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蝴蝶效應

宇文博初識金融衍生品的動機不是為了賺錢，同樣還是他的好奇心。讀書是他的最大的樂趣。剛到西門子那年，發現西門子圖書館裏有相當數量的英文小說，高興得他自願將自己降格成深鎖在嫏嬛裏的蠹魚。後來他跟在德國的留學生和訪問學者交流讀書心得，他們不相信他每周讀兩本小說，覺著他吹牛。好在他一向我行我素，從不在乎別人怎麽看，也懶得解釋。吹不吹牛無所謂，但他的英文閱讀能力因此大幅度提高。更重要的是，從讀小說他了解了美國社會的叢林法則，這些是從教科書或報章雜誌裏學不到的江湖知識，所謂的 “Street Wisdom。“ 而其中他最喜歡的是兩個邁克：寫《侏羅紀公園》的邁克·克萊頓 (Michael Crichton) 和寫《林肯律師》的邁克·康納利 (Michael Connelly)。但讀得多了，他發現了自己的局限：隻喜歡讀暢銷小說，對嚴肅的文學類小說很難提起興趣。對英文經典，仍然停留在原先在中國自學英美文學史時教科書的範圍。反省之下，知道了英文畢竟不是母語，以他的水準，想在英文經典裏讀出《紅樓夢》、《聊齋》或者唐詩晉字漢文章那樣的意境，不著實下一番苦功是做不到的了。對美的感受和欣賞其實也是有種功力，除了先天領悟，同樣需要後天汗水。象他那樣玩性奇重天性懶散興趣第一，無論英文還是後來的德文西班牙文，一直隻能在暢銷書裏打轉，始終無法登大雅之堂入蘭芝之室。

他在讀《紅樓夢》時就曾突發奇想，如果中國不是強本弱末重農抑商，也許老甄家就可以買火災保險，不至於一場大火就傾家蕩產了。當然那樣的話也就沒有了後來的“真事隱”、“假語存”、沒有了癩頭和尚跛腳道士，沒有了甄賈寶玉的橋段了。中國的章回小說的源頭，除了唐人傳奇，另一支就是宋元平話。真假美猴王、真假宋江 ….. 是民間藝人吸引觀眾的重要手段。大師如曹雪芹在這裏也難免窠臼。其實宇文博自己都有過差不多親身體驗。他外公家在臨海老家在前朝時曾是相當成功的商人。不幸他外公壯年時得了急性闌尾炎，而那時西醫並沒有那麽普及，中醫對急性闌尾炎效果有限，外公不幸棄世。屋漏偏逢連夜雨，家中老屋又遭回祿，外公剩下的田產，被族人侵吞，長年欺淩 —— 臨海老家把長工叫“長年”—— 慢慢也就如水推沙似的消蝕殆盡了。但塞翁失馬，不久本朝龍興，外婆因此倒沒有帶上倒黴一輩子的地主帽子，可不是焉知非福？小資的舅舅，還因此給小表弟起了個極難讀的名字 “蕭燊”—— 這字發音如“形”——  說是老蕭家的這件大事到小表弟那兒是第三代了。

從保險跳到金融衍生品，表麵看起來宇文博又是典型水瓶座的天馬行空跳躍式思維，但其實這中間有著非常本質的內在聯係。盡管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明文規定保險不屬於金融衍生品，但這就象公孫龍子的“白馬非馬”—— 春秋戰國大概是天朝曆史上唯一的一段創造性思維不受束縛的時代：隻有唯一，沒有之一。諸子百家之一的名家，邏輯思維嚴密，推理辯論百家無出其右者。盡管還沒有達到亞裏士多德的係統高度，但其哲學上的劃時代的深刻性怎麽都不應被低估。隻是吹鼓手出身的孔丘的抽象思維能力實在有限，邏輯思維之美對他來說無異夏蟲不可語冰。等到董仲舒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後，中國人抽象思維和邏輯思維的能力就被徹底閹割了。就連唐僧玄奘從天竺傳來的佛家“因明”之學，也就是古印度的形式邏輯，也被後來在禪宗“不立文字，教外別傳，直指人心，見性成佛”的“當頭棒喝”之類的機鋒之下幾無立足之地。直到近代西風東漸，中國人的抽象思維和邏輯思維的能力才總算雄起了。

