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水珠作品
登載亮水珠的文學作品
寂靜的夜晚，剛剛下過一場雨，空氣裏充滿了雨後的涼爽。對住在帳篷裏勘探隊的工人們來說，這是在炎熱的夏天難得的睡覺的好天氣。隨著夜色的加深，鳥兒的叫聲慢慢地沉寂下去，隻有此起彼伏的蟲鳴和蛙聲使人感到夏夜的寧靜。帳篷裏的燈光一盞盞地相繼滅了，勘探隊的營地漸漸地安靜下來。月光透過薄薄的雲彩灑在營地，像是給帳篷塗上了一層淡淡的銀色。
在這濃濃的夜色裏，隻有儀器車裏燈火通明，孫培林正在檢修儀器，為明天的出工做好準備。經過幾個月的努力，他不但掌握了野外施工的儀器操作，而且學會了修理和調試儀器，排除一些基本的故障。在今天的野外施工中，有幾塊線路板出現了問題，孫培林晚飯後就上了儀器車，打開示波器，燒起了電烙鐵，緊張地工作起來。他試著調整著電路板，用電烙鐵更換著電器元件，不斷開啟儀器來檢測調試的結果。磁帶地震儀的麵板上彩色信號燈不停地閃爍著，儀器車裏散發著淡淡的鬆香的氣味。孫培林隻顧埋頭工作，全然不知道夜已經漸漸地深了。
他把電烙鐵放在烙鐵架子上，將手中的線路板插進磁帶儀中，打開儀器，儀器轉動著，儀表燈閃爍了一會兒， 儀器停了下來。他抽下磁鼓上的測試記錄，看到了滿意的結果。孫培林伸了個懶腰，不由地打了個大哈欠。看了看車外一片寧靜的夜色。他從車窗探出頭去，深深地吸了口清涼的空氣，感覺舒服了不少。望著月光明媚的夜空，一塊塊薄雲在月光下靜靜地飄著，皎潔的月亮好像調皮的兒童在捉迷藏，一會兒躲到像紗一樣薄的雲彩後麵，發出微弱的光，一會兒又從雲彩後飄出來，把明亮的月光灑向大地。
望著天上的月亮，孫培林想起小時候，家裏不寬裕。月亮好的時候，奶奶常常早早地熄了燈，在月光下給他們兄妹講故事。奶奶的肚子裏的故事可多了，什麽嶽飛呀，什麽孫悟空豬八戒呀，他都是從奶奶那裏知道的。奶奶講得最多的還是當年抗日戰爭時，她如何逃難，躲過了日本鬼子的屠殺。每當講到這些經曆，奶奶總是說中國那時候太弱了，老百姓太苦了，你們都要好好學習，使中國強起來，不要再被人家欺負，不要再像我們那樣逃難。
爸爸經常加班，隻要有空兒，他也愛帶他們兄妹在月光下散步。給他們講星星為什麽會閃爍，月亮為什麽那麽亮。還給他們講在國外學習的故事。他常說中國人勤奮，聰明，隻要努力，各方麵都是會很優秀的。孫培林他們聽著，常常問著沒完沒了的為什麽，而爸爸總是笑眯眯地回答那一個個幼稚的問題，似乎他什麽都知道似的。
皎潔的月光，晴朗的星空，給孫培林留下了美好的回憶。
在皎潔的月光下，忙碌著的孫培林沒有想到有一雙眼睛在遠遠地注視著他。
那是程惠華的眼睛。
在這少有的涼爽的夏夜，大家都已進入了夢鄉。程惠華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她不知道為什麽那麽對孫培林著迷。她喜歡孫培林那爽朗的笑容， 喜歡看孫培林在工地上奔跑的身影，喜歡孫培林看書時那專心的樣子。她就是喜歡有機會和孫培林在一起呆一會兒，說說話。現在躺在床上， 聽著薑春英熟睡中均勻的呼吸聲，她眼前總閃現著孫培林的影子。可是她覺得最近孫培林好像故意疏遠自己。以前碰到在一起的時候，由於都是北京知青，孫培林還跟她說笑幾句，甚至開開玩笑，這都能使她高興一陣子。可是最近，孫培林對她總是一付公事公辦的樣子，說話也是能說兩句不說三句，說完扭頭就走，不知道孫培林吃了什麽藥，對她好像換了個人似的。倒是汪宏根對她格外親近起來，總是有事沒事湊過來。可孫培林對薑春英和其他人可還像往常一樣，這可使程惠華真有些想不通了。
