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花楹

讓生者有著不息的愛,讓死者有著不朽的名。記憶比生命更加長久。
正文

長篇小說連載《藍花楹》第四章(上)

(2016-04-15 06:00:44) 下一個

藍花楹

作者:韋斯理

第四章

出場人物:地產中介麥格瓦斯

主題:學做生意人

(上)

我們結婚的時候,適逢柏曲克當學徒的那家肉鋪的老板凱曼先生想盤下更大的農莊生意,他計劃去遠郊買更大片的土地當大農場主、把主要精力都集中在飼養羊群上,因此他決定要把他現有的兩個肉鋪都賣掉。凱曼先生開在市中心邊上袋鼠角的那家肉鋪,生意好,往來的客戶也多,很快就被柏曲克的同鄉老友馬修買了下來。至於Moggill郊區的那個肉鋪,規模不如袋鼠角的大,地段也偏遠,一時也很難賣出個好的價錢,而凱曼先生急於套現,於是,他就半賣半送地把鋪子盤給了追隨了他五、六年的柏曲克。柏曲克說他攢了這麽多年的工錢,終於派上了用場。

在我們舉行婚禮後的一個月,也就是1849年5月,從肉店的學徒變成了老板,這是柏曲克送給我的第一份結婚禮物。

為了省錢省事,盤下那個鋪子的時候,我們連肉鋪的招牌都沒有變。隻是,柏曲克當上老板的第一天,我們早早地關了店,然後邀請了柯因神父、麥格瓦斯和馬修來家裏吃晚餐,算是小小的慶祝。

那天,柯因神父來得早一些,因為我們還要央求神父幫我給家裏寫封信。

柏曲克和我有了自己的肉店,這麽大的喜事,我需要告訴我的母親——

“親愛的媽媽,

我迫不及待地要給您寫這封信的原因是,有個讓人難以置信的好消息您必須知道——

柏曲克和我,終於有了自己的肉店了!現在,柏曲克不再是學徒和幫工,他是老板了,您可以想象到嗎?他盤下了他原先在凱曼先生手下當學徒的這家肉店,我們有自己的生意了!

不過,他現在非常忙、非常累,因為他既要殺牛宰羊,還要賣肉管賬,還要給餐館送肉上門,晚上還要醃肉做培根火腿。他恨不得要變成幾個人用才好。柏曲克有多能幹、多吃苦,真的是超出了我的想象。我現在也學會了怎麽用動物的脂肪來做肥皂了,還在每天幫柏曲克盤存記賬。我們現在最需要的就是幫手。我們也把他的弟弟喊過來一起幫忙。

如果你們都能夠一起過來就好了。

還有一個好消息您一定很願意聽到——

媽媽,您可能很快就要當上外婆了!

親愛的媽媽,從我來到澳大利亞以後,似乎經曆的都是特別美好的事情,那些以前做夢都不敢想的事情現在一件接一件地都降臨在我身上。

我想,這一定是上帝聽到了您的祈禱,還有,我得到了爸爸在天堂裏的保佑。

媽媽,把家裏的東西收拾一下,準備來澳大利亞吧。

柏曲克和我,將帶著您未來的小外孫一起用最熱烈的擁抱來迎接您。

您可以親眼看到您的小瑪利也會成為一個像您一樣能幹的好女人、好妻子、好母親。

您還可以親眼看到這裏的藍花楹,您一定會和我一樣把它當成我們的幸運之花。

永遠愛您的,

您的小瑪利”

柯因神父幫我們寫好信以後,坐在我們簡陋的小餐桌前喝著我剛沏好的英式紅茶。

等我問完神父是否需要加糖加奶之後,柏曲克趕緊接著問道:“神父,您知不知道哪裏可以找到學徒?我們現在確實缺少人手。”

神父搖搖頭說,沒有。

他又補充說:“不光是你們,現在哪裏都缺人手啊。從悉尼過來的年輕勞力前腳下了船,後腳就有人把他們帶走了。就連那些從英國過來的刑滿釋放的犯人們,現在想找份工去做也是有求必應的。在我的這個教區裏,拜托我幫忙找幫工的人都排成了長隊了。”

柏曲克無奈地看看我,說道:“是啊,您看,我們也是沒有辦法。瑪利懷孕了,她想給我幫忙,但我舍不得讓她太辛苦。”

神父點點頭,表示理解。然後,他很慎重地問柏曲克:“你是真想找幫工嗎?”

