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背後的眼(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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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幕背後的眼(八)
接下來的幾天,她把家裏裏外外清理了一遍。這一次沒有請保潔公司的人幫忙,完全是自己打掃的。女主人不在狀態的家,衣物、食物、雜物、到處都是散亂的。名貴的東西顯不出價值,精致的東西看不出用心,有趣的東西看不出調皮,一切都黯淡無光。原來一如物品一樣,神經也可以如此黯淡無光。一如物品一樣,曾經的執著和思想也沒有價值的分別,統統都隻是雜物。
兩個孩子穿插在好像迷宮一樣的雜物遊樂場,隻要看見媽媽對他們微笑就會安然度過每一天。媽媽是奧斯卡明星,哪一個女人不是明星,哪個母親又不是明星呢?演技令人歎服,令人陶醉,沒有分別心的孩子最容易被帶進劇情裏。
“Honey, 謝謝幫我拿塊兒手表”。
她去衣帽間裏選了一塊兒酒桶款的手表,順便拿了一條圍巾遞給先生。先生總是一絲不苟地搭配,各種風格的著裝他都能搭配的恰到好處。得到他的讚賞不容易,他也不勉強,後來各自忙碌,也就放棄了某種焦灼。然而她並不曾應付,每次都像對待藝術品一樣戰戰兢兢地嗬護。時間久了,沒了起初的患得患失,想看的時候多看一會兒,沒得看也不影響什麽。
”Honey, 今天的眼光很獨到哦,有長進!“
”對了,Honey,快要放假了,今年打算去哪裏度假?“
先生順勢把她拽過來吻了下額頭,算是獎勵。也許是對昨晚比較滿意?她不認為自己能帶給先生什麽愉悅,更不會認為先生的愉悅因她而產生。也就機械地回報了一個吻,繼續去收拾殘局。家裏這幅樣子,先生不曾對她有抱怨,她也不曾因此感到抱歉。
門窗露出一線光亮,虛弱的身體開始積攢起能量,孩子們回家也有點心可以吃。孩子們視每一種不同的下午茶為一個驚喜。
”哇,媽媽,這是給我的嗎,這是媽媽做的嗎?我的媽媽會Magic!”
“是先有我才有你的,所以是我讓媽媽有Magic的!”
她做著瑜伽動作,看著他們邊吃邊鬥嘴,帶著一些寬慰和不舍。趁她們做作業,去外麵跑了跑,體能已經恢複得差不多了。
她翻看電腦上的日程安排,對照著屏幕後麵的工作版,還有半個月就放假了。
“爸爸,我和孩子的爺爺奶奶通過電話了,孩子們放假後先去他們那裏小聚,再一起去旅行。你覺得怎麽樣?”
“Perfect!”
"孩子們在爺爺奶奶家的時候,我想出差去見總編。"
“那恐怕才是你的真正用意吧?”先生陰陽怪氣,不冷不熱地回了一句。
“隨你怎麽想,我需要這份工作,你知道我已經很久沒有出稿了。”
雖然心裏極其不舒服,也搞不清楚當初為什麽會為這個男人放棄自己的工作,窩在鄉下生了孩子做起全職主婦。但現在她十分渴望能夠有一次像樣的為工作的交流。
“我會安排好一切的,Love you!” 她強調一句,沒有給先生繼續話題的機會。除此之外,她也說不出什麽話。先生再多說一句,她是斷然沒有話可說的。
先生果然沒有說什麽,走進自己的書房關上門。最近他沒有出差,已經很感謝他,在她看來這就是一種默許。
她按照日程表裏的安排,一項項去完成,每完成一項就會去和樹的對話裏尋找蹤跡。樹始終沒有出現,她卻覺得越來越和他親近。一點點,她覺得在被一種力量籠罩。這一段時間下來,打量日程表,盡是那些自己曾經想做卻從來沒有去做的事情。
“明天要做什麽呢,讓我來看看?”有時看著那些日程,也會去修修補補,但基本上是密集的,而且都是沒有太多難度的安排。盡管還不是很能開口說話,也沒有要見什麽人的欲望,但這種密集的安排讓她無比安寧,和那個窩在浴缸前麵曬太陽的慵懶的貓咪沒有兩樣。
第二天上午,來到一處老宅,老宅在距離Newport beach 不遠的山上一塊兒寂靜的角落。
車子開過一處足有60多度斜角的山坡,她閉著眼睛踩了一腳油門兒穿過那裏。旁邊的莊園依舊人丁稀落,聽說主人的繼承人要把莊園捐贈出去了。也好,這麽大莊園,一年的地稅就很了得。
