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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輕捧起你的臉》第十七章:解開心結(1)

(2016-06-04 01:00:39) 下一個

小說簡介見博客【尾頁】:第一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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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解開心結(1)
 
杜子騰中午一回家唐露樺就催他趕緊去買煤氣。杜子騰騎自行車去煤氣站,卻非常不巧,營業員告訴他這周不賣新罐:“你看看告示,寫得一清二楚。”

 杜子騰一看告示傻眼了,上麵寫著:“煤氣站本周維修,儲氣不足,不售新罐。隻能供給沒氣的同誌和快要沒氣的同誌。有氣的同誌請自覺等到斷氣了或者快要斷氣了再來。”

杜子騰沒轍,隻好再回家,將唯一的那罐還沒用完的煤氣罐拿來換新的,有點可惜。

就在此時站長從屋裏走出,他認識杜子騰。“是杜大夫,怎麽,沒氣了?”

“快了,您再不給氣,我就要去見馬克思了。”

站長哈哈大笑,給杜大夫開了後門,做個順水人情。

杜子騰的家在一棟很舊的四層宿舍樓。凱特林看到這個住房時的驚訝一點也不亞於見到北醫三院門診擁擠的人流,沒有想到中國的主治醫師住房條件這麽差。

柳青風趣地說:“杜子騰,凱特林想看看你們家的遊艇和飛機。”

杜子騰指著牆上的一幅畫,裏麵正好有一架飛機,又指指下麵的雙人床,說:“在畫裏,在夢裏。”

吃飯時凱特林問:“為什麽你們醫院的病人那麽多?”

柳青說:“我們國家大醫院和小醫院的水平相差很大,病人都想到大醫院看病。我們醫院周圍沒有別的大醫院,來看病的就更多。”

同躍說:“中國的醫院不限號,無法控製看病的人數。”

凱特林大為驚奇:“你是說隨時可以看醫生,不需要預約?”

杜子騰說:“普通門診不限號,不需要預約,保證當天能看上病。”

凱特林讚歎:“太棒了。去年我胃痛,家庭醫生建議做胃鏡,等了兩個月才約上專科醫師作檢查。要是癌症就耽擱了。”

工業化和家用汽車的普及使美國人消除了距離的不便,極少有中國那樣的各級小醫院。所有綜合醫院都有非常大的規模,不同醫院的設備和技術水平沒有很大的差別,因而也不會有中國那樣擁擠到大醫院看病的問題。無論醫院還是私人診所都需要預約,就診環境良好有序。

美國嚴格控製醫生人數,專科醫生更少,病人常需要等待一個多月甚至幾個月。很多病人,尤其是惡性腫瘤卻可能因此耽誤了治療時間。因為預約時間長,病人取消約定的情況很多。如想早看醫生,反複與多家診所聯係,有可能填補這些空缺而提前就醫。

杜子騰問同躍:"聽說美國住院醫師特別辛苦。”

“ 是啊,每周工作100個小時以上。尤其外科,住院醫師早上四點以前必須起床。”

美國住院醫師經過幾年高強度訓練後就能夠獨立開業,外科醫生能夠主刀完成常見中大型手術,水平遠遠超過中國住院醫師。中國主治醫師上麵還有副主任醫師、主任醫師和科主任,而美國有獨立行醫資格的醫生在職稱沒有差別,都是主治醫師,法律上負有同樣的責任。疑難病可以轉給老專家或請會診,但出於經濟和麵子上的考慮,美國醫生很少這麽做。

聽了同躍的介紹,杜子騰感慨:“難怪他們的收入那麽高,除了醫療費昂貴,效率也的確高。我們科裏要是有個疑難危重病人,主任、副主任、主治醫、住院醫、進修醫、實習生、見習生一大堆人耗在病房,看上去都在醫院忙,真正有用的人最多兩三個人。”

柳青說:“人力資源多是我們國家的特色,不過有經驗的上級醫生把關,對病人還是有好處。”

同躍說:“在美國,想盡快或在自己合適的時間看醫生很難,病人哪能挑肥揀瘦,很少有托關係找醫生。多數情況靠運氣,碰到技術責任差的,又沒有上級醫生把關,出事或不滿意也是常有。美國藥房的效率也太低,裏麵十多個人忙個不停,還得等老半天。”

唐露樺說:“我去三院看過一次急診,藥房就一個人,又劃價又取藥,一個小時能處理幾十個病人。”

同躍說:“可能為了防止醫療官司,美國人花在文字記錄和反複核對上的時間太多了。”

唐露樺問凱特林:“在美國沒錢看病怎麽辦?”

“政府有針對老人和窮人的醫療保險,另外美國法律規定急診不能拒絕沒有錢的病人,很多人不是急病也去看急診。”

“打針吃藥都不要錢?”

