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儲存了11年的記憶,今逢狗年,應該把它寫出來了。
2007年是俄羅斯政府主辦的“中國年”,而上一年則是中國政府主辦的“俄國年”。是年9月上旬,筆者有幸搭上了俄政府提供的“朱可夫號”豪華遊輪,自莫斯科啟航,開始對伏爾加河沿岸各城市進行訪問。15日清晨,“朱可夫號”泊於薩馬拉州的陶裏亞蒂(Tolyatti)。
陶裏亞蒂是全俄重要的工業城市,其小汽車的產量竟占全國的70%以上,曾在中國風行一時的拉達轎車,就出自這座汽車城。這樣一座城市,對喜歡探究曆史遺址的筆者來說,並無可看之處。況且當天陰雨連綿,不宜出行。不料,上午無意聽人說起:這座城市裏好像有一座狗的雕像,是當地政府為紀念一隻守候主人至死的忠犬而特設的。我當即有了興趣,遂於下午雨霽之時,約上人民日報的美術編輯羅雪村先生打車進了市區。
我與羅先生都不通俄語,但就是憑著說了個英語單詞“dog”和比劃了雕像的樣子,開拉達出租車的司機就把我們拉到了目的地!
這是一個進出市區的主要路口,大小汽車在失修的路麵上交錯奔馳,致汙水四濺。就在一片高層居民樓前的廣場中央,一座青銅鑄就的德國牧羊犬蹲踞水泥基座之上,基座上的幾束鮮花令雕像分外醒目。趨前比量了一下,該雕像連同基座竟有2米多高!
十多年前的手機並無上網功能,所以當時我並不知道這座雕像的感人故事。但從這座獨一無二的城市雕像所立的位置,及其體量的大小,我已經隱約讀出了這條“德牧”的不凡,因為它像這座城市的英雄一樣被人紀念著。
顯然,經常有人前來瞻仰這座奇特的雕像,因為狗鼻處已經被人摸得鋥亮,透出了銅的底色,若非成年男人,很難觸到那麽高的位置。而且,基座上的幾束花枝都很鮮嫩,似乎獻花者剛剛離去不久。
青銅鑄就的大狗,頸有圍圈兒,證明這是一條有主人豢養的家犬。它麵對滾滾車流,雙耳高聳,兩眼緊盯,一動不動,表現出它在此地守候主人歸來。
在此,一陣大風旋來,雕像下的鮮花頓時被刮得四處分散。我連忙到處跑著撿起零落的花枝,重新插於彩紙中,並敬獻於狗像前。
作者者在向“忠誠”獻花
老羅則掏出速寫本和畫筆,就近記錄著這座舉世罕見的城市雕像。
當地人來來往往,見到我倆,有人微笑示好,有人幹脆讚了一聲“哈啦少!”(好)。看來,對我們兩個黃皮膚的“老外”前來瞻仰狗的雕像,他們十分讚賞。
回到船上,在俄羅斯翻譯的幫助下,我們終於獲知了這座忠犬雕像的故事。這是一個相當感人的淒美傳奇。
該故事有兩個版本,即簡本與全本。前者可謂理性敘述版,後者則是催人淚下版。
簡本內容如下:1995年夏季某日,在此路口,發生了一起兩車相撞的交通事故,一輛車中的駕駛員不幸遇難,而他的愛犬卻幸存下來。從此,這條狗每天到它與主人分別的地方守候,無論昏晨,無論冬夏,整整7年,不肯離去,一直到2002年3月某日倒斃。人們感念這條德國牧羊犬的對主人的忠誠,便為它起名叫“忠誠的康斯坦丁”,並在此安葬了它。
全本的內容自然更詳盡,似也摻入了口口相傳者的合理想像成分,因而也更容易讓聞者動心:此狗本是一條流浪犬,遇上了一個單身卡車司機後,它的命運就改變了。司機叫薩沙,為它起名采紮裏。從相遇那一天起,薩沙每天黃昏回城時,都會在這個路口看到等候他回家的采紮裏。單身漢與單身狗相依為命,人犬情未了。然而,在1995年夏天的那個日子,采紮裏一直守候到天黑,也沒等到主人。當然,它無從知道,親愛的薩沙已經因車禍而永遠不會回來陪伴它了。
第二天,附近的人們見到它還在原地守候,原來,它等了整整一個通宵!
人們知道了薩沙的噩耗,卻無法勸慰采紮裏,也不能把它帶走,既便以食水相誘,它也一定要銜食而歸,在此就餐,生怕它的主人回來後見不到它。
就這樣,采紮裏每天在這個路口默默地守候著,一月,兩月;一年,兩年……它一直守候了7年,才倒在了這個地方。
因為不知屬於薩沙時它幾歲了,所以,沒人知道它死時的確切年齡,更不知道它究竟是傷心死的還是老死的。
整個陶裏亞蒂的市民被這條忠犬感動了,他們把狗埋葬在原地,並立上了一塊木碑:
獻給最忠誠的狗
它教會我們愛和忠誠
——人
是的,你沒看錯,落款隻有一個單詞:人。
殊途同歸,兩個版本的故事都結束在這裏——
從此,這座狗墓就有了一個響亮的名字,叫“忠誠”。
不知是誰先起的意,這座城市的所有的新婚者,在從教堂出來以後,又多了個新的項目,即到“忠誠”墓前獻花,以相互激勵:要像康斯坦丁一樣忠誠於愛情。
永恒守候在進出陶裏亞蒂市主要路口的“忠誠的康斯坦丁”
回到船上,有先我們而看過狗碑的旅伴說:他們抵達那裏時,正遇上一對新人在親朋們陪伴下向“忠誠”獻花;我所看到了那幾束鮮花,就是那對新人剛剛留下的。
然而,人與人的品行相差很大,有的人像“忠誠的康斯坦丁”一樣有情有義,也有的人則像瘋狗一樣滿大街亂竄著製造禍端。多去幾次俄羅斯的人都知道,俄人喜飲酒,拎著酒瓶在街頭獨坐或在街巷裏踉蹌的男人甚至女人,並非是哪一個城市特有的風景線。陶裏亞蒂當然不會例外。某個晚上,幾個酒鬼就跺倒了木碑,也踏毀了墓塋。
歹徒的焚琴煮鶴的暴行激起了公憤。為延續人們對忠誠的熱愛,市政府順應民意,集資25萬盧布在原地重建忠誠墓。一位有名的雕塑家應邀設計了這座世上獨一無二的墓地。這位雕塑家顯然被這個故事感動了,所以,才將狗的銅像設計得高達1.5米。無疑,這是個比世上最大的狗的體量也大出許多的誇張尺寸,但這卻正是“忠誠的康斯坦丁”在人們心中的合適體量。
中國人詞典裏的涉狗語匯,似乎全是貶義的,且多與禽相連,如雞零狗碎、雞鳴狗盜、雞犬不寧、鷹犬、喪家之犬、狗東西、狗官、交狗運、臭狗屎等,這實在是對人類馴化的最忠誠的異類夥伴的不公平待遇。
11年後,筆者寫下這個故事,並非獻給所有的屬狗的朋友,也不是獻給愛屬狗的人的人,還是不獻給所有的愛狗人士。狗年寫狗,姑以文字為鮮花,隻獻給所有忠誠於良知的親們。
碼完本文時,怕有誤報,筆者特意請在俄留學多年的小友魯繼勇幫著看了一下狗墓照片上的銘文。他說:“沒錯兒,就是‘忠誠’!”
以上照片均攝於2007年9月15日,由作者提供。
來源:騰訊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