白馬不是馬 —— 保險不屬於金融衍生品，但金融衍生品的一個重要部分，比如所謂的“看空期權”(Puts) 實質上就是保險。你買進看空期權，相當於付一定的保費，在一定時間內保證你某個股票的價值。而更重要更本質的是，從臭名昭著的1987年10月的 “黑色星期一”(Black Monday) 到 2008年的次貸金融風暴，都離不開金融衍生品的“保險”在其中作祟：黑色星期一的罪魁禍首是所謂的“投資組合保險”(Portfolio Insurance), 而 次貸金融風暴的高潮是美國最大的保險公司美國國際集團 (American International Group，AIG) 因為賣出了天量的信用違約互換 (Credit Default Swap, CDS) —— 這也叫所謂貸款違約保險而瀕臨倒閉，美聯儲不得不動用納稅人的血汗錢給AIG 擔保，貸給AIG 高達850億美元的貸款。

對金融資本，從一開始時就有所謂的盎格魯-撒克遜模式 (Anglo-Saxon Model) 和 德意誌模式 (German Model)。盎格魯-撒克遜模式強調的是金融資本的幾乎不受限製的金融所有權，而德意誌模式強調金融資本必須服務整個社會，而不僅僅是考慮資本所有者 (Shareholders) 的利益。正如馬克思 —— 不過也有人考證說那不是馬克思，而是當時一位英國佬叫托馬斯·約瑟夫·登寧 (Thomas Joseph Dunning) 說的 ——  如果有300%的利潤，資本 —— 其實應該是金融資本 ——  可以冒絞首的危險。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在一代代金融工程師們鍥而不舍前赴後繼的努力下，金融資本終於從產業資本的奴才華麗轉身變成了產業資本的主子，尤其在猶太人無與倫比的高智商催化下，令人眼花撩亂的金融衍生品和信用衍生品不斷被“金融創新”出來。華爾街終於基因突變， mutate成了美國乃至全球經濟肌體上的一個大毒瘤。物壯則老，道家的智慧又一次得到驗證，炎黃子孫們又可以自豪一把了。

不過這些都是後話。宇文博在朵萊的廚房裏當然不可能預見到若幹年後金融衍生品會成為巴菲特所說的 “金融定時炸彈”和“金融大規模殺傷性武器，”而且在2008年的次貸風暴中這些武器的殺傷力得到了初步的驗證。

朵萊聽了他的心路曆程也覺著好笑。看小說居然會看到金融衍生品那裏去，確實是聞所未聞。她用鼓勵的眼神看著宇文博，讓他繼續:

“說說你對金融衍生品的心得 ……”

看著朵萊似乎意猶未盡，宇文博於是繼續說道：“後來我就四處搜羅有關金融衍生品的書籍，找到最多的自然是有關期貨和期權方麵的。我覺著中文在翻譯這兩個專業名詞時確實翻得很到位，符合中國晚清時代一代翻譯大家嚴複提出的 ‘信、達、雅’三要素。‘期’字意味著這兩種金融衍生品都是將來某個時候的交易，而一個‘貨’字把Futures 的本質，也就是 Commodities —— 中文把這叫 ‘大宗商品’—— 的交易合約清晰而簡潔地定義的非常明確。 而期權的‘權’字則明確定義了Options的衍生品性質：它本身並沒有價值，其價值是導出的，隻是在一定時間內對特定交易的權利合約 …… “

“嗯，西班牙語把 Futures 叫 Futuros, 和英語非常象。”朵萊插話道 。“你接著說。”

宇文博接上話題：“後來我就開始收集有關期貨和期權的具體操作方法。你知道我是做工程的，凡是最後總要落實到可操作性上。後來有機緣碰到一本芝商所 CME Groups的小冊子，總結了一共有25種的期貨和期權交易策略。

