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花楹

讓生者有著不息的愛,讓死者有著不朽的名。記憶比生命更加長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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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藍花楹》第十二章(下)

(2016-04-18 21:15:12) 下一個

藍花楹

作者:韋斯理

第十二章

(下)

 

看得出來,希爾住進我們家的第一天是充滿了好奇和驚訝的。

或許我們家給了他一種假象,讓他誤以為我們家所代表的就是布裏斯班一個普通家庭所擁有的一切;顯然,這種假象不僅會大大縮短布裏斯班和倫敦之間生活水準的差異,也會挫敗一個來自大城市的小青年的心底裏的那股子傲氣和雄心。

等希爾安頓下來後,他看似不經意地走到我們一年多以前才買的施坦威鋼琴邊,掀開琴蓋,彈奏了起來。

不知道他當時演奏的是什麽曲子,也許就是一段他的即興創作的旋律吧,對於在音樂領域完全外行的我們來說,在自己家的鋼琴上第一次聽到有人能夠演奏這麽一曲婉轉悠揚的曲子,簡直是太興奮了。

柏曲克當即就喜形於色地盛讚道:“希爾,您真是個了不起的音樂家!您能住到我們家來,簡直讓我們家蓬蓽生輝!”

第二天的早餐,柏曲克是囑咐了傭人們精心準備的。

出現在餐桌上的食物有冷盤:培根、奶酪、醃魚、水果沙拉;熱點有:雞蛋、巧克力點心、法式麵包、吐司配黃油,除此之外,我還在頭一天下午專門去隔壁的點心房裏預定了馬卡龍,一大清早他們送過來的時候滿屋子都是那種溫熱的榛子蓉的香味兒。所有的餐點按照英式裝盤的規矩都配以了鮮花花瓣來鑲嵌點綴在周邊,在餐桌上一字排開時格外隆重和盛大。

希爾從走進餐廳的那一刻起眼神裏就充滿了驚喜和些許不安,他在傭人為他拉出來的座椅上坐定下來,除了說一句“早上好”之外,竟然一時語塞。

作為主人,柏曲克自然從容得多。他回應著希爾說道:“早上好。昨晚上睡得還踏實吧?”

希爾點點頭,柏曲克接著說道:“我還安排了廚師在準備煎牛排。告訴我,您喜歡牛排要煎出幾成熟?”

希爾側身抬頭看了看站在他身邊等著為他服務的傭人,然後回答道:“牛排就不必了,已經足夠多了。您這早餐實在是太豐盛了。”

柏曲克回答道:“早餐是一天中的第一頓飯,當然要精心準備一下,因為——打開一天的胃口十分重要。”

當希爾聽到柏曲克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有些驚愕地認真地注視著柏曲克。

“打開一天的胃口十分重要”,這句話是出自英國最著名的女作家簡·奧斯汀一部名叫《諾桑覺寺》的作品中。在希爾看來,這句話在此時能被沒受過什麽正規教育的柏曲克如此恰到好處地引用出來,大概實在是超出了他的想象力了。不知道威廉警司之前是如何向希爾介紹柏曲克的,我猜想那幾個關鍵詞是少不了的,比如:愛爾蘭、屠夫、斯誇特、新貴;但是當希爾直麵柏曲克的時候,眼前這個真實的柏曲克和他想象中的那個來自愛爾蘭鄉村的靠開肉鋪而發家的新貴,一定是有千差萬別的。

也正如簡·奧斯汀作品中所描述的那樣,當主人家過分的熱情呈現出來時,反倒是在不斷提醒著對方你是這個家裏的客人。

從希爾使用刀叉時的手足無措中,我們都能看出這一點來。

柏曲克問希爾:“您會騎馬嗎?”希爾有點莫名其妙地搖搖頭。

柏曲克解釋說:“哦,是這樣的啊。您別介意啊,我本來是想說,如果您願意騎馬的話,後院裏馬廄裏的馬您就隨便挑一匹當您的座駕。都是好馬,它們也都很溫順。當然了,您自己不騎馬也沒關係,我可以給您安排一輛馬車專用,家裏有兩個專職的馬夫,隨時都能備馬送您出行,方便您到處走走看看。”

希爾顯然是很有些意外,他說:“這就太不好意思了······”

柏曲克很禮貌地回答道:“您這麽說話就太見外了。威廉警司委托我照顧好您,能為您做這些事情那是我的榮幸啊。”

希爾還沒醒過神來,柏曲克接著說道:“您就安心地在我家裏住著,我已經跟家裏人交代過了,除了您現在住的臥室外,書房也給您專用,其他人不會打擾您。我會專門安排一個傭人為您服務,如果您還需要什麽生活用品,您就直接跟傭人吩咐就行了。”

聽到柏曲克的這些安排,希爾掩飾不住受寵若驚的神情。畢竟還是個17歲的少年,就算是他來自倫敦,就算他見多識廣,但他在我家的這一天的經曆,還是挑戰了他對人情世故的許多理解和判斷。他有些局促地回複柏曲克道:“您真是讓我太感謝了······在您這裏暫住就已經很是給您添麻煩了,怎麽好意思還讓您這樣費心費力地破費?您這樣讓我有些受當不起啊······”

柏曲克擺擺手道:“您就不要推辭了,就這樣安排吧。”

“梅恩先生,我要是就這樣理所當然地接受了您的好意,那簡直是說明我太不懂得為人的禮數了。”希爾堅持著說道。

柏曲克笑了笑,看似很不經意地回道:“說到禮數,如果······如果您一定要堅持禮尚往來的話,那我突然有一個設想,不知道合適不合適啊?······我想聘請您當我的女兒若思安娜的鋼琴教師。昨天聽到您的一曲演奏,簡直是太讓我震撼了,冒昧地說一句,如果我的孩子能有您十分之一的才華,我都會欣喜不已。若思安娜六歲了,昨天您也見過,她是個很聰明也很乖巧的女孩兒,不知道她有沒有跟您學藝的這種好運呢?”

