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夜晚,剛剛下過一場暴雨,閃電在遠處的烏雲裏時隱時現,不時傳來隱隱約約悶悶的雷聲。空氣中有著雨後的清新,陣陣涼風把雨前留下悶熱一掃而光。孫蘭春忙著給孩子們洗了澡,哄上床,念了書,安頓他們睡下。然後她來到客廳,打開落地玻璃門,清爽的涼風把門邊的紗簾吹起,清清地擦過她的臉,使她感到頓時涼爽了很多。
她看到張林亮已經洗了鍋碗,清理了廚房,像往常一樣在客廳的桌子上打開手提電腦,開始了晚間的工作。她洗了些葡萄,用碟子盛了,放在客廳桌子中間,自己拿份報紙也在桌邊坐了下來。她一邊翻著報紙,一邊用手從碟子裏抓了一粒葡萄,送到自己的嘴邊,嗓子裏輕輕地咳了兩聲。
張林亮聽到她的咳聲,頭也不抬,眼睛依然叮著電腦的屏幕,隻是左手伸了出來,探了探,就摸到了盛葡萄的碟子,抓了一個,送到嘴裏。
孫蘭春這才把嘴邊的葡萄送進嘴裏,一邊吃,心裏一邊嘀咕。這人真懶,水果不洗好,不送的嘴邊,就不會吃。唉,沒辦法,可能也是我把他慣壞了。
夜靜靜的,窗外已經有星星從雲層裏擠了出來,調皮地眨著眼睛。這對孫蘭春他們來說是一個普通的夜晚,平靜,安寧,舒適。
電話突然響了起來。孫蘭春抬頭看了一眼客廳牆上的鍾,已經快十點了。這麽晚了,會有誰來電話呢?張林亮也掃了一眼電腦屏幕角上顯示的時間,眉頭微微地皺了皺,抬頭看了一眼孫蘭春。孫蘭春明白,張林亮不願意在工作的時候被打斷,這是讓她去接電話。她用張紙巾擦了擦手,又就勢在嘴上抹了抹,放下報紙,站起身來,嘴裏輕聲地說著,“來了,來了,”走向客廳一角的電話。
“林亮在嗎?”電話裏傳來一個男人焦急的聲音。
“請問,你是哪一位?”孫蘭春不喜歡對方一點招呼都不打,上來劈頭就直接問。她盡可能平靜地問到。
“你是嫂子吧?我是玉鵬呀。”對方的聲音略微和緩了一些。
“啊,是玉鵬呀。”孫蘭春也聽出了他的聲音。何玉鵬是張林亮遠房的表兄弟,很早就來到美國讀書,工作。他現在是美國一家著名跨國公司的高級管理人員,住在西海岸的一個城市。
張林亮聽到她的話,停下手裏的工作,把手伸向孫蘭春。
“請等一下。”孫蘭春趕緊把無繩電話遞給張林亮。
“玉鵬,你好呀!好久沒有聯係了。”張林亮高興地說。
孫蘭春心裏想,好久沒有聯係了?根本就沒有聯係。雖然何玉鵬和他們是親戚,可是從來不與他們聯係。十幾年前,張林亮他們還經常給他們寫寫信,講講他們的近況,希望何玉鵬他們有空來他們在東海岸的家玩。可那些信都像泥牛入海,有去無回。估計是何玉鵬家事情多,忙不過來,顧不上給他們回信。隻是逢年過節何玉鵬太太巧梅會給他們寄張隻有簽名的卡片,一看就是那種大批寄的節日卡片。孫蘭春常對張林亮開玩笑說,玉鵬這些卡片就是每年讓我們知道,他們還活著。
幾年前,何玉鵬太太巧梅突然因病去世了。由於何玉鵬平時一心撲在事業上,家裏的事裏裏外外,前前後後都是巧梅一個人操辦。她一不在了,玉鵬家裏登時亂成了一鍋粥,何玉鵬不要說上班穿的衣服鞋子找不到合適的,每天的一日三餐都搞得混亂不堪。更別提院子裏的樹木花草怎麽來管,哪天應該付什麽賬單了。
