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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輕捧起你的臉》第八章:爸爸媽媽(1)

(2016-04-14 08:01:39) 下一個

小說簡介和章名目錄見 第一章:哥哥弟弟(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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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爸爸媽媽(1)

畢業儀式一結束,同躍立刻趕回老家,他要在春節前完成兩件事情:一是帶春生去河灘打工,二是去父母的新墳祭奠。

河灘靠近縣城,距他們公社有二十多裏路,必須坐汽車去。許多去縣城或城郊打工的青年有一個免費乘車的辦法。馬路經過公社甘坡嶺時突然急轉彎,兩邊還有民宅小店,因此所有的來往車輛都不得不減慢速度。快到縣城時汽車經過一座浮橋,橋上車速非常慢。他們早上從甘坡嶺趴貨車,到浮橋再爬下來,傍晚收工則反其道行之。

雖然同躍和春生的個頭相差很大,起河這種活的特殊性正好糾正了這種差異。從水邊將竹木運上岸,全是走上坡路,春生在前,抵消了不少倆人的高矮差距。毛竹和原木都有粗細兩頭,毛竹一般兩個人扛一根,春生扛細小的那頭。原木需要四個人用扁擔和纜繩一起挑,此時兄弟倆挑小頭,同躍盡量將纜繩重心偏向自己,減輕春生肩上的重量。

春生在甘坡嶺中學寄宿,同躍也住到他們宿舍。這裏原來是一個大倉庫,裏麵有近百張雙人床,因為放寒假,留宿的學生寥寥無幾。

今天是兄弟倆一起打工的最後一天。早上同躍照例天不亮就起床,準備好帶到工地的兩個飯盒和一壺水,飯是昨天晚餐做的。然後他去街上買來油條豆漿做早餐,還有一個給春生中午加餐的三鮮包,弟弟特別喜歡吃,但平時是不會舍得買的。

時間不早,同躍推醒春生:“起床了。”

朦朧中的春生不耐煩地將同躍的手推開,接著睡。春生從來沒有過這樣幹活,一周下來確實累得不輕。同躍不忍,又讓他睡了一會兒。

看看手表,不能再等了,同躍又去推春生:“快起來,不然會遲到,要扣工錢。”

聽到要扣工錢春生倏地一下坐起來,眼睛還沒睜開。

小財迷!同躍樂,將一件毛衣套在春生頭上。

早晨兄弟倆分別背著書包和水壺到馬路急轉彎處,已經有幾個年輕人在路旁準備免費趴乘過往貨車。

春生問:“今天就能拿到錢?”

“嗯,吳會計答應了,收了工就去領。”

“哥,我自己賺的錢真的想買什麽就買什麽?”

同躍笑著點點頭,春生興奮地掰起手指頭盤算起錢來。

一輛貨車開過來,遠遠就能聽到從車裏飄出來的男女歌聲。貨箱裏坐著幾個文工團的小青年,身邊有許多道具。春生和同躍幾乎同時雙手抓住貨箱後沿。

春生鬆開一手伸向車上小青年:“哥們,拉把手。”

車上幾個男青年不但不幫忙,還伸出手要掰開他們抓住車沿的手。

“你們幹什麽!”同躍手疾眼快,騰出一手擋住他們保護春生,自己另一隻手卻被兩個文工團青年用力掰開,摔下公路。

春生立刻跳下車,去扶摔倒在地的哥哥,耳邊傳來車上的幾個小青年幸災樂禍的笑聲。

“王八蛋,看老子怎樣收拾你們!” 春生轉而追著汽車狂叫,像隻咆哮的家犬,要誓死捍衛自己的主人。

“臭小子,有本事上來呀。”

“快跑快跑,我給你拉把手。”

“龜孫子,再快一點,我給你餅幹吃。”

車上的小青年群起奚落春生。汽車過了急轉彎便加快了速度,春生追不上,氣得捶胸頓足、咬碎鋼牙。

同躍已從地上爬起來,查看手掌,右手外側擦傷滲血。他讓春生打開水壺澆點水衝幹淨傷口。

“哥,疼嗎?”春生俯下身,殷勤地給同躍吹拂傷口。真是個愛憎分明的孩子,剛剛還咬牙切齒,轉眼間就變得心疼不已。

同躍頓感受傷的手被吹得酥麻酥麻、涼爽涼爽,爽到了心坎、酥遍了全身。

主啊!請讓時間停留在這一刻。

同躍祈求不要有汽車開過來,晚點開來。對那幾個文藝小青年的憤恨此時變成了感激。

可惜汽車開過來了,而且是兩輛。

同躍不情願地對弟弟說;“沒事,車來了。”

春生拽住同躍的胳膊:“我們坐後麵那輛。”

兄弟倆爬上後麵的貨車,還幫忙把別的人拉上車。他們稱這種貨車為“蘇聯小駕駛”,車頭比較小,明顯比其它的汽車跑得快。果然他們這輛車一路不斷超越別的車輛。春生不安地探出腦袋,盯住前方。突然間他呼吸急促起來,因為前麵正是那輛載有文工團小青年的車。春生乘的車很快也超越了他們。

車一上浮橋便開得很慢,春生迫不及待地跳下車,催促往下爬的同躍:“哥,你快點!”

