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花楹

讓生者有著不息的愛,讓死者有著不朽的名。記憶比生命更加長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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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藍花楹》第十四章(下)

(2016-04-21 00:03:58) 下一個

藍花楹

第十四章

(下)

那天,麥格瓦斯專門帶來了一盒精致的馬卡龍點心,當我小心翼翼地打開那個精致的禮品盒的時候,他故弄玄虛地說了句:“梅恩太太,如果你不喜歡它的話,你可以不必一定非要享用它們的。”

我點了點頭,說:“是的,你這點心我是不會吃的——因為還沒輪到我,孩子們就會搶光了······”

馬卡龍,在十九世紀中葉的歐洲社會,這是非常高檔的下午茶點了,即便像我們家這般富裕,這種點心也不是經常會擺上茶台的。把點心交給外婆讓她去安排著給孩子們吃,柏曲克、麥格瓦斯和我,留在會客廳裏喝茶。

我跟麥格說,你也年紀不小了,遇上合適的女孩子,也該成個家了吧,下次我們見麵的時候,希望你帶個漂亮姑娘一起來啊。

麥格瞅了瞅柏曲克,開玩笑道:“天底下最能幹的女人已經成了梅恩太太了,所以我一直在尋找著天底下第二能幹的女人······遺憾的是,我到現在還沒找到啊!”

柏曲克拍了拍麥格的肩膀說道:“你就知道嘴貧!你要是一直這麽著當著光杆司令,等你老了,連個繼承人都沒有。”

“話可別這麽說,我這人生辛苦了半輩子,好不容易攢了點家業,可不是為了繼承人才這麽拚命的。先讓自己活得盡興吧。再說了,真要等我到死的時候錢還花不完,我還有侄子、侄女,他們也能繼承啊······”麥格申辯道。

柏曲克糾正他的話說道:“你要知道,這世上很多人看人的標準是:無恒產、無恒妻者,無恒心。你不找個老婆把你的家踏踏實實安頓下來,可能很多機會都輪不到你了。”

“算了,我也沒什麽宏偉誌向,賺點小錢、過點誌得意滿的小日子,我也夠了。我身邊不是還有你柏曲克嗎,傑出商人、愛爾蘭精英,這些桂冠你就去爭取吧。你看看,你長得都比我高、比我帥,你這副體麵的皮囊不去做那些拋頭露麵的事情那才叫可惜呢!哥們兒,你招呼一聲,我就跟著你上;你站到了主席台上,我就在台下給你鼓掌!依我看,在布裏斯班的愛爾蘭老鄉裏,如果要推選一個標誌性的人物,也就非你柏曲克莫屬了!”

麥格的話也許代表了一大批來自愛爾蘭的新移民的心聲吧。

不久,昆士蘭殖民地區舉行了有史以來的第一次民主選舉,目的是要組建代表著殖民政府最高權力象征的立法會議的長老院。——民選的結果驗證了麥格的預言。

1859年8月,昆士蘭第一屆殖民地議會即將成立,按照英國議會上院和下院的兩院製模式,這就是後來的昆士蘭州立法會議(Assembly)和立法院(Council)的前身;沿襲英式憲法,立法會議是平民院,由具有廣泛選舉權的男性選民選舉產生,這一屆選舉就需要由昆士蘭地區內的1519名合格的選民投票、一人一票選舉出9個長老(Alderman)席位。在8月17日的那次民選中,德高望重、飽含學養的英國紳士John Petrie約翰·派西先生獲得了325張選票居於榜首,對於這樣一個結果,大家一點也不意外;讓大家意外的是,柏曲克以獲選票數為274票名列所有候選人的第二名。

就這樣,不管世人帶著多少成見,不管柏曲克身上殘留多少陋習,我們家的、開肉鋪的、年輕英俊的柏曲克高票當選為昆士蘭第一屆立法會議的長老,成為對這個殖民區域有參政議政和製定決策有絕對話語權的民選出來的政商名流。

和柏曲克同時入選立法會議成員的長老還有羅伯特·科立波先生,這位曾經因為設計和新建了我們在皇後大道上的新家而一舉成名的建築設計師,他彼時的身份已經是布裏斯班最大的建築包工頭。

在最後確定的這9席立法會議長老的人選中,柏曲克是唯一的一名不到40歲的後生、唯一的一個沒受過正規教育的“粗人”、唯一一位在開議事大會時既不留長長的髯須、也不戴卷卷的假發的性情中人、唯一一位在重要場合總記得要傳達窮人們的聲音的代言人。這個時候,雖然在所有的書麵文件上都注明了柏曲克的職業身份是“Grazier——牧場主”,但大家心知肚明地還是說他是個“Butcher——屠戶”······

成為了殖民政府立法會議長老後的柏曲克·梅恩和以前有什麽改變嗎?我很難清晰地給他的人生劃出一條分界線。

在我的眼裏,柏曲克始終是英氣逼人的,就像我第一次見到他時的那種逆光時的剪影的輪廓,高大、挺拔、渾身有一股張揚的吸引我的力量,無論逆光或是迎光,他自己就是一束光。而我,這許多年來,我就是他的影子,在他的光芒周圍,靜悄悄地躲在任何有他出現的地方。

當選為立法會議長老的這一天在柏曲克看來,應該是他人生的一次波峰吧,他因心底裏那微不足道的自卑而煥發出的無法掩飾的得意勁,讓他在這一天格外的亢奮。直到深夜,柏曲克都激動得夜不能寐。

他問我,你能想象到當選票結果公布後有些人驚訝的神情嗎?