“不過我自己總結了一下，無論期權也好，期貨也好，其實都可以在一個五維空間裏描述 —— 嗯，又是工科生的老套路了 —— 第一個座標軸當然是時間；接下來兩個座標軸是期貨或期權是本身是看空或看多 (Puts or Calls)；最後的兩個自然就是交易者的動作，是買還是賣 (Buy or Sell), 這也叫多頭或空頭 (Long or Short)。對這五個正交的分量作不同的組合，你就可以變出各種各樣的交易策略，比如差價套利 (Spread)、蝴蝶差價 (Butterfly)、鐵蝶組合 (Iron Butterfly)、跨式組合 (Straddle)、寬跨式組合 (Strangle)、…… 等等。其實每種策略都可看作在五維空間中某個卦限裏的一個點。”

“當然這中間時間是非常重要的座標。比如對於長達30個月的期權交易，就有專門稱之為長期普通股預期證券，也就是所謂的 ‘跳高’期權，它的策略適合比較保守的交易者。”

有意思的是朵萊對這種工科白襪的表達方式居然一點都不驚訝，也沒有任何模糊需要解釋的地方：“嗯，總結得挺好的。期貨和期權是金融衍生品的兩個最主要的形式。此外還有所謂的遠期合約，這個你可以把它看作是非規範場外交易的期貨，目前可以忽略。最後還有就是所謂的互換，這主要機構之間轉嫁匯率風險或者利率風險的，作為個人投資者也可以不用關注。

“不過我還想給你提個醒。這些策略紙麵上看起來都非常言之成理，前後一貫，似乎你隻要按圖索驥就能到期貨或者期權市場上撿錢。但實際上其中任何一項策略都需經過數年的實際操作才能精熟。我知道你的天性很好奇，但在這裏好奇心會是你的敵人。全世界的軍事家包括你們傑出的孫子都堅信兵不貴多而貴精。我建議你不要每項策略都想去嚐試，最好聚焦在一項策略，操作得熟能生巧，然後 ……”

宇文博深表同意：“謝謝朵萊。這和我小時候練形意拳時師傅說的差不多，‘千招會不如一招精。’“

朵萊笑了：“看來萬事萬物都有聯係啊。你接著說。”

宇文博接著說道：“另一個讓我印象深刻的就是杠杆放大效應。最臭名昭著，可能也是第一個金融衍生品災難是1995年的霸陵銀行事件。新加坡操盤手李孫投機日經指數金融期貨，損失14億美元，導致有233年曆史的霸陵銀行倒閉。他的事跡被拍成電影《流氓操盤手》使他更是名聲大噪。

其實我覺著與其說是流氓操盤手，可能 ‘賭徒操盤手’更加貼切。我的理解，不象股票等證劵代表的公司總會有一定的價值，金融衍生品本身不具備任何價值。開始的時候金融衍生品是作為風險管理手段出現的。但由於其杠杆放大作用，本質上必然帶著強大的賭博功能。而人的天性如果不加以適當限製規範，惡的一麵必然占上風，所謂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吧。這就象如果沒有法律，隻依靠所謂道德教化管理社會必然會失敗一樣。“



 
圖一 《流氓操盤手》電影海報。來源：網上公開圖片。

朵萊點點頭：“確實是這樣。回到我們剛開始時，老查說我做的好事，也和期貨有關。我們萊昂是皮鞋製造產業在全球市場占有相當大的份額，甚至有人稱萊昂為全球鞋業之都。盡管墨西哥的畜牧業極為發達，皮革原料供應很充分，但農牧業就是在今天仍然還是靠天吃飯，受氣候、環境、甚至政治等因素的影響都很大。你們中國人有句非常睿智的話，‘穀賤傷農,’這在我們這裏的皮革原料市場也一樣。所以我在萊昂建了一個皮革原材料的期貨市場。

宇文博接著說道：“難怪老查說你做了一件大好事呢。“

朵萊歎了口氣：“就象你說的，動機和效果往往會出乎人的意料。我認同的是德國的金融模式，相信金融資本的目的不是單純的賺錢，而必須為產業資本服務，對社會發展有益。這也許和我們家的根其實是來自德國有關係吧。這也是我建立皮革原材料市場的初衷。其實我們猶太人中間相當一部分人和我有著類似的看法，因為尤其在金融業的猶太人他們的根可能都能追溯到德國。但又有多少人看到我們的努力呢？人們一致的看法是猶太人都是吸血鬼。”

