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老孫和我同歲, 我這一把年紀, 插隊回來, 混了個大專文憑, 隻是單位裏的普通職員.他是給自己申請到美國自費留學的簽證, 手裏還握有美國大學的全額獎學金. 這可使我十分驚訝和好奇, 催著他趕緊告訴我是怎麽回事.
老孫看著我急不可耐的樣子, 有點兒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說, “我已經在美國的大學裏讀了一門課.”
“原來你已經到過美國, 還讀了書. 那你還申請什麽美國的學生簽證呀!”
“我那時是在美國參加一個合作項目, 不是學生簽證. 我當時在大學裏隻是修了一門課, 並不是讀學位.”
“你都把我搞糊塗了. 快別兜圈子了, 反正咱們現在沒啥事兒, 你就把來龍去脈給我講講吧.”我有點兒著急地說.
“得嘞, 看樣子你也不會讓我看書了. 那你別著急, 我從頭說起.” 老孫把書包往身後挪了挪, 說到.
“那是八五年初, 我們研究院和美國的一家公司簽訂了一個合作項目, 一起研發計算機大型流程模擬軟件的新功能. 需要派軟件工程師到美國的公司和他們的軟件人員一起做研發工作. 我就被派到美國波士頓的總部工作去了.”
“等等, 老孫. 你被派到美國來, 和美國的工程師一起工作? 那你一定是非常能幹. 要不你就是有什麽背景. 要不怎麽能輪到你呢.”
“你又著急了吧. 不是你說的那麽回事. 聽我慢慢講嗎.” 老孫還是那麽不緊不慢的樣子.
“我剛到美國, 被分配在麥克領導的小組裏工作. 麥克是美國麻省理工學院的博士, 他給我分配的任務是使用計算機編程語言C來做項目. 我在國內用過其他計算機語言, 沒有用過C語言. 在國內學一種新的技術, 總要有培訓或學習時間. 可在美國可不是那樣. 麥克知道我還沒有接觸過C編程語言後笑了笑, 一邊在張紙上飛快地寫了一本書的名字和作者, 一邊說你就用這本書來學, 就可以在你的簡曆上加上C語言的經驗了. 就這樣, 我一邊學習一邊工作, 硬著頭皮很快就在項目組裏承擔任務了.”
“我的工作期限是在美國一年. 由於沒有汽車, 當時又沒有互聯網什麽的, 我到了周末兩天, 都是到辦公室加班. 於是我就琢磨著在美國這麽好的機會, 我應該學點兒什麽. 我首先想到的是把英語再好好地學學. 當時要去上英語班, 要交不少美金呢. 而我自己每月的生活費很少. 於是我就想到了到美國大學去旁聽, 這不是即練習了英語, 又學了技術, 兩全其美嗎. 美國不少大學的研究生課是晚上開課, 照顧一邊工作一邊上學的人. 可是我一打聽, 在美國大學旁聽是要交學費的, 好在如果學習及格, 可以拿到課程的結業證明. 那要是交錢學, 我就得認真地選門課, 還要能堅持一個學期一邊工作一邊上學才行. 我權衡再三, 選了一門軟件工程的課. 然後咬了咬牙, 我就交了相當於我兩個半月生活費的學費.”
“就這樣, 我開始了白天上班, 晚上上課, 抽空做作業的緊張生活.”
“哇, 你的膽子可夠大的.”我感歎到, “要是我, 可能要猶豫再三也不見得去到大學去聽課. 再說了, 花那麽多錢, 若是帶回國, 說不定能買不少電器呢.”
老孫點點頭, “是呀, 我當時也猶豫了一下. 我們家當時還在筒子樓裏的一間小屋子裏, 什麽家電都沒有. 可我又一琢磨, 錢可以以後攢, 在美國學習的機會可就不那麽容易遇到了.”
“開始上課了. 我看著教室裏二十幾個高鼻梁, 藍眼睛的美國人, 心裏直打鼓. 我行嗎? 可再轉念一想, 這錢都交了, 也撤不回來了. 現在就是逼上梁山, 背水一戰. 咱隻剩玩兒命好好學習這一條路了. 再說咱中國人又不比美國學生缺胳膊少腿, 不拚一拚, 怎麽就知道不行呢.”
“我那時還挺納悶, 一直聽說美國學校裏有不少中國留學生, 可這門課怎麽一個也沒見著呢? 如果有個中國留學生一起上這門課, 平時還可以交流交流. 上了幾個星期課之後, 我終於在計算機房做作業的時候遇到了一個姓顧的上海來的研究生. 我和他一打聽才知道, 教這門軟件工程課的約翰教授在計算機係是出了名的要求嚴格. 修他教的課很難拿到好的分數. 而沒有好的分數, 將來畢業找工作就有可能受影響. 所以國內來的留學生都繞著他的課走. 聽了小顧的話, 我的心裏七上八下的, 早知道如此, 就應該先問問這裏的中國留學生再選課, 再交錢. 可世界上賣什麽藥的都有, 就是沒有後悔藥賣. 而且軟件工程正是當時國內缺的, 我也非常感興趣. 咱不能隻為了好分數去花錢修門以後沒啥用處的課吧. 那不是瞎耽誤功夫嗎. 咱現在學習是為了掌握有用的知識. 事以至此, 隻能是橫下一條心, 爭取學好這門課.”
