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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輕捧起你的臉》第四章:快樂暑假(3)

(2016-03-25 20:17:01) 下一個

小說簡介和章名目錄見 第一章:哥哥弟弟(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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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快樂暑假(3)

命運在接到入學通知書的瞬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同躍激動亢奮,很多天都平靜不下來。他把去南昌的日子定得盡可能的早,恨不能立刻啟程,唯恐晚了一點點就會節外生枝。

春生比同躍考上大學還要興高采烈,整天趾高氣揚地對圍著他的同學們吹噓他萬能的哥哥。人們很難見到這個小男孩獨自步行了,取而代之的是雙臂展開成羽翼狀飛翔。在這窮困山區,孩子讀完村裏的小學就算完成了學業,極少數人家能供子女去公社上初中。同躍家族是全村曆史上唯一出過大學生的,而且是兩個,何等地光宗耀祖。隻可惜肖家人丁不旺,好在又添了個肖春生,還算有了個能坐享榮耀的家庭成員。

開學的日子越來越近,兄弟倆的興奮心情都漸漸平靜下來。同躍必須冷靜地考慮春生的安排和今後的經濟來源。春生的興奮過後開始擔心,又從擔心變成了恐懼。

“同躍哥。”

“怎麽?”

春生哭喪地問:“你走了,就我一個人怎麽辦呀?”

“牛隊長答應了,以後你就在他家裏吃住,正好和毛崽作伴。”

春生顯然不滿意同躍的回答,因為這個安排他早就知道。

“同躍哥。”

“又怎麽啦?”

“以後我不會做作業怎麽辦?”

“你問牛老師,他會好好輔導你的。在家裏還可以問牛隊長。”

“同躍哥。”

“唉。”

“以後想聽你講故事怎麽辦?”

“家裏有好多小人書,不認識的字查新華字典。隻要努力學習,用不了多久你自己就可以讀小說了。”

“同躍哥。”

“嗯。”

“以後想你了怎麽辦?”

同躍心裏一熱,憐愛地望著春生:“我教你寫信,你要想我就寫信告訴我。”

春生嘟嚷道:“那有什麽用,又見不到你。”

“以後想吃你做的菜怎麽辦?”

“以後想去解放橋玩怎麽辦?”

……

問題還源源不斷,最後小男孩的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以後電影都看不了了。”

打倒四人幫後許多文革前的電影解禁,縣電影院派出放映隊到各個公社巡回放電影,觀看的群眾人山人海。為了不影響生產,公社廣播站傍晚時才用有線喇叭通知全公社。距公社甘坡嶺不太遠的生產隊會提前收工,男女老少爭先恐後向公社進發看電影。

同躍帶春生去公社看過三次電影,這是春生最高興的時刻。哥倆隨便抓點幹糧上路,春生最多跑一裏路就跑不動了,同躍就背起他一口氣走完剩下的路程。

露天電影在小山坡前麵的一片開闊地放映,銀幕前後無論來多少人都能容得下。春生在北坡村時也隨村裏的人去公社看過電影,但好位置都被甘坡嶺的居民占據了,近處被大人擋住,太遠看不清楚,沒有一次看得盡興。

同躍帶春生擠到人群中,雙手伸到他的腋下輕輕一舉放在自己的脖子上。春生環顧四方,再也沒有人能夠擋住他的視野。因為同躍的雙手牢牢地勾住他的雙腳,春生不光可以肆意鬆手,還可以伸伸懶腰或隨人群振臂歡呼。

高高地坐在哥哥的肩上,真是氣爽神怡。春生趁換片子的時候,腦袋四處轉悠,尋找熟悉的小孩。有一次他看到不遠處的毛崽,戰戰兢兢地站在自行車的後坐,雙手扶著身邊的叔叔一刻也不敢放。春生雙手舞動、得意地呼叫毛崽的名字,讓毛崽羨慕不已。

弟弟流淚,同躍心疼,心頭湧起一陣陣內疚的感覺,一時間都有了放棄上大學的念頭。這些天沉浸於對即將到來的大學生活的憧憬,忙於安排各種相關事宜,忽略了弟弟的思想變化和心理需求。

同躍對春生的需要和關愛不僅因為他喜歡小孩的天性,更不是簡單的相依為命。春生在他最絕望最孤獨的時刻來陪伴了他,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同時拯救了他的軀體和靈魂。

填寫高考誌願時同躍猶豫再三,最後把醫學院放在第一。其後的幾個誌願依次為航空學院,師範學院和農學院。在接到入學通知書以前,他對能否真按成績錄取一直將信將疑。為增加機會,他填寫了不同的學校不同的專業,因為對他來說隻要能上大學都是換了人間。

同躍喜歡物理,尤其是航天物理,還在小學時就迷戀上飛機火箭,宇宙飛船。然而他選擇了醫學院,最重要的原因是同躍感覺到自己有精神問題,要為自己治病。他有過自殺的意念和行為,伴有噩夢和精神錯亂。這是同躍倍感恥辱、不可告人的秘密。自殺是逃避現實的懦弱表現,上升到政治高度就是自絕於人民,自絕於黨。從幼兒開始同躍就在父親的強求下刻苦磨練,吃苦耐勞,身強力壯。在他的記憶裏從來就沒有去過醫院看病。經曆了這麽多的風風雨雨,曾以為自己會堅不可摧,沒有料到關鍵時刻,卻左右不了自己的精神和意誌。

春生的到來讓他擺脫了噩夢的纏繞,從此生活充滿了陽光,充滿了樂趣,充滿了盼頭。這個聰明可愛的弟弟簡直就是同躍的開心果,有了他什麽煩惱都可以拋在腦後。為了春生,為了這唯一的親人,他也要弄清楚自己到底有什麽問題,決不能讓春生再次沒有了依靠。

好在春生是個非常陽光的男孩,總願意從正麵去思維,喜歡做美夢、想好事。於是同躍開始給他畫餅充饑。

“將來畢業了,我會到縣醫院做醫師,縣城電影院天天都放電影。”

“天天放電影!”春生每逢驚奇時表情特別誇張,他的反應帶給同躍特別的享受。“打雷下雨也放?”