宇文博同情地看了一眼朵萊：“金融業的敗類其實哪個種族都有。比如我們中國人，也有象李孫那樣的金融賭徒，象當年的株冶事件、中航油事件、還有國儲銅事件等，造成的損失也極其巨大。“

多萊點點頭：“這幾件期貨案例我都知道。株冶和國儲銅都發生在倫敦金屬交易所，中航油倒是和李孫一樣，發生在新加坡。用你們中國人的話說，那是三筆昂貴的學費吧。“

宇文博接著道“也許那就是人性的弱點吧，象這樣的賭博肯定會一直持續下去，賭徒們也會長江後浪推前浪。我知道的可能目前為止最嚴重的金融衍生品賭博的幾位賭徒中竟然還有諾貝爾獎得主，那就是1998年夏的長期資本管理公司事件。如果不是美聯儲及時幹預，這次豪賭可能令全球的金融體係陷入癱瘓。

“縱觀這些個案，我覺著大部分金融危機都經曆四個過程：大量低成本甚至零成本而且不須負責任的大量資金造成所謂的過量流動性；杠杆放大作用；突發事件形成多米諾骨牌效應；最終流動性枯竭。

“比如到目前為止單日跌幅之冠的1987年的黑色星期一，前期泡沫的過量資金除了美國本國的，還有大量日本資金流入。從1982年開始，芝加哥商品交易所開創了金融衍生品的新紀元 —— 除了原來傳統的大宗商品，SP 500 指數也作為 ‘期貨’交易。這給以後‘投資組合保險’的杠杆放大提供了高效的工具。到1987年秋，全美國‘投資組合保險’擔保的資產達到一千億美元。而在1987年10月19日的黑色星期一，紐約證交所的賣壓幾乎全部來自於‘投資組合保險’的指數期貨, 足見金融杠杆如何被濫用到何等程度。

事件過去後，總會有所謂的金融學者們出來辯解金融衍生品不是造成金融災難的元凶。在黑色星期一之後，有些金融學者辯解說黑色星期一並非‘投資組合保險’引起，其根源是因為流動性枯竭。他們非常方便的有意或無意地忘記了‘投資組合保險’本身是造成流動性枯竭的原因。更可笑的是，居然聲稱黑色星期一從統計意義上來說是不可能發生的，因為發生黑色星期一的概率在高斯分布也就是所謂的 ‘鍾形曲線’的27倍標準差以外的區域，或者說發生的概率是10的160次方分之一。這意味著相當於要經曆了200萬億次宇宙大爆炸，黑色星期一才有可能發生一次！
“而事實根本不是如此，因為金融市場並不服從高斯分布。那些金融工程師們認為完全不可能發生的極小概率事件的可能性其實相當大。而當過量流動性加上濫用杠杆，金融危機幾乎是必然要發生的事件。

“讓我覺著不可思議的是，金融工程和真正意義上的科學或者技術工程完全是背道而馳。在科學工程領域，如果你的模型和事實不符，科學家和工程師們首先會檢討模型。而在華爾街，那些基於獨立同分布，也就是所謂的 IID 隨機變量的金融工程模型，尤其那些基於要求更為嚴格的高斯或正態分布的模型，包括獲得諾貝爾經濟獎的有效市場假說和資本資產定價模型，以及同樣獲得諾貝爾經濟獎的布萊克-斯克爾斯期權定價模型，早已經被無數次的金融危機證明是不成立的，但華爾街卻仍然把它們當作金融工程的基礎。經濟危機因此而一而再，再而三的繼續發生。“

朵萊沉思了一會兒：“鮑勃，這是利益使然。這世界上從古到今，無論是歐美的民主選舉製度，還是阿拉伯國家的專製，歸根結底，最終都是統治集團要保證他們的利益神聖不可侵犯。無一例外。統治集團掠奪人民利益最簡單粗暴的手段是賦稅，包括以貨幣、實物、或者以勞役的形式。但橫征暴斂最後很可能激起民變，損害統治集團的根本利益。所以現代國家，無論是何種製度，已經很少將賦稅增加到人民無法承受的程度。

