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暑假期間（一）（續篇）
我當時還患有一點慢性咽喉炎，在開講之前總要清一清嗓子，然後再講：“今天我講一個名為“一次約會”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是小張和小魏。小張剛大學畢業，在一個保密研究所工作。小張一米八的身材，高挑挺拔，留著當時年輕人最流行的‘大包頭‘發型。當時我也正值這個年紀，我對這種發型頗有看法，此種發型必須與臉型、身材相匹配，譬如，大臉型矮個子的年輕人留此種發型，使整個人顯得很矮胖、油膩。可能有人會給他提個“矮冬瓜”綽號。我會建議他理個‘小平頭‘或’遊泳頭‘，至少使人不覺得很油膩，特別在夏天。而小張很適合理這種發型。而且他與當時社會上的一些小青年又有些不同，他隻是把頭發留的比較長一些，但從來不擦發油，又加上他的頭發有些天然的卷曲，看上去特別的鬆軟，他走路或頭部有些晃動的時候，他的頭發也隨之晃動；又加上他那白皙而瘦削的臉上一對濃眉大眼。充滿著年輕人的朝氣，走在外麵特別的引人注目。
小魏是一個三甲醫院的護士，約一米七的身材；穿著白色連衣長裙，走起路來很飄逸；留著兩條剛剛過肩的辮子，齊眉的劉海剪的很整齊，使原來的瓜子臉變的圓了一些，它幾乎把兩道細眉都給遮住了，下麵隻有一對深凹著的大眼睛總是流露著微笑；玉雕似的鼻樑高高挺立在兩眼中間的下方；微微張著的小嘴，好像一直想要說什麽？看上去非常活潑可愛。
據說小張研究所裏有好幾個女生對他很青睞，處處在他麵前獻殷勤，但小張不為所動。但他並不是嫌棄人家什麽？而是根據他家的先立業，後成家的傳統，在事業有所成就後才考慮終身大事。他的父親就是一個典範，三十二歲才結的婚，三十三歲才有了小張。
小魏是個護士，她不但長的漂亮，而且心地善良、溫柔大方。而且，在那個六十年代，護士是一個非常崇高的職業，被稱之為“白衣天使”。醫院裏的許多年輕醫生都曾熱烈的追求過她，但她總以自己還年輕、工作為重為借口，幾乎婉拒了所有追求者。使自己幾乎快進入了大齡青年的行列。一直以女兒為傲的母親一下子著急了，問之何故時，才知道女兒更喜歡學工的年輕人。她從小就非常崇拜父親，特別一次父親帶著她去參加他設計的一個方案論證會。那天女兒正好輪班休息，作為父親，帶著女兒去，一方麵想炫耀一下自己有這麽個優秀的女兒，因為女兒各方麵都很優秀；另一方麵在女兒麵前炫耀一下自己的才華，讓女兒為他驕傲。父親的這兩個目的都達到了，可不知道差點兒耽誤了女兒的終身大事。還好，父親原是這個設計院的主任設計師，他團隊裏就有許多優秀的年輕人，那天他帶著女兒來，就引起許多年輕人的注意。小張就是其中的一個，他今年已經二十九歲了，雖然事業上算不上有傑出表現，但應該說已稍有成就，目前已經是一個專業組的負責人。無論從年齡還是家裏的傳統，都應該考慮自己的終身大事了。但他不敢直接找魏工談，而是通過另外一個主任設計師林工去與魏工談。魏工當然知道小張的情況，他父親是一個大學的教授，他本人表現也很突出，在他心目中可以說是最優秀的一個。深信女兒一定會鍾情的。於是林工與他一談，兩人即一拍即合。算是為女兒辦成了一件大事。
魏工帶著一張小張的黑白照片回來，並向她母女倆介紹了與林工所談的一切。母親看了照片後遞給了女兒，小魏羞澀地接過照片，躲到自己的房間裏去了。魏工問妻子：“感覺怎麽樣？”妻子坦誠地說：“我看那小青年非常不錯，我倒怕他嫌棄我們是個護士。”看來最後要看女兒的意思了，魏工用頭向女兒房間的方向指示了一下，妻子忙向女兒的房間走去。
