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打個岔:不知道當年為什麽前輩把這個瀑布翻譯成尼亞加拉瀑布。按英文讀音,這應該是讀“乃愛旮旯”才對。就是提醒您一下,如果有機會去看大瀑布,跟人說這地方的時候,您最好照著“乃愛旮旯“這麽讀,這樣人家不容易聽岔了。
尼亞加拉瀑布其實有兩個。上遊的一個成馬蹄形,造型比較有美感。這個瀑布99.5%處於加拿大境內,所以名字就叫加拿大瀑布。也有人根據這份優雅的弧度叫它馬蹄瀑布。
(1)
馬蹄瀑布下遊大約一公裏,有另一處瀑布,這個相對比較平鋪直敘。這個瀑布全部處於美國境內。所以叫做美國瀑布。
這個美國瀑布的最右邊有這麽一撮,跟其他水柱分開了有兩丈遠。有心思細膩的,給這一掛水柱單獨起了個名字,叫新娘麵紗。這名字很文藝,不過這份心思的細膩和文字的纖巧都有點超出本苦的鑒賞能力,所以我傾向於把這一整片都叫做美國瀑布。要我接受新娘麵紗這麽文藝的名字,除非那兒真有個十丈高(美國瀑布落差30米)的新娘杵著,而且相貌很讓人忘記疲勞的那種。
(2)
您如果打算去看這個大瀑布,到加拿大這邊看比較占便宜。因為,參見下圖,兩團白色的是瀑布,藍色的是尼亞加拉河。黃線是國境線,上麵是美國,下麵是加拿大。下麵的長條綠線是三公裏長的觀景道。觀景道正麵對著兩個瀑布,景色一覽無遺。
(3)
所以道上遊人如織,讓人想起天朝假期。
(4)
美國那邊呢,說距離,他們可以站到美國瀑布身邊不到10米的地方——可是角度不對。所以你看不到瀑布的正臉,就看到一個角。
(5)
沒辦法,為了多看一點正臉,他們還修了這麽個斷橋,就像小屁孩把脖子伸長了鄰居窗戶裏的女孩一樣,從橋的頂端看看這兩個瀑布。
您如果眼神好,或許您還看到橋墩下麵有好些人和一條遊艇。那是帶人到瀑布前麵看個仔細的。
(6)
坐一趟遊艇50美元,但是價格似乎算得公道。看看排隊等上船的人潮就知道了。
(7)
對美國那邊的人來說,不進加拿大領土的話,坐船大概是能看得最清楚的。稍微節省一點的玩法也有,就是沿著這溜棧道下去,到瀑布下麵近距離接觸。
不過,這地方,比高鐵車廂還粗的水柱從30米高空砸下來,激起無數水霧,所以到這兒來看風景是必須穿雨衣的。好在這種一次性雨衣也不貴,好像就兩美元吧。
(8)
美國那邊能近距離接觸美國瀑布,這個加拿大人不用眼紅。加拿大這邊也能近距離,而且接觸的是更漂亮的加拿大瀑布。我拍這張的時候,人就在水流上麵。如果往前探身太努力,能一頭就栽到水裏。2011年就有一位日本女孩在這裏跨上欄杆看景的時候,失足落水,沒幾秒鍾就被水流推過了瀑布邊緣。警方在下遊試圖營救她,但是沒找到人也沒找到屍首,隻意外發現一個男性屍體漂浮在尼亞加拉河上。當然,這屍首跟日本女孩並沒有任何關聯。巧合而已。
(9)
這張照片有個細節,不過,這個靠眼神好是沒法注意到的。因為,在這個距離上,那東西看起來毫無特色。您必須知道有這個東西,然後刻意去找它,才會發現它。
您看照片正中央,水流湍急之處,有一簇小樹叢,對吧?
小樹叢的右邊,有一團黑乎乎的東西,像是一塊房子這麽大的礁石。
這不是礁石。
拉近一點看,您可以看出這是人工製作的物品。
(10)
再拉近一點。
這是一個駁船。
已經破損不堪的駁船。
破損是因為,這船在這個地方已經躺了97年。
(11)
這是一次意外事故留下的殘骸。事情發生在1918年。俄國鬧赤色革命的時候,美國人在忙建設家園。尼亞加拉河每年有不少泥沙沉積,需要清理。8月6日一艘叫哈薩雅姆帕的拖船,拖著一條駁船沿河清理泥沙。下午3點,清理告一段落,船長華萊士啟動拖船把駁船拉回岸邊,不料想鋼纜突然斷裂,沒有動力的駁船立刻被湍急的水流推著,迅速向不到三公裏之外的加拿大大瀑布漂去。
駁船上麵有兩個船員,53歲的魯夫伯格和51歲的哈裏斯。
兩人當時都嚇懵了,有這麽幾分鍾,他們什麽都沒幹,兩眼發直凝視前方。從他們這個角度看不到下落的水柱,但是能看到瀑布激起的水霧。水霧越來越近,已經能看到瀑布邊緣。到了那裏,他們也就走到了生命的盡頭。他們認定自己必死無疑,幹什麽都是徒勞,所以就佇立不動,呆呆的看著那片水霧。可以說他們這時候心已經死了。
不料風雲突變。駁船離瀑布邊緣不到800 米的時候,船頭忽然卡在幾塊礁石之間,不再繼續往前漂流。
兩人這一下從腦死亡狀態裏陡然蘇醒。魯夫伯格是海上航行多年的老水手,經驗豐富,立刻對哈裏斯說:快搬東西,把船上的碎石搬到船頭,讓船頭下沉。這能讓船卡得更死,不會被重新衝到水裏!
