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圖:這座浮雕一直被認為是巴黎公社社員牆,大名鼎鼎,其實卻是假的)
(下圖:這才是如假包換的巴黎公社社員牆,知道的人卻不多)
巴黎確實是個厚重的曆史澱積起來的城市。高聳入雲的鐵塔、莊嚴巍峨的凱旋門、金碧輝煌的拿破侖墓、美侖美奐的羅孚宮,難以計數的名勝古跡,星羅棋布在塞納河的兩旁,無一不閃爍著法蘭西昔日的榮耀。然而,如果想發思古之幽情,更加貼近法國近代曆史,那麽就不要放過另一個所在 — 拉雪茲神甫公墓(Cimeriere de Pere la Chaise)。
拉雪茲神甫公墓位於巴黎的東部,因建造在耶穌會會士拉雪茲神甫的的花園內而得名。這是巴黎乃至整個法國最著名的一座公墓,難以計數的墳墓分布其中。它們或有百年以上曆史,或為近年新建﹔或占地巨大,或偏隅一角﹔或修茸豪華,或簡樸無華;或擺滿鮮花,或殘破冷落。公墓內的遊人終年絡繹不絕,因為這裏長眠著許多著名的曆史人物,僅在導遊牌上列出的就有七八十人之多。
法國的寓言詩人拉封丹(1621-1695),喜劇作家莫裏哀(1622-1673),物理學家Francois Arago(1786-1853),英國作家王爾德(1856-1900)都安葬在這裏。寫下了「歐也妮葛朗台」、「高老頭」等不朽名著的巴爾紮克(1799-1850)也長眠在這個墓地。波蘭作曲家及鋼琴家蕭邦(1810-1849)和意大利作曲家貝利尼(1801-1835)的墓也在這裏。到過羅浮宮的人都會對描繪拿破侖登上皇位的巨幅油畫「加冕式」留下深刻的印象,它的作者路易大衛(1748-1825)也安葬在這裏。曆史名人的墓前終年擺著憑吊者敬獻的鮮花。
正如鮮花需要綠葉來扶持,拉雪茲神甫公墓裏更多的是不那麽出名或者完全不出名者的墳墓。近些年來,少數中國人也在拉雪茲神甫公墓裏占了一席之地。有一對來自浙江溫州的黃姓夫婦的合葬墓,其墓誌銘以中文寫就,頗具特色﹕「我倆在人生道上忠貞不屈禍福同享最後勝利到達西方巴黎市中心拉雪茲神甫園陵又名偉人展覽館鮮花四季漫山鬆柏終年長青三生有幸能與偉人永息同陵」。
然而,吸引我來到拉雪茲神甫公墓的原因,不僅在於這裏長眠著眾多的偉人,更在於這裏有一座曾經舉世聞名的巴黎公社社員牆。
距今一百四十多年前的法國,出現過一個「巴黎公社」。它雖然隻存在了短短的七十幾天,卻受到共產主義的老祖宗馬克思的高度讚揚。前蘇聯、前東歐社會主義國家和中國大陸,都把「巴黎公社」稱為世界上第一個無產階級專政的政權。來自中國大陸的讀者大概還沒有忘記,那場毛澤東親自發動的文化大革命,遵循的就是巴黎公社的組織原則。1967年,後來成為「四人幫」軍師的張春橋,奪了中共上海市委的權之後,就仿效巴黎公社,成立了「上海公社」。1971年,大陸對巴黎公社的宣傳達到了高峰,因為那一年正是巴黎公社的100周年。
巴黎公社從成立到失敗隻有短短七十多天,沒有一天不在打仗,因此沒有留下任何紀念性的建築物。唯一可供憑吊的就是位於拉雪茲神甫公墓的「巴黎公社社員牆」了。
據說在1871年5月27日,也就是巴黎公社的最後一天,最後一小批公社社員退守拉雪茲神甫公墓。他們在進行了一場激烈的戰鬥之後,被敵人逼到一座牆下,最後全部被槍殺。1901年,就以這座牆建了一個紀念遺址。從此,這座公社社員牆就作為巴黎公社的象征,成了全世界共產主義者的朝拜聖地。社會主義國家包括中國大陸的官員和名流,來到巴黎後大都要到這座公社社員牆來獻花默哀。
在四五十年前的大陸報章上,這類憑吊的報導、照片、散文和詩歌是屢屢不絕的。如今,距巴黎公社已有一百四十多年,距文化大革命也已有四五十年,在國際共產主義運動式微的今天,再來看看這座曾經舉世聞名的公社社員牆,不是很有意思的嗎?
