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渡來美之無證移民的悲歌

（轉載自2016年1月14日僑報）

11年前，夫妻倆在家鄉一別時，誰也沒有想到再相見時活生生的生命竟已變成懷中冰冷的骨灰；11年前，當恩愛的兩人揮手道珍重，期盼再相見時，誰也沒有想到11年的分離竟讓一家人攜手返家之路變得如此遙不可及，也讓丈夫對釣遊之地的魂牽夢繞變成了人生遺願。

飛機在轟鳴中起飛，衝向雲層，林喜月內心呼喚著丈夫的名字，默默說道：“現在讓我們一起回家吧！”

五次偷渡 來美淘金

2004年於家鄉告別心愛的妻女時，閩籍男子陳善桂隻有37歲，那時他身強力壯，矢誌要像琅岐的其他鄉親一樣，遠渡重洋到美國來淘金掙錢，讓妻女過上好生活，讓妻女也能像其他人一樣住上大屋新屋，過上有頭有臉的好日子。於是他踏上了偷渡路。

但陳善桂的偷渡卻並不順利，他先後偷渡了5次才最終踏上美利堅土地。據從小和他一起在福建琅岐長大，後來又先後腳偷渡來美的老鄉兼工友陳舉說，大約從2000年開始他們倆一起偷渡，但第一次沒成功，倆人返回家鄉。不久，倆人又開始第二次偷渡，當時他們坐飛機輾轉多個國家，後來又經曆了坐船、爬山等磨難，最終他成功了，但陳善桂還是不成功，又迫不得已返回家鄉。

2001年，陳善桂再次衝刺偷渡路，當時他依照蛇頭的安排先飛到越南。誰知到了那裏後，美國發生了令人震驚的9•11恐怖襲擊，世貿雙子座坍塌下的那一刻震驚了世界，也阻斷了陳善桂的偷渡路。無功而返的他後來又在蛇頭的安排下第四次、第五次踏上偷渡路，終於在2004年成功來美。但那時對這片新奇土地滿懷希望的他，恐怕從沒有想到過當年的偷渡竟讓他踏上了不歸路。家鄉，清晰依舊，隻是從他踏上美利堅的那一刻，家鄉已開始變得遙不可及。

打工足跡 遍及30州

在國內就做裝修的陳善桂，來美後也一直從事餐館裝修，工程在哪他就走到哪，11年來他一直在外州漂泊，直到發現自己罹患了急性肝癌。

在外漂泊與打工的日子是艱難與痛楚的，但為了能讓家鄉的妻女過得好一些，再辛苦也是值得的。就是這個信念支撐著陳善桂來美後輾轉30多個州，夜以繼日地拚命打工。據陳舉介紹，到了美國後，他們這些在家鄉時就相識的老鄉們又湊在一起開始做餐館裝修，拚命掙錢，先是償還偷渡債，之後則是為了改善家庭生活。說道和陳善桂一起打工的日子，陳舉說他們是一個月幹40天，為了趕工期，沒日沒夜地幹，白天幹完，歇會兒晚上接著幹，因此幾乎沒有休息，沒有娛樂。因為他們必須按時完成裝修工程，沒有選擇。

就這樣，在美生活的11年間，為了做裝修，陳善桂的足跡幾乎遍及30多個州，最遠的到過加州和拉斯維加斯。陳舉說，當年偷渡時他們每人借下4、50萬元（人民幣）的高利貸，盡管陳善桂偷渡路不順，但他的親戚多又友好，隻收他2分的利息，再加上他做工玩命，因此一年多就還完了偷渡債，之後則完全是為改善生活而打拚了。

而陳善桂生前打工的拚命勁兒也讓工友們難忘。陳舉說，做裝修的人做久了，有時小的活就不接了，但陳善桂則不同，哪怕隻有兩三百元的賺頭，他也會去幹，因為他想多賺點錢好早日返回家鄉。家鄉、妻女，既是陳善桂的美好希冀，也是他在美國賴以拚命打工的動力與寄托。

掙夠了錢 就回去

如同所有鄉親一樣，來美後的陳善桂很快申請了政治庇護，希望能獲得合法身份，將妻女從家鄉接來美國團聚。但2006年時其政庇申請失敗，後來他又上訴，又失敗，由此全家團圓的夢也隨之粉碎。

11年間天各一方的他，將對家鄉的懷念，對妻女的深深思念全部寄托在每周幾次的通話中。陳舉說，遇到思念家鄉親人時，陳善桂經常是半夜爬起來打電話，有時一打就是幾個小時，傾訴著對妻女的思念，而平日打工掙得的一半錢他也全匯回家鄉給妻女。11年前離開家鄉時陳善桂的女兒隻有4歲，如今已長成15歲的花季少女，他錯過了女兒成長的美好過程，每周隻有通過給家裏打電話，聽聽妻子和女兒的聲音，來一解鄉愁與思念。