母親在門上輕輕的敲了一下，推門進去，女兒手裏還拿著照片，欣喜地看著母親，母親從女兒的神態，知道女兒已經相中了他，但故意裝的很嚴肅地問她：“到底怎麽樣？這可不是兒戲。”作為女兒當然最了解父母，特別父親從小對她管的很嚴，自從工作以來，就規定她下班以後立即回家，有事必須在晚上九點鍾之前回到家。倘若父親看不中小張，他絕對不會把小張的照片帶回來的。母親很崇拜父親，什麽都依著父親的。所以，她幹脆將母親一軍說：“我聽父母的，你們說好的，我就同意，若說不好，我就拒絕他。”母親當然更了解自己的女兒，她若不喜歡小張，怎麽手裏老是拿著小張的照片？薑還是老的辣，她又反將了女兒一軍說：“婚姻不能勉強，倘若你隻是勉強答應下來，即使我們父母很中意，我們也不會同意的。我們不想讓人家說，當今社會還有包辦婚姻？“女兒聽了馬上急紅了臉解釋說：”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我們全家人都要看得中才是。“母親看到女兒著急的樣子，反而又心疼起女兒來了，甚至覺得丈夫平時對她有點苛刻。便安慰她說：“那位小張是你父親一個單位的人，他肯定了解小張。並且是他把小張的照片拿來說起此事的，想必他是同意的，我看了照片，又聽你父親介紹，覺得他又漂亮又有才幹，可謂‘才貌雙全’，打了燈籠往哪裏找？現在隻是看你的了。”母親隻管自己這麽說，並沒有去觀察女兒神色，當她說完以後，看著女兒等待她表態的時候，發現女兒的臉通紅通紅的，知道女兒已經喜歡上了他。但是必須讓她親口表態，她把目光緊緊地盯著她，等待著她的表態。女兒突然雙臂擁抱著母親，在母親的耳旁羞澀、竊竊地說：“媽媽，我喜歡。”
從此，小張和小魏都深深的墜入了愛河。可是，那個時候還沒有手機，家裏沒有電話，隻有弄堂裏的公共電話。阿姨或爺叔在弄堂裏到處喊著接聽電話人的名字。使公用電話的阿姨和爺叔發覺最近以來，小魏的電話越來越多了起來。小魏平時很少出來，但都知道她是魏工的女兒，長的聰明又漂亮。知道她的電話多了起來，仿佛在向他們宣告：“我戀愛了！”。
在那個年代，青年人可沒有現在青年人那麽幸福，有許許多多的娛樂場所、博物館、遊樂場、風景如畫的黃浦江兩岸、高檔的購物中心……。但在上海，他們還可以在上海外灘黃浦江的圍堤旁、上海的公園、肇嘉浜路花園、徐匯區幽靜的馬路上……。觀賞、散步、聊天，在那裏都留下了他們的腳印，他們隻覺得時間過的太快。
有一次，小張與一些同事，為了某項工程，在國內各地進行了長達一個月的考察以後回到上海，心情是多麽的激動！回來時，正是一個周六的下午，他利用他們辦公室的電話，給小魏通了電話，不顧考察路途的疲憊，與小魏相約在明天（星期天）上午九點鍾在複興公園見麵。
回到家裏，又覺得相約九點鍾的時間太晚了，他又用弄堂裏的公共電話，傳呼小魏，借夏天早晨天氣涼快為由，把原來相約的時間提早了一個半小時，即上午七點半見麵。小魏一口答應了，她何不想要早點見到小張？小張激動了好一陣子。