事後他們自己估計,他們自救和配合岸上營救期間,一共搬運了50 噸的石塊泥沙,從船艙運到船頭。這個數字是他們事後回憶的。現場情況怎樣,誰都沒法再回去檢視。兩人當時極度緊張恐懼,那麽過後的回憶有點變形的話,也算是人之常情。但當時兩人拚死搬運石塊的那種狂亂,卻是不難想見。
尼亞吉拉河分割美國和加拿大。在加拿大這邊,緊挨著尼亞加拉河,有個水力發電公司。這艘駁船剛剛失控漂流,公水電司辦公樓裏的職員就從窗戶看到了險情。1918 年已經有電話。職員立刻打電話報警。加拿大消防隊很快趕到。查看局勢之後,消防隊得出結論:水流太湍急,沒有任何設備能把駁船安全地拖回岸邊。唯一可行的解救方法就是用纜炮把一根纜繩發射到駁船那裏。固定好纜繩之後,就可以把拖吊裝置沿著纜繩送過去,然後把駁船上的人給吊過來。
但是他們隻有短程纜炮,發射距離不到一百米。而擱淺卡住的駁船,離岸最近的地方也有大約兩百米。下麵這個圖裏,紅圈標注的就是那條駁船。岸邊的房子是後來新蓋的樓。當年的加拿大水電公司就在這個地方。
(12)
加拿大消防隊知道自己的纜炮夠不著,但是他們知道誰能夠著。往北40 公裏,美國城市楊斯頓的海岸警衛隊有遠程纜炮。
他們通知楊斯頓海岸警衛隊之後,還是用自己的短程纜炮嚐試了兩次。但是兩次都沒成功。纜鉤飛了90 米就落入水中。
楊斯頓海岸警衛隊開著裝載了遠程纜炮的大卡車火速趕來,40 公裏隻花了35 分鍾。那時候還沒有高速公路,笨重的大卡車能有這個速度,在當時可以說是很努力了。
纜繩架設需要分兩步走。第一步,用纜炮把一條比較細的纜繩發射到駁船上。太粗的纜繩,即使是遠程纜炮也無法發射這麽遠。
為了增加射程,海岸警衛隊把纜炮運到了加拿大水電公司大樓的樓頂平台上。發射一次成功,輕纜繩越過駁船,橫搭在船身。魯夫伯格和哈裏斯在等待救援的時候已經在駁船上用幾段圓木臨時架起一台堅固的絞盤。他們抓住纜繩,固定在了絞盤上。
然後,岸上的營救人員把一根足夠粗壯的纜繩捆在輕纜繩的尾端。
現在要做的就是,等魯夫伯格和哈裏斯用輕纜繩拽著粗纜繩走,一直把粗纜繩拖到船上。
這聽起來不難,但是真正實施的時候出現了嚴重問題:粗纜繩一浸到水裏,就被奔騰如野馬的河水不斷衝擊,造成猛烈而無規則的晃蕩,好幾次幾乎把卡住的駁船重新蕩入激流裏。
要避免駁船重新失控,就必須確保粗纜繩不會浸到水裏。而要做到這一點,在魯夫伯格他們拽纜繩的同時,岸上也必須有人抓住粗纜繩用力拉,讓纜繩盡量繃直。
幸好,當時聞訊趕來圍觀的居民已經有好幾百。當時就上來一百多年輕力壯的小夥子幫忙拽纜繩。從那時開始,直到魯夫伯格他們把粗纜繩拉進駁船固定在絞盤上,期間這粗纜繩就再沒碰到水麵。
因為纜炮架設在水電公司樓頂,幫忙的那一百多小夥子也就都是站在這幢樓的樓頂。當時是8月,赤日炎炎。火上澆油的是,這樓是水電公司的樓,天花板下麵就是大型發電機。這些發電機產生大量的熱氣,所以整個屋頂就如同一個碩大的烤盤。消防隊員和幫忙的人們一直就是在這個烤盤上展開營救。
雙方共同努力了幾個小時,才把粗纜繩拉進駁船,固定在絞盤上。這時候夜幕已經降臨。海岸警衛隊嚐試把拖吊裝置沿著纜繩傳送過去,但因為天太黑,沒能成功。他們隻能等待第二天。
為了讓魯夫伯格和哈裏斯知道他們並沒被拋棄,消防隊調來四台探照燈照著駁船,還讓工人在硬紙板上打洞戳出簡短通知,比如“抓緊纜繩”或是“先休息”,把紙板放到探照燈前,這樣魯夫伯格他們就能遠遠看到——河水轟鳴,他們根本無法用喊話來溝通。