“你的膽子可真夠大的.”我在一邊感歎道.
“我哪裏是膽子大, 那是無知者無畏, 傻大膽兒, 自找苦吃.” 老孫自嘲地說.
“那個約翰教授果然名不虛傳, 他講話很快, 教科書上的內容基本不講, 經常是上課時臨時發講義, 這可整苦了我. 好在我做的課前預習還是八九不離十, 能幫上些忙. 我隻能是課前盡可能預習得寬些, 上課時豎著耳朵, 聚精會神使勁兒聽講, 下了課抓緊一切時間泡在計算機室裏做作業. 那時候沒有互聯網, 要做作業隻能到學校的計算機房去做. 周末除了寫信買菜洗衣服, 剩下的時間我就揣上幾片麵包, 去學校做作業. 這門課牽涉麵廣, 作業量大, 按照大型軟件係統的研發流程整個走一遍. 難度還是相當高的. 不過這正是我想學的東西. 上著上著課, 我發現教室裏的學生越來越少, 原來在美國大學的學期開始一段時間裏, 如果學生認為課程不合適, 可以退出這門課, 以後再上或按上課時間的長短得到一部分退還的學費. 不少學生覺得這門課太難, 紛紛知難而退了. 最後班上連我隻剩下了四個學生. 這可是我怎麽也想不到的. 我也有一絲退意. 可我隻能在美國呆這一年, 想想自己交的學費是從平時的夥食費裏一口一口省出來的, 再琢磨著學這門課正是自己想要學的知識, 你說咱們插隊的時候, 遇到的難事多了去了. 我就不信經過努力, 學不好這門課. 就這樣, 我把像別人一樣退課的想法扔到九霄雲外去了. 一門心思地下狠心學習了.”
“要說難, 也真難. 特別是期末的一個大作業, 要按軟件工程的流程開發一個計算機應用係統. 我白天要上班, 隻有晚上和周末能做作業. 困了用涼水洗洗臉, 餓了咬幾口麵包. 經過幾個星期的玩兒命努力, 我終於按期交了期末的大作業, 而且通過了教授的檢測. 拿到了課程的最高分.”
“你真行!”我由衷地說.
“什麽行不行, 都是被逼的. 你到了那份兒上, 也能幹好.”
“那你是不是就此就想到美國讀書了呢?”
“我當時是有那麽個念頭. 可在美國讀門課和修個學位可是兩碼事. 申請讀研究生, 你要考托福, 那倒沒什麽, 再玩玩兒命而已. 最難的是申請資助. 我那時工資每月隻有五十多元. 又是普通人家, 爸爸媽媽根本在經濟上沒法幫助. 再說了我也不願意從他們老人們那兒拿錢. 我們應當給老人錢才對. 沒有美國學校給資助, 那讀研究生的事就是白日做夢. 可申請資助又談何容易呀. 於是我就把讀研究生的念頭放一邊了.”
“可你怎麽現在來申請學生簽證了呢?” 我納悶地問.
“是呀,” 老孫笑著說, “這也是我當初沒想到的.”
“我任務完成後, 回到國內的院裏上班. 由於我隻是大專畢業, 職稱隻是個助理工程師. 而那時候, 特別是在研究院, 你的職稱不僅和工資有關, 還和分房等都有關係. 由於我在美國工作得不錯, 美國公司給予了很高的評價, 室裏打算破格提拔我為工程師. 可過了一段日子之後, 領導找我說, 我學位隻是大專, 他們很為難, 如果我能讀個研究生就好了.”
“我想也有道理, 在研究院這種知識分子成堆的地方, 大專文憑怎能吃得開呢. 可是我一打聽, 咱們國內讀研究生是有年齡限製的, 咱們這些老三屆早就超齡了. 而在美國讀研究生是沒有年齡限製的. 於是我就試著給約翰教授寫了一封信, 問我是否能夠申請在他那個學校讀研究生. 沒想到約翰教授還記得我, 回信說歡迎我去讀研究生, 並可以做我的推薦人. 這可是喜從天降. 我一想, 如果有美國學校的教授推薦, 我申請資助也沒準兒有戲.”
“於是我抓緊時間辦理申請在那所學校讀研究生, 考托福, 並與約翰教授保持聯係, 並告他我必須申請獎學金. 功夫不負有心人. 我就這樣得到了美國學校研究生院的錄取通知和全額獎學金.”
“這太神奇了!”我感歎道. “你僅僅在美國參加項目還不行. 要是你不去修一門課, 不拿到好成績, 你多半得不到美國學校的獎學金.”
“是呀. 我隻是覺得我真是撞上大運了.” 老孫語氣裏充滿了興奮.
說到這兒, 我突然想到一個問題, “等等, 你怎麽會被派到美國去參加那個研發項目呢?”
“其實, 是那家美國公司點名讓我去做項目的.” 老孫神秘的一笑, 說到.
“什麽, 指定讓你去? 你真挺牛的呀, 快給我講講.”我又迫不及待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