老宅就在莊園側門兒的不遠處。當年隨造琴師一家人來美落腳的地方就在這裏。
她打開宅子的大門兒,房子不大,有個小院子。院子裏堆滿了紅樹葉,積攢了一年四季都不止。在即將迎來盛夏的洛杉磯顯得十分稀缺。她踩踏著那些院子裏許久不曾修剪的大樹上落下的樹葉。有些樹葉脆脆的,一腳踩下去就碎了,有些一腳踩下去還是原來的樣子。回過頭去看那些樹葉,很快又恢複了原狀,看不出有人踩踏過的痕跡,依舊是紅色,有些泛黃。
她用鑰匙打開房子的正門兒。有一陣子沒來了,每次來也隻是四處看看不曾打理過。還是過去的老樣子,孩子們會說這裏盡是古董,全都是寶貝。
她走過去看著電視屏幕,坐在它對麵的沙發上,用手去觸摸身邊的收音機。她仿佛看見工匠的手觸摸那收音機的盒子,接過太太端給他的咖啡,對著她笑。工匠有時會抱怨收音機裏的音樂聽起來好像在開地下音樂會,但也免不了每天都打開去聽聽。工匠和太太也時常看著電視裏麵的畫麵樂不可支,他們覺得那完全就像是小醜在表演。有時他們會把聲音關掉,讓包括她在內的幾個孩子,對著畫麵裏演奏的動作給他們配樂。那的確是很滑稽的場麵,然而卻是一段很美好的記憶。
“Hi, Tiara,小姑娘,你用鞋子碰觸地板的聲音來表現三角鐵?聲音不搭,也不是踢踏舞,可是舞蹈的腳步和三角鐵的節奏卻完全吻合,哈哈哈哈”。Tiara是造琴師的太太給她取的名字。虧得琴師家沒有女兒,否則這麽美的名字萬萬是輪不到她的。太太總是很嚴肅,總是要求一種秩序,不過偶爾也會為她的絕妙表現大加讚賞。這一家人對聲音是何其敏感。
洛杉磯太幹燥,那時也沒有太多的木頭適合他們的營生,琴師到好萊塢轉了一圈兒,就決定離開洛杉磯。
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那段時間出了一件事,讓初來美國的一家人無法安定下來。
隔壁鄰居家的安妮是一個很消瘦的女子,透著一股風情,眼窩深邃而迷離。但總讓人感覺哪裏不對。她不工作,偶爾下山去集市裏,和鄰居家也不怎麽打招呼,沒有孩子,沒人知道她平時在做什麽。有一次無意中聽說,他先生去旅行,留她一個人在家。而他先生居然是那巨大莊園的繼承人之一。
就像一個家族幾代人下來總有一個是很有出息的一樣,一個顯赫的大家族裏總有幾個子女是頹廢的。安妮的先生騎著摩托背著吉他和一幫人尋找自由去了。安妮是女子學校畢業的,和莊園主家是世交。可是安妮的先生去旅行為什麽不帶上安妮,一家人總要在一起,失去雙親的被叫做Tiara的女孩無法明白。
有一天夜裏,摩托車的聲音轟隆隆把一家人驚醒,又帶著驚恐窩在一起不安地睡去。經曆過戰爭的人,對寂靜下的驚擾沒有不驚恐的。是安妮的先生回來了,帶著幾個朋友。
琴師的太太不讓孩子們出門兒。造琴師和幾個人去好萊塢,回來說這裏並不適合他們居住,鄰居家的幾個人摩托車轟隆隆地來回,囑咐太太帶孩子們出門兒當心。
有一天夜裏,Tiara半夜醒來找水喝。聽見客廳裏電視機開著,屏幕裏已經沒什麽節目,造琴師躺在沙發上蓋著毯子睡著了。她走過去關上電視。正準備走回房間的時候,聽見有一聲淒厲的慘叫。緊接著又是一聲,好像是皮鞭落下,然後是一陣掙紮和急促的呼吸。工匠的太太過來捂住她的耳朵,把驚恐不知所措的她送進房間,直到沉沉地睡去一直陪著她。
第二天下午,夕陽落下的時候,摩托車轟隆隆地又出動了。
鄰居們好幾天沒有見到安妮。又過了幾天,警車來到安妮家。莊園裏始終沒有人來探望。
過了幾天,周末的集市上盡是關於安妮的傳言。他們說,安妮的身上盡是皮鞭落下的痕跡,身上留有精液,她,自殺了
Tiara想起安妮蒼白的臉,淒厲的叫聲,到後來變成一聲聲急促的呼吸,覺得盡是驚悚,晚上不敢自己睡覺。
大門被推開,有人在問:"Anybody There?"
她抬起頭,走到大門口迎接來客,陽光灑進積滿樹葉的院子,綠的黃的看起來像漸變的色卡,紅色看起來竟有些璀璨。
這許久不曾有人問津的老宅招來巡警進門來打探。
(待 續)
***本篇透過講述轉型期女性的精神疾患,來探討變遷中麵臨的人性如何尋找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