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春亮的孩子曉明是在龍春亮畢業找到工作後才來美國的。他從小一直到小學五年級是在爺爺奶奶和姥姥姥爺身邊長大。龍春亮剛來美國那陣兒,兩邊家裏都沒有電話。他隻能寫信給家裏,那時一封信從美國到北京要走兩三個星期。每天龍春亮從外邊兒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看有沒有家裏的來信。一旦有家信,那就顧不上饑腸轆轆,迫不及待地打開來信,反複讀上幾遍。他真是實實在在地體會到家書值萬貫的滋味。後來家裏有了電話,可那時電話費挺貴,從美國打到北京要四五美元一分鍾。龍春亮他們隻能逢年過節和家裏通個電話,一來問候老人們的身體,拉拉家常,二來聽聽曉明的聲音。可是常常電話那邊老人們使出了各種手段,孩子就是不明白爸爸媽媽為什麽是在電話裏,怎麽也不肯叫爸爸媽媽,搞得龍春亮他們在電話這頭兒幹著急。好不容易叫了爸爸媽媽,那能讓龍春亮他們高興好幾天。真是千金難買孩子的呼喚呀。
按照美國的法律,十二歲以下的孩子不能獨自在家。而龍春亮和魏曉霞都在上班。由於兩人工作都忙,不容易請假。曉明來美國的時候,他倆隻請了幾天假,到紐約接了曉明,在那兒玩了兩天,讓他倒倒時差。返回費城的第二天就送曉明去上學了。
曉明時差還沒倒過來,又一句英語也不會講。在爺爺奶奶家的時候,他一心想著到美國來和爸爸媽媽團聚。到了美國才沒幾天,就要去上學,心裏十分不情願。可是他又是一個傳統的中國乖孩子,既然爸爸媽媽讓去上學,那就去唄。他隻是在嘴裏不停地小聲念叨,“我不會英語可怎麽辦?”龍春亮其實心裏也沒譜,可又沒什麽好轍。他把曉明拉到身邊說,“爸爸知道你不會英語,你不要怕。爸爸會慢慢教你。今天爸爸教你最重要的一句英語,千萬要記清楚,記牢。”
讀者朋友們,你們猜,龍春亮在曉明第一天在美國上學,教給曉明的最重要的英語是什麽?不是“你好”,也不是“我是龍曉明”,而是“廁所在哪裏?”因為在國內時,龍春亮曾經在北京王府井的商店裏遇到一對美國夫婦,非常焦慮的樣子。龍春亮就上前詢問看能不能幫什麽忙,原來他們是內急,要上廁所,而又不知怎麽找廁所。好笑的是,在他們頭上不遠的地方,就有一個公共廁所的中文指示牌。龍春亮想,曉明去學校一天,不懂英語還好說,要是不知道怎麽找廁所,那非憋出毛病來不可。
就這樣,龍春亮開車把曉明送到了學校,辦了入學手續之後,把他送到了班上,交給了當班的老師。等曉明隨著老師進了教室,龍春亮沒有馬上離開,而是在教室後麵的窗戶朝裏麵張望,他看到曉明乖乖地坐在教室後麵的椅子上,臉上露出發呆的表情。龍春亮心裏明白,他一句也聽不懂,心裏一定挺鬱悶。龍春亮頓時心裏湧出一股酸酸的感覺,他不由地在心裏說,兒子,難為你了。
那段日子裏,曉明回家後總是說聽不懂,功課難。龍春亮他倆也想方設法地幫他提高英語,完成功課。為了激勵曉明克服困難的勇氣,龍春亮還常常在晚飯後給曉明講他插隊時的故事。
這不,一天晚飯後,龍春亮洗好了碗,收拾好了廚房,就叫曉明來聽故事。曉明挺喜歡聽龍春亮講故事的,趕緊湊到飯桌邊,靠近龍春亮準備聽故事。
“從前,有一個小朋友,”龍春亮的故事開了頭。
“不是我。”曉明大聲地說。因為龍春亮以前講故事的時候,常常講著講著就把曉明給編排進去了。
“好,不是你。”龍春亮笑著說。“這次不是一個小朋友,而是八條好漢的故事。”
“哪裏的八條好漢呀?”曉明好奇地問。
“就是爸爸和其他七個同班同學到陝北延安插隊的八條好漢。我們學校是男校,我們離開北京的時候都是十七歲左右的毛頭小夥子。所以我們自稱是八條好漢。”
“ 八條好漢,好玩兒。”曉明笑了。“你是第幾條好漢?”
