣球慢慢的飄升起,山上的人歡叫起來,曲歡的呼聲最為響亮愉悅,跳著直搖他:“今天是最燦爛的一天,最燦爛的!”

然而他望著悠悠飄遠的氣球,熱切的盼望就是紅衣少女就在附近,感知著他眼前二十五歲的激情,包含著之後四個二十五歲的真誠。

紅衣少女的確就在山下的一塊草坪處拍廣告,當大束彩色氣球飄過時,天綠綠的,山綠綠的,小雨綠綠的,一切都是綠綠的,隻有一群白鴿圍著彩氣球飛翔。她定睛仰臉凝視,覺得自己似乎要升騰起來,跟著那束彩氣球飄向天空。導演也驚嚷著向攝影師猛揮手:“快拍下來,快!”

 

 

 

曲歡已經預感到於黎明這天的生日,將是他倆最美麗的一天。她讓島上的餐館送來不少好吃的菜,其中有於黎明喜歡的蛤仔煎。“今天你會收到一份特別的禮物!”她又意味深長地說,一種將與他身心交融的體險和期盼使她興奮,他二十五歲,她十九歲,他們有權奏響青春時期中最快樂的樂章。

曲兵買了兩瓶紅酒,在於黎明的眼前一揚,“我升職,又是你的生日,真是雙喜臨門啊,同誌啊,不醉不散!”他說剛剛收到確切消息,他已經升任宣傳部的副部長一職,真的很高興很高興。這年頭,還有什麽比這更好的?仁途之路有幾條,最佳恐怕走宣傳部這胡誌明小道了。“同誌啊,你得好好待我妹妹啊,處理好跟女同誌的關係!”他拍著於黎明的肩膀。這才升官,他就滿嘴“同誌同誌”,再沒有了“你這家夥”這樣的詞匯了,也不再是“你會和我妹妹作愛嗎”那種赤裸裸的交流,畢竟,宣傳部的官員要有另一副臉孔。當然他也忘了甚至不必要去記得,於黎明對“同誌”那樣的稱呼,內心會惡惡的劣劣的渾身突鼓雞皮疙瘩。

隻有在喝了酒後,曲兵才將宣傳部副部長的臉殼去掉。他笑得滿臉油光閃顫,言辭開始失態,先是大罵了一頓一直想壓著他的一個副部長,接著數說一通那個不懂欣賞他的未來嶽父,發誓十年後要當上市長回敬他,最後他舉杯:“來,為航行在最無風險的最有前景的港灣之船乘風破浪,幹了!”

於黎明一向不勝酒力,但曲兵這個同誌,非要他幹一杯再幹一杯,並為自己於仕途中練出了喝酒的功力而自豪。“哥,你別讓他喝了!”曲歡將第四杯酒潑到地下,曲兵便笑笑,“千多元一瓶的酒呢……無所謂啦,公家買單……”他全醉了,搖搖晃晃的摔到沙發酩酊大睡。

於黎明也昏昏沉沉的,曲歡扶著他進了她的閨房,把他放到她的床上,他便聞到一股沁入肺腑的哈蜜瓜的芳香,非常非常的舒服,眼前便朦朦朧朧的閃過一道道彩霞,一朵朵白雲,還有一張似善似仙的臉孔。

曲歡打開音響,放上《梁祝》的碟片,然後走到他身邊凝視他。他是那樣的俊秀,恬靜中透一絲沉沉的詩意,這種氣息令她著迷又呼喚著她的遐想。她先把一個個氣球拿來布滿房間,然後隨著音樂跳上一段自編的類似岩畫中的土人舞,接著將自己與他的衣服一件件剝下,然後俯身吻他的臉他的胸,他全身每一寸地方。她感覺著他的興奮,陶醉著他的衝動,使自己濕漉漉的趴在他身上,支配著他慢慢進入自己的身體,徹徹底底的包融他包融他,當體內感覺到他的一股熱流猛烈的注進深處後,她一聲尖叫便達到了無以言表的歡快境界,最後伏在他身上一動不動,直到他醒過來。

“我強奸了你!”她想對睜開眼睛的於黎明說這句話,但在嘴邊又收住了,改成“我閱讀了青春!”

於黎明半天未回過神來,一切都是迷迷糊糊的,快感來得迅猛,潮水般湧瀉過後是沉沉的回味,後來他將她輕輕推下身,她就躺在他身旁,伸胳膊摟住他,“這就是我給你的最大的驚喜,特別特別有意義的禮物……”

可是於黎明歇力要將迷糊中的感覺與紅衣少女有所關聯,感知她那滿足的陶醉的眼神,然而這種影象一閃出很快便消逝,不管再怎麽努力,也難勾出清晰的輪廓……他的頭甚至有些繃緊了。

“你看,我把你紋在胸口了!”曲歡又趴到他身上,指著自己胸口,雙乳間紋著的他頭像。“你永遠在我的心裏!”

於黎明真真切切的看到鑲在她的胸口上的自己,一雙眼睛甜美地正望著此時有點憂鬱的自己。

要是我不深愛你?要是我不會與你結婚?要是我忘記了這一切……他想對曲歡這樣說,但喉嚨哽著幹澀得發痛,不過他確實覺得自己很幸福很幸福,又很討厭很討厭。這樣想著他翻身坐起來,讓她楞楞的躺在床上。接著她很快爬起身,“我們去洗澡,然後去跳舞。”

她拉他進了浴室。

 

 

 

曲歡帶於黎明到島上的一個名叫“浪琴”的歌舞廳。於黎明跳舞的天份不及他對美術的理解和對室內設計的悟性,讀小學時老師挑出他和一些同學們參加學校的歌舞班,可一轉身他就溜走跑去報名學繪畫令老師大跌眼鏡。相反曲歡就跳得很好,步姿輕靈一進場就吸引了不少男子投來熱刺刺的目光。

於黎明與曲歡旋了幾圈後便自己獨坐於一旁發呆,一個看樣子也同樣孤獨的紅衣女子,在附近盯著他一會後,慢慢走近來坐下,眼睛一眨不眨睜著他,後來伸過手來拉他:“我們出去好嗎?”

她雖然也穿紅衣服,卻和紅衣少女不可同日而語,他便象她那般,很直接的搖搖頭拒絕她。這時曲歡走過來,紅衣女子悻悻然離去。曲歡沒有不快倒反很高興自豪:如果他平庸,便不可能吸引她的同性。

樂曲又響起了,曲歡被一個男子請出去跳舞,於黎明索性走出歌舞廳,來到外麵的草坪上躺下來看星星,摘一根小草含在嘴裏翻來複去的攪動。也就是在這時候,他翼盼見麵的紅衣少女,悄悄從他附近走過進入歌舞廳。

紅衣少女也沒有留意到草坪上躺著的一個人,正是令她動情回眸的男子。

於黎明不知躺了多少時候,直到曲歡叫著他的名字找到他。

“歌舞廳的有獎遊戲開始了!”她顯得興致勃勃。

可他並不想進去,因為這時天開始下小雨,滴滴點點輕吻他的臉,這些小雨絲在城市的霓虹光影下,如無數燦美的小彩針飛舞。

但是曲歡不由分說拉了他起來,他們一齊進入歌舞廳。這時的歌舞廳幾乎是漆黑一片什麽都看不見,隻有幾點淡若螢火的燈光在角落處發亮。漸漸的於黎明才看清,歌舞廳亮著一種淡紅的光,隱約可見人影晃動。他不明白歌舞廳為何為製造這種氛圍,“他們說要選出一對金童玉女,各發五千元獎金!等一會他們會拋出花圈,套向來跳舞的人身上,如果花圈上有金童玉女的記號,就可中獎。”曲歡很熱切似乎也很篤定他們一定可以中獎。

開始拋花圈了,在淡淡的光影中,一隻隻的花圈從高處飛來,如一道道影綽的光環從空中降下。於黎明很佩服舞廳的老板,在此種充滿銅臭的地方,卻搞出個如此詩幻的創意。人們歡呼起來,爭著挺腰伸脖去接光環飛套而來,曲歡撒了挽住於黎明胳膊的手,也挺身去迎接。於黎明覺得那些光環飄落在身邊,有一隻還停在腳麵。舞廳裏樂喧四起,顯然有人被花環套中了。曲歡也衝於黎明一聲尖叫,表示花環也套在她身上。於黎明轉眼尋找她時,猛覺得一道光環降臨,脖子便套上一隻花環。在那種歡愉的氛圍中,這一瞬間他也興奮了,這感覺真好,象雨絲中的天氣。

燈光大亮,全舞廳的人悅悅然的齊唱嗬嗬,笑聲洋溢。曲歡過來拉了他的手:“我們都套了花環!”