在床上折騰了一陣子，程惠華幹脆起身，走出帳篷。靠在帳篷邊的小樹上乘涼。銀色的月光下，地麵上灑滿了月光，微風習習，晃動著樹葉輕輕擺動，帶來了陣陣涼意。程惠華透過頭上稀疏的樹葉，看著那天空中的一輪皓月，心裏一下安靜了很多。
凝視著那明亮的月亮，程惠華想起了小時候，爸爸是大學教授，晚上經常在台燈下備課。媽媽怕孩子們吵鬧，經常帶她們姐弟到樓下的院子裏給她們講故事。什麽嫦娥奔月呀，梁山伯與祝英台呀，在月光下從媽媽的嘴裏緩緩流淌出來，流進她們幼小的心靈裏。等大一些了，程惠華經常在窗前的月光下，看著從爸爸媽媽書架上翻來的書，從那些書裏，她知道了賈寶玉和林黛玉，羅密歐和朱麗葉，她常常被書裏人物的命運牽扯著，流下感動的淚水。那時，她經常仰望著明月，心裏默默地向月亮述說著自己心裏的悄悄話。
看著頭頂的明月，程惠華感到放鬆下來。她呼吸了幾口涼爽的空氣，轉身準備回帳篷休息。就在這時，她看到隔著幾個帳篷，有明亮的燈光。誰這麽晚了還沒休息呢？他又在做什麽呢？程惠華一邊好奇地想著，一邊繞過一個個帳篷走過去看個究竟。轉過最後一個帳篷，她看到原來是儀器車上燈火通明，孫培林正在緊張地工作著。
程惠華停住腳步，靜靜地站在帳篷的邊上，遠遠地看著孫培林工作的身影，心裏湧起了一股興奮。平時她遇到孫培林，不是在野外工作的時間，就是周圍有其他的人，她總沒機會和孫培林好好地說說話，不能清楚地表示自己對孫培林的好感。她一直想有機會單獨和孫培林談談，像很多小說裏那樣，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向孫培林表達她的想法，讓孫培林明白自己的心。可是一直沒有找到機會，特別是最近，孫培林好像有點兒故意躲著她，就更找不到單獨見麵的時候了。現在，在寧靜的夏夜，隻有孫培林一個人在儀器車上，周圍沒有人，這真是一個極好的機會。
想到這兒，程惠華興奮地抬腳向儀器車走去。可她轉念一想，自己是個年輕的姑娘，怎麽向孫培林張口呢，這要是被別人知道了，多害騷呀。想到這兒，她又停住了腳步，覺得臉上微微發熱。程惠華站在月光下的帳篷影子裏思前想後，十分矛盾。她眼睛始終看著儀器車裏孫培林的身影，心裏猶豫著，想起古今中外小說裏的浪漫故事，那些主人公的赤誠表白和純美的愛情，看著眼前這難得的機會，她心想，愛是需要勇氣的，是要努力去爭取的。再說了，自己和孫培林相處這麽長時間了，相信他也一定對自己有好感。想到這些，程惠華鼓起勇氣，從帳篷的月光影子裏走出來，向儀器車走去。
孫培林正在埋頭調整儀器的線路板，突然聽到車門一響，人影一閃，隨著一陣好聞清香的氣息，一個人站在了他的背後。他從儀器前的工作台上抬起頭來，轉身一看，程惠華站在了他的麵前。雖然孫培林和程惠華在勘探隊一起工作了這麽長時間了，他和程惠華還沒有這麽近地站在一起過。隻見程惠華穿著白底的碎花襯衣，胸部豐滿地隆起著。她秀麗的臉上白裏透紅，散發著青春的色彩。她的眼睛直直地盯著孫培林。孫培林本能地想後退一步，可是儀器車裏地方很狹小，他身後已經頂到了儀器的工作台沿。
“這麽晚了，你怎麽還沒休息呀？”孫培林想都沒想地下意識地說。他和程惠華幾乎是身貼身的站著，使他產生了一種暗暗的興奮。
“我….”程惠華在走過來的路上，想好了上車見到孫培林時說的話。可是現在，她就站在孫培林麵前，看著孫培林臉上的微笑，頭腦裏一片空白，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孫培林看著她愣愣地站在自己的麵前，胸脯起伏，呼吸有點兒快，眼睛盯著自己，他定了定神， 問道，“你找我是不是有什麽事嘛？”
程惠華臉憋得紅紅的，“我，我喜歡你。”她輕聲地說，說完，垂下眼瞼，心撲通撲通地跳，雙手把頭後的大辮子攬到胸前，用手攪著辮梢。
