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的晚飯吃得很沉悶. 雖然康夢傑做了她爸爸媽媽愛吃的上海菜, 又加了一道劉曉建喜歡的魚, 可是在飯桌上大家都很少說話.康夢傑在開車接她父母來的時候就告訴了她爸媽家裏出的事. 見了劉曉建, 康夢傑的爸爸媽媽急切地問了情況之後, 安慰了他幾句, 就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飯廳裏飄著誘人的飯菜的香味, 大家慢慢地吃著, 連以往很活躍的兒子也不吭聲了. 劉曉建實在是沒有心思吃飯, 可又不好意思自己一個人走開, 隻好悶悶地坐在飯桌旁發呆.
康夢傑的父母是前幾年在國內退休以後來美國的. 她爸爸退休前是機關裏的一個處長.來到美國以後, 他喜歡泡上茶, 翻來覆去地看中文報紙, 有時雙手背在身後, 挺著微微隆起的肚子, 在房子周圍的草地上散散步. 她媽媽原來是設計院裏的工程師, 來美國後就像劉曉建媽媽一樣, 在家裏忙開了. 做飯, 洗衣, 接送孩子上幼兒園, 打掃衛生, 幫了劉曉建他們很多忙. 有時候忙不過來了, 叫康夢傑的爸爸搭把手, 幫幫忙. 康爸爸放下手中的報紙, 摘掉老花鏡, 一邊走過來, 嘴裏一邊叨叨, 幹了一輩子的機關工作, 當了這麽多年的幹部, 沒想到來美國不是來享福, 反而要做家務. 他對美國這裏的一切都很感興趣, 喜歡參觀博物館, 當然是拉著康夢傑去當翻譯和導遊; 他經常在飯桌上暢談到美國的見聞, 評論這裏和國內的許多不同, 發表自己的感慨和想法. 隻不過他的長篇大論常常被康夢傑的媽媽打斷, 隻好意猶未盡地打住話頭.
他們來美國不久, 康夢傑就給他們申請了美國的綠卡. 由於他們在美國沒有收入, 年歲已高, 康夢傑過了不久又幫他們申請了政府的福利補貼, 住進了離他們家不遠的老人院.
剛住進老人院那陣兒, 他們覺得很新鮮, 樓裏有幾個老人是華人, 老人院還有些活動. 康夢傑的爸媽挺愉快. 過了一段時間, 他們覺得在那兒整天吃美國飯, 實在不如中國飯好吃. 除了有點兒活動, 成天悶在樓裏, 滿眼都是白發蒼蒼行動遲緩的老人, 心裏總是有一種壓抑感. 再加上他們不懂英語, 電視裏沒有中文節目, 離開了中文報紙. 他們心裏慢慢開始打起了退堂鼓, 一想到自己要在這個老人院裏熬到生命的盡頭, 實在是件挺可怕的事情. 康夢傑的爸爸有幾次悄悄地問康夢傑, 他們想搬回家裏來住. 這讓康夢傑很為難, 他們住老人院是好不容易排隊才住進去的. 這要是搬出來以後萬一又想住進去, 就要重新排隊. 而且搬來和他們住在一起, 說不定對他們拿政府的福利補貼也會有影響.康夢傑思考再三, 向她的爸爸媽媽談開她的顧慮. 兩位老人明白了住福利老人院是“上船容易下船難”, 隻好把這個願望深深地埋在了心裏, 隻是希望能經常來劉曉建家, 見見親人, 吃吃可口的中國菜.
就這樣, 康夢傑每個周末都會接她爸爸媽媽來家吃晚飯. 這也是老人在一個星期裏期待的事情.
“爸,” 康夢傑打破了飯桌上的沉寂, “你在機關工作這麽多年, 你常常說認識不少大大小小的幹部. 能不能和他們聯係一下, 幫幫忙, 找一下劉曉建的媽媽?”
“唉,” 康爸爸先歎了口氣, “按說我也認識些人, 應該幫助找找親家母. 可是我的老朋友們都沒有公安係統的, 而且都像我一樣, 退休多年了. 你們不知道, 幹部在職和不在職就是不一樣, 你一離開, 人走茶涼. 我求人家, 答應我還好, 要是不答應, 這讓我的老臉多難看呀. 難呀.”