老板出現了,他是個胖胖的中年人,於黎明沒想到如此詩幻的創意,會出自這個滿臉油亮的生意人腦瓜中。

“看看誰是今年我們浪琴歌舞廳的金童玉女吧!”老板拍拍掌朗聲說,又粗又短的手一擺,一男一女兩個青年服務員走出,在人們身上的花環尋找。他們走到於黎明身邊時,女侍應眼睛一亮,伸手便摘下於黎明花環上的一小卷紅絲綢,遞給於黎明,於黎明展開一看,上麵有繡有“恭喜”兩個黃字。曲歡興奮的尖叫一聲:“金童是你!”可是於黎明不禁皺皺眉頭,“恭喜”這兩個字是整個創意中的敗筆,讓他聞到那股銅臭,與剛才光環飄飄的詩境創意格格不入。

女服務員將於黎明請到舞池中央站好,這時,男侍應高叫一聲:“玉女在這裏!”

於黎明扭頭望,頓時全身血液似乎凝固了:玉女正是他亟盼見到的紅衣少女。

紅衣少女也凝視著他,黑亮的杏眼深邃深邃,臉蛋通紅通紅放著光彩。

接著,男服務員將紅衣少女拉到於黎明的身邊站定,於黎明的雙眼自始至終沒有離開過她。她走過來時低了頭,當站到他身邊時,她因羞澀而漲紅的臉龐,在他看來是那閃著霓虹的光環。

他看著她,周圍的歡喧和音樂停止了,旋轉的彩燈暗淡了,四周的人們消失了,眼前隻她一個,隻有她美麗的黑亮黑亮的杏眼,彎而修長的黑眉毛,端莊秀挺的鼻子,明快流暢的小嘴唇,玉質般透紅的鵝蛋臉,輪廓線條柔順而清晰的臉龐。她依然穿那件紅白粗條色塊相間的運動衫上衣,下身是黑藍色的牛仔褲,束一紮長發象馬尾翹垂,發根是那隻晴蜒結。

一如他們初遇時的她,分分明明站在他眼前,不同的是她的手上沒有了氣球,隻是脖子上多了一隻花環。

胖老板走過來,滿臉油光閃耀嗓門宏大:“很好啊,名副其實的金童玉女!你們是浪琴歌舞廳開展這項有獎遊戲活動以來,最為般配奪目的一對!”

他親自給他們倆照相,做手勢讓他倆靠近。

紅衣少女的樣子又羞澀又歡喜,依在於黎明身旁微側著頭,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淺淺一笑。

胖老板向於黎明示意,“笑一笑,歡喜一點。”

於黎明覺得他用詞不當,他何止是歡喜,是激動。

拍完照後老板將照片和支票遞給他倆,又問:“你們是一對,是吧?”

紅衣少女的臉漲得更紅了,這時抬頭瞟了他一眼,又低下頭來沉默不語。但於黎明已將她那眼神深深的烙到自己的心坎中:她黑亮的杏眼神情很複雜,含著盼望含著羞澀含著些慌亂和淡淡的憂鬱,

於黎明用力點點頭。

這把曲歡嚇壞了,趕緊衝上來推開胖老板:“胖豬,你亂說些什麽!”

老板被推倒下地,照相機摔過一邊。

曲歡拉了於黎明就狂奔出歌舞廳。

這晚曲歡伏在房間的桌上半天不吭聲,她個性中的活潑生動沒有了,腦子裏老浮現著站在於黎明身旁的紅衣少女。

於黎明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不吭聲,他不能否認自己深深愛著那個還沒有與自己說過一句話的紅衣少女。

曲兵回來見此情形,便進了曲歡房間,出來後他沒頭沒腦的揍於黎明,惡狠狠罵道:“你這家夥,我叫你不要傷害她,不要傷害她……”

曲歡跑出來拉開於黎明,衝向哥哥大聲嚷道:“你真是鄉巴佬!鄉巴佬!”

於黎明從她的叫嚷聲中,感到她已接受了這個現實,便站起來理好衣服,走出去。在門口時他回頭過來,曲歡正看著她,見他回眸她便扭轉臉來,快步進了房間關上門。

於黎明靜靜的走出去,他知道,他不會再到這裏來了。天,飄著小雨,一絲絲一點點,吻著他的臉他的眼,清爽的海風直沁進他的肺腑裏。

 

 

 

紅衣少女叫安恬,回到家睡覺時仍想著歌舞廳中“金童玉女”的相遇。她知道自己這個年齡最美好的幻想是對一見鍾情的期盼,那次過鼓浪嶼拍廣告,在輪渡上無意一瞥,便被倚在船舷欄杆看報紙的於黎明迷住。他的樣子聰睿超群脫俗,身材又高大筆挺,特別是那一雙俊目,透出一絲淡淡沉沉的詩意,使她深深的被吸引。當他的視線與她對接時,她感到他瞬間的激動,她全身每個細胞便被甜蜜浸淫,盡管她很羞澀很臉熱很心跳,然而止不住的總想看看他。

目光相接的這一刻真的很美很美。

但是他有女朋友!

那天,她看到曲歡飛跑下碼頭擁抱他,她的心中頓然失落。不過很快她就釋然:象這樣的男青年會沒有一群女孩明的暗的愛他嗎?接著又非常驕傲:象我這樣的女孩子會沒有百十個男孩子鍾意嗎?

可是我得找一個一見鍾情的。

以後的再次相遇,或者要麽是她遠遠的看見他,要麽是他遙遙的望自己。這一段的時光真棒啊,把它們一次次的寫進日記裏。

如果不是因為父親突遇車禍,母親病情加重加劇,安恬會覺得生活非常非常的美好,僅僅是夜來人靜中回憶那些相遇的情境,就足如蜜餞伴茶滋潤這一生。但是誰也無法預知你身邊會發生什麽事情,一夜之間似乎改變了一切,她的家庭陷入深深的災難之中。

那天的遭遇她一想起來還怕得渾身打顫:放學後她去幫父親賣蛤仔煎,父親挑個擔子穿街過巷,他做的蛤仔煎香噴可口,小時候她就跟在父親後麵幫著叫賣,現在依然如故,每當她站於父親身旁時,那天的蛤仔煎就特別好賣,往往是一大幫男青年圍著不吝小錢。父親明白,他們圍著他的擔子,是看自己美若天仙的女兒。如果那天不是走小巷回家,如果那天父親休息不挑擔子上街,就不會發生車禍:一輛摩托車從後麵飛馳來,撞倒了父親,又失魂落魄地逃竄掉,她睜著驚恐的眼睛好半天才反應過來,父親已倒在血泊中。

斷了腿的父親再不能挑擔子上街了,母親因憂愁過度昏迷過去,正當全家愁眉不展時,轉眼黑暗過去他們看到了光明:網絡公司的小洛騎單車幾乎是飛馳而來告訴她,一個好心人將長期讚助她一家,直到他們度過艱難。

不久,小洛還帶來了第一筆錢,但是拒絕了他們全家要當麵感謝那位好心人,“我們得恪守諾言!”小洛強調好心人不希望張揚,他們網站亦要講誠信。

全家人默不作聲了,定定望著小洛放在桌上的那筆錢。父親鄭重地對兩個兒女說:“日後你們出來工作,一定要盡力幫人!”

等她出來工作,至少要等三年,如果考上本科,那就是四五年。

小洛走的時候對她說:“我看過你拍的廣告宣傳單,我的表哥在一家廣告公司做經理,我可以介紹你去拍些廣告,付費要比別的公司高。”

拍廣告是安恬讀高中後的業餘生活之一。有一天她從學校出來,一個中年男子攔住她遞上一張名片,讓她到廣告公司去試鏡,接下來便有了幾輯小畫冊的宣傳廣告讓她拍。自從遇到於黎明後,她常常想,如果不是那天拉著氣球到鼓浪嶼去拍廣告,她就不會遇上他,就不知道什麽叫一見鍾情。

她喜歡拍廣告。

小洛說到做到,在她高中畢業放假時把她帶到了廣告公司,小洛的表哥隻瞄一眼就說:“我們正好要給一家化妝品廠拍廣告,過幾天你來吧,一起到北京去。”

她也很想掙那筆錢,但問清楚那個廣告需要到北京拍十來天,便婉言推掉了。她要複習準備高考,不可能去那麽多天。

“哪就以後再找機會合作吧。”小洛的表哥有點遺憾。

好在有浪琴歌舞廳的周年誌慶有獎遊戲活動,她幸獲五千元,還見到了她一直盼望著的再相遇的他,她和他是金童玉女。

她將那張照片夾好在日記本裏,這將會是她一生一世的珍藏。之後她埋頭複習準備高考,盡管寫作業時往往會看到他的臉浮在作業本上。

高考前小洛送那筆義助錢來她家的時候,專門對她講了自己以前考大學的經驗,最重要就是帶著一顆平常心。

但她相信自己很難平靜的走進考場,因為她想著必需考上大學,以後才能回報父母挑起家庭的重擔。

“如果考不上大學,那你就到廣州去,那裏廣告公司多,發展機會大。”小洛鼓勵她。

她可不想到廣州,離開了鼓浪嶼,她去那裏找她的金童啊?鼓浪嶼讓她認識了他,那就一定要在鼓浪嶼跟他結緣。她不是有個好的開頭了?他們是“金童玉女”。

她是在鼓浪嶼的雨天中遇上他的,那小雨,真好。

 

 

 

 

於黎明專門到賣鏡畫的店鋪訂做了一個鏡框,把那張“金童玉女”的照片放大至兩倍,然後鑲進鏡框裏。在廈門的公務完成了,公司電召他與同事回廣州,走的時候他專門到了浪琴歌舞廳,再次問那個老板知不知道紅衣少女的下落。胖老板奇怪地望著他,“應該是我問你才對吧?”