柏曲克說是。神父又問:“那你們有沒有想過去愛爾蘭找呢?”

“要是能去愛爾蘭找工人過來,那能找到不少呢,”我說,“但是,我們哪能做成這麽大的事業呢?”

柏曲克的腦子轉得快,我還稀裏糊塗的時候,他已經馬上領會到了神父的意思。他說:“神父,這當然是個好主意。我們願意試試看。那······您願意用您的影響力來幫我們嗎?”

神父看了看還有些疑惑的我,笑著解釋說:“這件事情我也考慮過一段時間了。我們這裏需要大量的人手,愛爾蘭那邊連年饑荒,人們也願意逃荒出來,所以,由我們來做一個橋梁,把愛爾蘭的勞動力集合到摩頓灣來,是為大家都做了件好事。我可以讓那些需要幫工的人家先預付一部分工錢,你們負責在愛爾蘭找到合適的青壯年勞力。”

“您的意思是,您打算交給我們來做這件事情嗎?”柏曲克問。

我們都知道這是一個有利可圖的生意。我就曾經是被中間人用18英鎊買斷了三年的長工,加上中間人為我買船票的5英鎊,中間人在我身上用了23英鎊,而雇主會按市場行情把我實際應得的工錢交給中間人。按照澳大利亞實際的幫工薪水來算,三年裏我的雇主給中間人至少支付了80到100英鎊。所以,要是誰能接下這樣的生意,而且——如果工人們在從愛爾蘭過來的旅途一切順利的話——那簡直就像是一件無本萬利的美差啊!但是,要想當這樣的中間人,需要有個擔保人以足夠高的名望來支撐起人們給予的足夠多的信任。這種信任的核心在於,即便有人死於途中,他的家人也相信這是絕對的天災而非人禍,不會對中間人有任何的責難。

神父反問道:“我可以信任你嗎?”——雖然他是用這種方式在回答柏曲克的提問,但他的眼神注視著我,他很慎重地、一字一頓地問道:“我的意思是,如果我來當這個擔保人,我可以信任你們嗎?”

我和柏曲克,不約而同地、堅定地、用力地點著頭回應。

柏曲克問神父:“那我們需要準備多少錢來給那些從愛爾蘭的幫工買船票呢?”

神父笑著搖搖頭說:“錢的事情你們不用操心了。我會讓那些雇主們預付這些費用的。錢肯定是足夠的。”

聽到神父這樣的回答,我們開始明白,神父對此事已經謀劃已久了。

“真不知道該怎樣感謝您才好。”柏曲克說。

神父答道:“你不用謝我。我隻是想為教區和家鄉的鄉親們做點事情,”神父凝視著我的眼睛,接著說:“當然,如果你們以後因此過得富裕,希望你們記得向神感恩。”

很多年以後,我一直在回憶到底什麽是我們賺到的第一桶金。柯因神父要我記得感謝上帝,但我在內心裏千百遍地感謝的是柯因。他是我生命中的貴人。以他的睿智和洞察,他一定懂得我某些幼稚而虛無的情感,而他回報我的,竟是如此厚重而實在的情義。

我突然又想起一件很重要的細節:“神父,萬一我們找來的人,死在從愛爾蘭過來的海路上了呢?”我問。我就是這麽一路九死一生地從愛爾蘭過來的,我見到了差不多有三分之一的同船乘客,沒能活著下船。我當時想到的是,如果是我們來當這個中間人,如果我們預付了所有泊來客的船票和工錢,但是,他們中卻有些人未能如願抵達、未能如約到雇主家做工呢?那我們的損失不是很大了嗎?

