樸實的心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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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50周年:用非所學被分配

(2016-06-03 18:32:46) 下一個

1963年我考進南京大學生物化學專業。生化在當時屬尖端學科,全國僅三所大學有此專業(另兩所是北大與複旦)。能進重點大學的重點專業,畢業後不是去科研院所就是去高等學校。用現在的話來說,就是“感覺不要太好了”。

然而好景不長,文化大革命開始,大學全部停課。1968年毛澤東說“大學、中學畢業生要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我們那屆大學畢業生全部去基層。我被分配到人稱江蘇西伯利亞的窮鄉僻壤,進科研院所的黃粱美夢就此破滅。

此後三年,我白天修理地球,晚上睡在牛棚。正當我對前途無望時,縣裏通知接受再分配。負責分配的是縣政工組的陳幹事,此人本是糧站夥計,文革中造反進了革委會。這次他掌握大學生分配權,得意非凡。為了顯示自己有水平,他親自朗讀毛的《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卻把“貪官汙吏”讀成“貧官汙史”。一位貧農出身的大學生鬥膽指出他讀錯了。他瞪眼道:“怎麽錯了?明明就是貧官汙史嘛!” 我們想笑又不敢笑,吃不準此人到底是什麽路子。說他指鹿為馬,要給我們下馬威,倒也不像,那年頭除非吃了熊心豹膽,沒人敢拿偉大領袖著作開玩笑的。會後大家才知道陳幹事乃初中文憑、小學程度,還真是個白字先生。我們這批大學生逢此荒誕年代,脫了毛的鳳凰不如雞,命運被這樣低素質的人掌握,隻能認命。

有位俄語專業畢業的老兄,被陳幹事分配到中學任教。當時中蘇交惡,在珍寶島真刀真槍幹了一仗,俄語不再吃香,學校改教英語。這位老兄沒學過英語,就以此為理由要求重新分配,沒想到挨了陳幹事劈頭蓋臉一頓熊:“什麽俄語、英語,不都是外語嗎?怎麽就不能教了?!”該老兄碰了一鼻子灰,灰溜溜回去現販現賣,第一天跟別的英語老師學,第二天就教學生。好在那年頭的英語課本,充斥著“Long live Chairman Mao!” 之類,倒也不難教。至於他英語發音準不準,是否誤人子弟,陳幹事是不過問的。

如何分配我,陳幹事有點煩,當地根本就沒有與生化沾邊的工作。不過陳幹事會拆詞,他說:“你那個生物化學,不就是生物加化學嗎?現在某中學既缺生物教師,又缺化學教師。你到那裏去,既教生物,又教化學,一舉兩得。”以陳幹事的文化底子,能想出這樣的招數,也難為他了。然而當教師,我是萬萬不願的。我的父母親在大學教書育人,卻在文革中被打成“資產階級學術權威”。在我的心目中教師成了危險行業,再不願重蹈父母親的覆轍。

我明白,如果跟陳幹事爭辯“生物化學不等於生物加化學”,必定像學俄語老兄那樣,被批得灰頭土臉。好在我早有準備,從口袋裏掏出病情證明。陳幹事不得不同意我回生產隊,邊勞動邊治療。不過他強調,我病愈後必須去既教生物又教化學。

我認識到一定要及早設法,否則難逃當教師的厄運。功夫不負有心人,我打聽到一家工廠,要以酒精為原料生產合成橡膠。我對那個產品的知識,僅僅是大學有機化學教科書的簡略介紹,不超過三行字。不過為了不當教師,也顧不了那麽多了。那家工廠極缺技術人員。他們三天兩頭找陳幹事要把我調去;陳幹事見那工廠的後台硬,不得不同意放人。我找他辦手續時,他還是心有不甘:“你不是學生物化學的嗎?那家工廠搞有機化學,與你的專業不符啊?”我靈機一動回答:“生物化學、有機化學不都是化學嗎?”陳幹事才無言以對。事後想想,陳幹事的“俄語、英語都是外語”與我的“生物化學、有機化學都是化學”,堪稱絕配。怪不得我能以陳幹事之矛,反製了陳幹事之盾。

就這樣我開始了用非所學的第一份工作;進了廠我才知道這碗飯不好吃。複雜的工藝流程難不倒我,最擔心的是原料和中間體,全都易燃易爆易中毒,搞不好一個火星便廠毀人亡。身為技術員的我在那裏八年,始終如履薄冰如臨深淵,總算沒出大事故。

毛澤東駕鶴西歸,1978年恢複招收研究生。我經過刻苦努力,考取中國科學院上海某研究所,專業即是生物化學。從1966年到1978年,我繞了一大圈,總算接續了研究生化的舊夢。可歎的是,我耗費了20歲到32歲整整12年青春年華,才繞完這個圈回到原點。這是我個人的悲哀,但也折射一代知識分子的悲哀。

(圖片取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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