巴黎公社社員牆位於拉雪茲神甫公墓北角的小公園裏,一條幽靜的林蔭小道的右側。殘存的牆體僅長十米左右,高約三米左右,在花崗岩的石牆上,可以依稀辨認出十多個浮雕的人形,他們大多數隻有頭部,甚至隻有兩隻眼晴,似乎象征著他們已經成為亡靈。隻有一個還昂然站立,兩臂在胸前交叉,目光前視,仿佛在從容地等待敵人射來的子彈。在花崗岩的牆上,我看到了上百個小圓洞,最多的一個石塊上竟有六個小洞。我不知道這是真的彈孔,還是出於藝術家的加工。如果是前者,那麽不難想象出當年戰鬥之激烈。
牆的正中是一尊女性的石雕。她比常人略高,披著過肩的長發,胸膛挺起,頭部略向上仰,雙臂向後下方張開。她似乎是他們之中的最後一個,雖然己經中彈,不能完全站直了,但仍然用雙臂和頭部撐著身後的石牆,使盡最後的一點力量,支持著不倒下去。她仿佛是在用自己的身軀,保護著倒下的戰友。由於近一個世紀歲月的風化,她的麵貌已不可細辨,但人們仍然可以感受到這座雕像和遺址的巨大藝術震撼力。
整個遺址是簡樸得不能再簡樸了,沒有石碑,也沒有任何紀念文字,唯有在牆下的兩小塊花壇裏,無言地開放著白色的和粉紅色的不知名小花。我在這短短的殘牆旁徘徊了很久,思緒萬千,感觸良深。
巴黎公社隻在19世紀存在了七十多天,前蘇聯也隻在20世紀稱雄了七十多年。如今位於拉雪茲神甫公墓的公社社員牆,當年香火不斷的盛況早已風光不再,既見不到敬獻的鮮花,也見不到遊人駐足憑吊。而距此不遠的文化名人巴爾紮克和Allan-Kavdec的墓前卻是鮮花長年不斷,形成了鮮明的對照。這似乎印證了一句名言﹕「政治是短暫的,而文化是長存的。」我不知道現在的世界上,有多少人記得這座斷牆,還秉持著這些犧牲者的信念。
就在我寫這篇文字時,有位朋友告訴我,幾年前他曾見過一則報導,說經過曆史學者考證,拉雪茲神甫公墓的這座殘牆,其實並不是巴黎公社最後一批社員戰死的地方。後人在這裏建起的塑像,也不是紀念巴黎公社;恰恰相反,是為了紀念與巴黎公社敵對而死的一批「反革命份子」的,不知何因竟以訛傳訛地被誤認為是巴黎公社最後一批社員戰死的地方。
如果這一則報導是真的,那可真是錯把馮京當馬涼了。到這裏頂禮膜拜了幾十年,悼念的原來竟是反革命份子。曾經來此祭奠過的共產主義信仰者們,在明白了真相之後不知會作何感想。把一座殘牆錯當成「革命聖地」來膜拜,也許不過是一場小小的誤會。那曾經席卷了半個地球,而今日漸式微的國際共產主義運動,在人類社會發展的長河中,會不會也是一場曆史的誤會呢?
隨著時間的推移和曆史的變遷,拉雪茲神甫公墓的這座斷牆,究竟是擁「巴黎公社」還是反「巴黎公社」的遺址,也許已不再那麽重要和令人激動。不過,雖然我的朋友言之鑿鑿,我卻仍然希望能有熟悉這段曆史的專家來提供更多的詳情。由拉雪茲神甫公墓的這座斷牆,我聯想起另一座牆,那就是柏林牆。當年,不知道有多少渴望自由的青年被殺死在那座牆下。如今,柏林牆連同建造它的前蘇聯都已崩塌。不過我想,那裏應該會保留下來一段柏林牆的,我期待著有一天能去那裏看看。
我從拉雪茲神甫公墓的斷牆下,撿回了小小的一塊石頭,擺在我的書桌上。
(圖片取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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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犯法了。等著收罰款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