巧梅去世後不久,何玉鵬乘到上海出差的機會,希望能在那裏找到了一個新太太。在一番約會,見麵和比較之後,他相中了其中一位,叫劉秀蕙。這位劉秀蕙剛剛四十出頭,長相一般,也算得上端莊。身材普通,可該有的都有了。她主要是顯得很善解人意,見麵熟。初次見麵後,就自稱是老上海,邀請何玉鵬去城隍廟吃上海小吃,陪他到蘇州玩留園,招待他在杭州逛西湖。再加上她會一點英語,見了何玉鵬的美國同事還能大大方方地聊上幾句。使何玉鵬對她有些一見鍾情,相見恨晚的感覺。
剛好孫蘭春張林亮他們那時也在上海休假,何玉鵬就請孫蘭春他們和相中的這位劉秀蕙談談,替他把把關。經過幾天的接觸,孫蘭春並不喜歡劉秀蕙,總覺得她有什麽地方不對勁,可又一時說不清。她當時就勸何玉鵬不要著急,再找找,很可能有更合適的人選。可是情人眼裏出西施,何玉鵬怎麽看著都覺著劉秀蕙好,根本聽不進孫蘭春的勸告。
很快,何玉鵬就把劉秀蕙接到美國,倆人結了婚。生活就又回到了原來的樣子。何玉鵬家和張林亮他們又極少聯係了,隻是劉秀蕙在節日卡片上會簡單寫上幾句,講他們如何如何地忙,等有了空,一定請他們全家到他們這裏來玩之類的話。
孫蘭春很奇怪,今天這是怎麽了,何玉鵬一反常態,大晚上給他們打電話了呢?
張林亮心裏也在納悶,這何玉鵬很長時間沒有與他們聯係了,怎麽今天這麽晚了來電話呢?他在電話裏說,“玉鵬,你好嗎。”
“不好,這日子越來越不好過了”何玉鵬聽到張林亮的聲音,劈頭就來了一句。他的聲音很大,連站在邊上的孫蘭春都能清楚地聽到。
張林亮聽了一楞,“什麽越來越不好過了,有話慢慢說。”
“你知道,”何玉鵬放緩了些口氣,“我和劉秀蕙在三年前成了夫妻,我把她從大陸接來,生活在一起。本希望能好好地過日子。我專心做我的事業,她把家裏的事管好,不用我費心。說心裏話,就是像巧梅在的時候那樣。我的要求不高,隻要家裏整整齊齊,幹幹淨淨,有口家常便飯吃,就行了。至於男女之情那種事,我這把年齡,已經不在乎了。你說,我的要求不高吧?”
張林亮趕緊說,“不高,一點兒也不高。”
“家裏的事,我放手讓她來管,我不幹預,也懶得費心思。可是這個劉秀蕙呀,我真是知道了,這個女人是很厲害的。”
“那你們在一起都過了三年多了。應該過得還行吧。我們也沒聽到什麽不合適的呀。”張林亮看了一眼站在邊上的孫蘭春,孫蘭春知道他想的是當年他們都勸何玉鵬不要急著和劉秀蕙結婚。可何玉鵬就是不聽勸。
“那是因為我能忍就忍,能讓就讓,不願意和外人說就是了。家醜不好外揚嗎。”電話裏繼續傳來何玉鵬的聲音。
正在這時,孫蘭春的手機響了起來,她拿起來一看,是劉秀蕙打來的。當年劉秀蕙剛來美國的時候,她們用手機通過幾次電話,這幾年各忙各的,就極少聯係了。孫蘭春對著張林亮晃了晃手機,示意是劉秀蕙的電話,趕緊躲到廚房裏,“秀蕙,是你呀。怎麽這麽晚來電話?你還好嗎?”