來美奔喪的女兒陳楚冰說，爸爸生前每周都會給她打電話，大多都是爸爸勞累一天後的晚上，而爸爸從不向她和媽媽講述在美國打工的辛苦，怕她們擔心。但懂事的她在和父親視頻時，能感覺到父親的疲憊，有時候視頻時爸爸就靜靜地看著她，不怎麽說話，聊一會兒後就會說爸爸累了，要睡覺了。

小楚冰還說，爸爸來美後也向家裏寄過照片，讓她和媽媽看看他在美國的生活情況，但基本都是生活照，從沒有工作照。後來電腦普及了，她就在電腦上看爸爸。再後來有了視頻，她常和爸爸透過QQ視頻聊天。直到爸爸被查出癌症後，就再沒聽到過爸爸的聲音了。

在外漂泊的日子是辛苦的，相伴的還有難耐的寂寞與孤寂，這讓在美打工的華人們刻骨銘心。但11年間在眾鄉親與親友們中有口皆碑的是陳善桂始終將家鄉的妻女置於心中，放在首位，對妻女的感情從沒有動搖過。

因此在他政庇申請失敗，全家在美團圓的願望落空後，他所有的夢想就變成了掙夠錢返回家鄉與愛妻相守，與女兒一同成長。與陳善桂結婚近22年的妻子林喜月也一直期盼著丈夫返回家鄉的那一刻，也多次設想過與丈夫重聚的美好時光，但夢想卻因陳善桂突然患病而止步，回家的路也戛然而止。

回不去的家鄉路

時間轉到2015年6月14日，當天恰好是陳善桂48歲生日。但吃飯後他卻感覺食物堵在那裏下不去，第二天他的腳出現浮腫。感覺不對勁的他，於18日匆忙從伊利諾伊州趕回紐約，在家庭醫生處求診後，醫生馬上將他轉往表維醫院，從那以後他再也沒出過院。

經過檢查，醫生發現陳善桂肝部有一個巨大腫瘤，直徑達10厘米，他罹患的是急性肝細胞癌，且病情來勢洶洶，當時醫生預估他的壽命還有三個月，實際上在確診後他隻存活了一個半月。

在被確診後，陳善桂的第一念頭就是趕緊回國，將最後的時光與妻女一同度過。女兒陳楚冰聞知父親患病後，也在越洋電話中呼喚他：“爸爸快回家！”然而家已經回不去了，因病情嚴重，醫院拒絕讓陳善桂出院回國，擔心他搭乘飛機在萬米高空的壓力下會導致他肝部的腫瘤爆裂而過早丟命。

在人生最後時刻逼近時，陳善桂的最大心願就是能和妻女見上一麵，於是透過同鄉他向布碌侖亞總會會長陳善莊發出求助，希望能在他和中領館等機構的幫助下，讓在家鄉的妻女來美與他見上人生最後一麵。

7月16日，記者在表維醫院見到了陳善桂，這是記者與他相見的唯一也是最後的一麵，因為誰也沒有想到死神竟然會那麽快帶走陳善桂。見到陳善桂的那日紐約豔陽高照，酷暑逼人，但躺在病榻上的他卻是一臉的灰色，生命正散去、死神正逼近的寒冷寫在他的臉上。當時因巨大肝痛而讓說話變得吃力的他一直念叨著家鄉的妻女，說女兒已快16歲了，過了暑期該讀高中了，可惜自己這麽多年沒見過女兒了，不知道女兒是否還記得爸爸的模樣。他還用虛弱的聲音說道，知道得了這個病，第一時間就想回去，好歹回到家鄉，回到老婆和孩子的身邊。

陳善桂病情惡化，醫生已經束手無策，將他轉入臨終關懷病房，一直處於昏迷中的陳善桂偶爾清醒過來時就囁嚅地表示想回家，說哪怕一下飛機就死了，但能死在家鄉，有妻女在身邊，也能讓他安心地離去。

妻女抵美 已經太遲

接到陳善桂的求助後，同為福建琅岐同鄉的陳善莊盡快聯係了國會議員孟昭文和中國駐紐約總領事館，希望能幫助陳家母女盡快獲得簽證，趕來美國與陳善桂見上最後一麵。經過各方的多番努力，也經過首次麵簽被拒後，7月29日陳家人的不幸遭遇終於打動了美領事官，陳家妻女獲得簽證，隨後二人於8月1日火速趕來美國。

但一切為時已晚。病情急轉直下的陳善桂沒能等到活著與妻女相見的最後一刻，在母女倆抵美的前一天撒手而去。8月1日傍晚，當搭機飛行近20個小時風塵仆仆趕來紐約的陳家妻女走下飛機後，迎接她們的卻是陳善桂已走的死訊。多年來一直摯愛丈夫的林喜月當場淚崩，不善言辭的她用家鄉話不斷地重複說道：“十幾年不見，再見時夫妻已是陰陽兩隔，再見時活生生的人已變成了屍體！”

