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識青年,簡稱知青,是上世紀60年代的文化大革命的事。成千上萬的年青學生從城市到農村,當上了地地道道的農民。隨著歲月的流逝,他們進工廠,上大學, 如今不少人成了領導幹部直至國家大領導。還有不少人到海外留學,又來了一次“洋插隊”。本文由一係列互不相關的故事組成。這些故事就是根據真實經曆為背景來講述這些知青們在海外留學,生活和工作的故事。不管文筆如何,這些故事講述的都是80年代出國的留學生真實經曆,從一個側麵反映了那時的留學生們在美國的生活
為此鄭重說明,故事是真實的,略加文藝描述,人物名稱均改名換姓,如有重名,純屬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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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的美國首都華盛頓,驕陽似火,萬裏無雲。一架銀灰色的大型客機呼嘯著從杜勒斯機場騰空而起,衝向藍天。這是一架從美國經日本飛往中國的國際航班。飛機起飛不久,空姐們就開始在機艙裏忙碌起來,她們臉上總是帶著職業性的微笑,有的為旅客提供飲料,有的把午餐送給旅客,還有的為旅客送去枕頭,毛毯或耳機。在一陣忙碌和喧嘩之後,機艙裏漸漸安靜下來。旅客們有的在看航班提供的電影,有的鋪開枕頭和毛毯試圖睡上一會兒。空姐也將機艙的燈光調暗,飛機似乎進入了夜航。
在飛機的商務艙裏,靠窗的座位上坐著一位中年人。他帶著一副金邊眼鏡,由於帶眼鏡的年頭長久,眼鏡腿已壓入了頭兩側,使周圍的頭發翹了起來。他的頭發在大腦殼上開始顯得稀少。紅潤的嘴唇略微抿著,豐滿的臉上有著淡淡的紅暈。他是龍春亮,美國國際計算機公司的高級係統架構師。他昨天還在一個大型項目上工作,公司的一個電話,使他現在就在飛機上奔向另一個新項目。公司在中國有一個大型計算機應用係統的項目,需要首席係統架構師。主管部門在亞太地區和美國西海岸的部門經過技術和項目管理麵試,都未找到合適的人選。經過了麵試的龍春亮就從美國公司東海岸的部門裏被派往這個大型項目。
自從登機以來,龍春亮就埋頭閱讀新項目的資料,隨著機艙燈光調暗,他的臉被手提電腦的瑩屏映亮。想到這是第一次回國出差,龍春亮不免有點緊張,而更多則是興奮。在工作了幾個小時之後,一絲倦意襲來,龍春亮用手揉揉眼睛,把目光從電腦上移開,伸了伸懶腰。他環顧了一下四周,機艙裏很安靜,隨著飛機引擎的轟鳴聲,大多數旅客都在安靜的休息。這時在龍春亮的眼前,慢慢地浮現出他當年出國留學時飛機上的情景。一想到這些,一件件往事,一幅幅情景,就像打開了記憶的閘門,一幕幕地湧現在他的腦海裏…
那是二十多年前北京盛夏的一天,天氣又悶又熱,樹上的樹葉都耷拉著腦袋,知了躲在樹葉的陰影裏有氣無力地鳴叫著,仿佛向來往的行人們訴說天氣實在太熱了。辦公樓的空調機都開足了馬力,拚命地把樓裏熱氣吹到外麵。街上的行人們腳步匆匆忙忙,有的打遮陽傘,有的不停地扇著扇子,還有的人不斷地擦著汗。
從中國銀行營業廳的大樓裏,走出一對年輕的夫婦,龍春亮和他的妻子,來到喧鬧的大街上。龍春亮身上斜挎著一個鼓鼓的軍用挎包。他的一隻手緊緊地捂著挎包,一邊用眼睛掃視著周圍。“小心點兒,” 他的妻子,魏曉霞輕輕地拽了一下他的胳膊,“這可是我們倆十幾年所有的積蓄呀。” 邊說她邊走到龍春亮的一側,身子緊緊地護著龍春亮身上的書包。
龍春亮和魏曉霞原來都是文化大革命中的插隊知識青年。龍春亮不到17歲就到陝北延安當了農民。他在陝北高原上放過牛,和另一個放牛的老漢,毛主席轉戰陝北時的警衛員在一起燒水吃幹糧。他做過民工,劈山修路,由於無處住,隻好住在老鄉的墳洞裏。魏曉霞的父母在文化革命中都被關進了牛棚,因父母是“黑幫”,連去插隊開始都沒被批準。好不容易和朋友一起在黃河的東邊,山西插了隊。文革後,他們先後回到北京。“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他們在熱心的老人和朋友們的撮合下相識。由於他們都是知青,有共同語言,不久他們就成了一家人。因為他們超齡而無法考大學,他們隻好上了電視大學。畢業後,龍春亮一心想繼續深造,他經過幾年的努力,拿到了美國一所大學的計算機科學係研究生的錄取通知書。加上他的成績優秀,是北京市電視大學連續三年優秀生,有TOEFL和GRE的高分,他還得到了美國那所學校的全額獎學金和助教的正式通知。經過一番“軟磨硬泡”,“過五關斬六將”,他終於被領導批準自費留學。然後他又在美國的領事館冒雨排了一夜隊得到了美國的學生簽證。這不,龍春亮今天取出他們多年的儲蓄來買到美國的機票來了。由於這是一筆“巨款”,他妻子不放心,也請假和他一起來了。