“蘭春呀,這日子沒法過了呀,”劉秀蕙的語音帶著憂傷和焦慮,“玉鵬在書房不知道在和誰打電話,我趁機趕緊和你說說話。你曉得,我來美國,背井離鄉,身邊沒有親人。你就是我在美國的親人呀。我有了難事,不找你說,我找誰說去呀。”
“別著急,有話慢慢說.”孫蘭春心裏想,你很久沒有和我聯係了,猛地這麽一說,真是讓我一時摸不到頭腦。
“你知道,我是真心對玉鵬好。為了照顧好他,我來美國以後就沒有去工作。你是曉得的,我們在上海,女的都是要出來工作的,不好在家裏當太太的。”
“是的,是的。”孫蘭春嘴裏應著。
“我每天給他做好吃的上海菜,你曉得,在這裏要買到做上海菜的材料還真是蠻不容易的呀。他的衣服我天天都給他換新的,洗好,熨好,掛好。他是公司的高級總監,不穿得像點樣子怎麽行。我們家是個大房子,噢,你們沒有來過。以後一定請你們來。要打掃起衛生來,要忙半天。我每天忙得哪,就像個陀螺似的,團團轉。”
“你真是個好太太,玉鵬好有福呀。”孫蘭春心不在焉地說,她心裏在想,這劉秀蕙到底要和我說什麽呢?
在客廳裏,何玉鵬繼續在電話裏訴說。“這個女人就是不得了。她一到我家,就把樓上樓下凡是巧梅的照片都收起來,換成她的照片,或是她和我的照片。我問老照片呢,她說收到紙箱裏,放到地下室裏去了。我心裏有些不高興,何必那麽著急呢。”
張林亮趕緊打斷他的話,“這可以理解。你們是新婚嗎。她想用照片顯示你們倆是新的一對兒,是新的夫妻。這也是情有可原嘛。”
“是啊,她無非是想顯示,她是這裏的新女主人了。這我懂,就算了,不提了。”何玉鵬歎了口氣,“可是有一天我下班回家,家裏多了個老太太。我以為是來幫忙搞家務的,可是到了晚上還不走。我一問秀蕙,原來她請了個保姆,住在家裏。我當時就很不高興,這請人怎麽也不和我商量一下呢?可她說幾天前吃晚飯的時候問過我了,我當時同意了的。我仔細想了想,才模模糊糊記得她是問過我,說家務太多,她忙不過來,想請個人幫幫忙。我以為隻是臨時需要的時候來一下,再加上我當時忙著要去開電話會議,就說讓她去辦。沒想到她請了個全工保姆來。你知道,當年巧梅一個人帶三個孩子,做所有的家務,還上班。可現在劉秀蕙又不上班,這家務怎麽就忙不過來了呢?”
張林亮給他寬心,說,“劉秀蕙剛來美國,人生地不熟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適應。你不能著急。何況她也是為了做好家務,照顧好你呀。”
“是呀,我隻好這麽想了。不提了。”何玉鵬說,“她一見我不高興了,就說那幹脆把她媽媽從上海接來,幫她的忙,平時還可以說說話。我想這也好,省得她一個人悶在家裏亂想事情。”
“這就好了,你有福氣,劉秀蕙和她媽媽兩個人伺候你一個人。”張林亮笑著說。
“什麽福氣呀。她媽媽來了以後,倒是不用保姆了,可是我家裏也變了樣。”
“變了什麽樣呀?”張林亮很好奇。
“老太太來了不久,就把所有的沙發都套上了套,電視也蓋了布,說是防塵。美國這空氣多幹淨,哪有什麽塵土呀。”
“可能是在上海家裏塵土大,她搞習慣了。”
“這也罷了,到了晚上,她把沒有人的房間裏的燈都關了,說是為了省電,搞得整個房子黑洞洞的。我有時去其它房間開了燈,拿東西,等我出來,老太太跟在我後麵就把燈關了。”
張林亮趕緊說,“這是她在上海省慣了。是為你好。”
“那暖氣呢,老太太把溫度調低好幾度。你知道我們這冬天冷。咱們從台灣來,喜歡屋裏溫度調高些,在家裏可以穿得少些,舒服些。可讓她這麽一搞,屋裏冷嗖嗖的。我不得不穿上厚毛衣才行。”
“那你和劉秀蕙說說嗎。”
“說過不知多少次了。她們說是為了省煤氣,為大家好。有時嘴上答應溫度調高些,可沒幾天就又調低了。”
“是呀.”張林亮也不知道說什麽好了。“這可能是她們多少年養成的習慣,省慣了。”
在廚房裏,孫蘭春在電話裏聽著劉秀蕙的訴說。
“這三年,我是真心真意地對玉鵬好,把自己的身心都撲到他身上了。為了照顧好他,讓他全心全意地在事業上發展,我不讓他在家裏的事上分半點心。你曉得,這麽個大房子,裏裏外外,前前後後,比我在上海時候的房子大得多了,事情多多了。我忙裏忙外,累得要死要活,一點他都不知道。我實在是忙不過來了,就把我媽媽從上海接來,幫我做做事情。我們好兩個人一起照顧他。”
孫蘭春問,“你媽媽來了嗎?”