他沮喪地坐輪渡離開鼓浪嶼,站在船舷讓海風吹拂胸膛時,他看見曲歡乘對開的輪渡回鼓浪嶼。她靜靜的站在船舷欄杆處,遠遠的以眼神訴著她的怨艾。

回到住處,洗衣機壞了,晚上他隻好手搓衣服,同事回來看到很驚奇:“她不幫你洗啊?”這才說完就有人敲門,是曲歡來了,瞄一眼便卷了衣袖接過盆子幫他洗,讓他楞楞的在一旁不知要說什麽好,同事趕緊走進自己房間關上門。

洗完衣服她拉他到外麵街上,他們默默走著好久不發一言,後來還是曲歡先說,打他一下笑了:“別那樣好不好!”他想了想問:“你不恨我嗎?”曲歡認真的搖搖頭,告訴他自己也想通了,愛情嘛從來都是講感覺,“你如果對我沒有感覺,我們會不快活。”他們向鼓浪嶼走去,來到輪渡碼頭時,她央求他跟她回家,隻過一個夜晚,“一個清醒的夜晚,你明明白白的夜晚。明天以後,我就不再擁有你了。”

他拒絕不了她的眼神。

上次他是醉意朦朧的,這天晚上他是清醒的,分分明明的看清了展示在眼前的曲歡,那堅挺的雙乳,雙乳間他的頭像,然而他的腦子裏卻努力要將此和紅衣少女有關聯,後來他閉上眼睛任她自由動作。第二天的清晨曲歡讓他看錄像,把他嚇了一跳,他絕想不到她會偷偷把這些過程錄像下來。“以後我會結婚,如果我的婚姻不幸福,我就躲起來一個人靜靜的看,我就會很滿足,因為我是愛你的,深深的愛你……”她的聲音有些悲戚,淚花閃動在眼角,使他又陷入長久長久的感動和不安。

回廣州時曲歡依然來送車,雖然沒有了以前的情意纏綿,不過神情開朗,這使他的心裏好過些。她隻送到車站門口,揮揮手算是告別就離去了,讓於黎明的同事很納悶,上了車後推推他:“她該吻別你才對啊!”

公司欲結束廈門方麵的業務,於黎明聽說後便去找總經理詢問,得到證實後他頓感失落,“我願意長期在那邊工作,公司的成本就可降至最低。”他鄭重的提議,經理便盯著他眼睛有一陣後哈的一笑,“肯定是愛上一個廈門妹了!”

工餘之後於黎明便上網,偶爾也會與同事們到公園玩,這時候他特別盼望下小雨,如詩愜意的小雨會使他再度置身鼓浪嶼,那綠綠翠翠的背景,銀絲閃亮的小雨點斜斜飄灑,一束彩色氣球慢慢的升上天空。“誰不想著陽光五月啊,就你想小雨,你幹脆當詩人去寫詩算了!”同事們笑他。

他們也會泡酒吧下舞廳,當於黎明看到激光束照射在身邊時,便會看到一個個的光環在舞廳飛飄,但定定神卻被炫眼的旋轉著的彩燈照得頭昏腦漲。廣州開歌舞廳的老板都是土包子,竟沒有詩意一點的想象力!

 

 

十 一

 

安恬終於如願考上福州一所大學,雖然不是名牌學校,也足使全家笑顏逐開,鄰居們也跑來相慶,小巷裏出了個大學生,還是個美麗的大學生。他們都給她送來各種生活用具,遠離家鄉寄宿學校,都需要都需要。走的時候小洛來送車,告訴她,他也調到福州的網絡分站工作,以後依然可以常常去學校裏看她。

小洛什麽時候愛上她的,他自己也不知道,大概是第一次去買她父親的蛤仔煎那天,他與幾個朋友逛街,朋友說那邊有個蛤仔煎西施,走到跟前一看他就十分自卑,她太美了令他自斬形穢,回家後對著鏡子看了半天,抱怨父母怎麽不把自己生得英俊些高大些。當老師的姐姐笑了:“你雖不英俊,但也端正,千萬別自卑。”後來吃飯時又問:“是不是愛上一個很漂亮的姑娘?漂亮得眩目的對不對?一定是了!弟弟,你記住,你是大學生,沒什麽可自卑的。”

話是這樣說,但一站在安恬麵前,他還是覺得自己是癩蛤蟆。後來發現她的父親不再賣蛤仔煎了,有一天他在學校門口大膽的攔住她問,才知道她的家庭發生變故,采訪她的家後,他很恨自己不能在經濟上扶持她家度過困境,幸而他在網站工作,他為她家發布了求助信息,通過互聯網,他多少達成幫助她的心願。

安恬到福州讀書,小洛當然要想辦法也調到福州去。大學裏都是天之驕子,不乏又英俊又聰明的高材生,要勝於競爭他必需保持跟她見麵。他買了一輛自行車,方便到學校找她。

“我給你找了份兼職的工作。”有一天小洛高興地騎車到宿舍裏找到她說。他知道,她更願意自己打工來減輕家裏的經濟負擔。他那興奮的樣子,宿舍裏她的同學全都視線齊集,讓她不好意思低了頭一言不發。

那份兼職還算輕鬆,到圖書館幫幫忙,每月能有二百五元的收入,隻是晚上回學校宿舍就深夜了一點。“我送你!”小洛說到做到,他也到圖書館裏看書,等她下班一齊回去。安恬不大願意他過份的熱情,等到她拿到小洛遞來的第一個月的工資,便買了輛舊自行車,婉拒了小洛的接送。

此後她很奇怪每個月領工資時,都非要小洛代領而不是由圖書館發,終於有一天她弄明白了,原來那份兼職隻有一百元,另一百五十元是小洛塞進她的工資袋裏的。看到她生氣,他便解釋,“這是我想幫助你的一點心意……”她不打算幹那份兼職了,小洛便拉住她央求,“好了,以後你自己去財會那裏領工資吧。”

學校有獎學金,她發誓要奪得,於是幾乎把業餘時間都用在學習上。小洛看著心痛,“你的臉色不好,我懷疑是貧血……這邊那麽用功,那邊吃得太簡單了……”於是星期天要請她到他的租住的小房間小灼一頓,他親自下廚並一再強調不會花很多錢,邀請多次後她終於同意,但拉上兩個要好的同學一起去。

學校宿舍靠在路邊,那裏附近是郊外農民的菜地,一片荒蕪常聞鳥兒啾啾,可是不知什麽時候起,搬來一戶外省的農民,在附近搭起一個窩棚,還把一口大鐵鍋架在宿舍樓的牆壁處燒火炒瓜子,大團大團的濃煙往上湧直灌進她們的宿舍房間,更要命的是農民大佬五更天便生火作業,鐵鏟在鐵鍋上猛炒發出的尖刺磨擦聲令她們要發瘋。女生們伸頭出窗大罵,狠的還帶著粗言,又吐口痰扔垃圾倒尿盆,但農民大佬隻是拍著大腿哈哈直樂,更旺的生起火更起勁的揮舞鐵鏟。學校老師出麵也無濟於事,那農民大佬一瞪眼睛凶巴巴地罵:“這地方是學校的嗎?”老師便縮頭回去,“真是沒文化!”再不去惹他。

有一天小洛來,看到她眼睛紅紅的,一問是沒睡好覺,再伸頭往窗外一看便什麽都明白了。“我有辦法治他!”他說。安恬被他這話嚇了一跳,連老師都奈何不得,他一介書生總不會與他打架吧!