“我們不排座次。要是按學號,第一個是黎雙元,他瘦高的個子,幹活特行,講起話來頭頭是道。他是專門負責我們菜地的。第二個是淩武輝,身子並不單薄可就是腦袋稍微小了點兒,他做事不哼不哈,特認真。我們這幾個人裏,他麵條擀得最好。第三個是鄒永平,他是個大塊頭,勁兒數他大,頭也大,人也聰明,他和爸爸從小學二年級就是同學,後來在油田工作的時候又是一個隊的。然後就是爸爸了。你知道,你爸爸不傻,有股子蠻力,幹活舍得出力,心直口快。下一個是你李吉超伯伯,他在我們這幾個人裏年齡最大,會關心別人,為人忠厚老實。再往下是韓浩競,別看他個頭不大,可一肚子曆史典故,經常給我們講三國水滸的故事。然後是朱天宇,學習特好,說話辦事邏輯性強,遇到問題總想出些別人想不到的主意來。最後一位是董之鷹,細長的個子,會拉手風琴,詩寫得特好,有文才。我就是從他嘴裏聽了‘金陵春夢’的故事的。”
“那你們八條好漢都在農村幹啥了?” 曉明問。
“嗨,說是好漢,實際是城裏的孩子,以為啥都懂,實際對農村啥都不懂。從城裏來到農村,碰上的難事多了去了,你想都想不到。第一件就是吃飯。”
“啊?吃飯,那還不簡單?”曉明說。
“你以為呢,有八張嘴吃飯,可誰來做飯呀。你想吃飯,得有飯吃呀。我們在北京不是家裏有人做飯,就是到點兒去食堂吃飯,都是吃現成的。沒有人會做飯, 即使會做飯, 在城裏是用煤火, 而在陝北是燒柴火, 完全是兩碼事。”
“我們是春節前幾天到的陝北村裏。過春節的時候陝北那兒有個習俗,年三十包了餃子不能吃,等半夜一過就下餃子,看哪家吃的早。我們幾個知青過年,也包了餃子,燒開了鍋,就在窯洞的炕上餓著肚子盼著半夜好下餃子。好不容易到了半夜時刻,我們打開鍋蓋往鍋裏下包好的餃子,可不管你怎麽抖落放餃子的蓋簾,那餃子就是不往鍋裏落。原來我們在蓋簾上放的薄麵太少了, 餃子全都粘在蓋簾上了。於是,我們隻好小心翼翼地把餃子從蓋簾上揭下來,可揭一個破一個。最後,我們在春節年三十吃了一鍋肉末麵片湯。”
“這是有點兒慘。”曉明歎了口氣。
“我們幾個就黎雙元和李吉超會做窩窩頭什麽的。可在北京用的是煤爐,在陝北是用柴火,完全不是一碼事。燒柴灶是有技術的,柴加少了火不旺,飯不熟。柴塞多了,光冒煙,不起火,飯也不熟。我們可是沒少花功夫學著怎麽燒好柴禾灶。你說這難不難?”