“什麽老臉不老臉的. 老頭子, 你在電話這兒邊, 他在地球那邊接電話, 連個人影也看不到. 你就打幾個電話, 試試吧.” 康夢傑的媽媽推了推康爸爸的胳膊, 催他放下碗去打電話.
康夢傑趕緊攔住他們, “別著急, 吃完了飯再去打電話吧.”
劉曉建也連忙說, “不在乎這一會兒. 先吃飯吧.”
晚飯後, 康夢傑的爸爸給國內的老朋友們打了一圈電話, 拜托他們幫助找找自己的親家, 然後康夢傑就開車送他們回老人院了.
劉曉建收拾了碗筷, 然後在廚房裏洗碗. 他手裏一邊用洗碗布擦洗著鍋碗, 一邊看著碗上色彩繽紛的肥皂泡發楞. 他心裏想, 要是自己的爸爸媽媽也能坐在這裏和他們一起吃飯就好了.
劉曉建的爸爸媽媽曾經在他們家住過一段日子. 劉曉建的爸爸是個研究院的老工程師, 退休後和媽媽一起來美國探親. 劉曉建的爸爸媽媽都是閑不住的人. 當時劉曉建的孩子已經上學, 媽媽還是手腳不停地忙著家務. 爸爸幫著媽媽洗菜做飯, 學著做大餅, 蒸包子, 熬豆漿, 變著花樣地做好吃的. 劉曉建他們都覺得那段兒時間都長胖了不少. 平時爸爸送完小孫子上學, 就在家裏打掃衛生, 收拾家, 玻璃窗擦得鋥亮. 他還抽空在院子裏開了一小塊菜地, 種上了西紅柿, 豆角, 黃瓜什麽的. 弄得兔子鬆鼠和小鳥都經常來菜地裏轉悠. 每當菜地裏新鮮的蔬菜端上飯桌的時候, 都免不了引起大家的歡呼和讚賞.
劉曉建覺得那段時間雖然工作忙, 可是回到家心情愉快放鬆, 是他這輩子過得最高興的日子.
過了半年多, 劉曉建的爸爸媽媽心裏開始嘀咕了. 爸爸有心髒病和高血壓, 媽媽有糖尿病. 他們來美國都帶了藥. 時間一長, 藥快吃完了.他們怕萬一在這兒犯病, 給劉曉建添麻煩. 康夢傑無意中也和他們提過, 說她和劉曉建都是剛工作沒幾年, 經濟上底子薄, 經不住額外的負擔. 他們就私下裏商量, 還是別在兒子家長住, 不要成為兒子的負擔. 再加上爸爸的研究院來信, 問他什麽時候回國, 想返聘他做顧問, 他的橋牌牌友也在問他什麽時候回來好一起搭檔打牌. 媽媽在國內參加了街道的合唱隊, 居然是個重要的領唱. 合唱隊的指揮來信也在催她回去唱歌.
本來他們在這兒住得好好的, 這樣一來他們就動了回國的念頭. 開始和劉曉建商量他們回去的事了.
劉曉建覺得一家人住得高高興興, 幹嗎要離開. 還不如就此申請綠卡, 爭取政府的醫療福利.可他的爸爸媽媽覺得故土難離, 不願意辦綠卡, 更不情願去申請什麽美國的福利補助.
康夢傑私下裏也和劉曉建商量, 他們買房子已經借了一大筆錢, 還要供兒子讀書, 準備將來的大學費用. 萬一, 她一再說, 萬一爸爸媽媽在美國得了病, 他們經濟上怎麽承擔得起呢. 讓康夢傑這麽一吹耳邊風, 劉曉建也有些猶豫起來, 可他心裏又真是期望他爸爸媽媽能在這兒長期住下來.
就這樣, 劉曉建和爸爸媽媽商量來商量去, 誰都說服不來誰, 誰也不願意妥協. 爸媽回國這事又拖了一兩個月, 劉曉建最後還是強不過爸爸媽媽, 隻好和他們說好了, 明年天一放暖就來美國, 給他們買了回國的機票, 送他們回國了.