“放心吧,農民大佬會乖乖走的。”

她們不相信,等著看事態發展。

小洛的辦法很簡單,他先觀察了一下情形,然後買了塑料管子和工具,等農民大佬開鍋時,他在宿舍男廁所裏將水管接到籠頭,然後打開窗口,這裏正斜對著農民大佬的炒棚。他擰開籠頭,將水柱射向農民大佬的灶頭,火澆滅了火還淋濕那些瓜子。農民大佬氣得暴跳,抓了鐵鏟揮舞著凶凶叫罵。等農民大佬重新把灶頭弄幹點上火,小洛又突然開水澆去,如此幾個反複,那天,農民大佬一天做不出一鍋炒瓜子。親眼看著這情景的女大學生們一開始很為小洛擔心,後來看到農民大佬隻能罵罵咧咧無可奈何,她們便衝農民尖聲癲笑,敲著盆盆碗碗助興。不出三天,那農民大佬便老貓移窩叨了東西挪到別處了。

“這是智慧時代!”小洛為他的勝利得意。同學私下便笑安恬:“你的男朋友真行!”

她馬上更正,“是好朋友。”

她知道小洛向農民大佬射去的是水柱,水花揚起並不是她想看到的鼓浪嶼那漫天飄灑的雨絲。

春節到了,她沒有回家,小洛也留下來陪伴。他們走到街上,看到有小販賣彩氣球,她便買了一束,與小洛走到“五一”廣場,把氣球放了看著它們慢慢升上天空。小洛不明白她此時的心思,更無法想象她此情此境中腦子裏回放的,盡是鼓浪嶼她脫手氣球升空那一幕,她和那位“金童”一起仰臉觀看氣球在小雨中悠悠飄向遠處。

 

 

十 二

 

於黎明得知公司在廈門的業務又恢複正常,十分高興,照例爭著到廈門公幹。有一次他回到廣州,總經理請他吃飯,席間有個清秀的年輕女子走來坐下,經理說那是他的侄女,在廣州一家賓館工作。飯後總經理很認真地問他是否愛上一個廈門美少女?“我這個侄女,她也是大學生,你如果還沒對象,我倒想把你介紹給她。”於黎明承認是愛上了一個從來還沒說過話的女子,已經有一年多了。總經理很奇怪,立刻下斷論:“你是在做夢,不現實!”接著以他的人生經驗告誡他,“我也有過那種經曆,或者在車上的人堆中,或者在大街上,或者在商場裏,再或者是某次旅遊,互相的一瞥對不對,有意思對不對?那多了,她們與你失之交臂,一瞥之後是天涯一方,聽我說,隻有能牽著手的,才是真實的。”

經理的侄女是真的愛上了於黎明,有空沒空就往公司跑,於黎明每次見了她,都看到她投來的火辣辣的眼神。她不同於曲歡,又區別於紅衣少女,隻是他還喚不起那種全身激蕩的情懷。

但是無論他到多少次鼓浪嶼,都未能再遇到紅衣女子,她似乎如那彩氣球飄升上天,從此無了蹤影,或如經理所說,一瞥之後是天涯海角。

有一段時間,他到了鼓浪嶼後,便天天晚上到浪琴歌舞廳,要一杯酒坐在角落靜靜的看人跳舞,期盼紅衣少女突然出現。浪琴歌舞廳換了個老板,不再搞浪漫詩意的“金童玉女”周年誌慶有獎遊戲,於黎明看他戴著副金絲眼鏡挺斯文的樣子,卻沒想到他認為前任老板的“金童玉女”俗不可耐。

於黎明還是一有空就往歌舞廳去,不久讓所有的人都認識了他。

這樣似夢似真中時間一晃兩年。

2000年8月份的時候,於黎明又來到廈門,這時的天氣驕陽燒天,好在海風吹來帶潮味的涼意。於黎明不喜歡這種氣節,十分十分懷念四月的綠雨。

曲歡來看他,摸摸他的臉心痛地說,“你瘦多了……工作不要太累,知道嗎……”她還是一如既往的愛他,但不再是以前般小鳥依人的靠在他的胸口,而是以眼神傳達她內心躲藏著的情意。

“我談了一個對象。”她告訴他,那是在網上聊天結識的研究生,她準備約他來廈門見麵。“你來幫我看看,如果他是個騙子,你就揍他一頓!”她說在網上與他聊,覺得他還是很有學識的,但誰知道呢?

見麵安排在浪琴歌舞廳的咖啡間,研究生來了,戴一副高度近視眼鏡,身材高瘦一派斯文,見了麵先躬躬身然後雙手遞上名片,那樣子酸呼呼的讓曲歡直想笑。坐下來不久他的侃侃而談就打消了他們的顧慮,研究生果然不同凡響,把他專修的經濟課題理論一套套道來。

“在網上你可沒跟我說過這些啊……”曲歡不解。研究生對她說,這些是很枯燥的話題,如果在網上跟她聊,不出三次她會悶得掉頭就跑。研究生走後她問於黎明,“他好嗎?”他就對她說,如果你愛他,他也愛你,他就好。

“我二十二歲了,我需要有人愛我,陪伴我,腦子裏不能想著別人,真心真意的跟我做愛……我很想和你作愛,天天作愛,但你心裏想著別人,我受不了……”她說,眼睛直直的看著他,樣子很真實很悲戚,於是他又感到內疚,很內疚很內疚。是的,他要再跟她作愛,腦海中依然會閃現紅衣少女的臉龐。“我們都是傻傻的。”曲歡說,垂下眼睛。後來他把她攬到身前,讓她靠到胸口一小會,之後默不作聲把她送回家。

他二十八歲了,他也想成家,可是頭腦中總掠不去紅衣女子的倩影,即使是半夜夢溢醒來,閉著眼睛努力的就是要腦中浮現她的整個的美麗。有一天他到教堂去,看到那裏正有一對新人舉行婚禮,神父對新人說的聲音很平靜,但在他聽來卻穿透心底:不管她是富貴貧賤,不管她是健康殘疾,你都一如既往愛她嗎?

有一聲回答在他肺腑裏發出:是的。

 

 

十 三

 

大學三年眨眼即逝,再讀一年安恬就可以出來工作,每當她領到學校發的獎學金時,便分外的想見那個幾年未間斷資助她全家的好心人。她一次次的央求小洛,“就見一麵,我隻想謝謝他。”小洛恪守對於黎明的諾言,堅決地搖搖頭:“我做不到,這是承諾。如果我這樣做了,你會鄙視我!因為我不守諾言!”他發現她麵色越來越不好,便勸道,“最後一個學期的獎學金,就不要拿吧,你太辛苦了……”

她辦不到。三年來,如果不是拿獎學金,她就多用家裏幾千塊錢。小洛想著法子幫她,看到她鞋子破了,便去買了新鞋子放個把月,等沾滿灰塵後對她說,他的表姐是個生意人,鞋子穿幾次就換,問她要不要,“扔了太可惜!噯,生意人沒有一點環保意識!”他裝得挺象,征得她同意後才敢拿來,當著她的麵把灰塵吹去。或者買了巧克力和奶粉,放一段時間後就拎來,說那不節儉的表姐的要棄掉。衣服安恬是堅決不要的,幾年來隻要天氣合適,她就分別穿那兩套紅白或紅黃粗色條相間的上衣,和純黑或藍黑的牛仔褲,這種奪眼悅目的服裝,讓校園裏的男生們遠遠的便站定下來,睜大眼睛楞楞的盯著看,並長時間張開了嘴。不久學校裏的男同學背後都叫她“校園黎姿”,因為她長得有點象香港電影明星黎姿。

但比黎姿美!比黎姿純!這是他們一致的評價。為此他們展開了追求競賽,看看誰能獲得她的芳心。她去上課,教室的窗外總看到有男生的身影,向室內探頭探腦,大膽的便寫了情詩抓成紙團扔到她跟前。走到林蔭道上,會有校園的英俊男生攔道請她去跳舞。文科的男生見了她就大聲朗讀莎士比亞的戲劇愛情台詞,會彈吉它唱歌也棒的男生,便在她住的宿舍樓下大唱小夜曲。連留校任教的幾個青年副教授,也急不可耐加入到追求她的行列,常常下課後留下她交流讀書心得,其實總以文言誌表達他們的愛慕。

但沒有誰能在和她跳舞時獲得與她貼胸貼麵的機會,不管是學校的舞會或者是到外麵的歌舞廳,隻要你心生異想,她能很快察覺便將臉扭於一邊。有一次小洛慢慢的伸脖子近去,她向他搖搖頭他就再不敢存非份之想了。如果小洛和他們都知道她的日記本裏,夾著浪琴歌舞廳裏“金童玉女”的照片,他們即使不知難而退,也會覺得要攀登這座愛情高山將如同挑戰珠穆朗瑪峰。

