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 時 再 一 起 唱 歌?
前幾天遛狗時遇到一位老友,雖然住在同一社區,但因居家避疫,已經半年未見麵了。我倆都戴著口罩遮住大半個臉,我沒認出他來,他卻由我的狗狗認出了我。我們隔著社交距離相互問好,他忽然說了句:“真希望大家能再在一起唱歌。”這句話一下子把我的思緒帶回疫情前,想起那些並不遙遠、感覺上卻已經很遙遠的往事。
疫情之前,我們幾個退休老人不時聚在一起,唱唱大家都喜歡的歌。我們還自我調侃,說這是老克勒唱歌。也許有人問:不就是老年人嗎,為什麽自稱老克勒呢?這個詞是上海話特有的,由英語的old clerk而來,指有見識有教養的老白領。老克勒們有共同的品位與愛好,聚在一起聽著悠揚的樂曲,喝著濃鬱香醇的咖啡,海闊天空地閑聊。我們幾個老者年紀都在七十以上,都有碩士博士學位,在大學或公司任職直至退休。我們自稱老克勒,應該不過分吧?
也許有人問:既然愛唱歌,為何不去歌廳呢?歌廳固然“高大上”(高端、大氣、上檔次之謂),但未必適合我輩。歌廳的歌,百分之九十五以上我們不會唱;而我們喜歡的歌,歌廳卻未必有。再者我們的作息與歌廳不同,我們習慣上午唱歌,那個時段歌廳關門。歌廳下午開門直至深夜,我們卻早早就休息了。我們隻需要一台DVD機,連上電視機和麥克風,放上保存多年的歌曲碟片,就可以唱起來了。到了中午,大家一起到附近的老年中心用餐,邊吃邊聊。如此神仙般的生活既方便又隨意,哪裏需要去歌廳呢?
那麽我們唱些什麽歌呢?簡言之,就是那些在逝去的歲月裏陪伴過我們的歌。正如一首歌曲唱道:“當我們回憶起年輕的時光,當年的歌聲又在蕩漾”。我們經曆過向蘇聯學習的1950年代,會唱不少蘇聯歌曲,如《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三套車》和《海港之夜》。我們也經曆過文革後撥亂反正與思想解放的1980年代,會唱許多反映那個時期精神風貌的歌曲,如《思念》、《祝你平安》和《長江之歌》。來到美國,我們的眼界開闊了,又唱起歐美歌曲及各國民歌,如《紅河穀》、《友誼地久天長》和《乘著歌聲的翅膀》。當然我們也唱情真意切、曲調優美的台灣歌曲,如《在水一方》和《綠島小夜曲》。
有人也許問:你們經曆過文化大革命,唱不唱文革歌曲呢?在我們的老碟片中,有少數文革歌曲如《大海航行靠舵手》和《在北京的金山上》,我們偶爾也唱,甚至還隨著曲調,跳一小段當年流行的忠字舞。不過我們並非懷念那段荒誕歲月;恰恰相反,我們常常在唱罷一曲後,講述在那段苦澀歲月裏不堪回首的遭遇。
值得慶幸的是,我們在文革後考上大學和研究所,又通過努力來美國留學和工作,過著雖不富裕卻充實的生活,從而改變了自己和家人的命運。如今我們這些老克勒步入晚年,得以在美國呼吸自由、清新的空氣、無憂無慮地唱歌。每念及此,我們心裏就充滿了感恩之情。
疫情一來,極大地改變了生活形態。我們這個以歌會友的老克勒聚會,就不得不暫停各自深居簡出了。談起何時能重新聚會,我說:“看現在的疫情發展,還真說不上何時是個頭”。老友倒是比較樂觀:“科學家不是在爭分奪秒研製疫苗嗎?隻要有了疫苗,生活就能回到正規,我們也就能再聚在一起,高高興興唱歌的。”我們互道珍重,共同盼望那一天早點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