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了文學城上百篇77/78級回憶當年高考的文章。發現個個文筆了得,展現了一幅幅各各不同, 跌蕩起伏的人生畫麵,真實感人。感歎各人有各人的成長軌跡,精彩旬間;各家有各家的無奈和辛酸。發現發文的全是城裏出身的知青,工人或教師等。咱當年還羨慕城裏人過得幸福,讀後知道文革把家家戶戶搞得不得安生。77/78級從農村考上的並不少,咱就來寫一篇農村回鄉青年的77級高考,讓大家了解一點那時咱這農村人生活的艱辛,希望拋磚引玉。好,開聊。
1977年的恢複高考,對中國大地千家萬戶,真是場及時雨。我73年高中畢業,已經回鄉幹了四年多農民。不幸生於高成分家庭,高中同學成婚,當兵,招工或招幹的都安頓下來了;隻有我是因階級成分,找不到出路。村裏人都認我為鄉村大男了,會老死在農業社的,原話。這次考試也許是我走出山村的唯一機會。
上過高中的農民或叫回鄉知青,管學得如何,都要報名參考,誰知道最後是按何取人。不多談二個月複習時的艱辛,和農村缺師少資料,白天要幹活;晚上村上沒電,要點油燈讀書做題的艱苦條件。僅回憶下我當時考試和錄取過程。
進入十二月中的黃土高原,已是天寒地凍,人們穿上了棉衣棉褲。開考第一天,將試數學和政治。一大早,揣著作為午餐,母親在佛靈前保佑過的雙蛋,急急奔向五裏地外的縣城高中去應考。到校門口,看到考前注意事項:考生要遵守考場規則,按要求攜帶鋼筆,準考證入場。一摸鋼筆,在!一摸準考證,天啦!忘記在家供佛的桌子上了。象是被電擊一般,轉身朝五裏外的家中狂跑而去。那時農村家家窮得叮鐺響,都還沒有自行車和手表。隻知離考試還有段時間,不知具體多少分種。一路跑到村口,遇到村上三三兩兩早晨出工的村民,都為我惋惜。跑回家,也沒理家人問話。從佛桌上拿了準考證,又一路狂奔,向縣城而去。在考前3分鍾趕進考場,真險。這影響我前途命運的3分鍾,咱願用呆農村4年多的時光去換。
第一場數學考試。我大汗淋漓,心狂跳不止。好在瀏覽僅一張紙的數學考卷,似乎都能做。第一道題是因式分解,很簡單。手抖的不能寫好字,就在草紙上推解出來,把答案填上去。後麵的演算題都是在這種慌亂之中完成的。我高中時的老師監考,看到我的不對勁,以為我是太緊張,不時地走過來摸摸我的肩頭。到作幾何題時才心跳穩定下來。心煩意亂中作完題。出來問數學老師說,評分也要按步驟給分,咱把好多東西寫在草紙上了。唉,感覺糟透了。
下午的政治考試是在數學沒考好的吭奮中度過的。對政治這些沒明確答案,是事而非的問題,把能想到的都寫上去了,別人一問都答了2到3張,咱狂寫滿了5張,讓評分老師去找正確答案去吧。
晚上回來十分沮喪,自責自怨:不出此事,可以考好數學的。咱的數理化是同學矮子中的大個,被高中數學老師看好,讓咱報的第一誌願是某大學數學師資班。
第二天去趕理化和語文的考試。考完理化感覺挺好。下午語文又考得一踏糊塗。最簡單的主謂賓都不會分。這與我從二年級起,就沒有聽過語文老師講課有關。接著古文愚公移山選段譯得挺順。到最後作文題,寫《我難忘的一天》記述文,寫到中途擔心,那天真實故事的結局:社員們在大雨中保壩,護人造水田,最後還是被大水衝跑了,沒有取得最終勝利;趕緊全塗掉。開始寫另一作文題《給科技大會的一封信》,寫了些祝賀,保證和奉獻的豪言壯語,應不會說錯話。說錯話觸雷這是我最怕的,我的成長史中爆炸過數次,沒傷身卻傷到心了,有了“作文恐懼症”。