那是她愛情的山峰,早已插上了一支登頂者的旗幟,迎風獵獵映照著早霞晚陽。

大四的春節很快過去,半年後她就畢業了,已經有幾家企業來學校挑人,一眼看到她就展開爭奪,一致認為她是公關的人材。

她挑中了一家外資企業,對方有意培養她當公關部長,開出的底薪是三五千元。簽下合同後她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了家裏,讓父母親高興得幾個夜晚都睡不了覺,不相信他們的女兒如此本事。

“可是你臉色很差,真的,臉色很差!”小洛憂心忡忡。按道理,她這個年紀,應該臉色紅潤才對啊?那時候她在街邊賣蛤仔煎,他看到的就是一張紅樸樸的昳麗的臉。他再次勸她多點休息,老生常談說哪怕是機器,超負荷就會損壞。

她的麵色不好並不是因為學習的勞累辛苦,一種可怕的疾病正悄悄向她襲來,她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會患上白血病。一開始的時候,她隻是覺得偶有頭暈,腳步浮浮無力。慢慢的她常常嘔吐,還容易感冒。有一天她協助清理圖書館,抱著幾本古籍要爬上書架,才攀上去竟摔倒下來昏迷不醒,把館長嚇了一大跳。

她堅信那隻是小疾輕染,但越來越頻的各種病發,還有如白紙般的臉色,動不動就滿額冒汗,使小洛相信那不是一般的病症,當一個星期六的傍晚她前往圖書館時,頭一暈摔倒在路邊昏過去,他背上她不顧一切往醫院跑,到醫院後堅持讓醫生為她作全身檢查。

檢查的結果是嚇人的,她確確實實患了白血病。她當即就住院留醫,他猶豫了很久,想著該如何將這個愕耗告知她。醫生嚴肅地說,必需讓病人知道病情以協助治療,而且得馬上作出決定是否繼續用藥,因為那些藥非常昂貴。他問治好病大概要多少錢?“起碼得五六十萬,前提是還得找到合適的骨髓。”醫生以十分平靜的口吻說出這話,可在他聽來如同炸雷轟頂,立時呆在那裏。五六十萬!他的全部積蓄隻有一萬左右,五千塊錢填進去,醫院說再不交錢就停藥了。可她還在昏迷,就算她醒後他也不敢馬上對她說出實情。

 

 

 

十 四

 

 

安恬終於知道自己患了血癌,初時她很平靜,似乎那並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惡疾,但接下來她萬分恐慌全身冰冷,猶如從高高的懸崖跌落黑暗的無底深潭。每當醫生拿著各種儀器和藥品前來為她治療時,她便渾身打顫甚至還抽搐嘔吐。醫生和護士都十分同情她,畢竟,她才二十二歲,美麗燦爛含苞欲放,生命就此凋謝令人唏噓。可白血病最佳的方法是骨髓移植,要找到不排斥的異體骨髓,機會為十萬分之一。就是說,要從十萬個自願捐獻骨髓者中,或者能找出一個是可移植的。

還得花幾十萬元治療費。

她堅決不讓小洛和學校把自己患病的事告訴她家裏。

學校開展了救助大行動,師生們除了捐錢外還自發四出活動,呼籲社會伸出援助之手。與安恬簽訂工作合同的外資企業,看準這是個宣傳自己的好時機,響應呼籲讚助了三十萬元醫療費,加上師生們和來自社會的捐款,也有四十五萬了。缺口還有十來萬,小洛便決定賣了自己的房子湊錢。

“你冷靜一些。”母親知道他此舉後走來勸告,“雖說那是你自己的房子,但我們認為你要考慮周全。你愛她,可她愛你嗎?值不值得?你將來還要結婚,賣了房子你以後結婚住立交橋下嗎?”

小洛主意已定,她不一定愛自己,可自己愛她,這已經足夠了。看著她一天天的消瘦憔瘁,他心如刀割難過得流淚,但他不能在她麵前有絲毫流露,看著她被剃光的頭,便故作輕鬆地和她說笑:“剃了頭發好,再長出來更漂亮……”醫生對他說過,病人開朗的心態有助於康複,他於是一有機會就與她說笑,盡管有些笑話並不得體。他要醫院嚴守治療費不外泄,決不能增加她的心理負擔。

“你是誰?”醫院院長問他。

小洛不太自信地答是她的男朋友。這是他一直的夢想,但現在這樣說,隻是他祈求她安康的唯一理由。

“可惜你的骨髓與她有排斥,要不然你是非常完美的!”院長一字一頓說。

小洛是第一個驗血者。

慢慢的安恬冰也心情平複下來,她度過了驚恐期,開始相信“上帝安排”這類心理平衡法。她唯一擔心的是家裏人,生怕父母知道從此為她憂慮。至於醫院的治療費,小洛說,“這不多,大概要用五六萬,我先借給你,以後你出來工作了,有幾千元薪水,還不能還我嗎?”

她看定小洛,深深的感動了,他幾乎就是她的哥哥。

十萬分之一的骨髓是不容易找到的,小洛以最快時間把求助的消息在互聯網上發布,每天的第一任務就是打開電腦,看看有沒有自願者聯係,然後就是打電話到醫院詢問:“找到不排斥的骨髓了?”

願意捐骨髓的誌願者雖然不太多,但仍然每天都有人聯係,當然也有惡作劇的和無知的,“能拿到多少錢?算了吧,捐了骨髓我不是成了血癌患者了!”

安恬病情一天天的惡化,可是還沒找到不排斥的骨髓捐贈誌願者。看著她靜靜的躺在那裏,小洛腦中偶爾會掠過她逝去的樣子,不禁悲悲的如同自己也患了癌症,這個世界上沒有了再值得他留戀的一切了。

如果我的生命可以,可以描繪你的笑靨,如果我的生命可以,可以讓你的長青藤攀爬,那麽,我就把生命化作油彩,化作那堅實的岩架……

誰的詩,舒婷的?記不得了。

 

 

十 五

 

於黎明很長時間沒有詢問他資助的那戶人家的情況了,因為他相信網站相信那位年輕的編輯小洛。一眨眼幾年過去,他忽然想知道他們生活得怎麽樣,於是打個電話到網站,“他們很好,大女兒就讀大四,夏天就畢業了,她曾非常想見見你,可我們不能這樣做。”網站沒有把安恬病危的消息告知他,畢竟他再無義務。

可是於黎明還是在網上瀏覽到骨髓求助的信息,天性真善的他便先到醫院了解捐贈的可行性,是否對健康有影響?醫生告訴他,這是一個相當簡單的手術,采集過程中由於抽吸骨髓血,有的供者可能出現循環血容量下降,導致短期不適,這時輸入術前儲備的自體血,在手術人員的嚴密監護下,不會發生問題。 “最多在采髓後一兩天於,穿刺部位出現輕微的疼痛而已,服一點止痛藥物即可。捐骨髓是非常安全的,就如捐血一樣。我也捐過。”醫生最後強調。

那就試一試吧,如果能幫助到有需要的人。但是一定得保密,簽合同約束,因為他不想張揚。

他到醫院抽了血樣,然後靜心等待結果。

曲兵來找他,“我妹妹要嫁人了,你知道嗎?”他那種緊張的神情此時不太象一個宣傳部長。曲兵已經從副部長升格為正部長了,盡管是縣市級的不免有些卑微,但很快他會調到市裏頭來,沿著官階照樣爬向部長市長的高位。“可他愛的是你!”曲兵猛烈的搖於黎明的肩膀,似乎他昏迷了成個植物人要將他搖醒。“難道你真的要幫她拍結婚照,看著她被人牽手走進婚禮殿堂?”

自從鼓浪嶼輪渡碼頭上與紅衣少女的一見鍾情後,於黎明便學起攝影來,很快得心應手。攝影無非是光和造型的藝術,有美術功底的人隻要鑽研一下用光,不難成為出色的攝影家。他曾答應曲歡,“你真要結婚時,我來幫你拍藝術照。”要知道,藝術照與照相館的拍照片是兩回事,一個是陽春白雪,一個是下裏巴人。曲歡當時不吭聲,怔怔的看了他一會後便離去。

“你快三十歲的人了,你看,我的小孩都兩歲了,難道你還那麽天真的等待著一個不再出現的人,一直等到四十歲五十歲?她是紅衣少女對不對,是天邊的彩霞對不對?你能把彩霞剪下來裁衣服嗎?”曲兵一句比一句惡狠狠的罵他。在他們心平氣靜的時候,有天晚上到咖啡屋聊天,畢竟是多年的好朋友,於黎明跟他細說鼓浪嶼的小雨,小雨中的紅衣少女,這樣的刻骨銘心的初遇。當時曲兵也為他描繪的夢境感動,但這個夢的光波被時間的潮水一卷淹沒了,“即使在記憶裏也如煙霧越飄越遠對吧?你總不能吸著它這輩子麻醉自己對不對?曲歡雖不是彩霞,但她是你身邊一棵樹,你實實在在的可觸摸依靠,她以愛情為你遮蔭,她以愛情鋪墊你事業的路基!錯過她你後悔一輩子!”

