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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輕捧起你的臉》第十二章:親人戀人(1)

(2016-05-08 01:04:09) 下一個

小說簡介見博客【尾頁】:第一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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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親人戀人(1)

春生住腎移植術後專門病房,醫院規定家屬探視時間不超過晚上七點。快到點時夜班護士催促家屬結束探視。離開病房前同躍叮囑春生明天拆線,早上最好別離開病床,免得大夫找他。

手術後春生情緒不佳,對哥哥的怠慢很不滿、很生氣。別的床位家屬頭幾天整天都陪在患者床邊,有的晚上也留在病房。手術後頭兩天最需要親人的幫助和關懷,自認為天下無比的好哥哥居然隻到病房短短地露了幾次麵,杜子騰來陪自己的時間都比哥多。就算要準備考試,就算要寫論文也不在乎這兩天呀。不會是術前因為備皮的事鬧騰,哥哥還在生氣?可是同躍哥從來沒有真正生過自己的氣啊。

大概哥哥看出了自己的不滿,後來幾天來病房陪伴的時間明顯增多。

春生右側病床住的是一位二十來歲的男青年,昨天做的手術。他母親坐在床邊,哄小孩一樣滿足兒子的任何要求。不知為什麽護士沒有讓這個家屬離開,昨天他母親就在病房過夜。也許是剛做過手術,可是哥哥為什麽不讓陪夜?要不就是護士的關係戶,走後門。

哥哥離開後春生一直側躺在病床,眼睛怔怔地地望著鄰近床位病人的一舉一動。這麽大的人了,還在媽媽麵前撒嬌。

熄燈後,兩個護士巡夜,每個床邊都稍停,其中一護士輕聲向另一位簡短介紹病人情況。

她們來到春生右側的病床旁停下。

“七床昨天手術,頭兩天我們允許家屬陪夜。”

兩個護士又轉向春生病床,春生閉眼裝睡。

“八床明天拆線後轉腎內科。”

聽到護士說允許家屬陪夜,春生更加煩悶,睡不著覺。他從枕頭底下拿出一個收音機,是那種隻有在出國人員服務部才能買到的多波段袖珍機。春生將被子上拉,蒙著腦袋,胡亂搜索著頻道。所有短波都有嘰嘰喳喳的噪音,沒一個好聽,徒增愁煩。春生關掉收音機,塞入枕頭下,頭伸出被窩。

七床的青年人又在撒嬌:“媽,我口幹,要喝水。”

“護士說了,放屁後才能喝水。”

男孩發出嬌氣的鼻音:“嗯……就喝一口嘛。”

“大夫說一般兩天就會放屁,再忍一個晚上。”

“嗯……,太渴了,我受不了。”

“聽媽話,我用濕毛巾給你含一含。”

春生好羨慕,好委屈,眼淚快要流出來。那天我快疼死了,哥,你在哪裏?那天我快渴死了,哥,你為何不來?每次睜開眼睛都想見到你,哥哥,每次你都不在。

去年與同躍哥在大樟樹下揮淚告別,春生的心情異常失落。他知道幾年後哥倆再見麵時,自己已經是七尺男兒,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樣在哥哥麵前撒嬌耍橫。沒想到分別僅僅一年多一點就見到哥哥了,他甚至有點慶幸這場疾病。

因為生病春生在哥哥麵前很當然地給自己減了一兩歲,令他更為滿足的是哥哥在這基礎上再給他減了一兩歲。

直到手術那天。

春生對他與哥哥之間關係的定位隨著一起生活的日子很快發生了變化。起初是神仙和玉皇大帝的關係,不久哥哥成了事事依讓神仙的玉皇大帝,再後來春生覺得他和哥哥好比如來佛和孫悟空。你孫悟空不是會變嗎?但也逃不出我如來佛的掌心,你得隨我的意誌而變化:一會兒變成了媽媽,一會兒又變成了爸爸,一會兒讓你變成哥哥,一會兒又讓你變成朋友。他從不羨慕村裏有父母的同學夥伴,隻要有同躍哥,他就有了整個世界。

可是現在哥哥不再愛我,像從前。

春生的身子翻來滾去,再也睡不著。他煩躁地伸手,又從枕頭底下摸出收音機。春生來回轉動旋鈕,不斷跳換波段。忽然他被一首歌吸引住,一動不動地聽著。那是一首蕭芳芳原唱的歌曲《世上隻有媽媽好》:

世上隻有媽媽好
有媽的孩子像個寶
投進媽媽的懷抱
幸福享不了

沒有媽媽最苦惱
沒媽的孩子像根草
離開媽媽的懷抱
幸福哪裏找?

