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花楹
作者:韋斯理
第五章
(中)
1849年9月29日,柏曲克·梅恩這個名字第一次登上了布裏斯班的官方報紙——《Moreton News摩頓灣新聞報》。雖然我們居住的這個城市已經命名為“布裏斯班”,但它以前的名字“摩頓灣”還是被約定俗成地常常出現在各種場合,比如,作為城市裏影響力最大的一份報紙,它一直到1850年代,都沿用的是《摩頓灣新聞報》這個名稱。柏曲克·梅恩不顯山不露水地盤下了一家沒有在報紙上刊登轉售信息的肉鋪,但是,作為布裏斯班市中心主街——皇後大道上第一家也是最大的一家肉鋪,它的易主是個受人關注的新聞話題。
1849年的布裏斯班,已經誕生了不少來自愛爾蘭的新貴——馬修、麥格瓦斯,他們都是起步比我們早的成功的生意人。報紙上說,大家很欣喜地看到又有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在澳大利亞這片熱土上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柏曲克拿著刊登了他的名字的報紙給我看,他把已經懷孕得大腹便便的我抱了起來,激動地說:“我們就算是名屠夫那又怎麽樣呢?能把肉店開在皇後大道上的屠戶,那我們也是這個城市裏最棒的屠戶了!”
柏曲克把我們在Moggill郊區的肉鋪子交給他弟弟約瑟夫打理,然後全力以赴地要把這間皇後大道上的梅恩家的肉鋪子辦得紅紅火火。
新盤下的這個鋪子空間大了很多,兩層樓的房子,樓下開店,樓上住家,大大小小的臥室有六、七間,可以讓我們有足夠的空間迎接即將到來的小生命;我們的新家前門臨街,有非常開闊的門麵來擺放我們要賣的肉類、火腿,以及用來切肉的大的案板;穿過門麵,直通後門,這裏還有一個很大的後院可以用來飼養豬羊。
除了皇後大道上的街坊們每天的日常肉食外,我們幾乎承接了這個城市裏所有的大批量的供肉。一些郊區裏的肉鋪找我們買肉以後在他們的店裏分銷,大的餐館找我們定點采購。我們用提煉的動物脂肪來做肥皂,還不定期地把一些來不及及時賣掉的肉做成醃肉、臘腸或者培根······我們每天都是早起晚睡,披星戴月。
每個晚上臨睡前,柏曲克和我都會先把今天掙到的錢完完整整數上好幾遍,然後放進錢罐,再把錢罐壓在我們的枕頭底下。
柏曲克說,能夠這樣枕著錢罐睡覺是極其快樂和幸福的。
我說,我們慢慢地可以攢出很多錢,然後就有我們夢想的大莊園和莊園裏的藍花楹了。
柏曲克指著我鼓得越來越大的肚子說:“如果我們真的有一天富有到那個地步,我一定要讓我們的孩子上最好的學校,成為真正的上等人。”
好消息總是接踵而至的。
我們和柯因神父一起策劃的引進愛爾蘭勞工的生意已經有一艘船順利地抵達了摩頓灣。緊接著,第二艘大船也在路上了。這一艘艘載滿愛爾蘭新移民的航船上,承載的是無數個脫貧致富的夢想,但把夢想先變成現實的,是守候在泊岸上接船的我們。
柏曲克說,當他看到一個個愛爾蘭老鄉從船上走下來的時候,他仿佛看到了亮閃閃的金幣在往我們的懷裏奔跑。
這是多麽可愛的比喻啊。更重要的是,這就是事實。
十年後的1859年,統帥著日不落帝國的英國女王維多利亞宣布成立了一個新的殖民自治政府:昆士蘭,它的本意就是“女王的領地Queensland”,布裏斯班是昆士蘭首府,並且成為自治市。