這位宣傳部長同誌,除了有官腔還有文才,他是希望於黎明成為自己妹夫的,於黎明真誠沒有心計,是個藝術型的白領人士,當然也英俊挺拔象木棉樹。但這棵木棉樹並不打算把它的紅棉織成曲歡婚禮的花環,曲兵十分無奈地把於黎明的照相機扔過一邊氣呼呼走了。

曲歡結婚了結婚了,於黎明心裏多少有些失落,他也要結婚的,就不知道在三十五歲時能不能再遇到心中的她。

其實他似乎是有機會的,有次回廣州,匆匆走向車站時,一個推銷員將一張廣告單塞進他背著的旅行包,等到上了車後他正想扔掉時卻怔住了,上麵有一幅化妝品的廣告畫,模特正是紅衣少女。這一發現使他全興奮不已,於是在下一次來廈門公幹時他連忙去找製作那張畫頁的廣告公司,“我們無可奉告,我們要對客戶和有關人員負責,當然包括模特。再說,這是三年前製作的,我們公司已經換了不少人了,當年那個攝影師,早跳槽了!”廣告公司的人如是說,至於問那家化妝品公司,更是連門都不讓進。

於黎明抽血樣後的第二天,就傳來好消息,他的HLA與受助者正好相合無排斥,醫院要他馬上去做手術。醫生打電話告知他這情況時,激動得聲音都變形,畢竟,十萬分之一的機會,對於捐髓者和受髓者來說,都是非常有緣又非常幸福的。

“受捐骨髓者一定非常感謝你!”醫生說。

於黎明表示,他隻是一個過路者,順便做一件事而已,真正給受捐骨髓者幫助的,是你們醫院還有別的好心人。

“會有危險嗎?”曲歡在得知他要捐骨髓後,反複的問,還跑到醫院了解情況。“不管怎麽說,動刀子就是手術,是手術就會有風險……”她憂心忡忡的讓他十分愧疚,想起曲兵的話:“錯過我妹妹你後悔一輩子!”他把醫生關於捐髓常識的話轉述給她,他也動員過她也參加救援行動,要知道,我們今天做的一件很偉大的事,就是給予他人的幫助,不問種族不問國籍。她說如果不是以手術的形式,她樂意幫助他人,她怕刀子啊針筒啊之類,一想到就會頭暈打顫。

“我還是不放心!”曲歡堅持要陪他到醫院去捐髓,這之後的好些日子裏,她幾乎是形影不離在他身邊,以至那些護士羨慕得眼睛直歪:“好恩愛的一對兒啊!男的英俊女的秀美……”這話令她有小許難過,很快又被柔情蜜意調和,因為她將愛他一輩子,不需講回報。

做手術那天,於黎明躺在手術推車上,到一條長長的走廊時,另一輛車出現了,上麵躺著安恬,因為怕做手術,她內心恐懼渾身打顫。走廊的兩旁是一排玻璃窗,天,正飄飄灑灑下著銀絲般的小雨,滿天閃燦一片翠綠。安恬和於黎明同時扭頭望著天空,他倆的腦子裏,同時閃出鼓浪嶼那美麗的回憶。頓時,安恬平靜下來了,恐懼消失了。而於黎明的腦海中,不斷浮現著紅衣少女的倩影。

兩輛手術推車擦肩而過,倆個要做手術的人,同時望著窗外。

 

 

十 六

 

一如醫生所說,手術很順利,幾乎沒有什麽副作用,看著於黎明臉色正常步出醫院後,曲歡才長長舒一口氣。

兩個月後,安恬出院了。整個手術過程如此順利,連醫生也感到驚訝,術後幾乎沒有不良反映,眼看著她的臉色一天天豐潤泛紅,主刀醫生查完房後總會對小洛說:“你的女朋友,今天又比昨天漂亮些。”安恬望望小洛,他的眼睛有點躲閃但的確含著翼盼,她便不忍心說出“他不是我的男朋友”之類的話。自他送她進醫院以來,他都沒離開過她,睜開眼睛他的微笑總在她眼前晃。有時候她很想很想看到夢中的“金童”,靜靜的守候於身旁,輕握她的手,不需說話,隻需眼神對視,她就很安祥很安祥。那天做手術進了隔離房,看到外麵的玻璃大窗外的小洛,她迷迷糊糊的就當成是金童正擔憂的注視著自己,隻是定定神才發現金童消失了,她不禁失落呆呆的發傻有傾才平複過來。

她一向怕痛怕醫院,小時候打針喊得比別人響,手術那天,手推車將她送往手術室,她緊張得幾乎痙攣,小洛緊握住她的手也無濟於事,直到手推車經過那條長走廊,她一斜眼看到窗外麵的天空,正下著如絲似針的小雨,滿天銀燦銀燦的,她立時平靜下來以至連醫生都非常不解,“一看到窗外你反而安定了……”她根本聽不清醫生在說什麽,在整個手術中她腦子裏浮現的是開往鼓浪嶼的輪渡,輪渡上的船舷欄杆處他在看報紙,那英俊挺拔的整個樣子,還有鼓浪嶼的碼頭,向天空飄去的彩色氣球,她與他仰臉觀望,那時,天正斜斜的飄著小雨絲,銀燦銀燦亮耀雙眼。

出院後幾個月,醫院一直跟蹤她術後表現,結果是令人欣慰的。“感覺比以前更好。”她對醫生說,極想極想知道是誰給了自己第二次的生命。醫生堅決的拒絕她,表示信守對捐髓者的承諾。她問小洛,“你知道他是誰嗎?”當麵致謝是她的願望,可小洛是真的不知曉。有段時間她鬱鬱不怡,受人恩惠自當感謝那是從小父母所教,可偏偏予惠者是施恩不圖所報,這使她很不安樂很不安樂。

“你對我也會有這種感覺嗎?”小洛很想這樣問她,明明知道她的回答是點頭,卻又真怕看到她頷首。他愛她,他的付出隻有一種奢望,就是換取她的安祥。她能接受他哪當然是奢望,如果最終她還是不愛他,他也無所怨言仍然很陶醉,他會在她結婚以前堅持不懈的追求,不問結果隻求那份追求的快樂。

到六月份,安恬的頭發長出來了,雖然沒有以前那麽長,但也能梳個男生頭了,這使她看起來更象個英俊的體操運動員。二十二歲的她發育得更美了,苗條中顯豐滿,細細的腰圓圓的臀,乳房向前繃挺,玉質的臉龐透著粉紅。學校的男生非常羨慕小洛,因為隻有他才可以邀請到她外出,有個副教授甚至見了小洛便恨恨的瞪眼睛,妒恨燃起的火苗在眼鏡片後直跳。

一場大病後的安恬雖然也愈來愈清楚少女的情懷正逐漸消失,那個金童玉女的夢正受到時間和機遇的嚴酷考驗,隻是,她的潛意識裏依然盼望天空飄下絲絲小雨。有次星期天小洛陪她在校園散步,來到水池旁她便楞楞的看著噴起的水柱四濺的水花,說天為什麽不下小雨呢?這是盛夏六月啊,誰不盼下雨呢,可她這樣輕聲呢喃的神情,詩意寫滿迷朦了的眼睛,小洛便明白了一切,她盼望小雨絕不是因為這炎熱的天氣。

“明天早上一覺睡醒,你會看到小雨,真的。”他很有把握的說。

第二天的一早,宿舍的女生驚呼起來:“好美麗的小雨啊!”