“你，你說什麽？”這回輪到孫培林慌神了。他有點兒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怎麽也沒想到程惠華半夜三更地到儀器車上來和他說這個。
“孫培林，咱倆交朋友吧。”程惠華既然把話說出了口，也就不那麽緊張了。
“咱們本來不就是朋友嗎？”
“不是，”程惠華手擺弄著胸前油亮的辮子，“是那種談戀愛的男女朋友。”臉更紅了。
“這….”孫培林這時徹底明白了程惠華要和他說的話，隻是這事來得那麽突然，是他一下子亂了方寸。他平時了解程惠華對她有好感，他也覺得程惠華是個好姑娘，可他從來沒有往其他方麵多想過。說實在的，媽媽也在信裏提到他已經到了找對像談戀愛的年齡了，他心裏認為要成家立業就要能夠負得起對家庭的責任，而現在要學習的東西很多，還不到談戀愛的時候。雖然他感覺到有幾個女孩子對他很熱情，可他不願意也不敢向其他方麵去想，隻能一心撲在工作和學習上，對女孩子的熱情總是關上心靈的大門。
可是這次不一樣了，程惠華就站在他麵前，儀器車裏地方很小，她就緊貼著他站著。他能強烈地感到程惠華豐滿的身上散發的青春的氣息。由於緊張和興奮，程惠華的臉紅撲撲的，本來就秀麗的大眼睛熱情地看著他，期待著他的回答。孫培林心裏有一種從來沒有過的興奮，一種奇妙的喜悅。可是他突然想起汪宏根不久前對他說的話，程惠華是汪宏根的女朋友，不管程惠華怎樣向他表白，他也不應該摻乎進他們倆的戀愛裏去。
孫培林望著程惠華熱情的大眼睛，臉紅心跳，頭上冒汗，一時手足無措，不知道說什麽好。
“這不合適吧？”孫培林楞了一會兒，嘴不由心地小聲說。“你是個好工人，好姑娘。可是我覺著我們倆不合適。不是，是我不合適…”
程惠華滿懷期待地站在孫培林跟前，等著孫培林的回答。她今天是豁出去了，把自己的心裏話當麵向孫培林表白。她知道孫培林粗心，好麵子，可能不會明確地同意。隻要他輕輕地點一下頭，程惠華就會幸福地撲到他堅實的胸膛上，擁抱他一下。可使程惠華萬萬想不到的是孫培林麵對自己熱情的表白，他的回答卻是不合適。什麽不合適，是他看不上我，認為我配不上他。是我自己故作多情，自討沒趣。
程惠華越想越生氣，一扭身下了儀器車，向駐地外的小樹林快步走去。一邊走，一邊越想越生氣，不禁失聲哭了起來。
孫培林楞在那裏，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他想追上程惠華去解釋清楚，可又不知道到時候說什麽好，特別是不能提汪宏根對自己的叮囑。想想手頭還有儀器調修要做，他定了定神，心想等明天找個機會再和程惠華好好談談，認罰認打都行，別傷害了這個好姑娘。想到這兒，他又拿起了烙鐵，繼續工作了下去。
程惠華靠在駐地邊上樹林裏的一棵小樹上輕聲地抽泣著。這時她真有點兒悔恨自己今晚魯莽的舉動，更悔恨孫培林居然拒絕了她一片深情的表白。她平時對自己方方麵麵還是非常自信的，無論在學校，農村還是在勘探隊，她都感到有人在向她表示好感，甚至有人討好她，希望接近她，都是她回絕了別人伸來的橄欖枝。她真是想不通為什麽孫培林能夠拒絕她，憑什麽拒絕她這麽優秀的姑娘。她越想越生氣，越想越悔恨，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從眼裏湧出來，滴到胸前的衣服上。
程惠華哭著哭著，突然感到有一隻大手攬住了她的肩膀，使她一下靠在了一個人堅實的胸膛上，另一隻手用一隻手絹，輕輕地擦著她臉上的淚水。程惠華抬起頭來睜開淚眼借著月光一看，原來是汪宏根擁著自己。
