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花楹
作者:韋斯理
第五章
(下)
1849年9月29日,這個在早上還帶著春天露水味道的城市,進入正午就驕陽似火了。我們新掛起來的招牌在烈日下隱隱還能聞到剛刷完的新油漆味道。
柏曲克和麥格一起把招牌掛上後,洋洋得意地就站在大太陽底下的街麵上欣賞著招牌上大寫的MAYNE梅恩的字樣。
中午氣溫很高,肉鋪裏的存貨所剩無多。像我們開的肉鋪,零售生意已經不是我們的主要收入來源了,我們經營得更多的都是各種大客戶的批發買賣,那些熟主顧趕早就把之前預訂的肉類都提走了。
所有的生意買賣都是搶著“一早三光”的天時,不能把自己處於“一晚三慌”的被動之中。所以,午後時分,店裏基本上沒有生意需要張羅,這兩個年輕人就樂得不被打擾地自我欣賞著他們掛的新招牌。
柏曲克說,看,招牌上的“梅恩”多好看啊。
麥格說,去你的吧,你要記著,你這招牌是我花錢給你定製的!這是我送給你的開張大禮啊!柏曲克你一定要記著,你每天一看到你的招牌你就要想到我,知道嗎?你到哪裏也都找不著像我這麽貼心貼肺對你好的好人了,你知道嗎?
柏曲克立即嗤笑道:“聽你這話說得就沒過腦子,你說你對我好,你對我好能好得過瑪利嗎?你看你送個木頭牌匾的油漆招牌就恨不得要我感恩戴德一輩子了,那我還是把這定製招牌的錢付給你好了,省得我每天一抬眼看到這招牌就要被你逼著感謝你一次。”
麥格回應道:“這事還就這麽定了,你給錢我我也不會要的!”
——就這樣天一句地一句的,也不知道他們倆自我陶醉又相互吹捧著在陽光下站了多久,等到晚上我給柏曲克擦背的時候,居然發現他的頸部、胳膊這些部位所有暴露在外的皮膚都曬起了黑斑和水泡。那些黑斑和水泡在他白皙得幾乎都有些蒼白的皮膚上格外顯眼,也格外讓人心疼。
我輕搓著曬傷的地方問柏曲克,疼嗎?
他攬我入懷,說:“有你疼我,我就哪兒都不疼。”
我有些心疼、又有些嗔怨地說道:“你這個大男人怎麽這麽不經曬啊?幸好你是個殺豬的,要是讓你去放羊,讓你每天在草原上曬著大太陽,一處樹蔭都沒有給你躲的,你豈不是要被活活曬死?”
他回答我說:“那我要真像你說的那麽被曬死了,我就變成一個狼人,每天等到太陽落山了再來找你,你躲也躲不掉。”
肉類是大家餐桌上的主食,所以我們的店麵總有絡繹不絕的客人迎來送往,以前的熟客自不必說,皇後大道上的人氣也把那些初來乍到的新移民給吸引了過來,這家新店的生意比柏曲克以前打工的兩個肉鋪都好得多。
柏曲克跟我說:“這個城市裏至少有一半以上的人每天都會走在我們門口的這條路上,他們中間有至少一半人會在我們店裏買肉吃,剩下的那一半的人他們就在自己家附近的肉店買肉,但是,布裏斯班至少也有一半的肉店會在我們這裏批發打貨,所以啊,要是我們停一天的買賣,這個城市有超過一半的家庭餐桌上都沒肉吃了·······你看,我們的生意有多重要啊!”