她們都一齊往窗口看,天上果然飄下小雨,斜斜點點亮晶晶的拉出一道雨簾,在晨陽的輝映中若隱若現織出一彎淡淡的彩虹。

真美的小雨啊!她們都讚歎起來。但很快她們又不解,因為望向門外卻是一片豔陽紮目,哪有一絲一縷的雨兒。她們伸頭往窗外一看,便恍然大悟,原來小洛在樓下正拿塑料管向天空射水,製造了這場美麗的小雨。

“我們的師兄真詩意啊!好感人啊!”她們一齊向安恬笑鬧。

安恬也動情了,他分分明明在充實她心中的夢境。他是個好男人,氣度寬廣的男人。

 

 

 

十 七

 

安恬曲折又幸福的讀完了大四最後的課時,畢業回到廈門就業那家外資企業。回家時小巷裏的鄰居笑口相迎,有點似古時候的狀元歸裏。還未上班她先到鼓浪嶼碼頭,尋找幾年前那刻骨銘心的感覺。鼓浪嶼一如從前人來人往,遊人們熱切切的擁來又神不守舍的四散開去。陽光爍爍刺眼,海麵平靜無浪,海鷗懶洋洋的飛過,令她怎麽也提不起興致。

小洛也調回廈門,網站站長很不高興罵他一頓,“當是你的家,要來就來要走就走!”可最終還是磨不過他。房子沒有了,他就到郊外租農民房子住。母親說他,“怎麽樣,當初說你不現實,說對了吧?”母親認為他永遠也追不到安恬,房子是白賠上了。小洛笑母親市儈,“你不是我們這一代的人,沒有愛的幻想!”他才不擔心沒有房子,他聰明又有幹勁,已經設計了幾套學習軟件伸報了專利,那家企業看中了最少得付他二百萬元。

安恬讓小洛轉告授資她全家的好心人,再不需要資助了,她有能力持家和償還他的債務,她一直以為小洛代她出了六萬元。“你來安排,我想見見他,求你了!”她要小洛無論如何也要讓她見見那位好心人,小洛十分為難,推卻不過便把她帶到站長處。站長婉拒了她的要求,說停止接受資助是可以的,但他不能違反協議。等她走後,站長狠狠又罵小洛一頓:“你知道什麽是誠信嗎?沒有誠信這個社會無法正常運轉!”小洛想想也對,不吱聲讓站長把火全噴光為止。

“上帝保佑他今生今世……”沒文化的父親沉沉地說,然後鄭重和母親商量,決定以後到教會敬拜神,領會神的博愛會令他們去愛更多的人從而回報社會。“還有那個給我第二次生命的好心人也要保佑……”她道出自己曾經身處死亡邊緣,當時就把家裏人嚇壞了,緊接著是母親摟住她滿臉鼻涕哭了又笑。

安恬在一家全國性的大報上登出一則啟事,表示她想親自向多年來資助她全家的好心人致謝。登報後她天天等著電話響,隻要叮呤叮呤的聲音傳來,她的心就噗噗跳,湧在胸間的話似乎很多很多,但真要她說大概隻能說出那一句:“不知道怎麽感謝你,要說的話隻有兩個字,就是‘謝謝’……”

於黎明倒是無意間看到那則啟事,而且也打了個電話,不過是打到網站,跟站長說你們的誠信令人尊敬。他說,要謝先得謝你們,再謝就謝上帝吧。

他到廈門的機會越來越少了,廈門房地產市場的成熟,促進了本地裝修設計業的興旺,他們公司的業務愈加萎縮,而廣州方麵的生意卻越做越大,以致總經理三天兩頭催他回去。

曲歡要嫁人了,對象是那個有點酸呼的研究生。於黎明幫他們拍了一輯訂婚照,研究生為此請了個形象設計師,添置了一套貴昂得體的服裝。那天於黎明幫曲歡整飾婚紗時,看到了她胸口紋著的他的頭像,便擔心地問研究生知不知道此事?曲歡不以為然的一擺頭:“我們已經做過愛了,他一嘴口水咂我的乳房,建議在頭像的旁邊再紋上他的。”說完她又怔怔的望著他,眼神裏又閃出那種怨艾,“隻要你說,不要跟他結婚,我掉頭跟你走!”

可是於黎明最終全副心思為曲歡和她的研究生拍了訂婚藝術照,因為他相信自己如果和她結婚,會很長很長一段時間裏把她當作紅衣女子,這樣對她對自己都是不公平的。

經理又打電話來催他回廣州,知道他將很少到廈門來了,那天晚上曲歡來到他的房間,為他做了一份蛤仔煎看著他吃光,然後慢慢按倒他讓他閉上眼睛,“不許看我,就想著她吧……”她騎到他身上與他長時間的動作,“我現在才了解你,我和你一樣,與他做愛,心裏想的卻是你……”她一心酸眼淚流出,翻身下來再無興致。

第二天她一清早就悄悄離去,讓於黎明醒來後獨自躺在那裏發呆,然後孤伶伶一個人走向車站。天,烈日紅焰,空氣中散著沉悶苦澀的氣息,這使他更為思盼小雨淅瀝的四月。

 

 

十 八

 

小洛的學習軟件專利成功地賣給兩家大企業,獲得超過二百萬的稅後專利費。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靠海邊的小區買了一套三百平方的小別墅,裝修時他把安恬叫來,“物權的名字是你的,你看著怎麽裝修,就叫人做。”他把她奉為別墅的女主人。

安恬不吱聲,打開窗戶隻眺望著對麵的鼓浪嶼,碼頭上有人放氣球,一簇簇的升上天空,鴿群繞著氣球飛翔。

“我不想很銅臭,很真誠很真實的想法就是向你求婚。”小洛終於鼓起勇氣,說出心底很久就想說的話。他追求她的條件更加具備了,他現在事業有成,將來還可以專心設計軟件,賺更多的錢讓她過得很幸福很幸福。

安恬依然不語。

“心裏有首詩,是嗎,能不能對我朗吟?”他知道她喜歡雨,心中必定有個如畫般的雨景。

但是安恬什麽也沒有說,隻靜靜望著鼓浪嶼。能重現那雨中一幕嗎?不知道!也許這就是人生,變幻無定無法把握。這麽多年過去了,她很想金童玉女的童話再現,但他注定是雲端的雨,隻灑在她的夢裏。

小洛相信冰山可以劈開,他不懈的努力一定會有結果,隻要她一天不嫁人。

轉眼到了年底,舊的一歲即將似落日燦爛辭去,新的一年如朝陽噴薄升騰,工作了一年多的安恬,感到那份少女的情懷,一如夾在日記本裏的楓葉,變得越來越薄卻葉脈清晰愈加美麗,但也越來越輕似乎是一縷煙。看來命運並不給她太多幸福的眷顧,看來她那鼓浪嶼小雨中的一段初戀,以美妙的開始大概沒有美麗的結局,就如那張黃黃的楓葉,隻能永遠夾在心坎的日記本。

小洛一如既往天天的送她上工接她下班,她的家裏人現在是一日不見他的影子便感到奇怪。父親嚴肅地對女兒說,“這事你要認真,可不能拖人家,他挺不錯的!”

有一天她將楓葉拿給小洛看,告訴他,她也是要結婚的,“但我的心就象日記本,會永遠夾著那張楓葉,你明白嗎?”

小洛笑了。他相信日記本裏的東西會陳舊,時間會將陳舊的灰塵吹去,愛情在於不斷的創造才有活力。他能創造愛情。“下個星期天是你的生日,早上你到鼓浪嶼,我給你一個驚喜!”他鄭重地說。

安恬預感到那是一個十分重要的時刻,晚上她躺在床上轉輾反側無法入眠。看來小洛正不屈不撓以他的真實描繪她另一個夢境,他的手伸在那裏決意牽住她走進每個星光月夜,他將會令她與那個雨境告別而走進驕陽的世界。

小洛果然很有想象力,第二天早上她站在曾經拍廣告的草坪上,看到天上飄來一個熱氣球,在她頭頂的上空停住,大團大團的花瓣撒下籠罩在她周圍,竟象彩色的雨洋洋灑灑布滿世界,空氣中散透著鮮花濃鬱的芬芳。

小洛從熱氣球慢慢吊下來,手抱一大束玫瑰。他向她走過來時如同從彩雨中步出,陽光下的臉孔嚴肅而真誠。他象中世紀的歐洲騎士一樣,單腿跪在她跟前將鮮花獻上:“雖然很俗很市儈,但我還是要說最古老的那句話:請你嫁給我!”

她還能拒絕他嗎?經過了那麽多的春風秋雨,早已驗證他的真誠和無私。她接過花點點頭,於是小洛便大叫著跑向海邊,象發瘋般跳進海裏,雙臂猛撲著又攪起一簇簇水花。

小洛打了個電話給於黎明,告訴他自己要結婚了,愛人就是他資助的那戶人家的女兒,“我代表她全家向你致謝,是你幫助她全家度過最艱難的時期。你知道嗎,安恬父母洗禮成為了基督徒,每天為你祈禱!”於黎明笑了說大可不必,他自己也接受過他人的相助,不過他還是為安恬父母感動。小洛小心地問:“我要不要把你的情況告訴我愛人?”於黎明說你就把這件事,鎖在記憶的箱子裏藏一輩子。最後小洛希望他明年四月來參加他的婚禮。於黎明在電話裏真誠的向他祝賀:“誰嫁給你她一定很幸福,我看得出,你人不錯,恭喜你!”