星期六的晚上，小張獨自在自己的小房間裏。環視了一下房間，房間裏布置的很簡單明了，整潔。即使女朋友來個突然襲擊，也會使她很欣賞。房間的窗戶全打開著，上海夏天的傍晚還是有點熱，小張考慮以後女朋友會來，剛從百貨商店買來的一台電風扇放在寫字台的一端。電風扇在當時來說簡直是一件奢侈品，也隻有像小張這樣的高知家庭才買得起。小張看了一下電風扇，以至又想起了以後小家庭的家具。心想，至於具體的家具，則全由小魏來選擇或一起商量著購置。因為家具的款式、顏色很多，自己對家具並不在行。那晚想的最多的是明天見麵時我將怎樣？我要向她表示、說些什麽？我們整整有一個月沒有見過麵了，她怎樣？她有什麽變化？所謂變化，是瘦了些還是胖了些？……。總之，那個晚上他想的很多，又想明天就要和女朋友見麵了，心裏一直興奮不已。
他又把衣櫃裏的認為比較得體的衣服一件件的拿出來放在床上，然後，對著鏡子一件件的試穿，做著各種能使女朋友喜歡的姿勢和神態來。最後還是選擇了一套當時最流行的的確涼白色襯衫和藏青色褲子，用衣架小心地掛在衣櫃的一邊，方便明早穿上。又仔細考慮了明天一天的安排：首先在公園門口見麵，然後一起進入公園，尋找公園偏僻人少的地方，在樹蔭下度過最美好的時光；中午去光明邨吃點心；下午，我們一起去大光明電影院看電影；然後一起去紅房子西餐廳吃晚飯……。總之，他覺得明天一天的安排考慮的非常周全、妥當，一定會使女朋友開心滿意。
時間就在他的極度興奮之中度過，等他回過神來，掛壁上的鍾已經敲過了十二點。他才覺得應該睡覺了。
由於昨晚躺下後一直很興奮，很晚才入睡。早晨醒來時，掛鍾指示快七點了。他忙起了床，趕快洗漱完畢，急急忙忙從衣櫃裏取出‘的上的下’的衣服，穿在身上，唯恐女朋友在公園門口久等，就急忙騎著自行車直往複興公園雁蕩路門口駛去，他的女朋友已經等在那裏了。見了女朋友表示非常歉意後，去公園門口售票處買票，突然發現走時太倉促，竟然把皮夾子遺忘在換下來的褲子口袋裏，著急地在四處的口袋裏亂摸，可在褲袋裏隻摸出了不知什麽時候放進去的一毛二分錢，也許是在試穿時營業員給我的‘照頭零錢’？他想：“現在多想也無濟於事，當務之急先買了票進去以後再說，進了公園或許能遇到熟人，向熟人借些錢就可以了。”他付了八分錢買了兩張票，與女朋友一起進了公園。公園裏遊人還不多，他們尋找了一個比較偏僻的地方，在樹蔭下的雙人椅上坐下，真是一個難得的兩人世界的好地方。可是由於“囊中羞澀”（忘了帶錢包），使他非常心神不寧，竟使他忘記了預先設計好的許多‘台詞’和‘動作’；隻能讓女朋友像淑女般呈現在他的眼前，失去了原來的熱情、活潑、大方。
十點時分，氣溫在節節攀升，加上囊中羞澀，使他猶如熱鍋上螞蟻，額頭上開始直冒冷汗。他便對女友說：“今天天氣真熱，您等著，我去買冷飲。”說著便離開了女友。
口袋裏隻有四分錢，怎能去買冷飲？他暫時借故離開女朋友，為的是設法在公園裏尋找到個熟人，就可以解決目前的危機。可是他在周圍尋找了一大圈，始終沒有碰到一個熟人，卻看到了一個賣冷飲的地方，心想：“既然我承諾出來買冷飲的，盡管口袋隻夠買一根棒冰的錢，也先得買一根棒冰給她，至少不讓她等急了。同時還可以讓她解個涼。然後我再想辦法。”
他傾其所有買了一根棒冰，急忙給女友送去並說：“今天實在太熱，雪糕，冰磚都被買光了，棒冰也最後一根了。”說著將棒冰遞給女友，女友推讓後拿著，小張催她吃並又說：“您在這裏慢慢吃，我再到其他地方去看看，有沒有冰磚或冰淇淋買？”說著他走了。