“已經來了快一年了。”
“是嗎。”孫蘭春略微有點驚訝,心想這劉秀蕙真是蠻能幹的,來美國不久,就能把媽媽接出來,看來還和她們住在一起。她明白這電話不來是不來,一來一時半刻是結束不了。於是她幹脆找了個椅子坐了下來。她心裏想著,嘴裏說,“這樣看來,玉鵬真是有福氣,找到你這麽個好太太,和媽媽一起照顧他。”
“玉鵬要是像你這樣領情就好了。”
孫蘭春趕緊說,“中國男人都是嘴拙,不會像老美那樣甜言蜜語的。我們林亮也一樣,隻是他們心裏都明白著那。”
“我看不是那麽回事。玉鵬不但不領情,還說道我們。”
“是嗎?怎麽說你們呢?”
“我們晚上忙完了,他忙他的工作,我和媽媽看看中文電視。唉,你們這裏真是不錯,可以看到大陸很多電視節目,什麽連續劇呀,和在上海差不多。他就說我們電視聲音大了,說話吵到他了,還嫌我們磕瓜子,吃零食掉得地上了。你說說,我們忙了一整天,坐下來看看電視,吃點零食,休息休息不行嗎?這難道不是在自己家裏嗎?”
孫蘭春勸到,“玉鵬和我們家林亮一樣,工作的時候要安靜,要是有點動靜他就煩。你們看電視就調小點聲音嗎,吃零食別灑到地上不就行了嗎。”
“我們是注意了呀。可我媽媽歲數大了,耳朵背,電視聲音小了,她聽不清楚。就一個勁問我,剛才電視裏說了什麽。你說這讓人難受不難受。”
孫蘭春一時不知怎麽說好了,可心裏還在納悶,劉秀蕙半夜三更來電話就是為了向她抱怨這些雞毛蒜皮的事嗎?
客廳裏,張林亮把無繩電話用肩膀夾著,耳朵靠在聽筒上,手裏拿著紙和筆寫寫劃劃。他有個習慣,當遇到比較麻煩的問題時,他會用筆在紙上記下一些要點和當時自己的思路。何玉鵬則不停地在電話裏說著。
“按說劉秀蕙她也是個知識女性,我原來以為她來美國以後會出去工作,不願意閑在家裏。可她說自己已經這麽大年紀了,有這麽大一個家,裏裏外外都需要人管。為了照顧好我,她就在家做全職太太。這我也不是很介意。可她到了晚上,和她媽媽一起看中文電視劇,一集接一集,一部連一部。她倆一邊看,一邊興高采烈地聊,還磕瓜子,吃零食。我就說了幾次,不是不讓她看電視,可她來了美國,多多少少也用些時間學點東西吧,起碼在英語上好好下下功夫吧。看看美國電視,了解一下美國的新聞。總不能就滿足做個老媽子吧。她聽了以後,還不高興,說我不理解她,不知道她有多辛苦,多努力地在照顧我。”
“玉鵬,”張林亮插話說,“你可能是好心,要劉秀蕙盡快熟悉美國的文化和社會。可她是一心想照顧好你,別的可能還沒顧上。你是不是應該給她一些時間來學習和改變。”
“給她時間?我們結婚已經三年啦。在她身上,我一點也看不到巧梅的影子。當年我們剛來美國的時候,巧梅學習是那麽刻苦,工作的時候是多麽努力….”