“其次有效而可以欺騙麻痹人民的手段是通貨膨脹。但這種手段用過了頭，同樣會損害經濟甚至導致社會動亂。拉丁美洲國家的通貨膨脹在全球臭名昭著 ……”

宇文博插話道：“中國在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國府也曾濫用通貨膨脹。最遭糕的時候民謠唱的是‘金元券，隔一夜，剩一半’—— 這可能是導致國府敗於共產黨的最根本原因之一。”

朵萊接著說道：“這個我大略知道。所以政府用通貨膨脹掠奪民間財富這種手段也同樣有相當大的限製。

“大利當前，金融工程師們的創新能力是無限的。第三種，可能也是最能體現統治集團‘軟實力’的一種手段，就是你說的給市場提供大量低成本甚至零成本的資金。這個手段最大的好處是其強大的欺騙功能。表麵上看，這是給全民提供資金，而且往往還打著刺激經濟發展的旗號。但實際上真正能得到這些低成本資金的是那些和政界關係密切的大公司，尤其是華爾街的金融集團。而真正需要資金的中小企業根本得不到任何好處 —— 盡管大部分就業機會是這些中小企業創造的。在美國80%以上的工作崗位是中小企業提供的。金融集團拿著這些低成本甚至零成本的資金，再瘋狂應用杠杆放大到幾倍、幾十倍、甚至上百倍。豪賭的結果，賭贏了，他們分成20%。賭輸了，他們不需要負任何責任。

“另一個好處是這種手段的受害人是中產階級。我從來沒聽說過在哪個國家中產階級暴亂的。所以最壞的結果，就是你說的多米諾骨牌倒塌，發生金融危機。而買單的往往又是中產階級。但特別具諷刺意味的是，這可能也是金融工程師們確實對社會有貢獻的金融創新。因為就是對中產階級，社會動亂的代價仍然遠遠高於被利益集團和社會底層兩翼夾擊的代價。損失金錢總比損失生命要劃算得多吧。

“突發事件和多米諾骨牌在這種情勢下是不可避免的。你提到金融衍生品和保險的類似之處，這非常正確。但這兩者同時還有非常重要的差別。舉個例子吧。比如火災保險。任何一個保險公司都不可能發生它的所有客戶的房子都被火燒掉。實際上它的客戶發生火災的概率可以從曆史數據中獲得，而且這個概率不可能發生根本性的突變。保險公司據此可以設計它的保險產品以保證它的商業模式能夠贏利。

“這裏的關鍵是，無論是火災或者股災，風險不可能被消滅，而隻能給分擔或者轉嫁。保險公司正是把少數發生火災的客戶的風險和損失分散開來，讓全部客戶分擔。如果某家保險公司的所有客戶同時都發生火災要求理賠，這家保險公司肯定破產。

其次，作為客戶，他對投保的公司的資產和信譽會有很高的要求。難以想象會有哪一個房子的主人會讓無家可歸的流浪漢承擔他房子的火災保險。

“這些重要的條件在華爾街的金融創新那裏完全都不存在。當1987年黑色星期一時，那些買了‘投資組合保險’的金融集團一夜之間全部需要‘投資組合保險’的保護了。而承擔‘投資組合保險’的公司，比如當時‘投資組合保險’的業界老大 Leland O’Brien Rubinstein Associates Inc. (LOR) 公司，在1987年時它給500億美元的資產承擔保險。而它本身的規模從1981年的三個人發展到1987年的35個人，年收入也從1981年的2萬4千美元增長到1987年的4百萬美元。年複合增長率高達234%, 確實是飛速增長。但即便如此，讓它擔保500億美元資產的安全，其離譜程度大概比讓流浪漢擔保房子火災更高吧.。

“所以多米諾骨牌倒塌，流動性枯竭那是不可避免的了。“

宇文博茅塞頓開：“謝謝朵萊，這下我許多關係都理順了。不過其實我所有的知識都是紙上談兵。到目前為止，我還沒有一點實際投資經驗。”

“這個好辦。”朵萊說道。“我們在加州的嘉信理財一直有外國投資帳戶。可以把你加進去。”

朵萊話題一轉：“鮑勃，我覺著萊昂的光學研究中心對你來說可能沒有足夠的挑戰性，我覺著你是不是可以考慮去美國。”

