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學後,同躍將一有破口的舊書包縫好給春生用。以前縫縫補補的活父母都包了,同躍這方麵的技術實在不怎樣。春生十分不悅,但又不願接受哥哥買新書包附帶的條件。
轉眼到了深秋,適逢集日,天邊的太陽初上山崗,遠處的撫河滾滾不息。山路上挑擔、推車趕集的農民絡繹不絕。
同躍挑著兩捆雜木扁擔,春生走在他身邊,肩上也扛了一小捆扁擔。兄弟倆匆匆趕路,身上冒著熱氣,漸漸春生落在後麵了。
同躍停在路邊,對趕上來的春生說:“累了吧,歇會兒。”隨即解下身背的水壺遞給他。
春生喝了幾口水後對同躍說:“一會兒賣了扁擔,別忘了給我買一個解放軍書包。”
“你答應了?”同躍驚喜。
“答應什麽?”春生裝蒜。
“嘿,我不是說你要是早上和我一同起床念書就給你買新書包?”
“你起得太早了。”
“你晚一點也行,我六點準時叫你。”
“天一亮我就起床。”春生愛睡懶覺,豈肯屈從。
“那不行,現在天亮得越來越晚了,要想睡懶覺那就算了。”
“算了就算了,”春生嘴巴噘得老高,滿臉委屈,眼淚也流出來了。“我就知道你不是真心的,你才不舍得給我買新書包。”
同躍哪受得了這個,忙哄勸道:“別哭別哭,給你買還不行嗎?你不願早起就不起來好了。”
春生本來就胸有成竹,但哥哥妥協之快還是讓他有點意外。他對這位大哥早已看透了,不光沒有絲毫懼怕,而且還......還什麽這些天總也想不明白,現在心裏豁然開朗:誰說神仙日子就是最好的日子,要能夠讓玉皇大帝也依我神仙,豈不比神仙還快活!
春生用手拭淚,嘴角卻露出得意的竊笑。
兄弟倆在集市上找好了位子,放下扁擔捆,春生馬上就吆喝開了:“雜木扁擔,便宜賣喲,雜木扁擔...... ”
遠處公社的喇叭傳來了廣播聲:“中央人民廣播電台,現在全文廣播人民日報社論《搞好大學招生工作是全國人民的希望》。今年的高等院校招生工作即將開始,高等學校的招生工作直接關係大學培養人才的質量,影響中、小學教育,涉及各行各業和千家萬戶。這是一件大事...... ”
同躍被傳來的廣播聲吸引住了,他豎起耳朵仔細聽,已經顧不得做生意。春生一人在那裏張羅買賣。
“今年,高等院校的招生工作進行了重大的改革,采取自願報名,統一考試,地市初選,學校錄取,省、市、自治區批準的辦法。凡是符合條件的工人、農民、上山下鄉和回鄉知識青年、複員軍人、幹部和應屆高中畢業生均可自願報名,並根據自己的愛好和特長,選報幾個學校和學科類別...... ”
集市上吵吵鬧鬧,買的、賣的、討價的、吆喝的,各種聲音在空中回蕩。同躍嫌聽不清,徑自向廣播方向走去。
“哥!” 春生發現哥哥獨自離開,大聲叫道。
“我去公社門口聽聽廣播。”同躍回過頭,這才意識到沒有和春生打聲招呼。
春生聰明過人,加上同躍的輔導,學習進步飛快。村小學五個年級二十來個學生都在一個教室裏上課, 春生常常做著小動作,耳朵還兼聽幾個年級的課。有一次老師問三年級的問題,沒有人敢舉手,春生卻自信地站起來回答。牛老師對春生寵愛有加,已經和同躍商定讓他跳一級。
這天牛老師外出,請鄰村的王老師代課。王老師是位中年婦女,她站在講台上,手拿幾本四年級的作文本,一一念著名字們分發給同學。
“牛肚皮”
沒有人應聲,同學們驚愕地抬起頭,你看我、我看你,不知老師叫的是誰。學校裏沒有同學叫這個名字,就連這樣的綽號也沒聽到過。
“牛肚皮” 王老師又叫了一聲,還是沒有學生回答。王老師將後麵一本作文發下後問道:“還有誰沒有得到作文本?“
和春生隔著走道的一個女生膽怯地站了起來。
“你叫什麽名字?”
“牛月坡。” 女生低著頭,聲音很小。
王老師分別向各個年級布置了課堂作業,然後開始給五年級講語文。趁著老師書寫黑板,春生跳過走道趴到牛月坡的桌子上,好奇地翻看她的作文本:“老師幹嗎叫你牛肚皮?"
“你管得著嗎?”牛月坡生氣地將春生推開。
王老師聞聲轉過身:“怎麽離開自己的座位。你叫什麽名字?幾年級的?”
“肖春生,一年級。” 春生立刻坐回原位,顯出很乖的樣子。
“你不好好聽講還影響別人。”
“我好好聽講了。”
“你聽了什麽?”
“我聽到老師講‘乳' 就是‘小’的意思,比方說乳豬就是小豬。”
“你耳朵還挺尖,五年級的課都聽了。你能用這個‘乳’字造個句子嗎?”王老師對這個聰明的小男孩有了點興趣。
“能!”春生響亮地回答,同時昂首起立,信心十足造了一個句:“我家住的房子很小,所以叫乳房。”。
王老師像觸電一般哆嗦了一下,不假思索地否定了這個句子:“不好,不好,這個句子不好,再造一個。”
春生自信心受到打擊,不敢輕易開口,想了一會兒小心翼翼地說:“我們學校前麵有一條小溝,可以叫作乳溝?”
王老師眉頭皺起,又搖搖頭。
“又錯了?”春生滿臉沮喪。
“也沒說你錯,隻是不太合適。” 王老師變得和顏悅色,鼓勵春生:“你再好好想想,能不能另外造個句子?
春生抓耳撓腮、搜腸刮肚,再也想不出新的句子,後悔不該出風頭。
“老師,我實在想不出來了。”春生垂頭喪氣,完全沒了信心。“我的乳頭都快想破了。”
王老師伸手掏出手絹,擦去額頭滲出的汗水。
這時門外響起了自行車鈴聲,伴隨郵遞員有點激動的大嗓門:“牛老師,有掛號信。”
王老師聞聲走出教室,郵遞員一愣:“王老師,你怎麽...... ”
“牛老師有事,讓我代一天課。”
郵遞員興奮不減:“村裏有人考上大學了,這是肖同躍的錄取通知書。你幫簽個字。”
“哇,江西醫學院! 真不簡單。”王老師接過信,無不羨慕。“我們公社考上幾個大學生?”
“目前為止,就這一個。”
王老師簽了字,郵遞員同時還交給她其他普通郵件和報紙後告辭。王老師走回教室,一邊將掛號信正反兩麵反複來回地看。
王老師走回講台:“你們有誰是肖同躍一家的?”
春生站立,響亮地回答:“同躍是我哥。”
“又是你?”王老師今天可領教了這位一年級的學生,“快去告訴你哥,他考上大學了!”
“真的?” 春生衝到講台從老師手裏抓過信,飛快跑出教室。
春生知道這個消息對哥哥來說多麽重要。自從那天趕集聽了中央台的廣播,同躍便廢寢忘食,拚了命複習。這些天同躍每天回家都問春生有沒有信。春生恨不能插翅飛到哥哥身邊,將這天大的喜訊告訴他。
春生跑累了,停下來使勁喘了幾口氣,然後用雙手做成喇叭狀,向著遠方大聲呼喊:“同躍哥.....考上大學了.....”
山鳴穀應,童聲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