“好了,玉鵬,別再提巧梅了。我知道她是個非常優秀的女人,是個打著燈籠也難找,千載難逢的好妻子。可是她已經走了,離開我們了。你不能用劉秀蕙來比巧梅,這不公平。如果你心裏總是有巧梅的影子,那你和劉秀蕙的關係就搞不好。你和劉秀蕙現在是夫妻,你應該努力和她搞好關係。”
“搞好關係?怎麽搞好?我已經盡可能地忍讓,家裏的事都是她做主,我不插手。甚至我每天穿什麽衣服都由她說了算,雖然有時我覺得衣服不合適,可她總是說,你是高級總監,要穿得像樣點。可她是剛來美國,不了解美國公司文化,不知道什麽場合什麽時候穿什麽衣服,紮什麽領帶。這我也大多數時候也依了她,隻是多帶點衣服,放在辦公室罷了。”
“你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呀。我們家的蘭春可從來不管我穿什麽。”
“可她現在管到我的工作上來了! 我就不能再忍讓了。”
“管到你的工作?她又不懂你的專業,怎麽能管你的工作呢?”張玉亮有些吃驚。
“我們公司是跨國公司,在中國的業務發展得很快。公司要派我到上海去,擔任大中華地區的總經理,負責大陸,台灣和香港的業務。這是一個高級付總裁的位置。”
“啊呀,恭喜你,恭喜你呀!玉鵬。這可是個美差呀。你在事業上又上了一個台階,前程光明得很啊。”
“是呀,這對公司來說,是個非常重要的戰略步驟。你知道,中國近些年來發展非常迅猛,有一個很龐大的市場和很多機遇。公司對中國的業務發展非常重視,有很多精明強幹的人都在申請這個位置。我想,公司之所以選中我,一方麵是我在公司的業績和工作的能力,另外就是我有中國的文化背景,這幾年來我和中國的客戶一直保持著聯係,對中國的市場和管理機製比較了解。”
“對呀,這都是你的優勢,是其它老美無法比的。這真是大好事。你什麽時候上任呢?“
“我會近期去上海出差,把公司在上海的總部初步建立起來。然後回來搬家。”
“那你全家都要搬到上海去嗎?”
“我的任期是要在上海工作三年,劉秀蕙在這又沒有工作,當然是一起去啦。”
“那她一定很高興,又要回到自己的故鄉,她熟悉的地方了。”
“正好相反。劉秀蕙一聽到我要回上海工作,還沒聽我細說,就堅決反對。她居然讓我去公司推掉這個差事。”
“啊?!”張林亮大吃一驚。他這時才明白何玉鵬為什麽突然在深夜給他來電話了。
廚房裏,孫蘭春覺著說了這麽長時間電話,她有些口幹舌燥,站起來倒了杯水,慢慢地靜靜地喝。手機那頭,劉秀蕙還在絮絮叨叨地說著。
“你不知道,這日子過得好好的,玉鵬突然要回上海去工作。”
“回上海?這是怎麽回事?”孫蘭春聽得一頭霧水。
“是呀。前幾天他下班回來說,公司讓他去上海工作,先去上海看看,然後就把家搬到上海去。你聽聽,這叫我們的日子還怎麽過呀。”
“是不是公司派玉鵬去上海工作呀?”孫蘭春問,
“是倒是。可你想想,我剛剛來美國沒幾年,整天在家裏做家務,照顧他。連美國是什麽樣子都沒有搞清楚。我媽媽更是初來乍到,腳跟還沒站穩呢。本想等他忙完這一陣,帶我們到美國其它地方走走看看。可玉鵬忙起來就是沒完沒了,根本沒機會陪我們出去玩。可他怎麽又要回上海了呢。我知道他玉鵬一心撲在工作上,腦子裏都是他的事業。可他也多多少少要為我們想一想嗎。我來美國的時候,鄰居們朋友們都羨慕得要死,都說我這下半輩子要有享不完的福了。我走的時候可風光呢。那我現在突然又從美國回去了,這讓那些鄰居朋友怎麽看,怎麽想。她們嘴上不說什麽,心裏一定會說我們在美國混不下去了,隻好回來混了。”
