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美「世界日報」副刊曾設有「最短篇小說」欄目,文長限300字以內,要求有角色、有事件、有衝突、有結局。我寫了如下五篇應征。
尷 尬
自三年前租下房東太太這間小屋,她就把它構築成溫馨小窩:床櫃桌椅一應俱全,無一不是悉心選購與布置。
事與願違。受九一一事件衝擊,她所在的公司搬遷到外州。她必須隨遷,卻為小窩裏的東西傷透腦筋。帶走不可能,賣掉不值錢,送掉沒人要,留下又不甘心。直到臨去機場那天,她才痛下決心:扔!
幾小時後,她又敲開了房東的門。見房東太太一臉驚愕,她不好意思地說:“飛機出故障,改明天起飛。旅館都客滿了,不得已隻好再來打擾。”她見房東太太麵露難色,忙補充道:“不多麻煩您,我在地板上對付一夜就行了。”
推開小屋的門,她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床櫃桌椅全在,而且布置得同以前一模一樣!
那晚,她在尷尬中徹夜難眠。但她不知道,同一屋簷下的另一個女人,也在尷尬中輾轉反側。
準 則
他一直謹守公司的準則:上班時隻說英語。他堅信這是融入主流、獲得升遷的不二法門。時間一久,同仁都以為他是講不來中文的ABC。
某日,總經理召他參加談判。客戶來自中國大陸,英語蹩腳,急得額頭冒汗。客戶見他像中國人,頻頻求助地朝他望。他不為所動:語言不通是翻譯的事,準則是必須遵守的。後來總經理找來了平日在公司大大咧咧開中文的蕭林,客戶如獲救兵,同蕭林直接用中文談判,生意遂成。
隔數日,總經理召見他:“鑒於對華貿易的增長,決定成立中國部。按你的資曆,本是第一人選,可惜你無法與客戶溝通,不得已改任蕭林為主管。”
他囁嚅地分辯:“可是公司的準則 …”
總經理手臂一揮打斷他:”那是小準則,生意才是大準則,小準則必須服從大準則。”
他怔了半晌才仰天長歎:“我是墨守成規、作繭自縛,聰明反被聰明誤啊!”
這是20年來公司同仁們聽到他講的唯一一句中國話。
翻 譯 難
張先生的母親隻會中文,而太太隻會英文,兩個女人交流全靠張先生翻譯。婆媳難相處,他翻譯時就盡量緩和語氣,甚至扭曲原意,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婆媳因而相安,他也頗為自己的曲譯功夫得意。
合該這天出事。張先生外出,婆媳間因細故無法溝通,遂請來鄰居李先生。李想這還不是小菜一碟?藉助李先生忠實於原意的直譯,兩個女人越說越來勁,陳年爛穀全抖了出來,後來竟演變成吵架。婆媳都拉住李先生,爭著讓他把難聽話翻給對方聽。
李先生翻譯吵架正忙得不可開交,張先生回來了,見狀大怒。李先生這才頓悟是幫了倒忙,羞愧而退。沒了翻譯,婆媳吵架的勁頭頓減。然而她們猛然醒悟,曲譯乃積怨的根源,便用中英文一條聲地衝著張先生吼:“這日子沒法過啦!”
曲譯和直譯倆位先生,一起抱頭鼠竄!
醉 漢
灌了滿肚子的啤酒,他衝進餐廳的廁所,離小便池還有三步之遙,就迫不及待地鬆開褲子拉鏈,準備遠距離投射!
突然,他發現小便池底部趴著個黑乎乎的小東西,他將被啤酒醺得朦朧了的眼睛使勁聚了聚光﹕「原來是隻蒼蠅,不知死活的東西,竟撞到老子的槍口上,今天送你回老家!」他急步趨前貼近小便池,對準了蒼蠅猛射!他時而中心開花,時而左右掃射,企圖一舉把蒼蠅衝進下水道。說來奇怪,不管他如何變換籠頭方向,也不管他如何一再增加水壓,那蒼蠅就是趴在那兒紋絲不動。直到把啤酒轉化成的尿液發射殆盡,他才不得不收兵。他不服氣,臨走時悻悻地說﹕「 有種就別走, 等老子喝足了再來收拾你!」
蒼蠅圖案在小便池裏竊笑﹕「我才不走呢,把我設計在這裏,專門就是對付不守規矩亂撒尿的家夥的,你這號醉鬼我見得多了!」
結 局
他與她同事,他是醫生,她是領導。她抓住他莫須有的曆史疑點,整了他20年,害得他妻離子散。毛澤東死後,他的冤案得以平反,她卻不曾道歉。他認定她毀了自己一生,決心報複。然而沒等他找到機會,她就患心髒病進了療養院。
為了泄恨,他著手寫一部自傳體小說,主人公就是他與她。小說寫得挺順,卻卡在了結尾處:她沒懺悔,他怎麽也不甘心。於是他決定到療養院找她,他要把肚子裏積聚了20年的怨氣向這臭婆娘發泄,也好讓小說有個精彩的結局。
她正在躺椅上閉目養神。“你好自在!”一聲猛喝,嚇得她魂飛魄散。她見來者不善,想爬起來逃,突如其來的心絞痛,卻使她痛苦地捂住了胸口。身為醫生,他本能地迅速從她衣袋裏掏出硝酸甘油,塞進她嘴裏。
療養院感謝他救了她一命。他卻迷茫:事情為什麽會這樣?難道他的小說就以此來結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