 

 

 

十 九

 

於黎明走向輪渡碼頭時,天,揚揚灑灑飄著小雨,那時正是早上的九點正。時間如白馬過隙一晃過去了好幾年,眼下已是2004年4月。

小洛說他在婚禮前先到鼓浪嶼的草坪上拍些結婚照,“那是愛人的意思。她說四月的鼓浪嶼最美,天飄著小雨,一切背景都是翠翠綠綠,令人心醉。我也這樣認為,雨中一切看起來都是滋潤的,特別適合愛情的萌發。”

這真是心有靈犀啊,他竟遇上一個心靈相通的女子!於黎明深深的羨慕,於是決定到鼓浪嶼看看他那位新娘子。

在等輪渡時,他照樣是買了份報紙,下了船後也依然走到船舷欄杆處倚在那裏看。忽然他感到有人注視自己,一看心便格登一跳,紅衣女子就站在原來的位置,正目不轉睛看著他。等一定神,他才知道是幻覺,是有個紅衣服的女子,不過不是她。

風依舊將雨點刮進來,濕了報紙還把報紙吹得抖拂,他於是把報紙卷在手中,轉身過來向著海麵。一眨眼,七年了,七年前的情景曆曆在目,但卻似輪渡船卷起的水泡瞬間消沒。生命如此無常不能自已,紅衣少女似天上飄來又從雲中隱去,留下隻有那張金童玉女的照片,將會讓他這輩子這輩子一看到就遺憾得心痛。

船靠到鼓浪嶼碼頭,他慢慢的步上岸,一個少女拿著束彩氣球走在前麵,使他不禁又想起那一幕,紅衣少女手中的氣球升起,她仰起臉龐,嘴微張著有些無奈有些害羞,氣球慢慢的向天空飄,在小雨點的綠綠的純淨的背景中分外鮮豔。

於黎明定定的站在那裏,後來他走到紅衣少女曾站過的地方,楞楞的看著四周一切,讓小雨盡情的淋灑。遊人們一團團擁上來,從他身旁經過時都好奇的望望他,也有少女或女子向他投來特別的注目,可他卻視而不見,直站到雨過天晴豔陽露出雲靄。

“太陽出來了!”遊人歡呼起來,心無旁顧潮水般漫向島上四麵八方。於黎明一點也不覺得興奮,倒是那些要拍結婚照的,更比遊人盼望陽光普照。

當他來到草坪附近時,遠遠的看到有攝影師給小洛和一位女子拍照,旁邊圍了些遊人在觀看。那新娘子背向他,高挑的身材幾乎與小洛並頭。那位攝影師讓他們麵向陽光,做出一個又一個的姿勢拍照,鎂光燈一閃一閃的伴著他的手勢。當小洛麵向這邊時,他看到他紅光滿臉,牙齒白燦燦的極奪目。

他站在附近一棵樹下沒有走近前,免得打擾他們的興致。

天又下起小雨,一絲絲一點點滿天銀燦銀燦,他昂頭向天空,風將雨絲吹到他的臉上,涼吻吻的極為舒怡。這時,似乎有某種特別的心靈感應,新娘轉過臉來把視線投向他,而他的眼睛也似被無形的絲線牽引去,在人叢中極快與她的目光對接上了。這一瞬,他們都呆住了,那不是七年前令各自神魂激蕩的暗戀情人嗎……

她依然如此美麗,一雙杏眼黑亮黑亮深邃深邃,象整個天空都藏在裏麵,隻是這雙眼睛多了驚異和成熟,還有一些他說不出來的很複雜很複雜的情態。

她抬手本能地將頭上的婚紗飾罩拿下來,他看到她的頭發沒有以前那麽長,也不是紮一束馬尾垂在腦後,但仍然黑亮黑亮。

他全身失去知覺似的愣在那裏,頭腦一片空白發麻,耳朵陣陣轟鳴作痛,心裏象塞滿鐵屑沉沉的下墜,隻有一個事實十分清醒閃電般刺激著他的神經:她結婚了,結婚了……

小洛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拉她走向草坪,那裏停著一輛紅色的轎車。她走幾步又回頭一下,那視線能在人叢中迅速的與他的目光接上,然後牢牢的粘住。但她終於上了小車,她彎腰鑽進小車時,小洛還幫助著把她的婚紗挽起。

小車開走了,雨忽然下得又大又猛起來。他木樁般站在那裏一動不動,隻感到整個眼前一片灰暗,混混然什麽都看不清,翠綠翠綠的世界消失了,滿眼銀線閃燦的雨絲變成了如鋼粒碎石,打在他臉上陣陣刺痛。

他怔怔的站在雨中,也不知道時間過去多久,直到天上又現出陽光。

於黎明病了,患上嚴重的感冒,到醫院打了吊針後回宿舍躺了兩天兩夜。曲兵拎一抽奶粉水果來看他,歎一口氣:“曲歡和她的研究生老公去度假了,要不然她會來看你……同誌啊你真是生性賤格!我怕你到頭來千挑萬挑,挑個爛桃!”

曲兵走後他躺在床上看了一會書,又無聊地拿著遙控器指著電視一個一個的轉頻道,當換到本地台時,他被畫麵上的彩色氣球吸引了,便鎖定頻道看。鏡頭搖過來,記者正在與一個女子談話,他眼睛一亮,內心再次震撼了:那不是紅衣女子嗎?

她非常的美麗動人,穿著那套他熟悉的紅衣服,那束彩氣球正在她身後。鏡頭拉開時,她在鼓浪嶼的草坪上,正回答記者的問題:“我為什麽在推廣‘手握手行動’,努力要幫助需要幫助的人?因為我曾經是一個需要幫助的人。我是個很平凡的人,今年二十五歲,我的家庭曾經陷入過極大的困境,但一個好心人資助我們,直到我大學畢業。我在大學中不幸又患了白血病,得到很多很多人無私的幫助,他們為拯救我的生命,開展了全社會的捐骨髓行動,使我有幸獲得合適移植的骨髓,獲得了第二次的生命。最令我感動的是,資助我家庭的那個好心人,和捐贈骨髓給我第二次生命的好心人,他們隱名埋姓,不給我一個親自說聲感謝他們的機會……我感謝電視台,給機會我把話說出來。”她走去把氣球拿在手中,“這束氣球,是我生命的象征,我把她放飛上藍天,以我的畢生向所有幫助過我的人,向世上所有的好心人致敬!謝謝!”她說完放了手,氣球便慢慢騰升起來,悠悠的飄向天空,在藍天白雲中分外鮮豔奪目。

於黎明全身要僵住了:她竟是他的受助者,骨髓的受捐人!她是紅衣少女……

他覺得自己渾渾沌沌的如在雲霧中飄浮,似乎不在現實世界。這天他躺在床上好久好久不能平靜,該告訴她一切嗎?他的生命已經與她息息相關,他們已經真真正正的融為一體,她的生命即是他的生命……

晚上他到外麵無目的徜徉,腦海中不住的閃著與她相遇的片斷,那空曠又漫長的回憶象潮水般,一浪浪的湧著那些片斷,淹沒了又浮起來,沉落去又往上紮,最後竟成了撞擊著神經的無數針尖,刺得他腦門噝噝的脹痛。如果不是她的家庭的救助者,如果不是她的骨髓捐髓者,那麽,他會毫不猶豫去找她,對她說他一直在思念她,對她說,我一直愛著你尋找你!然而,事情恰恰是他的真情性的關連:所有的對他人的幫助是不求回報的!這也是他的人生很重要很重要的一個部份。

到深夜的時候於黎明終於平靜下來:她已經結婚了,愛上了小洛,小洛也愛她,她會生活得很幸福,這就夠了,這也是他的幸福,他愛她不就是為了使她幸福嗎?

三天後於黎明病好康複,便坐船過鼓浪嶼。

他先進那家浪琴歌舞廳,到咖啡座靜靜的喝了一杯飲料,出來後他步向草坪,那裏有人在照相,也有人在擁抱接吻,少男少女嘻哈追逐,一群白鴿在半空盤旋後飛停落下,隻是沒有了紅衣女子,沒有了那束彩色的氣球。

他離去時,天開始飄小雨,附近傳來歌聲,是他喜歡的那首歌曲:

遠遠的我看著你,

看著你因為思念你。

滿天的雨絲在閃爍,

要說的話兒在心裏。

悄悄的我走近你,

走近你因為我愛你。

紛紛的雨絲在飛揚,

心裏在的漣漪你知不知?

也許這一輩子無緣與你牽手,

我會在每個夢裏不倦與你相守。

每當小雨飄飄灑灑飛呀飛落花,

情到深處愛你無悔相思在天涯……

當他來到那天小洛拍結婚照的草坪時,他怔住了:前麵,翠綠的雨景中,他心中的愛,那紅衣女子,正在銀絲閃燦小雨中向他走來。

安恬站在他麵前,身體微微發顫,定定看著他,眼睛汪亮汪亮,眼神深遂深遂藏著千言萬語。

他再無法控製自己,他的愛,他的全部生命……激動令他全身顫抖。

他們四目凝視,交融著那些刻骨銘心的思念。

他們同時慢慢張開雙臂,緊緊擁抱……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