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事去律師樓。在接待我的半個多小時裏,律師接了三次客戶的詢問電話,還來了兩位未經預約的客戶。律師每次都能明確地告訴他們,案子進展到了哪一步,還需要些什麽文件。我不由得問他:“你同時要處理多少案子?”律師指著文件櫥裏、桌上和窗台上層層疊疊的卷宗,說他總有一佰多個案子在同時進行中。他說:“要不是這樣,我這律師樓怎麽維持得下去呢?”聽了他的一席話,我深感律師這一行實在不易。換了我,記住十個八個案子大概還可以,一佰多個案子我是斷乎記不住的。單憑這一條,我就當不了律師。
人往往都是自我感覺過於良好。我在年輕的時候,就以為隻要肯努力,任何事情都是學得會做得好的,不是說“世上無難事,隻要工夫深”嗎?及至年紀稍長,方知此言乃是鼓勵人上進的,深究起來其實並不完全正確。許多事情不是光憑苦學就能成功的,比如音樂、美術和體育,主要得靠天賦。年紀越大,就越發感到在許多方麵,我都遠遠不如他人。當不了律師,隻是最新的一個例證。
自問也做不好會計師。收入支出的帳目一多,腦子就猶如一團亂麻,再也解不開來。到美國的頭幾年,每逢報稅,就去請會計師幫忙。為此,我屢遭太太批評:“念了二十多年的書,博士也拿到了,卻連個稅表都填不了,這書也不知道念到哪裏去了。”此後我才硬著頭皮自己填,其實也隻是仿照以前會計師製作的稅表,變換相應的數字,依葫蘆畫瓢而已。
自問也玩不好計算機。出國以前,幾乎不知計算機為何物。到了美國,看到老美用計算機來寫論文,我心裏急得什麽似的。看來不學是不行的了,這才被逼上了梁山。我現在用計算機能打印中英文文章,也能收發電子郵件和遨遊網際網絡。不過我明白自己不過是三腳貓,一碰到難題,還是得四處搬救兵。看到年輕人甚至10歲左右的孩子,玩起計算機來得心應手的樣子,我隻能在心中長歎一聲:“看來這輩子是玩不好計算機了。”
自問做不好的事情還有許多,多到不必一一列舉。不過我也不以此為羞恥。當年,孔夫子的學生向他請教種田和園藝的知識。孔老夫子回答說:“吾不如老農,吾不如老圃”。連孔聖人都坦承自己知識有局限,我們又為何不能坦承在許多方麵不如他人呢?況且,孔夫子生活在兩千多年前,那時的社會分工遠遠不如現在這樣精細,科學技術更遠遠不如今天這樣發達。我們比不上許多行業的專業人士,本是應有之義,談不上有什麽羞恥的。倒是不懂裝懂,半瓶子醋晃蕩,才難免會鬧出笑話來。
那麽,自己是不是就一無可取了呢?倒也不是的。李白說過:“天生我材必有用”,他的材就是擅長寫詩,寫出了許多千古傳誦的詩篇。我是研究自然科學的,在所研究的這門學科上,自問還是做出了一點成績的。正是在這方麵,我比許多人要強些。我想,每個人都應當發現自己最擅長的那一點,努力在這一點上做得比別人強,以此來體現自己的社會價值。能夠這樣就已經很好了。切莫強求自己時時處處事事都超過別人,這是辦不到的,隻會使自己活得很累。
當然,話又得說回來,人除了做好本行工作,最好還是多學一些別的。所謂“一專多能”,專是指精通本行;而能是指粗通些別的技藝,比如會填簡單的稅表。這篇短文如此寫才比較全麵些,免得太太看了,以為我借口“我不如人”,明年又要去找會計師填稅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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