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當年被劃成“極右份子”的北大教授巫寧坤的女兒巫一毛
《暴風雨中一羽毛》,是前燕京大學巫寧坤先生的女兒巫一毛用血淚寫成的新書,已有英、法、德、丹麥等譯本。該書記述了作者和其家庭的悲慘遭遇,以及那些在動亂中失去童年乃至生命的孩子們,讀之令人心碎。
中共開始掌權時,巫寧坤正在美國芝加哥讀博士研究生。應燕大陸誌韋校長和西語係趙蘿蕤主任的一再電催,不顧親友勸阻,為報效祖國,毅然放棄即將到手的博士學位,於1951年回到燕園執教。
巫甫歸大陸,即目睹燕京末日的悲劇。陸校長與許多教授在“思想改造”中被嚴酷批鬥;燕大被撤銷;北大遷入燕園。海歸夢幻破滅,旋被“調整”去天津南開大學。1957年被打成極右分子,發配北大荒,後轉天津清河勞改農場。妻李怡楷被下放安徽合肥。巫以家屬身份去安徽大學做臨時工執教。文革中被抄家燒書,頻遭批鬥淩辱,羈押牛棚;後隨妻去安徽和縣烏江公社清隊;在高莊生產隊插隊落戶四年多,風雨曾掀掉茅草屋頂,家難棲身;曆盡磨難,貧病煎迫,麵臨絕境。1973年巫夫妻上調安徽師大,始得苟安。
巫一毛生於大躍進的1958年,直到三歲時,隨母去清河勞改農場才第一次見到父親。她備曆饑餓、貧困、動亂鬥爭和赤色恐怖。幼時寄養姥家,為了讓她活命,姥姥以自己的一半口糧哺育她而餓壞了身體。一毛得過幾次重病,求醫艱難,幾乎瀕臨死亡。八九歲時在合肥曾兩次被強奸。1966年8月她自己去醫院拔牙,雨中歸途被一名解放軍用像章誘騙至樹林裏強奸。另一次是巫被批鬥時,其安大的朋友和同事張定鑫乘人之危,將一毛誘騙至家中強奸。她在小學時,遭受歧視,屢被幹部子女、紅小兵欺侮淩辱;課桌被放入糞便;多次被揪頭發、毆打,遍體鱗傷,甚至昏厥。到合肥轉學高中時還打赤腳,學校要求穿鞋。她萬般無奈,去一家廢品站,將粗長發辮剪掉賣錢買雙塑料鞋,方可入學。
1976年十七歲時,高中畢業,又去安徽涇縣的深山老林插隊,成為下鄉知青。
在以階級鬥爭為綱的年代,一毛不僅經曆了社會上一般的苦難,更遭遇了駭人聽聞的大苦大難。她以淚水泡大並奇跡般地活下來。
她耳聞目睹過周邊的種種悲慘情景。文革中安徽大學一些教師割腕、喝敵敵畏、上吊、跳樓自殺。她的七十多歲的老奶奶,年輕守寡,孤身被遣送原籍揚州,宿於祠堂碑屋,因饑餓病痛而死。她的弟弟在幼兒園被阿姨視為“小賤民”勒令坐在馬桶上,不準和小朋友接觸。她的小夥伴“小兔子”有病無錢醫治,背著弟弟死在稻草堆上。她的女友春英與哥哥,因家貧而和對方“換親”,生的雙胞胎女嬰拋水溺斃。女友金蘭被跳大神的巫師和生產隊長奸汙,為逃逼婚而和意中人遠走關東。小蘭的媽媽梁楠,在政治學習時坐過有主席像的報紙被打成現反,在下鄉清隊後上吊自殺,身上衣服被夜裏偷糞者扒個精光,屍體赤條條地掛在樹上。女知青冬梅因回城無望而跳崖自殺……
個人苦難與周邊悲劇,使一毛產生了抗爭的堅強意誌,曾敢於和淩辱她的幹部子女、紅小兵拚命撕打;這也鑄就了強烈的愛憎,例如偷偷燒掉一批像章和挺身而出同情幫助受害的小夥伴。她刻苦奮鬥,矢誌向學,以優異成績贏得了文革後首屆高考。她以堅強意誌披荊斬棘,滾爬出一條血路。
從一毛的記述中,我不禁想到,當年一些海歸學者,滿腔報國熱情,但事與願違,甚至厄運如影隨形,無以擺脫。巫寧坤先生是最典型的一位。又如傅作義的弟弟傅作恭,本為海外水利專家,享有優厚待遇,他被傅作義召回去西北搞水利建設。1957年打成右派,流放甘肅酒泉夾邊溝勞改農場,竟被活活餓死,屍骨無存。這類悲劇不勝枚舉。
一毛有個好媽媽。李怡楷女士受丈夫株連影響,曆盡苦難,無怨無悔;她堅貞不移,全力維護,使家庭免於破碎;含辛茹苦,把三個孩子撫育成人;功高德重,令人尊敬。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1968年一毛的父母下鄉清隊時,長期遠離,三個孩子留在合肥。當年一毛10歲,兄弟為12歲和5歲,同住臨時收容所,在幼兒園搭夥。一毛全麵照顧弟弟生活,在冬日池塘冷水中為弟弟洗髒衣褲。她自立自強;儼然是個小媽媽。這與現在孩子上大學時,要父母替背行囊送進宿舍對比,真不可同日而語了。
巫家為掙脫困境,1973年李怡楷籌足路費,攜帶巫寧坤舅父的親筆信,從安徽千裏迢迢前往北京,向表姐吳慎嫻和表姐夫禦醫李誌綏求援。他們在五十年代曾有多次聚會,但此時吳李拒不認親,連一杯水都不給,並以喊警衛相威脅。詎料人性竟泯滅至此!也反襯出暴政猛於虎,令人浩歎!
一毛的記述也昭示了:天道輪回,報應不爽。巫家曆盡苦難,終於重見天日,再造乾坤。在大洋彼岸,當年的極右分子、勞教分子、牛鬼蛇神巫寧坤,尋回做人的尊嚴,施展才華,成為蜚聲海內外的教授;當年的“小右派”、“臭小九”、“狗崽子”巫一毛,已展翅高翔,成為美國矽穀計算機公司的高級主管、著名作家。他們的事業成就贏得人們的關愛與敬重。與此相悖,當年安徽和縣高莊生產隊長,魚肉鄉裏、殘民自肥、無惡不作的李庭海(隊裏的唯一黨員,綽號老螃蟹),卻坑人害己,誤電斃其子,自身溺死於糞池而永遠遺臭人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作孽者遲早要遭報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