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是個千奇百怪,無奇不有的地方,經常有你想不到的事情發生。這不,龍春亮就碰到了這樣一件怪事。
那時龍春亮剛搬出黑人區不久,和幾個留學生一起在離學校不遠的對方租房子住。一個周末的下午,龍春亮從學校回來準備做飯,喂飽肚子再回學校去做程序作業。當他走到離家很近的街角時,聽到他住的那條街上有乒乒乓乓砸東西的聲音。他轉過街角一看,原來是有個人揮舞著把錘子在砸一輛汽車。這裏雖然不是黑人區,可也經常有些亂七八糟的事發生,他當時並沒有介意。龍春亮又走進一點兒仔細一看,他不禁大吃一驚,那個正在砸車的人竟然是與他合租公寓的留學生之一,小柳。
說到小柳,是個從北京來的留學生,是個很有意思的人,據他說, 他是國內某個高級幹部親戚的親戚的孩子,雖然不是個高級幹部的子弟,可也是個什麽子弟吧。出國前在北京,他還是活得相當的活份兒。朋友多,交際廣,每天熱熱鬧鬧的,飯局一個接著一個,酒吧出來這個進那個,活得有滋有味的。他在國內是學音樂的,在一個著名的樂團裏拉提琴,按他的說法,在全國也是數得上的頭幾把提琴手,那不是吹的,不是著名音樂家,也起碼是個有名的音樂家了。 那陣子,國內的人興出國,凡是能出國的人都想辦法辦出國。他周圍的人說什麽,一流的人去美國,二流的人去英國,法國,三流的人去加拿大,澳大利亞。小柳想,我這個有名的音樂家怎麽著也得去美國呀。於是他申請到美國來留學。經過他的努力,他還真辦成了。小柳自然覺得麵子上光彩了許多,經過一係列山珍海味的告別飯局,又和一堆哥們兒在酒吧裏喝得昏天黑地,小柳興高采烈地到美國來了。
可自打到了美國,生活和他開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玩笑。在這裏,他的生活好像歸了零,沒有了飯局,也不能去酒吧了,這主要是,小柳嚐到了錢緊的滋味。在這裏,學音樂的研究生的獎學金很少,除了租房,吃飯以外,他每個月兜裏真是沒剩幾個錢。這囊中羞澀使小柳感覺著很不舒服。好在小柳想到了和其他留學生一樣的辦法,去打工掙錢。這餐館工太累,又受氣,有名音樂家不想幹。送外賣太危險,不敢做。當臨時工去倉庫裝貨卸貨,那是個力氣活,幹不了。最後,小柳找了一個油漆工的活,給人家油漆門窗或木製房屋的外牆。他說刷漆的時候是有節奏的,有時可以聯想到音樂的節拍。好在他的課程並不緊張,小柳幹這工作還很投入。龍春亮經常看到他穿著滿身油漆的工作服從外麵回來。
經過和小柳生活了一段,龍春亮發現這搞藝術的人和搞工程的人就是有所不同。學工程的人是邏輯思維,通常是講,問題是什麽,如何分析問題,找到合適的解決方案,設定計劃,然後具體實施,把問題解決了。而學藝術的人是感性思維,他們情感豐富,說話做事常常是憑自己當時的感覺,想像力很豐富,情感非常靈敏,要把太陽想像成綠色的也沒有什麽不可以的。用他們的話來說,世上的事沒有什麽不可以或不合適的,隻要你想,跟著你的心走,你的世界就會與別人的不一樣。
就拿小柳買的那輛舊汽車來說吧,美國的公共交通很差,他出去打工需要有汽車。要買一輛差不多的舊車,怎麽也需要一千多美元。可小柳剛到美國,兜裏並不寬裕,他想買一輛五百美元左右的舊汽車。他著實找了一段時間,不是車價高,就是車破得跟本不能開,動不了窩。
有一天,小柳在紐約的朋友打電話告訴他說,那兒有一輛能開動的汽車隻賣五百五十美元。他二話沒說就坐長途汽車去了紐約。他到了紐約一看才知道,那車是輛很破舊的美國老汽車,開是能開,隻是開起來嘁哩喀喳地到處亂響。更要命的是,汽車的前擋風玻璃有個臉盆大的洞。這時已是冬天十一月份,天還下著雪,可怎麽把車開回波士頓去呢。小柳可不想這些,他美滋滋地覺著終於買到可以開的舊車了。從紐約到波士頓開車要四五個小時,在高速公路上開前擋風玻璃壞了的汽車是違反交通法規的。小柳可顧不上這些了,他戴上棉帽子,穿上所有他能找到的衣服,再戴上一副眼鏡給眼睛擋擋風。一切收拾停當,等到深夜他認為警察應該回家睡覺以後,小柳就全副武裝地上路了。
一路上,刺骨的寒風迎麵撲來,一個勁兒地往他身上的衣服縫裏鑽,凍得他直打哆嗦。大片的雪花隨著寒風刮到早已凍僵的臉上,發出噗噗的聲響。他後來說,路上有幾次他都覺得他可能快凍死了,想把這破車扔了,不開了。可又想到有了車,就可以去打工,掙了錢就可以讀學位,生活就可以好起來。他就又堅持了下來。等他把車看到波士頓的住處,他整個人已經像是一座冰雪雕塑,在車裏坐著緩了半天才慢慢暖和過來。龍春亮等留學生知道他這事之後都嚇了一大跳,真替他捏把汗。