——柏曲克的這“一半”加“一半”的邏輯把我繞暈了,不過沒關係,我有柏曲克,柏曲克弄明白了的事情,我懂或者不懂,都不重要了。
在我的記憶裏,我永遠都記得柏曲克說這句話時的那種驕傲。正是這份驕傲,讓他41年的人生如此短暫、忙碌而又精彩。也正是這份驕傲,讓我在人生最低穀的時候,會放下所有的身名和富貴,帶上麥格送的這個浸染了歲月風霜的“梅恩家的肉鋪”的老招牌,離群索居重新開一家肉鋪,去回想柏曲克和我最開始靠肉鋪起家的場景,並以此為榮。
同樣,我也永遠都記得我們在皇後大道上的肉鋪開張那天發生的所有事情。當柏曲克和麥格一起把嶄新的招牌掛上門樓之後,就聽到有人大老遠地跟我們打招呼了,不是別人,那是柏曲克的同鄉老友——馬修。
當時,馬修還站在馬路對麵的他家客棧門口,他迎著我們這邊、高舉著當天的報紙,大著嗓子跟柏曲克說道:“柏曲克,真有你的,為了當上名人,跑到皇後大道上來搶我的生意了!”
一分鍾前柏曲克的臉上還掛著傻嗬嗬的笑容,聽到馬修的這句話,他有點詫異,直愣愣地望著馬修迎麵走過來,看他接下來要說什麽。
馬修接著說:“真是沒想到你是這樣一匹黑馬啊,冷不丁就躥了出來。你就守在Moggill那種小地方,消息也能那麽靈通不說,居然還能花那麽大的價錢盤下皇後大道上的店子。哥們兒,真是要重新認識你啊!”
在新店開張的第一天,聽到來自老朋友馬修的如此問候,柏曲克的臉上又恢複了那種傻嗬嗬、樂嗬嗬的神情,他拍了拍老同鄉的肩膀,說道:“你就別挖苦我了,我哪裏有你能幹啊?你看,這店子就在你家開的客棧的門對門,要不是因為你不稀罕它、放了手,哪有輪到我的機會呢?”
麥格也跟著附和道:“是啊是啊,馬修,我們這不都是跟著你的屁股後頭來找發財機會的嗎?你是我們這批弟兄們裏頭第一個在皇後大道上開店的,你是我們大家的旗幟啊!”
馬修聳了聳肩,不置可否地笑笑。架不住來自柏曲克和麥格左右開弓的吹捧,就算舌頭上堆滿了早就預備好的那些難聽的話,他也隻好順著笑聲都吞到肚子裏去了。
他敷衍著說道:“我哪裏算得上什麽旗幟?!折騰了這麽多年,也沒有你柏曲克神氣啊,當上了皇後大道上的新掌櫃不說,還能登上報紙,就算你說我的生意做得比你大,也沒你這麽威風啊!”
柏曲克見狀,摟著馬修的肩膀說,好哥們兒,你就別笑話我了,等太陽下山了,我們都去你家的小酒館裏喝兩杯吧,好好再聚聚。馬修擺了擺手,道:“哎喲,真是難得啊,今天是你家新店開張第一天的好日子,難得你還記得要去我家酒館裏頭關照我的生意。你這是不是在提醒我要先關照一下你的生意呢?”
柏曲克是個直腸子脾氣,他看馬修今天這站在跟前、裏外都是找茬的意思,也就不藏著掖著了。他順著馬修的話說道:“好啊,你要是想關照我,我也很領情啊。說說看,你今天要點兒什麽肉?牛肉?羊肉?還是豬肉?開張第一天,就承蒙你賞臉光顧,實在是太感謝了!”
等馬修付了錢、提著塊肉告別後,柏曲克和麥格這哥倆摟著肩膀偷著樂。
隻是,站在他們身後的我,望著他們仨剪影般的背影,心裏湧上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後來我從馬修太太嘴裏得知,當時馬修他們家也是想盤下這間要轉讓的肉鋪的。他們打聽到店主急於出手,於是就想狠狠地砍個價、撿個便宜回來,誰知半道上碰到了一個不跟賣家討價還價的柏曲克,一下子就壞了他們所有的如意算盤。還沒等到馬修他們回過神來重新跟賣家議價,人家就在麥格瓦斯的促成下急忙忙地和柏曲克定下了這樁買賣。
馬修和柏曲克是不是因此有了些積怨,恐怕隻有他們自己心裏最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