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冬,我在荷蘭瓦格寧根大學讀博士學位。某日學校組織留學生參觀須德海攔海大壩,荷蘭的冬天夜長晝短,發車時天色未亮,大家都在打瞌睡補覺。到天亮我才發現,同車多數是印度尼西亞學生。曆史上印尼是荷蘭殖民地,第二次世界大戰後印尼獨立,但與荷蘭仍保持密切聯係,因此瓦格寧根大學有相當多印尼留學生。
不久汽車開上須德海攔海大壩,這項舉世聞名的工程位於北海進入須德海的入口處,壩基寬220米,高10餘米,全長32.5公裏,壩頂為高速公路。大壩的建成大大減輕了海水對荷蘭內陸的侵襲,須德海亦逐漸變成了淡水湖。據說這座大壩是地球上兩處可從衛星上看到的人造建築物之一,另一處就是中國的長城。
汽車在大壩上前行,左麵是一望無垠的大西洋,右麵是滄海變成的桑田。看到這壯觀景色,印尼學生們不由得唱起了歌,開始是幾個人哼唱,後來就成了大合唱。他們唱的現代歌曲,我從未聽過。後來,大約是現代歌曲差不多唱完了,就唱起了印尼民歌,這可都是我耳熟能詳的。我閑著也是閑著,就同他們一起唱了起來,包括《寶貝》、《星星索》、《梭羅河》、《椰島之歌》、《船歌》、《劃船曲》等。不過他們是用印尼語唱,而我則是用中文唱。
這些民歌唱過,出現了冷場,似乎會唱的歌都唱過了。我突然想起一首印尼民歌《哎喲媽媽》,就唱了起來:“河裏青蛙從哪裏來/是從那水田向河裏遊來/甜蜜愛情從哪裏來/是從那眼睛裏到心懷”。這樣一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我身上,似乎難以置信一個中國學者居然會唱他們國家的歌曲。
我剛唱完,坐在後麵的一位印尼學生說:“我還會中國歌曲呢”。於是他哼起了一首略帶淒涼的歌,竟無人能和。我聽了耳熟,這不是著名的《梅娘曲》嗎?我見他隻哼曲調,就伴著他唱起了歌詞:“哥哥,你別忘了我呀/我是你親愛的梅娘/你曾坐在我們家的窗上/嚼著那鮮紅的檳榔/我曾輕彈著吉他/伴你慢聲兒歌唱/當我們在遙遠的南洋”。全車的印尼朋友,對於我們的合唱報以熱烈掌聲。
結束遊覽後,我同這位印尼朋友談了許多。我驚訝他怎麽會唱中國的《梅娘曲》,他說自己的祖輩是由廣東到印尼去的。上世紀三十年代,日本大舉侵略中國,許多印尼華僑回國參加抗戰。由田漢作詞,聶耳作曲《梅娘曲》就反映了這段曆史,當梅娘看到自已的心上人受傷而失去記憶時,抑製不住內心的痛苦唱了這首歌。《梅娘曲》至今仍在南洋華僑中傳唱,這位印尼朋友就是從父輩那裏聽來的。他雖然不會用中文唱,卻記住了那催人淚下的曲調。
他則驚訝,我怎麽會唱這麽多的印尼歌曲?這說起來還要“歸功”於文化大革命。文革時能唱的歌極少,無非是毛語錄歌,還有扯了嗓門喊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就是好!”有位同學私藏了一本《外國民歌200首》,我就借來到校園裏找個背靜角落,小聲自學自唱外國歌曲。我對其中的印尼民歌特別感興趣,因為其風格多樣,旋律舒緩、悠揚抒情,能把人帶進夢幻般美麗的南洋風光中。文革時學的歌,沒想到在荷蘭派上了用場,也算是歪打正著吧。
這段二十多年前遊覽須德海攔海大壩、並與印尼朋友飆歌的經曆,已成為珍貴的記憶片段,留在我的腦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