“我們能不能先為那些從愛爾蘭來的人支付船票,等他們下船以後再把說好的工錢給他們?”柏曲克如此提議道,他說:“我是個孤兒,當年,中間人給我預付的兩年的工錢我就一直隨身帶著。我從愛爾蘭坐船過來的時候,每天晚上都要把自己的口袋摸上幾百遍,生怕把那些錢給弄丟了。那時候我就想,還不如等我下船的時候再給我吧,我也省了很多擔心了。”

柏曲克真是天生的好口才,他跟我想到了同樣的環節,但是從他嘴裏說出來的情況竟和我天淵之別。他幾乎是不假思索就找出了這樣一個不容置疑的理由。

柯因神父表示認同。他說:“這是個不錯的想法。這些細節我就不過多參與了,你們需要跟愛爾蘭當地的中間人協商好。”

於是,就在神父剛幫我們寫完的家書後麵,神父又幫忙寫了一頁紙。內容就是,我們這裏大量需要年輕的勞動力,請媽媽在村裏和周圍的地方張羅一下。這邊的雇主負責買船票,說好的工錢會在勞工們下船的時候再支付給他們。

柯因神父又找我問清楚了當初保我從愛爾蘭出來的中間人的姓名和住址,他說他還會專門給這個人寫封正式的書信,希望他來出麵組織和安排。

也許我們真的是遇到了貴人吧,當我們開始參與到組織愛爾蘭人到澳大利亞打工這件事的時候,正是愛爾蘭曆史上最黑暗的年份。大片大片的土地顆粒無收,政府調撥的載有食物和種子的貨船翻船,英國女王謝絕其他友邦的捐助·····愛爾蘭人如果不想等死,都拚了命地想逃荒去別的地方,可他們窮得連一張船票都買不起。所以,當我們引領他們登上一條求生之船的時候,我們隻需要給他們買好船票,剩下的,都可以由我們說了算。

神父幫我們寫完信就提出告辭。

正巧聽到門外咋咋呼呼的叫嚷聲,不用猜就知道,是柏曲克的好夥伴麥格瓦斯,一手提著一大壺燒酒,就那麽大大咧咧地用腳踢開虛掩著的門進屋來了。

麥格瓦斯是一個風風火火特別有活力的年輕人,他重重地拍著柏曲克的肩膀,好像臂力的份量和他的熱情必須成為正比。

我跟柏曲克說,你照應一下麥格,我去送送神父。

那時的布裏斯班,沒有什麽像樣的街道,像我們住的Moggill鄉下,就更加顯得更加落後了。房子就是泥土的原色,門梁低矮。4、5月份的澳大利亞正是梅雨季節,整晚上的狂風暴雨傾瀉下來,室外是一片片的泥濘,室內是一陣陣潮濕的黴味。加上我們開的是個肉鋪,混雜著動物肢體的腥膻味道,不習慣的人還真是難以適應。

柯因神父從屋子裏出來,停在了門口,做了一口深呼吸。

我說,抱歉,神父,屋子裏空氣不太好。

柯因神父笑著搖搖頭說:“沒問題的,你不用介意。我的適應力很強。前段時間我還去了礦區,那裏條件比你們這裏艱苦多了。”

我笑笑,附和著說:“也是啊。”接著,我覺得我必須說一些感激的話:“神父,真沒想到您對我們這麽信任,把這麽宏大的一件事情交給我們來做。”

神父點頭說:“這些事情總是要有個人來承辦的。我看到柏曲克很實在、也很正派,那就交給你們試試看吧。你知道的,我一直都很想幫助你。”

柯因的這句話,大概就是我們一生的交情的寫照。他一直都在幫助著我,從他還是一個做著神父夢的非神職人員開始,到他成為一名名副其實的神父,再到後來他成為大主教。無論我是個不諳世事的愛爾蘭小村姑、還是一個疲於生計的肉鋪老板娘,無論我家財萬貫、富甲一方、還是負債累累、聲名狼藉,他都在我身邊不遠處,如他所說——幫助著我。

有的男人走進了你的生命,於是你回報他,為他生兒育女,改為他的姓氏;有的男人走進了你的靈魂,因為他指引你,教誨你,讓你總能蛻變成一個更好的自己。

在這次Moggill小鎮上匆匆告別之後,柯因和我之間,再也沒有過類似的對話。

有些善意,不言而喻;許多感恩,已經無法表達。

於是,我們就這樣被歲月推著往前走,被生活架著往前走,被風雨攔著、但也還是往前走。

[ 打印 ]
閱讀 ()評論 (2)
評論
昆士蘭的藍花楹 回複 悄悄話 有鼓勵就有動力。謝謝您
胡子大伯 回複 悄悄話 讀後有身臨其境的感覺.作者文筆真好!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