顯然，他迫於無奈，再三說謊了，一個誠實的人說謊是非常痛苦的，但他的尊嚴似乎更重要，不想讓所愛的人在這樣一次約會中，誤解他是個吝惜鬼或是辦事魯莽、不幹練。於是他願意挺而走險的走下去，試圖能找到熟人，一切都將化險為夷。他又走了個大圈子，仍然毫無收獲，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他開始一邊走，一邊嘴裏念念有詞的說著：“怎麽辦？怎麽辦？” 繼續在公園裏漫無邊際的找熟人。他這樣走著走著，當他突然從這種幻夢、沉思中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不知不覺的走出了公園大門。
這下子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了？口袋裏已經身無分文，公園也進不去了，女友還正等候在那裏。正在萬分焦急的時候，突然看到有兩個孩子正在翻牆進公園，並順利的進了公園。這一幕突然給他帶來了靈感，這可能是他唯一的辦法了。雖然知道孩子的行為是不道德的，但想到女朋友已經在那裏等候了那麽久，深切感到太對不起她了，已經顧不得什麽道德觀念了。他又往前走了一段路，離大門較遠的地方，來往的行人極少，是行動安全的地方。他把白色的確涼襯衫脫下放在公園圍牆上，雙手扶著圍牆，雙腳往地上用力一蹬，雙臂撐在圍牆上，當右腿正要跨過去的時候，有人從他的背後伸手過來，拍拍他的背厲聲說：“你幹什麽？”他瞬間感到壞事了，但他突然急中生智的大聲責問那人說：“你能負責嗎？”那個人聽了有點莫名其妙，以為他在訛詐人，怒斥他說：“你當場被抓，還想抵賴！我當然可以負責。我們先到公園辦公室去談。”他順從地來到了公園辦公室，他振振有詞訴說：“今天我與女朋友在公園裏約會，因為天氣炎熱，我正在公園的冷飲處買冷飲，突然發現我口袋裏的皮夾子不見了。我回頭過去，看見一個孩子正在逃跑，我趕緊追趕他，他逃出公園門，我追出公園門，他又翻牆進了公園，我也忙翻牆進公園，正要被我抓住他的當時，我卻被我背後的一個人抓住了，小偷逃跑掉了。你說你們該不該負責？”公園裏的人被他這麽一說，全被愣住了。原來錯抓了他，看看他人一表人才，根本不像個貪蠅頭小利的人。正當他們要向他賠禮道歉，並承諾立刻立案偵查這起偷竊事件的時候，他的女朋友在那裏等了這麽長時間不見他來，也焦急了起來，便離開那裏四處尋找他，看到公園辦公室門口擁擠了許多人，便走過來看看，從老遠就聽到了男朋友的聲音，走近聽了以後，已經知道是怎麽回事了，於是她輕輕地推開人群，走到男朋友前麵，很溫柔地對男朋友說：“那麽多人，我們走吧，不要與他們爭論了，你的皮夾子被偷了，還有我呐。”說著拉著男朋友小張的手，走出了人群。
小張隻能將計就計地順從跟著她走出被圍的人群。女朋友挽著他的胳膊，肩並肩地漫步在公園裏的花徑小道上，公園裏來往的遊客都以羨慕的眼光目注視著這對情侶。
我給小朋友們講的故事結束了，但他們還意猶未盡的追問我，他們後來怎麽樣？又去了哪裏？說明他們把故事聽進去了，而且故事牽動了他們的心。
我知道，小朋友聽故事與成人不一樣，對成年人而言，不用把故事講的結局說出來，他們會通過思考、推測就可以知道故事的結局；孩子則需要把結局告訴他，否則他們會覺得故事還沒有結束。所以，我後來補充把故事的結局告訴他們：“他們後來在光明邨品嚐了精美的點心；又在大光明電影院觀看了一場外國影片“愛情的傳說”；晚上又去紅房子西餐廳嚐試了法國西餐的美味。隻是一切的消費都是由女朋友小魏買的單。不過，小張是出於無奈，小魏出於理解、包容和大度，他們都是有情人，有情人終成眷屬。“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