同躍剛爬下車春生就向他伸出手:“把書包給我。”

同躍疑惑地摘下書包遞給春生,他抓住書包轉身就跑,至橋頭將書包裏的兩個飯盒和一個包子掏出放在路邊,自己背的水壺也放在一邊,然後手拿空書包向橋下跑去。

不一會兒,春生背著鼓鼓的書包,雙手各握一團泥巴飛快跑上來。同躍立刻明白了,轉身望向公路。載著文工團青年的汽車正駛上浮橋,裏麵傳出歡歌笑語。

敢傷害同躍哥,我的玉皇大帝,這個問題很嚴重,比掘了祖墳還嚴重。春生衝上浮橋,追上那輛車:“王八蛋,你爺爺來了!”

“啪!”泥巴團擊中一個正在唱歌的青年的臉上。青年捂麵大叫“哎喲!”
 
另一個青年認出了春生:“是剛才那小......”話沒有說完 ,一個泥巴團正好投在他的嘴巴上。

同躍開懷大笑。

這麽近距離的目標,春生想砸誰就砸誰,想砸哪個部位就砸哪個部位。車上的文工團員們唯一能做是雙手捂臉,任由春生邊罵邊砸。

同躍笑著跑上橋:“夠了、夠了,春生,夠了。”

春生這才住手,轉向同躍,興奮得滿臉放紅光。他得意忘形地說:“哥,看誰敢動你一根指頭。”

同躍伸出手臂將這個大言不慚的保護神親熱地摟在腋下往回走。

同躍很少上墳,每次時間也很短,主要是為父母的墳堆添些土。同躍為自己的不孝尋找種種借口和理由,其實心裏明白這是一種逃避反應。在醫學院圖書館,同躍讀過很多精神病方麵的書籍,他為母親的傷殘和父母的死亡抱有深深的內疚乃至負罪感。

肖福通是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不相信那些迷信的鄉俗,宋芷瑤是外來人也不懂這些。受父母影響,加上沒有前輩老人的監督,同躍對鄉規鄉俗也很淡漠。他去上墳悼念父母,時間和形式上都是隨心所欲,從不燒紙錢,隻是采些媽媽最喜歡的杜鵑花放在墓碑前。

一年前塗衛東到醫學院找到同躍,嚇了他一跳,同躍幾乎要拔腿而逃。

在整個中學期間,同躍和塗衛東隻打過一次交道,說過一次話。兩個人都在南城縣中赫赫有名,隻不過同躍是最乖的學生,塗衛東是最淘的男孩。他們之間本來不太可能有交集點,但有一天塗衛東被他低年級的嘍囉叫去欺負柳青的弟弟大狗,被同躍撞上了。看到大狗投來求救的目光,同躍知道躲不過。

同躍衝塗衛東不斷說軟話求情,雙手卻像鐵鉗一樣握住他的手腕。旁人看不出,但塗衛東顯然感覺到同躍隻要用力隨時可能捏碎他的骨頭。

塗衛東凶惡的目光讓同躍心虛手顫。他從小勞動,又學京劇練功,一對一塗衛東當然不是對手。但他知道塗衛東有一幫弟兄,要是事後算賬,自己在劫難逃。再說打架鬥毆對這個好學生、乖孩子來說簡直不可思議,何以麵對母親和學校師生。
 
同躍極力躲避塗衛東的目光,告訴他大狗是徐柳青的弟弟,哀求他放過大狗。

從那以後同躍一見塗衛東就躲得遠遠的,或者繞道而行。十多年後兩個人第二次麵對麵都很尷尬,同躍顯得口齒笨拙,不知如何接待這位不速之客。塗衛東畢竟久經社會曆練,很快鎮靜下來,向同躍說明了來意和緣由,他要出資為同躍父母修一座水泥墳墓。

同躍起初不敢相信,隨著塗衛東侃侃而談,開始對這位昔日的壞孩子刮目相看。他明白了當年沒有遭受塗衛東報複的真正原因,因為他是宋老師兒子。如果塗衛東真要報複他,無論怎樣繞道回避也是徒勞的。同躍一直夢寐以求父母能夠有水泥墳墓,不怕風吹雨淋,不需要添土。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塗衛東為他完成這個心願,感激之情難以表達。同躍對父母的負疚心理得到莫大的慰藉。

新墳在清明節前就修好了,同躍那時候正臨床實習,不能回鄉祭典。以前同躍上墳都是獨自一人,今天是第一次帶春生來為父母掃墓。

冬天無花可采,同躍在縣城買了一束鮮花,打算和以前一樣很快離去。春生卻非要為亡人燒紙錢,還自編悼詞,爸爸媽媽叫得比親爹娘還親,並且一本正經地在墓碑前磕了三個響頭。同躍心裏暖烘烘的,正是有了春生,他的心緒平靜多了,不再迫切離去。他久久凝望墓碑上麵父母的照片,又一次看見爸爸媽媽的微笑,眼圈紅了。他懂得媽媽最大的願望是兒子平安幸福,爸爸最大的願望是兒子堅強有出息。

“媽媽、爸爸,”同躍默默地說:“原諒兒子的不孝,但我一定不辜負你們的心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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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Weicheng-Wu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helloworld1000' 的評論 : Thanks
helloworld1000 回複 悄悄話 what a lovely little brother.
Weicheng-Wu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雪魚兒' 的評論 : 謝謝鼓勵
雪魚兒 回複 悄悄話 文章寫得細致, 生動. 讓人有感同身受的體會. 謝謝你的耕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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