從中國銀行八麵槽外匯管理營業廳到民航的米市大街國際售票處有兩三站地,龍春亮看了一眼魏曉霞,輕聲對她說:“沒幾站,咱們走著去?”魏曉霞用手擦了一下額頭的汗,“沒事,不就幾站路嗎?咱們插隊時大太陽下幹活是常事。”
龍春亮和魏曉霞肩並肩地在大街上走著,龍春亮的手搭在鼓鼓的書包上,魏曉霞的手輕拉著龍春亮在書包上的手,也護著書包。他們的心情既興奮又緊張。興奮的是出國留學離他們越來越近了,緊張的是書包裏的兩千多元錢是他們十幾年省吃儉用的全部積蓄。他們的工資每月才七八十元,結婚幾年來一直沒有自己的房。那時龍春亮在北京遠郊上班,住在單位。每快到周末, 魏曉霞就到處找周末不在家的同事借房子。因為隻休息星期日一天,周六的晚上,他們倆就提著暖瓶,帶著行李到借來的房裏團聚。幾個月前魏曉霞好不容易從單位分到了一間筒子樓的房間,隻有12平方米。所謂筒子樓就是原來的學生宿舍,中間一個長走廊,兩邊是一間一間的宿舍。 住在裏麵的人家公用廚房和廁所。那時由於住房緊張,能有筒子樓住,已經是謝天謝地了。他們的房間裏麵的家具隻有一張床和兩張在單位買的寫字台。如果不買機票,這書包裏的錢可是能為他們的小家買不少像樣的家具哪。
夏日的大街上熱浪撲人,天上的嬌陽好像噴著火,灸烤著來往的行人,過往的車輛把柏油馬路有的地方壓出了深深的印子。
“春亮,真想不到,你要到美國留學去了”,曉霞說。
“可不,我們插隊時,能喂飽肚子就不錯了。出國,留學,那是做夢都不敢想的事。”
美國對他們來說是個神秘而遙遠的地方。自己已三十出頭,又是電大的“土八路”,到了那兒,能學出來嗎?龍春亮雖然表麵上信心十足,內心裏也在打鼓。
見春亮不再吭聲,曉霞說:“你放心,我會照顧好曉明的.你盡管好好學習。”
曉明是他們的獨生子,大胖兒子,三歲半,長得虎頭虎腦的,正是可愛的時候。
說到曉明,龍春亮心裏充滿了喜悅。小家夥真是讓人喜愛,有著不少可愛而好笑的故事。80年代初,水果還是稀少的東西。為了養成曉明不吃獨食的習慣,他們規定所有的好吃的必須人人有份。有一天晚上快十點了,龍春亮加班回來,一進門,看見曉霞還在哄曉明睡覺。聽到爸爸的聲音,小家夥不顧媽媽的阻攔一咕嚕從被窩裏鑽出來,仰著頭,高興地用手指著桌上說,“爸爸,你的廣柑我已經替你咂過水了!” 龍春亮一看桌上,在兩塊 廣柑皮邊上,有四分之一個廣柑。這片廣柑上有著明顯的小牙印。曉霞笑著說,曉明吃了他那份廣柑之後,纏著媽媽要咂咂爸爸那份廣柑的水,而且保證不吃,隻咂一小口。曉霞看他太饞,又經不住纏,隻好答應他隻能咂一小口。於是這塊廣柑就被仔仔細細地咂了一遍。
龍春亮和魏曉霞高興地聊著曉明的各種趣事趕路,也不覺天氣得那麽熱了。
時近中午,民航的售票大廳裏人並不多。他們等了不多會兒就輪到他們了。為了節省,龍春亮準備從北京飛到美國紐約,再坐長途汽車去波士頓,這樣大概能節省將近一百美金。他仔細地確認了航班的日期,起飛後降落時間之後,把一直貼身背帶書包放到售票桌子上,解開緊緊係著的扣袢,掀起書包的上蓋,漏出來一捆捆人民幣,準備付款了。
“等等,” 曉霞突然用手檔住了龍春亮,轉頭問售票員,“這機票買了能退嗎?”
“這類機票是國家對自費留學生的優惠票。出票後就不能退了”售票員說,“隻能改期,但有手續費。”
聽到這裏,龍春亮從書包往外掏錢的手也停了下來,“我們這十幾年的積蓄就要一去不複返了”,他心裏想。
售票員看出來他們的猶豫不決,“這的確是一大筆錢。要不你們再想想?我們也到了午休時間了。你們想好了再說吧。”說著,她站起身來,準備吃中飯去。
就這樣龍春亮和魏曉霞係好了書包,又回到了悶熱的大街上。站到了民航售票處門前的樹蔭下。
“再想想,再想想,”龍春亮說。“這一書包錢能買不少東西呢,可以把咱家好好改善一下。院裏也傳說要提我當計算機室主任。不留學可能也不差”。
“可咱隻有電視大學畢業的帽子”,曉霞說,“在你們院知識分子成堆的地方,你能幹長嗎? 再說,你一直想讀研,在國內你已超齡,連名都沒法報。現在有這麽好的機會,說什麽也不能放棄,對吧?”