8月17日是陳善桂公祭的日子，也是與妻女闊別11年後的首次也是人生最後一次的相見，但此時一家人已陰陽兩隔。麵對棺木中丈夫冰冷的遺體，林喜月哭倒在地。18日，出殯的時刻到來，也到了一家人一別千古的時刻。想著夫妻今生今世再也無緣相見，在蓋棺前林喜月又忍不住地撲到棺木旁，想最後一次撫摸丈夫的臉，但被眾人拉開。據說依據中國習俗，人死後在出殯前絕對不能再被親人觸摸，否則死者的靈魂不會安心地離去，或是因有心願未了而悲傷苦惱。

其實，陳善桂的確是抱憾離去，從小養育他的家鄉山山水水，還有摯愛22年的妻子與溫暖的家，這些都已無緣再親眼目睹。11年，大洋阻隔了他回家的路。

偷渡就是踏上不歸路

其實英年早逝的陳善桂隻是被困在大洋彼岸的眾多華人的縮影。在陳善桂謝世前不久，各家媒體還報道過38歲的華裔男子劉鵬飛，於13年前隻身來美，今年1月本來年輕體壯的他卻發現罹患了胃癌晚期，從發病到離世，前後僅僅三個月。盡管臨終前，他對家鄉與親人無比思念，但也是因病入膏肓而有家無法回。辭世前他的最大心願也是能夠與在中國家鄉的姐姐等親人見上人生最後一麵。盡管接到求助的布碌侖亞總會、國會議員孟昭文與紐約中領館均全力向他伸出援助之手，但無情的病魔還是過早地奪走了他的生命，讓他在願望實現的前夕倒在了大洋彼岸。

之後的8月18日，媒體又披露了罹患晚期甲狀腺癌等多種重病患者孫日華離鄉22載，再沒見過妻兒的悲慘遭遇。如今倒臥在病榻上的他也在日夜思念著家鄉，思念著22年未見的妻子和兩個兒子。孫日華的遭遇幾乎與陳善桂如出一轍，多年前偷渡來美，希望打工拚命掙錢實現自己的“美國夢”，之後在美輾轉打拚多年，遺憾的是因為沒有合法身分而令全家人難團圓。“來美22年，我隻想再見上他們一麵！”59歲的孫日華躺在病床上，淚眼婆娑間說出自己的人生心願，而他最擔心的還有難圓自己落葉歸根的心願。

做為困守在大洋彼岸的華人中的一份子，同樣來自福建琅岐的吳先生表示，不是他們不想回去，他們時時刻刻在思念著家鄉的父母與老婆孩子，時時刻刻都想回去，但現實是他們已回不去了。吳先生說，這裏有工作，有活幹，不像在家鄉每天掙錢有限，不夠一家人吃喝的。在這裏，盡管他們沒身份，沒有語言，在承受繁重勞動的同時，還要忍受著無限思念的折磨。但是為了家庭，為了生活，為了家鄉的老婆和孩子，也隻能這樣走下去。他還說，其身邊的很多人幾乎都是這樣子，來美十幾年，在家鄉都有老婆孩子，盡管活的很累很無奈，但人生沒有賣後悔藥的，當年偷渡出來就是踏上了不歸路。

想回家 一年拖過一年

對於這些沒身份又有家不能回的鄉親們的遭遇，陳善莊表示，隨著祖國的強大，現在偷渡來美的已經越來越少了，像之前那樣跋山涉水，爬山坐船偷渡的已經絕跡，人們更多的是通過訂婚或使用假護照來美。他說，像有的父母移民美國，但孩子已超齡，不能隨父母一起移民美國，因此會想法設法偷渡過來，或者通過訂婚讓孩子過來，一般使用假護照偷渡的費用是50萬元（人民幣），訂婚方式的是60萬元。

在中美實現10年簽證後，該方式也被越來越多的想來美國的人所利用，據說辦成10年簽證的費用也是50萬元，但需要身份的配合，以及做好各種資料。而這些人即使最終拿得了10年簽證，來美後也均選擇留下而不走了。

對於大家為什麽不回去，陳善莊說，因為家鄉的失業率高。很長一段時間以來，來這裏的人幾乎都是農村鄉下的，在國內一個月掙三、五千不容易，但在美國每月能掙到3000美元，這相當於2萬元人民幣的收入，因此鄉親們盡管想回家，但都是一年拖一年，都希望能申請政庇成功，之後將全家人接來。

對身體健康的忽略則是導致一些華人最終客死他鄉，有家再也回不去的主因。與陳善桂一起打工的工友張先生說，陳善桂發病前一點症狀也沒有，除了感冒難以痊愈外，似乎一切OK。同樣也為無證移民的張先生表示，他們沒有身份，也沒有醫療保險，若是做體檢，動輒就要幾百元或幾千元，他們實在舍不得，由此也就對身體健康忽略和麻痹了。

對於紐約華人社區今年先後出現多起華人罹患癌症而過早辭世的現狀，家庭醫生葉宏則提醒大家說，盡管在美華人勤勞、節約是一種美德，但由此忽略身體健康，不少華人因沒有身份而不去看病，到發病時為時已晚，結局悲慘。傾自己一生而辛苦打工，錢有了，但人走了，家也散了，再想回家也不可能了，因此提醒移民朋友，健康比錢更重要。

（圖片取自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