世上隻有媽媽好
有媽的孩子不知道
要是他知道
夢裏也會笑

淚水像水壩決堤奔湧而出,胸脯在被子裏麵劇烈抖動,春生哭得好傷心。

從春生病房出來後,同躍來到高幹外賓病房值班室找杜子騰。

外科係統有兩個住院醫師輪轉高幹外賓病房,每隔一天值二十四小時班,次日下午半天休息。

這是一個狹長形房間,同躍敲門進來時,杜子騰正一個人在小桌上擺弄圍棋。

“ 春生怎樣?”見同躍進來,杜子騰問道,眼睛還不舍得離開棋盤。

“他挺好,明天拆線。”

“你昨天是不是到我宿舍,有事嗎?”

“我算你昨天下午休息。能不能幫我去圖書館借兩本雜誌?”同躍將便條遞給杜子騰。

“沒問題。” 杜子騰瞄了一眼便條,又忍不住挪動棋盤上的棋子。

同躍說:“你小子現在對圍棋上癮了。” 

杜子騰帶點炫耀地問:“你知道我昨天下午去哪兒了?”

“去哪兒了?”

“我們去了陳祖德家。”

“是嗎? 你怎麽認識陳祖德?”同躍的語氣帶著羨慕和驚奇。

協和醫院經常有各界名流來就醫,昨天同躍碰到在內科做研究生的江醫同學李躍進,他問同躍想不想看羽毛球比賽。羽壇天王趙劍華因為胸膜炎在他管的病床住院,給了他幾張票。

臧主任和同躍聊天時曾談到他的病人——末代皇帝溥儀。文革初期溥儀患腎癌在他們科住院,臧主任是他的經管醫生。有文章介紹這個皇帝通過勞動改造成為自食其力的公民,實際上甘願伺候他的清朝遺老遺少大有人在,以至六十多歲了他還不會使用人民幣,沒有物價的概念。他給臧主任一張五塊的人民幣,請他幫買一個牙刷,還反複問錢夠不夠,當時最貴的牙刷也不會超過五毛錢。臧主任後悔當年沒有讓末代皇帝寫幾個字,溥儀臨終絕筆留存到今日肯定成了珍貴文物。

協和醫院有“三寶”——教授、病案、圖書館。曆史名人孫中山、蔣介石、梁啟超等人的住院病曆仍然完好無缺地保留在協和病案室,

杜子騰說:“陳祖德在我們醫院做了噴門癌手術,定期來高幹病房住院檢查。前幾天我們科張大夫值二線,來這兒會診,我們三人在大夫辦公室聊天。陳祖德做手術的那段時間張大夫正好在高幹病房輪轉,是他的經管大夫。”

“就是去南極考察隊的張大夫?”

“對,就是他。”

同躍說:“他管我的病床,天天早上帶他那個組的醫生來查房,經常提起南極工作的趣聞。” 

“陳祖德說他曾在香港金庸家養病半年多,臨走時金庸送給他一個極其別致的圍棋桌。見我們倆非常好奇,他就邀請我們去他家玩,參觀那個圍棋桌。”

“你們和陳祖德下棋了?”

“下了,他同時和我們兩人下,各讓六個子。”

“肯定輸了吧?”

杜子騰十分遺憾地說:“其實我們水平沒那麽糟,隻是一不小心……”

同躍笑了:“這大概就是圍棋的魅力吧?都覺得自己輸得很冤,就連聶衛平都說‘要不是那一步昏招,這盤棋肯定贏了’。”

“也不完全是這樣。陳祖德和我們下棋根本不用思考,我們剛下一步,他立刻就落子,咱倆也不好意思考慮太長的時間。”

接著兩位老朋友又聊起了個人問題,杜子騰問同躍:“你和田靖怎麽樣了,是不是一直在冷戰?”

“倒沒有戰,隻是冷。大概是沒戲了。”

“是不是因為班長?”