“話是這麽說。要不咱們也喂飽了肚子再說吧。”龍春亮說。
“好,你要走了,我請你去吃北京烤鴨。”魏曉霞說。
“謝了,咱倆還請什麽。還是隨便吃點吧”。
“你呀,就是摳門。”.魏曉霞嗔怪地說。
“省省好,將來需要錢的地方多著呢。再說我也不怎麽餓。”龍春亮說著,拉著魏曉霞朝沿街的幾個小飯館走去。
他們平時生活節省,幾乎沒有在外邊飯館吃過飯。走了幾家飯館,不是價錢貴,就是人太擠,一時吃不上。龍春亮看到街邊一個西瓜攤。兩個賣瓜人正商量著吃個西瓜當中飯,又怕一個瓜太大,倆人吃不了。“我們倆和他們分個瓜好嗎?又解渴又頂餓。人家說聶衛平在中日圍棋比賽的時候中午就是隻吃西瓜。”龍春亮說。這時魏曉霞也是又渴又餓,輕輕地點點頭同意了。
賣瓜人挑的西瓜特甜,一咬滿嘴流著香甜的西瓜水,在這酷夏裏,吃著大西瓜,絕對是個美妙的事。龍春亮和魏曉霞大口地吞著西瓜,又商量起機票的事來。
“春亮,這書包裏的錢雖然是咱們辛辛苦苦攢的,可去美國留學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機會呀。你還有全額獎學金。要不是文化革命結束了,有了改革開放,做夢也別想有這好事。”
“是呀,我也這麽想。可是我一走,曉明還小,你又要上班,還要照顧他。家裏再沒了錢,你就太難了。”
“你還記得‘守株待兔’的故事嗎?”曉霞突然對龍春亮說,眼裏透著笑意。
“魏兔子,”魏曉霞屬兔,龍春亮常常戲稱她為‘魏兔子’。“你提這個幹什麽?”
“我們‘兔子’很聰明,那撞樹的兔子不是愚昧的極少數,就是喝醉了的兔子。要想走運,你就得去找兔子,去抓兔子,你要是傻等兔子來撞樹,那你就和撞樹的兔子一樣笨,一樣愚昧。現在‘美國留學’這個大兔子就在咱倆麵前晃來晃去,難到你不想去抓嗎?”
“理是這麽個理,可是。。”
“別擔心了,我會做好的。想想插隊那麽苦那麽累都過來了,現在的條件已經好多了。再說,兩邊的爸爸媽媽還在幫助我們呢。咱周圍還有那麽多朋友呢。倒是你自己,單身在外,人生地不熟,你工作學習又那麽玩命,我倒是挺不放心的。”
“就剩兩塊西瓜了,咱倆一人一塊。”龍春亮又抄起了一塊瓜,“沒事,插隊的大風大浪都過來了,什麽樣的難事咱不能對付?” 他三口兩口吞下了那塊西瓜,把瓜皮扔到瓜攤邊的瓜皮筐中,用手抹抹嘴說,“我就拚上兩年,拿到學位,將來回國再好好施展身手。”
“嘿,你回來前,別忘了讓我們娘倆去美國開開眼。”
“沒問題, 咱們就去抓‘美國留學’這隻大兔子去。”
他倆吃了半個西瓜,到居民院的水龍頭那洗了洗,手挽手朝著民航售票廳走去。
臨走的頭天晚上,龍春亮一家住在了父母家,客廳裏放著兩個紮好了箱紮的箱子。一箱是各種業務書。另外一個裏有簡單的生活用品,簡單的被褥,塞滿衣服的枕套,倆碗,一個勺子,一雙筷子,一個小鍋,東西能精簡都精簡了。晚飯後,龍春亮的父母和奶奶千叮嚀萬囑咐,一人在外,注意安全,有空來信。睡下了,曉霞又在龍春亮的耳邊叮囑了一遍又一遍。
夜深了,曉霞和曉明都睡著了,龍春亮卻怎麽也睡不著。是啊,就要到地球的另外一邊去了,一切要從頭開始。看著曉明胖胖的小臉蛋,曉霞俏麗的臉龐,龍春亮心裏有一種無法用語言來描述的留戀。
他起身來到客廳,靜靜地坐著,希望能讓心情平靜下來。這時,奶奶也來到了客廳,她也是一直沒睡。龍春亮小時候父母工作忙,是奶奶把他們兄妹從小帶大的。奶奶坐在龍春亮對麵的沙發上說,“春亮,你聰明能幹,又肯吃苦,能行的。你去了美國,要爭氣。樣樣事要做就做好。如果萬一你覺得太難了,那你就回來,這兒有你的家,有你的親人。”
龍春亮聽了心裏熱乎乎的,是呀,是呀,家,親人,祖國,永遠是我心裏最溫暖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