聽到柏曲克的提議之後,希爾更加錯愕了。不過,他很快地就做出了回應。他說:“這······這個······事實上,我從來沒有當過老師······”

柏曲克很寬厚地笑笑,說:“您完全不用有任何壓力,教若思安娜彈琴這事吧,您根本就不用特別當一回事情地來教她。我的意思就是說您沒事在家時得空了就教教她,哪怕就是讓她聽聽您的演奏也好啊······對了,作為您指教若思安娜的報酬,我每個星期必須付您兩個英鎊······”

不知道柏曲克的話是不是造成了什麽誤會,我聽到希爾是這樣回答的——“梅恩先生,真是抱歉我不能接受您這樣的好意。我這鋼琴是自己胡亂瞎彈的,其實我根本沒有正規地跟著老師學習如何彈琴,我就是憑著耳朵聽聽,然後自己在琴鍵上敲敲打打玩玩鬧鬧,我自己都是瞎胡鬧的,哪能給您的女兒當老師呢,那會耽誤您的女兒的。”

自此之後,柏曲克和希爾之間再也沒有討論過這類話題,希爾在我家再也沒有摸過鋼琴。

我一直在推想,希爾到底是有多緊張和多抗拒,才能找得出靠耳朵聽聽音樂就能學會用手來彈琴這種托詞,也難為他這個小貴族了。

希爾在我家住了兩周後匆匆搬走了,甚至沒有正式的告別,隻是說是找了份差事做而已。

從希爾的來臨到希爾的離開,我仿佛看到了兩個男人的心理暗戰。柏曲克想通過希爾來巴結事業蒸蒸日上的威廉警司,而希爾無情的拒絕挫敗了柏曲克掩藏在謙恭之下的骨子裏的那份傲慢,這是讓柏曲克非常意外的。

大約希爾從心底裏也是有些不平衡的吧,一個開肉鋪的屠戶,可以過上如此奢華排場的生活,可以買得起如此名貴的鋼琴,可以附庸風雅地炫耀自己的涵養,還想氣派地花錢請他來給一個不懂事的孩子當家庭教師;如果他真的應承了下來,那他在倫敦養成的優越感和貴族氣該擱在哪裏呢?還有,他會不會這樣思量:我帶著苦學這麽十幾年之後的全部學養,從倫敦千辛萬苦、不遠萬裏來到這個不開化的嶄新殖民地就為了尋找出人頭地的機會,難道我竟然要淪落到給一個愛爾蘭的屠夫的女兒當家教嗎?

數年之後,希爾成為昆士蘭州警察總局總警司。據說他曾經調動警力來重新核查發生在1848年袋鼠角的那起殺人碎屍案,不知道這算不算由來已久的積怨厚積薄發;不過,關於案件的調查結果還是不了了之。

人心裏許多陰暗的東西,其實未必都能找到證據。觀其言、查其行,大抵可知劍之所指。

柏曲克的一生中,可能得罪過很多人,也可能讓更多的人看不順眼,但是捫心而問,他對希爾,從始至終,都是真誠得幾乎有些諂媚了。

遺憾的是,這次他不僅事與願違,而且偏離得還很有些遠了。

希爾在我們家來了又走了,對我們的生活沒有任何改變。

如果說希爾的到來留下了什麽影響的話,那就是柏曲克很快地給若思安娜請了一位正式的鋼琴教師。當柏曲克開出一周半個英鎊的報酬時,這位鋼琴老師再三感謝。因為對於她隻需要每天在我們家指導若思安娜練琴一小時的工作量來說,這個報酬實在是太豐厚了。

看到這位鋼琴老師激動不已的神情,柏曲克事後悄悄跟我感歎了一句:“這世上,總有不領情的人。”——毋庸多言,我們都知道他想表達的是些什麽。

沒有巴結上政要,這也絲毫不影響柏曲克事業擴張的加速度。一切都有條不紊地按照柏曲克的商業宏圖在快速推進。

1856年,柏曲克在我們起家的根據地Moggill區買下了693英畝(折合約280萬平方米)的上好草場坡地,這片農場足以飼養數千上萬隻綿羊。

1856年,柏曲克和我的第二個兒子在我們皇後大道的家中健康而平安地出生了,為了迎接這個孩子的出生,我們家又新添了兩個專門管照顧孩子的女仆人。賽琳娜的去世,讓我在養育孩子這件事情上總是心有餘悸,而又常常擔憂自己力不從心。

這個新出生的小寶貝兒,我們給他取名為William McIntosh(威廉),這原本是沿用我父親的名字。給孩子取名威廉,是為了一個家族不忍忘卻的紀念,卻也碰巧和當局警司重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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