“那就讓玉鵬一個人去上海。你和你媽媽留在美國一段時間。”
“這我也想過,可是不行。你知道,我的英語隻有幾把刷子,這幾年隻在家裏忙了,根本沒顧上學習。玉鵬要是走了,留下我們母女,肯定玩不轉。再說了,我們剛剛新接的婚,就分開幾年,我也不放心呀。”
孫蘭春插話說,“秀蕙呀,你可能不清楚,玉鵬要是被公司派到上海工作,很可能是職位升了呢。我聽說,外派的待遇也是非常好的,住房是公司負責租,配司機和專車。工資上每個月還有不少海外津貼。如果你們有小孩,在上海上國際學校的錢也是公司出。你到了上海,根本不用做什麽家務,就等著享福吧。你想想,這可是天上掉下的大餡餅,是一件大好事,是在美國多少華人爭著搶著要去的美差呀。”
“我也聽玉鵬說了你剛說的那些福利。他還說公司讓他負責中國的所有業務。可是我心裏沒有底。”
孫蘭春有些納悶,“這是好事呀。玉鵬的能力很強。你沒什麽底呀?”
“咱們是好姐妹,我就跟你實話實說。玉鵬是個優秀的男人。他到了上海,有很高的職位,又有錢,腰包鼓鼓的,還有從美國來的背景。你聽說過外邊的一句話嗎,男人有錢就變壞。上海有那麽多漂亮的小姑娘,還不像蒼蠅一樣撲上來,拉他,扯他,想著法地靠近他,粘上他。”
“你也不要想得那麽可怕嗎。”孫蘭春說,“再說了,你知道,玉鵬很傑出,他是個很專注,很顧家,很重感情的人。不是有一句話,蒼蠅不叮無縫的蛋。玉鵬自己潔身自好,即使有人打他的主意,我想,他也不會做什麽出格的事的。”
“話是這麽說,可男人畢竟是男人。麵對那麽多的誘惑,他挺一天兩天可以,可挺上幾年就不好說了。再看看我,畢竟四十多的人了。要身材沒身材,要容貌沒容貌,怎麽能和那些年輕貌美的小姑娘比呀。”
“還有人說,要抓住男人,就要抓住他的胃。我天天想方設法地做好吃的給玉鵬,變著花樣把江南的各種美味佳肴做給他吃。你曉得江浙菜是一大名菜。我做飯的手藝還是蠻好的。玉鵬這幾年都有些長胖了。可他要是去了上海,那大街上,酒店裏到處都是呱呱叫的本幫菜。這讓我怎麽能再抓住他的胃呀。”
“你可不能這麽想,”孫蘭春勸她,“你和玉鵬已經生活了好幾年了,應該了解他。像他這樣的男人,不但重感情,而且一心做事業。所以他才這麽成功。你隻要支持他,幫助他做好事業,他就會珍惜你,你們的感情不會出亂子的。”
“我就是沒有這個底。你知道的,幾年前,我是費了好大的勁,努了多少力,想了很多辦法,才把玉鵬搞到手。我可不想眼睜睜地看著別人把他從我的手裏搶走。”劉秀蕙在電話裏越說越傷心,仿佛何玉鵬明天就要離開她去上海,掉到那裏的美女堆裏,漂亮的小姑娘都在等著搶他似的。
話說到這個份上,孫蘭春也沒了主意。她不知道該如何勸劉秀蕙才好。“你不要想得太壞了。好好和玉鵬擺開談一談,看他怎麽說。我認為何玉鵬被公司派往上海這事,是件大好事,是你們家的大好事。”孫蘭春說到這,覺得再說什麽可能一時也沒什麽用了。“我得掛電話了。我要去看看林亮那邊有沒有什麽事了。你再想想,事情不會那麽糟,不會隻向壞方向發展的。相信我。”
劉秀蕙一再叮囑孫蘭春,幫她出出主意,才戀戀不舍地掛上了電話。孫蘭春放下手機,甩甩酸了的手臂,長出了一口氣。
在客廳裏,張林亮還在和何玉鵬通電話。張林亮認為外派到上海是件極其幸運的好事。他怎麽也搞不明白劉秀蕙為什麽不願意玉鵬去。
“唉,”何玉鵬在電話裏唉聲歎氣,“她提出了一大堆理由,反對我去上海,一開始還好好說,後來就有點像吵架了。我是第一次嚐到了和這女人吵架的滋味,有點蠻不講理。”
“那劉秀蕙都有什麽反對的理由呢?”