汪宏根和孫培林的帳篷就在儀器車的邊上。他睡醒了一覺，看到孫培林的床上沒人，從帳篷的窗口透來儀器車上明亮的燈光。他心想，孫培林保險又像往常一樣在加班修儀器。他翻了個身正想繼續睡去，突然隱隱約約聽到儀器車上有人說話，聲音不大，好像還有女的聲音。這使汪宏根一下子驚醒了，耳朵豎了起來。勘探隊裏都是年輕人，經常有人傳男女之間誰和誰好了，誰和誰吹了的流言。汪宏根對這些流言津津樂道，可是他還從來沒有聽到一丁點兒有關孫培林的流言。他心子裏閃過一個念頭使他一下子興奮起來，深更半夜有女的在儀器車上和孫培林在一起，那可是稀罕事。
汪宏根穿上衣服，悄悄地走出帳篷，躲在帳篷的陰影裏，慢慢向儀器車溜過去。到了帳篷的拐角伸出腦袋向儀器車上一看，他差點兒沒驚訝地叫起來，原來是程惠華和孫培林在一起！
自從汪宏根上次和孫培林打過招呼，自己在和程惠華談對象，他看到孫培林有意和程惠華疏遠了。他心裏還是滿得意自己的小手腕的。可是無論他如何想辦法去接近程惠華，程惠華總是對他愛搭不理的。這使他很頭疼。現在看到程惠華和孫培林深更半夜在一起，是不是孫培林耍什麽鬼花樣，表麵上疏遠程惠華，背地裏和我爭奪她。想到這裏，汪宏根心裏冒火，恨不得立即衝上車去教訓一下孫培林這個偽君子。可他轉念一想，捉賊捉贓，捉奸捉雙，最好聽聽他們在說什麽，自己抓住把柄，不愁整不了他們了。
汪宏根又悄悄地沿著帳篷根往儀器車那邊蹭了蹭，豎著耳朵，偷聽車上的說話。他聽到孫培林沒有接受程惠華的表白，心裏正在琢磨是不是自己和孫培林的約法三章在起作用。正在這時，隻聽車門一響，程惠華飛快的下了車，向駐地邊的小樹林奔去。他看看車上的孫培林隻是楞了一陣兒，並沒有下車去追。他想，機會來了。他趕緊悄悄地繞過帳篷，去追程惠華。
汪宏根在樹林邊的暗影裏，遠遠地看著程惠華靠在一棵小樹上傷心哭泣。他慢慢地走過去，用一隻手攬住程惠華因為哭泣而抖動的肩膀，一隻手掏出手絹來擦她臉上的淚水。
程惠華一看是汪宏根在摟著自己，趕緊推開汪宏根。汪宏根抓住程惠華的一隻手，“惠華，你不要傷心。我知道你喜歡孫培林。我有辦法讓他也喜歡你。”
程惠華本來是要把手掙脫出汪宏根的拉扯，聽到汪宏根的話，她停止了掙脫，“你能有什麽辦法呀。”
“你沒看見我是和孫培林住在一個帳篷嗎？他就是那樣一個人。從小上的男生學校，沒有接觸過女孩子。插隊和在勘探隊又埋頭工作，根本不懂什麽談戀愛，什麽男女朋友。”
“那你有什麽辦法呢?”程惠華停止了哭泣，睜大眼睛問。
“那要看你是不是和我配合了。”
“你說。”
“咱們倆假裝談對象，就在孫培林麵前，做給他看。如果孫培林對你有意思，喜歡你，他就會有所表示和行動。那時，我就主動退出。你看行不？”
“那要是他老不表示和行動呢？”
“就憑你程惠華這麽優秀這麽漂亮，他孫培林一個大小夥子怎麽可能不動心呢。隻能是我們對他的刺激不到位。”
“這…”程惠華遲疑起來。
“咱們就試試看。你什麽時候覺著不合適了，隻要你提出來，我們就停止假裝談對象，這總行了吧。”
“那好吧。”程惠華想，隻要能和孫培林好，試試就試試。“你可說話算數。我說不裝男女朋友，你就退出。”
“肯定聽你的。我什麽時候騙過你呀。”
汪宏根握著程惠華那柔軟的手，心裏癢癢的。他看著程惠華含著眼淚的大眼睛，心裏很是得意。他真是很高興程惠華能答應他的計劃，他要好好地利用這個機會，來個假戲真做。
程惠華心裏很矛盾，可一時又沒有更好的主意。隻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明亮的月光灑在他們倆的身上，在地上投下長長的身影。這時，恐怕隻有月亮老人知道倆人雖然手牽著手，可心裏的想法是這樣的不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