第二天早上5 點多,天剛亮,營救人員就開始工作。他們需要把一根牽引拖吊裝置的繩子發射過去。這個不難。魯夫伯格順利接住了繩子。可是河麵上風很大,在他們能把這根牽引繩拉直之前,它被風吹得亂晃,結果跟前麵架好的粗纜繩糾纏起來了,沒法牽動,這就沒法使用。
本地救生員希爾自告奮勇,掛上安全繩之後,手腳並用,沿著粗纜繩爬過去,一路清理纏結的地方。
在自然力麵前,人力顯得是如此的柔弱。希爾盡了最大努力,也還是花了兩個半小時,才把從岸上能看到的所有纏結給解開了。這時候希爾已經力竭,是靠岸上的人們把他拽了回去。
纏結清理了,消防隊就把拖吊裝置掛上纜繩,通知駁船上兩位船員,牽動細纜繩,把拖吊裝置拉過去。開始很順利,可走到一大半路程的時候卻又卡住了。顯然前麵還有纏結。希爾再次出發,這次一直去到離駁船隻有40 米的地方,已經能通過大聲叫喊跟那兩個船員對話。他看到牽引繩在離駁船很近的地方有8 處纏結,但是他這時候幾乎筋疲力盡。好在他有豐富的營救經驗,知道怎麽能最有效的解開這些纏結,於是就指導魯夫伯格和哈裏斯,讓他們自己參與清理。當時兩個船員的狀態也好不到那裏去。餓了一夜,搬運了數以噸計的泥石,拖了一條兩百米長的纜繩。一般人這時候大概已經軟癱。但是他們也知道這時候如果軟癱下去,很可能就永遠都不再有站起來的機會,所以打起精神,勉力按希爾傳授的技巧去撥弄牽引繩,終於把所有纏結都解開了。
資深的魯夫伯格讓哈裏斯先坐上拖吊回到岸上。營救人員要帶哈裏斯去休息,但是哈裏斯腳一落地就跑到樓頂的欄杆,往河裏的駁船探看。他想等魯夫伯格也上來之後才走。營救人員再三保證會讓魯夫伯格安全返回,哈裏斯這才跟營救人員去到當地一個旅館住下,接受身體檢查。半個小時之後,魯夫伯格也回到了岸上,到那個旅館裏跟哈裏斯會合。
旅館老板是位老太太。她對兩個水手說:看到你們倆平安回來太高興了。我昨晚禱告了半個晚上呢。
魯夫伯格嘟噥著說:多謝您替我們做了這個。我們倆當時實在太忙,顧不上禱告……
醫生也沒時間祈禱。他抓緊給兩人做了體檢。還好,兩人除了肚子餓,沒別的健康問題。
然後,兩人都跟老板打電話,說明天就可以回來上班。至於他們的出發點是敬業還是舍不得工資,記者沒有提及。當然,那時如果有什麽感動美國之類的節目,這兩人顯然是有希望做嘉賓的。
至於那個駁船,公司老板說,算了。如果想拖回來,要冒的風險太大。萬一再有個差池,施工人員會有性命之憂。雖然重新造一條需要六萬美元,老板還是決定放棄打撈了。
於是,從1918 年到現在,這條駁船就一直卡在這個地方,從來沒挪窩。
不過,風雨和激流的侵蝕力還是在起作用的。而且,這種侵蝕力,似乎這兩年速度在加劇。下麵這個圖,上半截是2012年拍的,那時候船體基本還完整。下半截是2014年,船體已經開始散架。您再看看我一個星期前拍的,基本就剩下一個船頭了。我懷疑它已經撐不到100周年祭了。
(13)
也罷。即使是大瀑布本身,因為激流對河床那每年幾十厘米的侵蝕,五萬年之後也將不複存在。世上最大流量的瀑布尚且有壽終之時,何況一條人造的駁船?
那麽,趁著大瀑布還在,咱再看一看它的全景照把。不過這個不是我拍的,是維基百科裏的照片。維基百科允許非商業性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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