等待高考結果的時節真熬人。我考的很糟糕,但聽到的多是考的很好的聲音,更加大了我對自己的失望。考完第三天就從新開始複習,準備下年再考。等初選結果下來,村上六十多人僅有我一人入選。
體檢很順利。咱四年多的農村沒日沒夜的勞動。把身體練出來了。否則,那十裏長跑,早累死了。
下來全家憂愁的是政審關,我的麻煩超大。我們村離縣城近,長年住有工作隊,到76年的‘反擊右傾翻案風’運動更左,縣上造反派書記,選我們村為點,在村牆上貼滿了標語,最醒目的,讓我每天心驚肉跳的是“打倒地富反壞右”。這些工作隊員,白天他們睡夠了,晚上不是給四類分子訓話,就是開批判會,搞政治學習,農民辛苦勞動了一天,晚上還要受這運動折騰。我家地主成分在農村的男丁就剩我了,工作隊這就找到我的頭上,雖說咱在農村老老實實勞動,還是被開會組織批鬥,讓“賞還父母欠人民的血債”。駐我們隊的工作隊員,因對四類分子加上我批鬥出了名,被評為‘反擊右傾翻案風’先進分子。整天到處大喇叭宣講。後來又編造我在隊上組織青年人,包括複員軍人反對他及工作隊,我被政治上完全塗黑了。我那時感覺自己象隻螞蟻,隨時都有被人踩死的可能。所以,當今日我看到有底層人們被欺負的無奈,就特別同情。
雖然77年他們已不大蹦躂了,但他們還在村上,會不會壞我政審的事兒?我哥幹公家事,為此就請大隊書記在街上吃飯,書記說這些造反派早靠邊站了,收拾他們是早晚的事。你弟為村上爭了光,在村上表現並不錯,政審出文放心就好了。
這下隻剩下憂慮是能否最終被錄取的事兒了。聽說初選多了20%的人。我執友同學從省上抄了我倆的成績。說我總分挺高,比初選線高40多分,錄取上沒問題。他僅高幾分,肯定完了。我記得我數學和語文都沒及格。語文考的這麽爛,但咱家太太贏了麵子,一篇知識青年訪延安,雙手摟定寶塔山記述文;得了8,90分,與咱的理化分數相當。
快過春節的前幾天,村上已有三人包括一名下鄉知青陸續接到中專錄取書。這時我很後悔沒報考中專。我們家都認為不管什麽學校,隻要能跳出農村就好了。經那麽多年農業生產合作化折騰,農村不是人願呆的地方,幹一天活掙10分多錢。農民當時更看重的是辛苦勞動一年,能分到多的糧食,每天有飽飯吃。
還是很擔心政審問題,不知政審表中怎麽填的咱的表現。大年三十,天氣突然變得很冷,融雪變成了冰溜子,郵遞員不能投遞郵件。我們村有人在郵局作炊事員,三十下午給我家帶來喜信,說郵局有我的錄取信。這下過了放心年,鄒了多年的眉頭終於舒展開了。當大年初三打開信,一家人都很高興,終於跳出農門,躍入龍門了。
我常把忘記帶準考證,考前三分鍾趕入考場的經驗教訓,教育我的孩子:作業不能等到last minutes (最後分鍾)才去做;去坐飛機要趕早,不趕晚,這是美國孩子的通病。受到嗆白:老爸,誰會象你,考試不帶準考證。真是啊,咱考研究生時又把此證給忘了,好在校園內考,打個來回5分鍾。除了這,咱自認還是一個認真,細心的人。
孩兒不當回事,很不放心,咱就從嚴重後果再教育起:想想你爸如果趕不上那最後3分鍾考試的悲慘後果嗎?會在大山溝裏呆一輩子,當農民,也不會遇見你媽,你們也沒有在美國讀書,吹號,打球,唱歌的可能,Who cares!(沒人在乎)。我玩完了,沒辦法與孩子進行有效溝通,是我們移民第一代人的一個問題。
今天是情人節,該文送給太太,感謝她嫁給咱農村鳳凰男。我愛我家!
請看咱寫的'舌尖上的營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