“一開始是說,她和她媽媽剛來美國,還沒了解這裏就回去。我和她們解釋了,這外派隻是幾年,任期到了就會回美國來。她又說,別人說了,公司派人去國外,都是挑那些在美國沒有發展前途,能力不行的人,就像古時候發配邊疆似的。有能力的都留在總部。而且一旦離開了美國,你在美國的位置就被人頂了。以後再想回美國了就不那麽容易了。你說,她哪裏聽來的這些歪道理。我和她講了,公司外派人,一定是挑最能勝任的人去。何況上海的總經理是主管大陸,台灣,香港的所有業務和人員,公司給我升職加薪。我要是說不去,那不知多少人會打破頭搶著去呢。”
“那劉秀蕙是從哪裏聽到這些歪道理的呢?”張林亮忍不住問。
“我也不清楚。我問她,她也不說,反正她覺得人家說的有道理。我們這附近還有一家華人,錢太太。這個人嫁了個美國人,後來離了婚。我估計秀蕙說的話多半和這個錢太太有關係。”
“那你好好和劉秀蕙解釋解釋嗎,她搞明白了就會同意的。”
“我也是這麽想,花了不少功夫和她講,細細地講。你猜怎麽樣。她又提出我要是去了上海,她不放心我。”
“不放心你?不放心你的身體?怕工作太忙累壞了?”
“哪裏是那個呀。她是怕我在上海遇到年輕漂亮的小姑娘,把她給忘了。她聽說不少外派到大陸的男人都經不住誘惑,很多美女圍著這些男人團團轉。結果許多人都背著太太在外邊找了小三。”
“什麽是小三?美女為什麽要圍著你轉呢?”
“小三就是已婚夫婦的第三者。我也是剛剛搞明白。那些美女就是看重男人身上的錢,還有些權,再加上有美國身份。”
“那你可要小心了。可不能中招哇。”張林亮笑嘻嘻地說。
“嗨,你還不知道我是什麽人嗎。我是一心搞事業,根本不搞歪門邪道。要搞那些事情,在美國也不是一樣能搞?”
“你說的也對。那你好好和劉秀蕙講哇。”
“我和她講了,我們夫妻幾年了,感情還是很好的。夫妻之間就是要長相知,不相疑。我去上海發展我的事業,不僅僅是為了我,也是為了這個家,為了你。可她就是不相信。你說,我該怎麽辦?”
聽了這些,張林亮一時也沒了主意。“看來,劉秀蕙反對你去上海,不是一般的反對,還是有很深的誤解。你可能需要好好地想一想怎麽才能說服她,同時給她點時間,讓她也從各方麵想想。然後你們找時間,坐下來好好地談一談。她如果是通情達理,應該是會支持和同意你去上海的。”
“看來也隻好如此了。”何玉鵬悶悶不樂地說。在掛上電話前,他一再叮囑張林亮,一定替他想想辦法,出出主意,好好幫助他。張林亮雖然心裏沒底,還是口頭上反複答應了他。
掛上電話以後,張林亮看到孫蘭春正靠在客廳的門上,默默地看著他。他沒有繼續工作,而是走過去,拉著孫蘭春的手,領著她,走到客廳的落地玻璃門前。一陣陣清風撲麵而來。月亮高高地掛在天上,幾顆星星眨著眼睛,周圍非常安靜,偶爾傳來幾聲蟲鳴。倆人手拉手,互相依偎著,看著門外的夜色,互相講了剛才各自電話裏的事情。
“我真是不明白,”張林亮說,“何玉鵬被公司派到上海工作這麽好的事,打著燈籠都難找,那劉秀蕙為什麽就千方百計地反對呢?”