宇文博聽了，非常興奮：“那當然啊。”

似乎是不經意間話趕話隨便說到這兒，其實朵萊是長時間深思熟慮以後的決定。看著宇文博躍躍欲試按納不住的激動和向往，朵萊暗自歎了口氣。對最深愛的掌上明珠查家八妹，七個兒子以後唯一的小女兒，朵萊怎麽舍得把瑪塔和宇文博送到美國這個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叢林，前途真的難料啊。但憑她對宇文博的智商和能力的了解，他絕非池中物，光學中心這這泡小水窪子是養不了他的。時間長了，所有的挑戰都平淡了，日子會一天一天平庸乏味。無事則生非，以墨西哥的“小房子”文化, 小二小三的出現是遲早的事。憑她自己和老查的智商差距，才能將老查管得服帖。想讓瑪塔和自己一樣管住宇文博，那是不可能的使命，Mission Impossible。聽天由命吧，但願主保佑他們 —— 多萊又暗自一聲歎息。

朵萊滿眼的關切：“孩子啊，美國的天地和墨西哥絕對無法同日而語。美國的生存競爭的劇烈程度也是你現在無法想象的。有一點你千萬的記住，無論在世界上哪個地方，所有的的規則都是由統治集團製定的。美國有些種族會聲稱他們要 ‘Beat the System。’記住孩子，這是取敗之道。你要麽適應這個係統。或者你實在不喜歡，你可以選擇離開。以個人的力量妄想打敗係統比唐吉珂德大戰風車更為可笑。

美國當然是英美金融模式。金融資本實際上是美國真正的主宰。你也許覺著金融資本用這種手段掠奪中產階級財富很不道德，但這就是現實，你別無選擇。金融界有兩句自相矛盾但同時廣為流傳的口號，‘現金是垃圾’和‘現金為王’—— 它們其實非常精辟簡要地概括了所以金融危機的整個過程。所以孩子，當下一次美聯儲長期違反市場規律，人為強行壓低利率，用低成本甚至零成本的資金淹沒市場，現金變得爛錢不值和垃圾一樣時，你就會見證金融泡沫的形成。而且你一定要謹記，這時候離金融災難已經不遠了。可能某一個偶發事件就會觸發多米諾骨牌，流動性瞬間就會在你眼前消失。那時現金就變成王者了。“

宇文博那時當然想不到朵萊的預言在2008年竟然幾乎是一字不差的應驗了。美聯儲操縱利率，造成過量流動性。垃圾一樣的資金瘋狂湧入次貸，最終演變成金融風暴。他當然更想不到再過七年，美聯儲故伎重演，仍然人為操縱利率，以種種借口強行推行零利率，現金再次變成垃圾。金融災難離我們還有多遠？

人們常說人生的關鍵路口往往就那麽一兩步，這可以說是典型的“蝴蝶效應"  —— 那是由混沌理論的奠基人之一愛德華·洛侖茲 (Edward Lorenz) 1972 年在美國科技促進會上的一個報告裏首次提出，他的報告的標題就是“可預報性：巴西的一隻蝴蝶扇動翅膀是否會造成德克薩斯州的一場龍卷風？”其實這種初始條件的高度敏感性在生活中隨處可見。《侏羅紀公園》裏數學家伊安 (Ian Malcolm) 給古生物學家艾莉解釋混沌理論時，就用一滴在艾莉手背上的水滴，會因為初始條件的微小不同，從不同的方向掉落，造成最後的結果完全不同。

而在宇文博這裏，如果他當初沒有記起問朵萊如何在萊昂建立皮革原材料的期貨市場，也許他的職業生涯乃至他的婚姻都會是完全不同的另一樣子，也許他和瑪塔會在墨西哥執子之手與子偕老。而他如果沒有因這個機緣從朵萊那裏係統地學會了金融衍生品的交易策略，然後在到美國後付諸實戰，讓他贏得財務自由，他也許就不能心無旁騖專心他的初創公司，也就沒有後來的一係列變故。人生道路的節骨眼上往往取決於那麽幾步甚至一步。初始條件的小小微擾，整個係統的最終輸出竟會南轅北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