我回答說,能。

他又問,我能當選上立法會議長老,這是你預想的結果嗎?

我又回答說,是。

他再問,你有沒有想過我們會有今天?有今天這樣的財富?有今天這樣的成就?

我接著回答說,有。

他笑了,點點我的鼻子,說:“你怎麽看起來傻乎乎的啊,我問什麽你都說yes?”

我跟著笑了,就用他描述的那種“傻乎乎”的神情回應道:“事實是,我除了回答說yes之外,沒有別的答案了啊!”

柏曲克緊跟著問:“那有什麽情況是你不曾想過、你會說no的呢?”

我認真地凝視著月光下的柏曲克的臉龐,這張在我看來五官精致得就像畫上的人物一樣的俊俏的麵容;我認真地捕捉著他的目光以及目光裏想傳達出的渴望;我認真地思考著他的提問,順便思考了我這三十多年的人生,然後,我認真地告訴他:“當我在從愛爾蘭來到澳大利亞的海船上時,我沒有想過,我會嫁給像你這樣一個男人;當我和你在教堂裏起誓一生相守的時候,我沒有想過,我們的未來會是有這樣的富有;當你因為用馬鞭打人而收到第一張法院傳票的時候,我沒有想過,你居然有一天也會成為製定法律的人;······當我可以每天每夜這樣緊緊地擁抱著你、親吻著你、守候著你的時候,我不敢去想,這些都是我實實在在擁有的生活,但是,它們會在哪一天、哪一刻、以哪一種方式離開我呢?······”

“瑪利,我沒看出來你是這麽脆弱的一個人啊。”柏曲克一邊說著,一邊點了點我的鼻頭,像是教書先生充滿人情味兒地點評著他心愛的學生。

“當你特別在乎一個東西的時候,你在乎的就不是它的價值、它的外表了,而會在乎你是不是能夠一直擁有它,還有,你擁有的時候它是不是完好無損的。”

柏曲克把他剛點過我鼻頭的食指遊離到我的唇邊,一邊是他用食指輕輕摩挲著我的嘴唇,一邊是他繼續的問話,他問我道:“如果我混到今天都還是和你結婚時的那個樣子,在一家小小的肉鋪裏給人家打工,窮困潦倒的,那你會不會還是像今天這樣在乎我?”

我看著柏曲克的眼睛,一字一頓地回答他說:“我想我會的。因為你是我的男人,我生命裏唯一的男人。”

我想柏曲克一定能從我的眼神中看出我的堅定和真誠,但他故意打破了這種溫情脈脈的氣氛,他有點玩弄深沉地說道:“其實,這樣的假設也挺無聊的,對吧?聽起來像是另外一種炫耀。”

“是嗎?你這樣看待的嗎?我不這麽看。你是知道的,站在你今天這樣的成就上,你再取得更大的成功我都不意外了,我唯一擔心的就是你出什麽意外。我害怕你突然生病、害怕你突然倒下、害怕你外出的時候被土著人襲擊、甚至害怕你坐的馬車會不會突然有一天翻倒······也許你沒有想過,但我想到了;我很多次地都假設過,如果有一天,你突然病倒了,或者你突然被人傷害到完全殘廢了,我該怎麽辦?我能怎麽辦?”

“你可真夠胡思亂想的。”柏曲克嗔怨道。

“那是啊,因為你總是很忙,相比起你來說,我就清閑了很多。閑的人總是會比忙的人想的事情要多得多啊······”

“那你可以多想想怎麽好好愛我啊······”

“你不覺得我的這些胡思亂想也是愛你的一種方式嗎?”

“好吧好吧,我說不贏你。那就請你說說看,按你的這些設想,要是真發生了你說的這種情況,你會怎麽做?”

“真要到了那種時候,我想,也許這間臥室,就將是我全部的生活。我會寸步不離地守著你,陪伴你、看護你、照顧你。”我說。

柏曲克馬上反問道:“那你有沒有想過,你要是時時刻刻陪在我身邊,那我的生意怎麽辦?我們的孩子怎麽辦?”

“生意可以請能幹的人幫忙去管,大不了還可以賣掉它們。”

“那孩子呢?我們的孩子們呢?難道你也準備交給能幹的人幫忙管?如果別人管不了了,你也準備賣掉他們嗎?”柏曲克問道。

柏曲克的話讓我一下子啞口無言。我搖著頭想做些申辯,但一時找不出合適的說辭,隻能實話實說道:“我還真沒想過那麽遙遠的事情。”

“這就是你不對了,換了是我,要麽我就壓根不去想這些事情、這些可能,要麽我就一次把它們都想深想透想明白了,像你這麽想個半頭主意的,實在不算明智。”

柏曲克再次把他的食指回到了我的鼻頭上,這次,他真是個老師在批評說錯了話的學生了。

“是,我承認,我沒想過這麽多細節。”

“那我就幫你一起想想吧······如果我真的有什麽意外,我希望你不要把我們的生意賣掉,這是我想留給孩子們、留給你的財富,我希望你能把生意和孩子——都照顧好。我希望你明白,對我來說,把生意和孩子照顧好,就是對我最好的照顧。反倒是我,你可以請人來管,如果管不了、治不好,我會自己去找上帝的。”

“為什麽會這樣?”聽到柏曲克這樣說,我的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柏曲克伸出手來抹去我眼眶裏打轉的淚水,然後伏在我身上,湊到我耳邊輕聲說道:“因為我是柏曲克·梅恩,因為你是梅恩太太······我們做最壞的打算,然後再去迎接最美好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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