“你也要替劉秀蕙設身處地想想,”孫蘭春輕輕地說,“她遠離上海,嫁到美國,又是一把年紀,心裏就是擔心怕失去何玉鵬。她說雖然她很愛玉鵬,可他們之間好像沒有什麽好說的事情。晚上吃完飯,玉鵬就會在書房裏工作,她有時進去想和他說幾句話,玉鵬都是簡單應付一下。搞得她不知怎麽辦才好。”
“那是玉鵬在工作。我工作的時候不也是怕你來說話,思路一斷,要半天才能恢複。這你又不是不知道。”
“工作,工作,那你說,是太太重要還是工作重要?”孫蘭春瞪著眼睛,看著張林亮。
“那當然是太太重要了。”張林亮趕緊服軟。他知道,在家裏的這種爭論,他還是先服軟為好。“你說,”他眨眨眼睛,笑著問孫蘭春,“如果公司派我去上海工作,你會同意嗎?”
“那是肯定的啦,我巴不得有這種好福氣,跟著你去上海享享福,或者你走了,我在美國過幾天清閑日子,省得每天給你做飯,收拾屋子。”
“那你就不怕我在上海尋花問柳,被多情的上海小姑娘給俘虜了?”張林亮邊說邊一臉壞笑。
“你?你不自己對著鏡子照照,這滿臉皺紋別把人家小姑娘給嚇著。”孫蘭春伸手拍拍張林亮的臉,“你忘了。上次你到香港出差,去澳門玩的時候遇到了妓女拉你,把你嚇得三魂掉了兩個半。回來和我報告的時候還是一付吃驚的樣子。”
“再說了,人家公司也不會派你這樣搞技術的人去上海的,這你就放心吧。說到底,和你在一起這麽多年了,我還不知道你。大老實人一個,忠厚,善良。再給你幾個膽子,你也不會去做那些對不起我和孩子的事情來。”
“知我者,我老婆也。”張林亮用手摟住孫蘭春,高興地說。“你記得嗎,媽媽曾經說過,這婚姻就像美麗的鮮花。”
孫蘭春趕緊說,“我是美麗的花,你是花下的土。”
“好,好,你是色彩鮮豔,香味撲鼻的鮮花,我是那花下默默無聞黑不溜秋的土。花開得美麗芬芳,需要不斷澆水,施肥,捉蟲。這就要兩個人共同努力才行呀。”
“好了,好了。別講什麽大道理了。天這麽晚了,我們該睡覺去了。”孫蘭春說著,摟著張林亮,倆人一同向睡房走去。
靜靜的夜,明亮的月亮掛在深色的夜空裏。
何玉鵬睡不著,心裏總是晃著巧梅的影子。他不禁到地下室的紙箱裏,翻出巧梅一付照片,抱在懷裏,斜躺在書房的長沙發上,心裏想著剛剛和張林亮的電話,不知不覺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在睡夢裏,他仿佛又和巧梅在一起,談論著如何到上海的安排。他的臉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劉秀蕙在睡房等何玉鵬,她腦海裏還在想剛才和孫蘭春的電話。看來何玉鵬去上海的事,她攔是攔不住了。那怎樣才能抓住他的心呢?她得早做準備,得多想主意才行。
突然,她想起錢太太和她說的話。她剛剛拿到綠卡的時候,錢太太就恭喜她,說她自由了。她當時不明白是怎麽回事。錢太太把她拉到一邊告訴她,她有了綠卡,即使何玉鵬不要她了,她也可以離婚,從何玉鵬那裏分到一筆財產,然後再找機會嫁人。錢太太還笑著說,這裏可不像大陸,女人即使歲數大一點也是可以找到男人的。劉秀蕙想,退一萬步,萬一自己抓不住何玉鵬了,那就隻好按錢太太說的做了。想到這兒,她不禁對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不敢再繼續想下去了。
夜深了,月亮把皎潔的月光灑在大地上,透過千家萬戶的窗戶,照進大大小小千千萬萬的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