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水珠作品
登載亮水珠的文學作品
時間過得飛快，一轉眼龍春亮在黑人區裏住了快一個月了。由於去學校可以走路往返而擺脫地鐵的限製，龍春亮絕大部分時間都泡在學校裏。他每天早上七點出門，上午給學生講課，或輔導，下午二點半左右回到家，簡單地做一大頓飯，吃上四分之三，留下的是晚飯。他飯後回學校上課和做作業，直到深夜十一二點才往家走。到了周末或節假日，除了必須給家裏寫信和買菜洗衣，他都泡在學校裏學習。他修的是計算機科學專業，在八十年代初，還沒有互聯網，PC也不普及而且即使有也不能在家上網。龍春亮修的計算機課有大量的編程序作業，他隻能在學校的計算機房完成。
包括周末，龍春亮每天都要從黑人區和學校之間走來走去。黑人區的街道和房屋和其他地方就是不一樣。街道的兩邊雜草叢生，荒涼的亂草中經常散落著各種各樣的爛報紙，遺棄的酒瓶，飲料罐等等垃圾，散發著莫名其妙的氣味。街兩邊的住房很多都年久失修，門廊的木頭不少漆皮都脫落了，風吹雨淋，變成了腐朽的顏色。很多遺棄的房屋幹脆沒有了門窗，據說由於房屋無人居住，流浪漢就在天冷的時候把門窗拆去生火取暖了。沒有了門窗的屋子留下一個個黑乎乎的洞口。特別是到了晚上，龍春亮路過這些被遺棄而沒有門窗的屋子時，看著那黑乎乎的窗洞，心裏總是有點兒發怵。黑人區街道的路燈昏暗，有的幹脆就不亮。波士頓的冬夜很長，寒風吹得樹枝在昏暗的路燈中舞動，大風在空曠的遺棄屋裏亂躥，發出時高時低陰陽怪氣的鳴叫。大多數人在這樣的街道裏走路都會肝顫的。
黑人區裏的人也和其他地方的人有所不同。其他地方的人一般都行走匆匆，而黑人區裏搖搖晃晃閑逛的人不少，其中夾雜著步履蹣跚的醉鬼，手裏握著牛皮紙口袋包著的酒瓶，走著走著就揚起脖子來一口。到了周末，黑人區裏的人們就在龍春亮住處不遠的空地上架起大汽油桶，點上熊熊的爐火，邊烤肉，邊放著震耳欲聾的音樂。很多黑人圍著冒著火苗和濃煙的汽油桶唱著跳著，顯得很快活。龍春亮第一次見到這種情景的時候還以為那裏失火了呢。看著，聽著，龍春亮在路上心裏不時閃出不少疑問，他是學工程的，有了問題總想搞明白。為什麽在美國這個世界最發達的國家還有這樣的黑人區，為什麽這裏的居住條件和波士頓其他地方有著這麽大的不同，為什麽這裏其他膚色的人都沒有呢。他百思不得其解。
一個周末的晚上，想到還需要洗衣服，龍春亮晚上七點剛過就回到了住處。他前腳踏進門，約瑟夫就笑咪咪地後腳敲門進來，說要請他一起吃晚飯。約瑟夫住在樓房的二層，像其它單身男人的住處一樣，房間裏很亂。桌上堆滿了各種報紙，信件。各式各樣的衣服很隨意地散放在沙發上，椅背上，甚至落在地上。約瑟夫的晚餐很簡單，半隻烤雞，一袋麵包和一大瓶紅葡萄酒。龍春亮是第一次見到這麽大瓶的葡萄酒，可以裝一加侖酒，倒酒時需要用手指勾住瓶口上的環兒，把酒瓶扛在肩膀上，往酒杯裏倒才行。
就著燒雞，幾杯酒下肚，約瑟夫的臉微微發紅，漸漸地打開了他的話匣子。他是意大利裔的美國人，原來曾開過一個修車鋪，他的院子的圍牆就是由七八輛廢舊汽車排成的。他告訴龍春亮，別看這些汽車破舊，他可以很快從這些廢舊汽車中拚出一輛可以用的汽車來。現在約瑟夫是一家保險公司的汽車保險理賠評定師，專門鑒定汽車理賠的工作量和金額。
約瑟夫眯著眼睛問龍春亮，“你知道我工作中的訣竅是什麽嗎？”
“肯定是你多年的修車經驗了。”
“這還不夠，還要有很好的攝影技術。能在不同的條件下把汽車的損傷部位照清楚，這是鑒定的依據，有時是要提供給法庭的。”約瑟夫略有一點得意地說，“很多時候，照相不能用閃光燈，我都能照得很清楚。”
“真不簡單。” 龍春亮說。
約瑟夫話題一轉，說他看到龍春亮學習得挺努力，他心裏挺高興。龍春亮聽了有點納悶，約瑟夫租房怎麽還關心他的學習呢。
“你是不是有點奇怪為什麽我收的房租低？”約瑟夫微笑著問。