劉曉建經常想, 爸爸媽媽要是能和他們生活在一起, 那該多好呀.
在送康夢傑爸爸媽媽回去老人院的路上, 康夢傑一邊開車一邊對坐在身邊的爸爸說, “爸, 你就不能痛痛快快地在劉曉建麵前答應幫助找他媽媽嗎?”
“我的好閨女,” 康爸爸說, “你不知道爸爸已經從崗位上下來了嗎. 這求人辦事, 不管辦得成辦不成都是人情, 你讓爸爸怎麽去還這個人情? 再說了, 我張了口, 人家答應了還好, 要是不答應, 你讓我這老臉往哪兒放呢?”
“你就是隻想你自己,” 康夢傑有些不高興, “劉曉建的媽媽丟了, 他心裏多著急呀.”
坐在汽車後排的康媽媽也說, “老康呀, 你就應該幫這個忙. 劉曉建的媽媽可是咱們的親家. 你那老臉算個什麽.”
“我早就說過, 咱們的這個親家是會給咱們添麻煩的.” 康爸爸突然說, “你看, 這不是找不到了嗎.”
當年康夢傑和劉曉建談戀愛的時候, 康爸爸就反對, 覺得從小城市來的劉曉建配不上他的寶貝女兒. 而且劉曉建的家境也很一般, 哪裏比得上他們在大上海的康家. 當時他就要康夢傑吹了這個窮男朋友, 以免將來成為負擔惹麻煩. 康夢傑認為劉曉建正直, 善良, 熱情, 聰明, 一直堅持和他交往. 而且雖然和自己爸爸介紹的幾個男孩子見過麵, 和劉曉建一比, 都是相形見絀. 直到劉曉建要去美國留學了, 康爸爸才同意了這門婚事.
聽到爸爸這麽說, 康夢傑真是不高興了, “爸, 你怎麽能這樣說話呢! 人家劉曉建和他媽媽怎麽給你添麻煩了? 要是這樣, 你以後別來我們家吃晚飯了.”
“好了好了,” 康爸爸一見康夢傑生氣了, “爸爸說的不對, 都是爸爸不好, 惹我的寶貝女兒生氣了. 爸爸一定努力幫忙就是了.”
“這還差不多.” 康夢傑撅著嘴說.
洗完碗, 收拾了廚房, 劉曉建看了看表, 拿起電話來給國內的林永亮打電話.
電話裏傳來那熟悉的聲音, 林永亮說, 他也正要給劉曉建打電話呢. 警方擴大了搜索範圍, 特別是調看了機場, 火車站, 長途汽車站的錄像, 有了新的發現. 在火車站的進站大廳的錄像裏, 看到劉曉建的媽媽尾隨著一個身穿白衣的年輕婦女進了站. 劉媽媽有時還和那個婦女說點兒什麽.
“那我媽媽是不是被那婦女劫持了?” 劉曉建一下子緊張起來.
“警察說不排除這種可能.” 林永亮的聲音還是那麽鎮靜, “可是警察說又不大像. 因為遇到劫持時, 劉媽媽應該是被迫走在前麵, 或者並排走. 可是錄像裏是劉媽媽跟在那婦女的後麵, 還有一段距離.”
“那會是怎麽回事呢?” 劉曉建的心稍微鬆了一下, “可我媽媽怎麽會去火車站呢? 那個婦女又是什麽人呢?”
“警方說, 根據目前的情況, 都還不清楚. 但可以斷定劉媽媽現在沒有生命危險. 警方說, 發現了劉媽媽的行蹤就好. 他們要根據這線索, 繼續進一步搜索劉媽媽的蹤跡. 我一有消息, 就會立即通知你.”
掛了電話, 劉曉建有點兒犯愁, 媽媽去買菜, 怎麽去了火車站了呢? 她是和誰在一起呢? 她會不會上了火車呢? 如果上了火車, 是去哪兒了呢? 出上海的火車那麽多, 這到哪兒去找媽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