破舊車畢竟是破舊車。小柳剛開這輛車不久,毛病就不斷地出現。好在小柳人聰明,學得快,再加上動手能力強,小毛病自己鼓搗一下,大毛病就到賣汽車舊部件的地方買個零部件換上,他總能對付著把車修得能開。小柳能湊合也是他的一大本事。例如他車的四個門鎖都相繼壞了,從外麵打不開。他說這倒好了,車門都成了防盜門了。可他自己開車也要進去呀。這難不倒小柳。他的車是兩廂車或掀背車,就是車的後廂和前麵的座位是通著的。而車後背的鎖依然是好的,於是小柳就每天就從車後背爬進車裏開車。
可不久,汽車的倒擋不工作了,而換個變速箱要花不少錢。小柳決定還是能湊合就湊合吧。開車的時候隻能前進,不能倒退,小柳說這倒有點兒像他的性格。如果實在需要倒回去,就往前開繞一圈回來。有一天深夜,小柳遇到了真正的麻煩。他下工回來,又累又困,一不留神把車逆著開到了一條隻能單行的街道裏去了。等他醒過神來,已經開了一段距離了。這可怎麽辦呢,車沒有倒檔,不能掉頭開出去呀。小柳正琢磨著趁著夜深人靜,幹脆往前開出去,一輛警車迎麵開來停在他的車前。小柳急忙向警察解釋自己是外國留學生,對這裏的街道不熟,下班晚了,一不小心開到單行道來了,現在正在調頭回去。警察看他一身油漆的工作服,一臉倦容的臉上堆滿了誠懇充滿歉意的微笑,就隻給他開了張警告單就開車走了。
警察一走,小柳長長地鬆了一口氣,他獨自慶幸沒有得一張罰單,躲過了幾十甚至上百美元的損失。他立即打消了繼續向前開的念頭。可沒倒檔,如何倒出這單行道呢? 小柳想出了一個主意,他下車一手推著汽車,一手不停地打著方向盤,想把車倒著推出單行道。他正在這兒忙活著,那個警察不知怎麽又轉了回來,一看這個外國學生的確有點兒可憐,就動了惻隱之心。他讓小柳坐在車裏把好方向盤,然後他開警車頂在小柳車的前保險杠上,將小柳的車慢慢地頂出了單行道。
第二天,小柳逢人便講自己的深夜奇遇,警察不但不給他開罰單,還如何幫他脫險。龍春亮他們都說他是遇到了一個好心的警察,都認為小柳還是趕緊亡羊補牢,把倒檔修好為妙。
可今天小柳是怎麽了,是吃錯藥了還是喝多了,咋大白天在大街上砸起汽車來了?龍春亮趕緊走過去一看,他又不禁大吃一驚,小柳砸的正是他那輛心愛的舊汽車。
“嘿,小柳,你, 你是不是瘋了,你砸的是你自己的汽車呀!”龍春亮衝小柳喊。
小柳聽到有人衝他喊,停下來用手抹了抹腦門,看了一眼龍春亮,說,“沒錯,砸的就是這車。”。
“那你是神經了還是抽瘋了?怎麽幹這種蠢事呢?”
“我今天中頭彩了。” 小柳停下手說,“我今天開車出去被人撞了。是那輛車的全責。出事後,他一個勁兒對我說對不起,要賠我的修車費用。”
“你人沒事吧?” 龍春亮著急地問。
“咱哥們身子骨硬,沒事。”小柳得意地說,“我琢磨著既然是他負全責,我就幹脆多修修我的車。我的一個朋友給我介紹了一個律師,是專門處理汽車事故理賠的。我跟他一聊,你猜怎麽著?可長了見識了。律師說,你要把你的損失搞得大一點兒,他不是沒有現場照相嗎?你砸砸你的車,把該修的地方都和這事故都聯係上。律師還問我受傷沒有,要我仔細想想是否頭暈腦震蕩。他要我明天早晨去他指定的醫生診所去抽血化驗,說要盡可能查出些毛病來。這都是為了能讓對方多賠些錢給我們。”
“我們,不就你一人嗎?” 龍春亮有點兒不明白。
“還有律師呢。我們是三七開。賠了錢,我拿七成,他拿三成。”
“怪不得呢。” 龍春亮說,“這律師也真是有點兒不地道了吧。人家犯了錯兒,也認了錯,賠你修車,幹嘛搞這些不三不四的事呀。”
“我開始的時候也這樣對律師說。律師說,法律是嚴格的,可那是需要人來執行。法律的執行是有漏洞的,或者說有缺陷。而我們是合法地利用法律的缺陷來掙錢。他說了挺多的,反正就是咱中國有人說的那個,有便宜不占,是什麽來著?”
“可那也不能坑人呀,” 龍春亮有點兒不知道說什麽好了,“咱中國人在這兒憑本事,憑力氣掙錢。損人利己的事可不是什麽好事。”
“是呀,” 小柳歎了一口氣,“我的腦子也對我說,這事有點兒不靠譜。可我的心對我說,這大把的美元就在你麵前,你不拿才是大傻瓜呢。你書生氣太濃,我一時半刻也和你說不清楚。我還是繼續幹活吧。” 說著,小柳又舉起了錘子。
龍春亮隻好搖了搖頭,離開小柳,走回家去做飯。他不明白這法律是保護好人和絕大多數人的利益的,也是懲罰惡人和防止犯罪的。可是應該如何對待那些鑽法律空子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