1860年左右進行了大規模的城市人口普查,據說,那時的布裏斯班已經有超過12000個居民了,其中至少有6500人都來自愛爾蘭。因為愛爾蘭移民主要是由那時已經成為大主教的柯因Quinn經辦,所以社會上還有一種說法是,這個女王的領地“Queensland”其實更像是柯因的領地“Quinnsland”。無論是Queensland,還是Quinnsland,柏曲克都說這是我們的福地——這6000多來自愛爾蘭的新移民中,有一多半都是我們做的中間人。如果用後來的商業術語來表述這件事情的話,那就是:我們在柯因神父的支持下,壟斷了從愛爾蘭到布裏斯班的勞動力引進,並因此獲得了巨大的收益。
——這是後話。
就在1849年才新婚的我每天幸福地尋找著剛成為梅恩太太的所有亮點時,我幾乎都忘記了我和柏曲克相識不過才一年多的時間。
我把他當做是我唯一的依靠。
在我慢慢習慣於梅恩太太這個身份的時候,我變得不再像從前那麽好奇,無論是對於柏曲克,還是對於外麵的世界。
我和柏曲克就是一個整體。我信任他,勝過相信我自己。
我們隻需要有一個用來思考的大腦,那就是柏曲克。我是他的女人,服從他、照顧他,這就是我應該做到的全部。
我想我該來詳細地說說我們家這個肉鋪子了。
我們鋪子門前的主街就是著名的皇後大道,說得這麽氣派,在1849年,它隻是一條並不寬敞的泥土地街道,60英尺寬,套用後來人們的丈量單位看,就是18米。政府一度討論說要把它拓寬到90英尺,但是大概因為預算不太好落實、而且大家也對馬路的要求沒有迫切到需要敦促政府來拓寬的程度,折騰了兩年,皇後大道最後拓寬了9英尺,總寬度也就差不多是20米吧。
1849年的皇後大道上,馬車還不算太多,每一輛馬車和他的主人都是大家仰視的目標。天晴的時候刮一陣大風,就能吹進一屋子灰塵;逢到下雨天,那淅瀝呼啦一淌子泥,讓你走一步滑三滑還算好的,直接把你陷進泥濘拔不出腿來那很正常。如果有人雨天陷在泥地裏也沒關係,喊一嗓子就會有人照應著幫著叫警察來幫忙。喊警察也很簡單,使勁地吹一下叫具口哨,警察聽到這聲音就會出警了。
整個城市就是這樣從布裏斯班河北岸的皇後大道為第一條主街開始建設的。
作為最為講究秩序和規則的英國人的殖民地,整個城市的街道從一開始規劃的時候就井然有序。它像是個國際象棋的棋盤,縱橫交錯:東西向的街道以皇後大道的延長線開始,所有與之平行的街道都以女性名字命名,Margaret Street瑪格麗特大道、Elizabeth Street伊麗莎白大道、Adelaide Street阿德萊德大道、Ann Street安娜大道;南北向的則用男性的名字,Edward Street愛德華大街、George Street喬治大街、William Street威廉大街,而它們的交匯口則是沿著布裏斯班河把這些東西向和南北向街道都串起來的Eagle Street老鷹大道。老鷹大道最後也接上了皇後大道的街尾。皇後大道一頭接在老鷹大道上,另一頭就終止於North Quay北岸的駁船碼頭。
我在這裏如此詳細地羅列了這些街道的布局,一個很簡單的原因是——它們在幾年後大都成為了梅恩家的土地。
如果你有心去檔案館去查詢這個城市的影像曆史,你會看到從1850年代開始有許多盛開在這些街道上的著名的店鋪和著名的品牌,鞋店、糕點店、裁縫店、巧克力店,還有銀行、證券交易所、律師樓······那些泛黃的黑白照片記載了他們百餘年來的無限榮光;但這些金字招牌其實多是租用的柏曲克·梅恩的土地和商鋪。
這是一段人們在一百多年來極力想去回避的事實,似乎沒有人願意跟梅恩家族扯上什麽關係。
他們更想回避的事情是,一個低調而龐大的商業帝國,從一個愛爾蘭的窮鬼開的肉鋪起家——不錯,就是這個在1849年才在皇後大道上掛起梅恩家招牌的肉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