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味人生-5：夢生子

還是羞於書寫自己身世的。看到有人說：把自己的故事當別人的故事來講，是一種快樂釋放。咱就開始寫了下文。

兒時放學回家，路過一家人家門口，被那家媳婦從一群小學生中叫出來，說給她家幫個忙。讓我拿一竹筒向她小孩耳朵吹氣，吹完還賞了幾顆糖果。不明白，回家問母親，母親說因為我是‘夢生子’，我父在我出生前，在外地教書時下世了。

所以，‘夢生子’就是對還未出世，父親就已去世了的孩子的統稱。這名稱比城裏文化人稱的‘遺腹子’更文明，更富有想象力：父親長夢不醒時而誕生的孩子。

百度了一下‘夢生子’的解讀：‘夢生子’，據周公解夢是夢見生了孩子。怎麽是夢見生了孩子，我們是真實存在！所以，應該在百度上加一條：‘夢生子’是關中一帶，對‘遺腹子’的通俗稱法。關中是有中華文化底蘊的地方；咱家一出門，就可看見武則天和唐高宗李治合葬陵和唐太宗李世民與文德皇後長孫氏合葬陵。

村上農村人相信，孩兒耳朵堵住，讓‘夢生子’一吹就通。‘夢生子’竟被上天賦予了這種特異功能，不敢想象。我不擔心那一吹是否吹通了她家閨女的耳孔，擔心那一吹使她閨女的耳孔更腫脹，我那時還不知道刷牙，清潔口腔為何物。感謝那家人對我的信任。

農民孩子病了，什麽稀奇古怪的方法都會想到用到。我小時候沒少吃廟裏香灰。發燒時，神婆打滿一碗涼水，拿一把筷子，先淋一些涼水到我頭上，然後，用水粘合數十枝筷子，讓垂直站立在涼水碗中間，口中念念有詞，求鬼或驅鬼離開，最後，一把打翻那一把筷子，鬼就嚇跑了，有人病就這樣'治'好了，真靈！然後，家家孩子病了就不送醫院。有些孩子就這樣耽誤了，我記憶裏，有幾個玩伴就這樣走了。農村人對這些生離死別, 常認天命！

再說起咱的‘夢生子’身世，不得不從父親的離世說起。他去世時年齡僅21歲，做教師工作，即將為四個孩子的父親，慘死在離學校不遠的懸崖下，當時驚動全縣，但對死因尚未定論。所以，我小時候長得還算吸引人，走到哪裏，眾人看到我，總是要把我父親的死因議論一翻，說法真是五花八門。他們以為我還聽不懂，其實我早把這些話都記在了心裏。

最多的說法是，解放前，我爺爺與鄉親們一起，用棍棒，梭鏢打死了一個作惡多端，為害鄉鄰的土匪。哪家人誓言報仇，將屍體不埋，而是封臏在窯洞，等到我父慘死，他們才葬了那土匪。還說是有人當時看到那土匪之弟，與人在我父教書的學校周圍活動。我長大些後，看到那兄弟，別名為‘瘋下娃‘的黑高個，從不看我的眼睛，使我比較相信了這種說法。

也有說我父受不了地主大家財產被分，家道中落，悲憤自殺了。不相信這種說法的人辯解，是自殺隻會從懸崖上跳下去，怎麽會全身點上火，如此殘忍的在跳崖前折磨自己。

另一種說法是怪罪到我地主爺，過早地給父親套上了傳種接代的枷鎖。我爺讓我父讀書15歲時，就結婚生仔，到他21歲時，還是一個孩子的他，將是四個孩子的父親，他不堪重負而自殺了。依據是發現他在臥室的紙張上，寫滿了我哥我姐的名字，是自絕前留戀孩子，猶豫不決的表現。

也有說是工作不順心，受家裏階級成分牽連，或受領導批評，想不開，年輕氣盛，自我了斷了。

接著村上人還對‘夢生子’前途命運評價，八卦一番。大致兩種截然相反的說法，一種是‘夢生子’有大福大貴，而把親父給‘洪’死了，說是好多帝王將相是‘遺腹子‘。我看到村上另一‘夢生子’， 40多歲，隻幹到了生產隊長。另一種說法是‘夢生子’命硬，把父親給‘頂’死了。還沒出生就有這麽大的能耐，或扛上這麽大的罪名。

不管怎麽說，一個孩子在沒有父親的環境下成長，是很不利的。這方麵苦水倒不完，羨慕哪些在父親嗬護下長大的孩子！

再說父親年少而亡，農村稱為橫死，不能安葬入祖墳。就葬在遠離村莊的山溝邊，每年清明節，我和哥哥都要拿著紙錢，蠟燭去父親的墳頭，去祭拜，農村不讓女孩兒上墳，所以，沒有我姐姐的份。父親的墳頂上種了迎春花，把整個墳頭都覆蓋住了。哪一大片空地，就一個父親孤零零的墳塋。到文革後期的1974或1975年，我們哪兒開展了平墳運動。父親墳就被鏟掉了。我家祖墳得以保留，是因為社員平墳，起出了多條蛇。農村人怕觸黴頭，都不敢去挖了。我們想把父親遺骨遷入祖墳，但找不到具體位置了，在土為安吧。

我以此文紀念我未曾謀麵，被村人讚為好人的父親。'好人多遭難'，是我學會的第一句感歎語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