“當然，這是我一直想弄明白的事。”
“我有個非常要好的老朋友，他是個黑人，曾在美國陸軍裏服役，而且參加了韓戰，就是你們中國說的朝鮮戰爭。那時在軍隊裏種族歧視非常嚴重，黑人士兵被欺辱的事經常發生。他在一次戰鬥中被中國的軍隊俘虜了，進了中國的戰俘營。在戰俘營裏，他發現中國人對黑人士兵平等對待，和對白人士兵一樣。當時的朝鮮冰天雪地，戰俘營條件很差，他看到中國的士兵們和他們住的一樣，吃的甚至更差。可那些中國人個個精神抖擻，鬥誌昂揚。他回國後多次給我講那段經曆，感慨很多，他覺得那些中國人有著金子一樣的心。 我被感動了，參加了美中友協，也想了解一下中國人，而且希望有機會幫助他們。”
“哇，” 龍春亮想不到自己聽一個美國人說，誌願軍幾十年前的浴血奮戰和高尚行為使今天自已受益。他心裏頓時湧出對誌願軍英雄們的深深敬意。他心裏暗暗地想，就憑這個自己也要學好本事，為中國人爭氣。
龍春亮看到約瑟夫酒後打開了話匣子，他就勢問到，“那為什麽這裏這麽髒亂，黑人犯罪率高呢？” 約瑟夫喝了一口酒，看了龍春亮一眼說，“那是因為黑人裏窮人多，是貧窮加上生活無希望造成的。以前，有不少受過教育素質好的黑人住在黑人區裏，隻是有少數吸毒酗酒的犯罪，這裏像其他地區一樣。黑人民權運動之後，很多受過教育的黑人，找到了好的工作，陸續搬出了黑人區，剩下的大半是貧窮的人們，對生活又沒希望，犯罪的問題就越來越嚴重。那些有錢人玩了黑人妓女，生下了孩子，有錢人早跑了， 妓女們也不管孩子，好的管口飯，差的往大街上一扔。很多犯罪的黑人從小就不知道爸爸是誰，還有的連媽媽也不認識。他們就是活一天算一天，犯了罪進了監獄還有吃有住了呢。”
約瑟夫停了一下，喝了一杯酒，接著說，“你可能也看到了這裏隻有一家超市，東西比一般的超市要貴不少。”
“可不是，” 龍春亮說，“起碼貴百分之十。可是這裏都是窮人呀，他們沒有錢呀，為啥商店還抬高價錢呢？”
“正是因為窮，絕大多數人沒有車。他們隻能在這家店買東西。就這個價錢，你買不買吧。你總得吃飯吧，總需要一些生活必需品吧。何況不少黑人用政府發的購物卷買東西，他們也不在乎價錢的高低。”
“人在生活中最重要的是什麽？”約瑟夫一隻手晃著酒杯，眼睛看著酒杯中的紅葡萄酒，輕輕地像是在問龍春亮，又像是在問自己。
是呀，人在生活中最重要的是什麽呢？龍春亮被他問楞了，一時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人活著， 當然首先是要有飯吃，有衣穿，有地方住，要有個溫暖的家，要能養家糊口，還要有很多事，這些都挺重要，離了哪個都不行。
龍春亮正想著，約瑟夫又自言自語地說，“是希望。人最重要的是希望。希望日子一天比一天好，希望將來比現在好。希望經過自己的努力能使生活好起來。” 他轉過頭來，對龍春亮說，“這裏很多人就是覺得生活沒有了希望，對周圍的社會也喪失了希望。他們是過一天算一天，根本不去想明天會是什麽樣。這才是可怕的事呢。”
這頓晚餐是龍春亮到美國來吃的最好的一頓，也是時間最長的一頓。更使他感慨的是知道了不少他前所未聞的事，隻有身處在美國的黑人區裏，才能體會約瑟夫這番話的深層含義。“這老頭兒，倒挺適合到中國去當個政治課的老師。”龍春亮露著醉意，心裏嘀咕著。
談到美國黑人的問題，這是個美國社會的大問題，也是美國政客們的一個禁忌。美國黑人作為一個少數族裔是最團結的，因此在選票上十分重要。同時美國黑人是犯罪率最高的族裔，也是領取福利比例最高的族裔，也是工作最少的一個族裔。美國的黑人政客們總是在那裏拚命爭取黑人同胞的各種權益，但是沒有見到一個黑人政客出麵號召黑人同袍們努力工作，努力學習，不去吸毒搶劫。白人政客們則是心驚膽顫，哪敢批評黑人的這些問題。黑人問題目前在美國無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