“是挺難的。”曉明挺認真地說。
“有困難不算啥,我們認真向房東老大娘學,不久就能燒好柴灶了,還知道什麽時候用梢柴,什麽時候用棒柴,還可以在柴火灰裏烙餅了。”
“我們在北京都是到糧店買玉米麵,白麵粉。可在陝北分給我們的是原糧。”
“啥是原糧?“ 曉明好奇地問。
“就是玉米棒子,小麥的麥粒。我們要自己把原糧磨麵磨成玉米麵,白麵。而且在陝北,我們村溝裏的水堿大,蒸玉米團子的時候不是對堿水,而是憑經驗對水。對水少了,玉米團子酸掉牙,對水多了,團子成玉米稠粥了,掌握對水的量挺關鍵。我們大家是輪流做飯。有一次,爸爸當班做飯,蒸了一鍋玉米團子,一揭鍋,酸氣撲鼻,根本不能吃。這時已經聽到其他幾條漢子下工回來吃飯,一邊走一邊唱著歌,離窯洞不遠了。這要是用酸掉牙的團子伺候他們,那他們非把我吃了不可。”
“不會吧。他們有這麽凶嗎?” 曉明問。
“開開玩笑嗎。可累了一天,怎麽能讓大家吃酸團子呢?我這著急呀。雖然我那時沒學過化學,可我知道酸堿可以中和。於是我急中生智,抄起一把堿麵,灑在蒸鍋水裏,然後把團子統統倒到蒸鍋水裏,用勺子攪爛拌勻。他們居然沒吃出酸味來。”
“老爸你真能對付。” 曉明笑到。
“我們那時苦是苦了點兒,可心勁挺高,不怕難。很快我們就學會了砍柴,耕地,除草,割麥等農活,慢慢地我們都成了村裏的棒勞力了。所以呀,你現在有不少難處,爸爸媽媽都知道。可隻要你不怕難,爸爸媽媽盡可能幫你,你要不了多少時間,就能學好的。”
“是嗎?那我試試吧。”曉明聽了故事,心情似乎好了不少。
時間一天天地過去,曉明經過努力慢慢地開始適應美國學校了。龍春亮他們也鼓勵他多和同學們交往,這可以加快他英語交流的努力。有時候放學後,曉明會叫一兩個住在附近的同學到家裏來玩。龍春亮他們也很高興地接待曉明的同學們。
有一天,曉明的一個同學湯姆來家裏玩,結果等到魏曉霞做好了晚飯,他還沒有回家的意思。按中國的習俗,魏曉霞邀請他留下來吃晚飯。湯姆看著飯桌上的中國菜,猶豫了一下說,“我能叫我媽媽一起來你們家吃晚飯嗎?”龍春亮和魏曉霞沒想到他會提這個要求,可還是爽快地同意了。湯姆非常高興,他一邊給他媽媽打電話,一邊告訴魏曉霞,“我媽媽可喜歡吃中國菜呢。”
由於住的不遠,湯姆的媽媽不一會兒就來到龍春亮家。結果不但他媽媽來了,而且還帶來了湯姆的一個小妹妹。這下魏曉霞可有些為難,她隻做了三個人的飯菜,可現在有六個人吃飯,現做又來不及了。龍春亮和魏曉霞隻好在吃飯的時候縮著筷頭兒,還把原來準備的明天帶飯的菜也拿來吃了。美國媽媽和她的兩個孩子吃得高高興興,可畢竟飯菜有限,大家吃了一半,碗裏還有半碗飯的時候,幾個菜盤都見了底。
魏曉霞趕忙站起來說,“你們別著急,我這就去再做個菜。”
美國媽媽急忙說,“不用了,你們家有醬油嗎?”
“有呀,” 魏曉霞以為她嫌菜淡,轉身從廚房取來了醬油。沒想到美國媽媽和她的孩子們在碗裏的飯上澆了一點兒醬油,就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龍春亮他們沒想到他們居然能就著醬油把飯吃完。
經過半年的努力,曉明的英語有了很大的進步,各門功課也跟上了進度,由於他數學在中國就學得比美國學校超前,經過數學老師的考核,他跳了一級,到高一年級的班上數學課了。龍春亮和魏曉霞都為曉明的進步感到由衷的高興。曉明臉上也逐步露出了以前常有的自信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