“普通藥物必須花錢去雜貨藥店購買。較大的急診費用比如手術、住院等,過後醫院可能委托討債公司向病人索取。也可能與病人談判,根據病人的經濟條件讓他付一部分費用。醫院的原則是醫療費討回一點算一點,討不回來也沒辦法。”

同躍說:“帶成年親屬看病,不要輕易為他們簽字。我們宿舍一個中國學者的母親來美探親,因為腸梗阻急診手術,醫療費近十萬美元。還好所有的文件表格都是他媽媽自己簽字,最後一分錢也沒給。”

唐露樺問:“美國住院病人是否需要家屬陪床護理,我們要是有個大病或者手術,家人親屬都得動員起來幫忙,生活全亂了。”

同躍說:“美國醫院好像生活護理都包了,不需要家屬。不過醫院床位利用率極高,常常還沒有拆線就讓你出院,否則保險公司可能拒付醫療費。”

由於不同的國情,中美在醫療方麵的不同很難消除。就算中國家庭轎車普及,人口密度也無法稀釋到美國的水平。

婦產科值班的研究生有急事,請柳青替她值夜班,杜子騰的家宴因此結束得比較早。從杜子騰家裏出來後,三位客人分道揚鑣。

同躍獨自回家,走近洋樓時,聽到裏麵隱隱傳出鋼琴聲。洋樓的密封效果很好,外麵能聽到的聲音不大。但是這首曲子很熟悉、很親切,很久遠,同躍一時想不起是什麽曲子。他快速走向門口,洋樓裏麵的琴聲已經換成了《藍色多瑙河》,這首曲子同躍永遠不會忘。母親在懷孕的時候就開始彈奏,可以說它是同躍人生最早的記憶,是它將同躍從胎兒帶入嬰兒,從嬰兒帶入幼兒。

姥姥的琴聲使同躍的思緒飄到美好的童年,媽媽給他彈奏這首曲子,描述晨曦中的多瑙河畔,水波在琴聲的撥動下閃爍蕩漾。

同躍心潮澎湃,不忍打斷,他站在門口,直到琴聲停止才推開家門。

“姥姥。”

“回來了。”譚溪坐在三角鋼琴前長長的琴凳正中,仍然陶醉在音樂中,眼內閃動晶瑩的淚花。

“姥姥彈的真好。”同躍走到譚溪身邊,他早就知道姥姥和媽媽一樣,鋼琴彈得特別好,但這還是第一次親耳聽姥姥彈琴。“前麵那首曲子好耳熟,可是我想不起來。”

“姥姥再給你彈一遍。” 譚溪微笑地望著外孫,示意他坐在自己身邊。“你坐這兒。”

優美的音符在老太太的指尖下麵集合、出發。

請你給我講那親切的故事
很久以前,很久以前
請你給我唱那動人的歌曲
很久以前,很久以前
……

姥姥彈著彈著,同躍突然想起了這首歌,想起了童年時那溫馨的一幕。三歲至六歲的那幾年除夕夜,媽媽彈腳踏風琴,同躍站在媽媽身邊唱這首歌,爸爸是唯一的聽眾。

同躍點著姥姥的節奏,歡快地唱了起來。因為想起這首歌的來源,想起了歌詞而興奮,同躍忘乎所以,完全回到了童年,邊唱還邊搖晃腦袋。

譚溪的琴聲止,同躍的頭還晃,意猶未盡,直到察覺姥姥在拭淚。

“姥姥!”同躍詫異,轉向譚溪。

“沒什麽。”譚溪麵帶微笑,像是沉浸在幸福的回憶中。“是媽媽教你的?”

“嗯,是媽媽教我唱的第一首歌。後來文化大革命,爸爸就不讓我唱外語歌曲。”

“這也是你媽媽學會的第一首歌,是我學會的第一首歌,還是我父親學會的第一首歌。”

“你父親?”同躍很驚訝。

“我父親留學美國時學的第一支歌。”

“曾外……外曾……”同躍不知該怎樣稱呼姥姥的父親。

“你應該叫外曾外祖父。”

“外曾外祖父也出國留學,是哪一年?”

“1874年。他是我國年齡最小,也是最早的幾批公派留學生。”

“外曾外祖父是留美幼童!我看過一本英文小說《驚濤萬浬》,就是描寫留美幼童。”

“你看過這本書!”

文革開始父母請牛隊長為他們保管幾本外文書,同躍上大學時,牛大毛把這些書還給他,其中一本就是《驚濤萬浬》。同躍很少看小說,也不太留意作者,隻記得是兩人合著。因為是父母的珍藏,他還是很有興趣地讀過這本小說。

“那是一本自傳體小說。”同躍突然明白了。“姥姥,是你和外曾外祖父合著的小說!”

“那是你外曾外祖父唯一發表的長篇小說,也是我的第一部長篇小說。” 譚溪深情回憶父女往事。“你外曾外祖父與疾病不屈不饒地鬥爭。那天他神誌模糊兩天後突然非常清醒,說很想聽《很久以前》,你媽媽自告奮勇要唱給姥爺聽。我們推他到鋼琴房,我彈琴,你媽媽坐在我身邊,和你一樣搖動腦袋,唱了一遍又一遍。你外曾外祖父微笑著閉上了眼睛。他走了,走得那麽安詳。”

“媽媽小時候一定非常討人喜歡。”

鋼琴正中擺放了一個小鏡框,裏麵是宋芷瑤五歲獲獎時刊登在報紙上麵的照片和報道。它像一塊磁鐵,同躍每次來到大廳腳步就控製不住向它移去。它又像一個燙手的山芋,每次他想靠得很近或伸手拿起它,閱讀已經發黃的報紙,在最後一刻又退縮了。這棟母親曾經生活了十年的洋房裏,仿佛每一個角落都能感受到媽媽當年留下的痕跡:媽媽給姥姥姥爺彈奏鋼琴,媽媽帶著舅舅歡快地玩耍,媽媽長大成人,媽媽提著小包永別了她的親人、永別了她的家。如果沒有初中的那場批鬥會......

回國後同躍的焦慮不安、追悔自責有增無減。他現在的自責很大程度是對自己心理脆弱的自責,恨自己始終不能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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