“當然,電影院是在一個大屋子裏麵,冬天不覺冷,夏天還有電風扇,一個人一個座位,可舒服呢。到時候你就可以到縣城念中學了。”

春生問:“縣城中學大嗎?好玩嗎?”

“大極了,比我們全村加在一塊還大。”

春生吃驚地叫起來:“那麽大! ”

“學校裏有田徑場,籃球場,還可以打乒乓球,羽毛球。夏天去撫河玩水,走十分鍾就到了。”

“哇,有多少學生呀?”

“有一千多個學生。”

“一千多!” 春生兩眼瞪得牛眼大,表情一驚一乍。這個數字對他來說實在是太巨大了。

“那可不,人家半個班的人比你們全校的人還要多。”

“那你做醫生,一個月能賺多少錢?” 

“嗯...... ”同躍想了想回答道:“轉正以後五十多塊錢吧。” 

“五十多?!”又一天文數字,又是一驚一乍。

春生腦子裏開始緊張地運算:“一分錢六顆小糖珠,一毛錢就六十個,一塊錢六百個,十塊錢六千個,五十塊錢......五十塊錢...... ”春生算不出來了。

同躍反複教過春生乘法口訣表和簡單的邏輯心算,春生卻有點偏科,更喜歡語文,不太願意算數。

春生不甘心,換了個簡單的數字:“一分錢一個洗子瓜,一毛錢就十個,一塊錢一百個,十塊錢一千個,五十塊錢...... ”又磕巴了,不過很快腦筋一轉,“十塊錢一千個,二十塊錢兩千個,三十塊錢三千個,四十塊錢四千個,五十塊錢五千個。哇! 五千個洗子瓜,堆在一起有多高呀,肯定一個房子都裝不下。”

同躍還在滔滔不絕地畫餡餅,春生因為忙於心算,一句也沒有聽進去。直到同躍說“坐汽車去南昌”時,才把春生的注意力轉移過來。同躍正在許諾讓春生去南昌過暑假。

春生興奮地問:“要坐多長時間的汽車?”

“三個多小時吧。” 

這麽長時間,太令人神往了!春生從來沒有坐過汽車,去年在公社車站送同躍去縣城考試,羨慕得要命,真想耍賴和哥哥一起坐上汽車。春生經常想象神仙的日子,要能坐一回汽車,那才是真正的神仙。坐車去縣城半個多小時就到了,暑假卻能另外再坐三個多小時的車去省城,多做三個多小時的神仙!

早晨, 草綠色的新書包在春生的身上隨著跑跳歡快地甩動。還沒到牛隊長家春生就大聲叫道:“毛崽,毛崽。”

“來了, 來了。”毛崽應聲跑出,一邊將手裏抓的書包往頭上套,嘴裏還嚼著食物。

春生興奮地說:“我哥讓我去南昌過暑假。”

“美死你了。”

“你去過南昌,是吧?” 

“去過,去年暑假我爸帶我去的。”

“南昌好玩嗎?”

“太好玩了! 公園裏有獅子,大象,還有飛機。晚上跟白天一樣亮,百貨商店裏這麽大,”毛崽眉飛色舞地描述,為比喻商場之大,兩臂展開都彎到背後了。“從這一頭都看不到那一頭。”

“哇!”春生的心癢癢的,這個把自己比作神仙的男孩縣城都沒有去過,省府南昌無疑是人間的仙境。春生開始恨時間過得太慢,盼著哥哥趕快去上學,恨不能一覺醒來就到了暑假。

定好動身的日子隻有幾天了,同躍的心情卻越來越不安,後悔沒有必要這麽早動身。去了也沒用,學校還沒開始報到,他決定晚兩天再走。主意一定,接下來就好辦了,隻需一個簡單的借口:弟弟肯定會流露出相依不舍,順水推舟答應下來,還落得個人情。

同躍哪裏料到他給春生畫的餡餅忒大了點,小家夥已經等不及了。他每天仔細觀察、俘捉時機,春生一點表示也沒有,同躍誘導暗示他也不上圈套。小孩的心思真不好琢磨,前幾天還惶恐不安,不依不舍,轉眼間又變得興高采烈,亢奮異常。

離別的日子終於到了,同躍磨蹭地打包行李,抱著最後的期待地看看春生。弟弟卻興奮不已,幫哥哥收拾,網袋剛裝好,就拎起來要走。

同躍終於放下身段,依依不舍地向弟弟明示:“春生,我……我想後天再走,你說好嗎?”

“不好!快走呀,你要誤車了。”春生頭也不回,拎著網兜走出門。

同躍衝著春生的背影憤憤地哼一聲,無奈地挑起了行李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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