“班長跟這有什麽關係?”同躍一聽警覺起來。

“誰看不出來呀,班長對你那關切、那眼神,那叫一個一往情深。你們倆以前肯定有一腿。”

“你胡說什麽,你以為誰都像你和史姑娘一樣,粘到一起就……”

輪到杜子騰急了:“你可不許和別人亂說啊。”

“這不就咱兩個人嗎?”

“我沒猜錯吧,到底怎麽回事?”

同躍現在滿腦子都是春生的病,沒有心思談情說愛。但是好朋友這麽關心,他還是簡單地講述了與兩位女生的感情糾葛和前因後果。

杜子騰說:“你就這麽實在,不會對田靖編些故事呀。”

“這怎麽好編?”

 “ 你不是挺會裝的嘛,上次騙春生腳崴了就像真的似的,你那聰明絕頂的弟弟居然沒看出來。”

“哪裏呀,當天晚上他就發現是假的。”

“我去車站接他時說你骨頭斷了,要瘸腿了,小家夥立馬就哭了。”

“你幹嘛要嚇唬他。”

“心疼了?真羨慕你呀,我哥要是腳崴了,我肯定高興得放鞭炮。”

同躍把話題轉向杜子騰:“聽李躍進說你每周都去會女孩,不知談了多少個,最近還喜歡上一個黑姑娘,被他攪黃了。”

“他們肯定對你說宿舍逆光的事?”

同躍笑了,表示認可。

江醫七七級共有五個同學考上協和醫院的研究生,隻有杜子騰是同躍的大學同班同學。這次杜子騰召集大家聚了一次,同躍和其他幾個人以前隻是麵熟,同窗五年沒有說過話。蔡博軍和李躍進比杜子騰更早發現協和醫院不要求臨床經驗,比他還早一年考入協和。其他四個同學都已婚或有女朋友,自然非常關心這位江醫小兄弟的終身大事。

杜子騰說:“眼看我討不到老婆了,一個個比我還著急。”

杜子騰年輕,一表人才。第二個學期剛進入臨床時,蔡博軍約他去舞會見他的師妹。七七級大學期間,社會剛剛開始從保守封閉向改革開放過渡,學校還沒有興起交誼舞。杜子騰興奮得立刻到王府井新華書店買了一本《怎樣跳交誼舞》。結果他在宿舍裏對著這本書比劃折騰半天後得出結論:這玩意兒沒法自學成才。從那以後江醫考過來的幾個同學、科裏的同事、還有病人紛紛給他介紹對象。住在同一宿舍的李躍進還主動為他參謀。

前不久蔡博軍的病人給杜子騰介紹一位姑娘來宿舍,談得很投機。李躍進卻潑冷水:“皮膚太黑!” 杜子騰不服:“那是因為宿舍裏麵逆光。”結果受到江醫幾個同學的譏諷,也幹擾了他對黑姑娘的感覺。為安撫他的失落李躍進又積極地牽了一線。

同躍問他:“昨天來的女孩怎樣,聽說長得比較白。”

杜子騰歎了一口氣:“豈止,皮膚白如雪,嘴巴也很甜,鼻子更勤奮。”

“你挑昏了頭吧,咋鼻子也成了擇偶的標準。”

“協和醫院這鬼地方,正門出去300米就是全聚德,往側門走不遠又是東來順,簡單地瀟灑一回,半個月的研究生津貼就進去了。”杜子騰無奈地敘述了與這位白姑娘的初次見麵。

昨晚與白姑娘在宿舍見麵,兩人相聊甚歡。送出醫院大門280米時杜子騰聽到白姑娘鼻孔深深的吸氣聲,驚歎緊隨而來:“好香啊,這味道真好聞!” 

杜子騰緊張地摸了摸口袋裏幹癟的錢包,暗自下決心:以後再也不在醫院裏相親了!他裝著沒聽見,加大了腳步,快速跨過這是非之地。

白小姐不依不饒,趕了上來:“你聞到那個香味嗎?”

知道躲不過去,杜子騰隻好硬著頭皮說:“如果你特別喜歡那個香味的話,我可以帶你去……” 

“真的帶我去!”白姑娘歡喜雀躍。

 來自白小姐火熱的目光照得杜子騰上臉發燙,他垂首低語:“去烤鴨店門口,我們……再聞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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