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工業化沉澱了本來就不多的資金
其次士大夫的行為模式變了。前清時候,士大夫辦實業的不多見。一般都是官辦,士大夫的股份作為商股夾雜在裏麵。存款也是唯恐人家知道,偷偷摸摸地存在洋商銀行裏。有的連家人都不告訴。李鴻章死後,天津匯豐給出150萬兩存款。李經方拒收,認為他父親在匯豐的存款絕不止這點。大清一倒,這些就都漂白了。可以拿出來用了。幹什麽呢,辦實業。民國初的風氣是士大夫人人談實業,個個講救國,形勢看得都很明白,地主階級必須趕緊向資產階級轉變,過了這個村可沒這個店了。中國的民族資本從此誕生了。工業投資是很耗費資金的,即便是輕工業。
一戰是中國工業騰飛的起點。投資主要來自二個方向:一個是日資,一個是民族資本。日資前一章已經充分敘述過了。並不消耗中國的白銀,他實際上是向中國注入白銀。現在單說民族資本。1911年民族工業資本是1.5億銀元。到1933年不包括東北的數據是4億元。這些民族工業資本數據基本上可以看作是工業固定資產投資額。當時的民族資本家是根本不考慮流動資金的,都是先投入固定資本,周轉的事情等廠子轉起來再說。1911年全中國白銀存量才12億庫平兩,民族工業固定資本幾乎要占據10%。1933年全國流通銀元大概17億元,民族固定資產要占23.5%. 這是新出現的問題,跟工業化之前的經濟模式不一樣。以前都是辦貨,貨如輪轉,錢也是飛快周轉的。1911年中國12億庫平兩的白銀能夠支撐100億兩左右的商品經濟規模,一個重要原因是這個經濟主要是以貿易為主的。一戰以後,變了,辦貨變成了辦廠,工業化像個怪獸,源源不斷地吞噬中國本來就不多的資金。其實何止是工業化,現代化本身就是錢坑。通訊,交通,公用事業哪個不是費錢的無底洞?Rawsky做了個估算,他把所有的帶現代味道的固定資本投資全部算進去, 1903-1936,中國年均投資4.95億元。總共168億元。就算東北全是日本人在投資好了,去掉44億元,剩餘124億元。這些錢妥妥地沉澱到了近代中國經濟的底層,成了他的地基,周轉緩慢。
3.銀根奇緊成為中國經濟發展的瓶頸
新的社會經濟行為帶來了新的資金使用模式,從而造成了新的問題。一戰爆發,歐洲各國暫停了金本位,禁止金銀輸出,鼓勵輸入。英國開始從中國抽回白銀,1914-1917年海關記錄了8170萬關兩白銀的淨輸出。偏偏1916年開始中國的民族工業快速崛起,二下夾攻,再加上農村日益增長的銀元需求,上海的銀底撐不住了。
銀根緊到什麽程度?17,18,19年連續三年上海的白銀存底月平均金額始終保持在3000多萬規兩。這是什麽概念?當時全國中外鈔票發行量在1.2億元,準備金至少要求5000萬銀元;那還有存款保證金呢,1922光中交二行的存款就達3億元,外商銀行方麵,單是匯豐一家就有1億元存款在內地,10%的保證金起碼的吧?這就是4000萬元!二項相加9000萬元,合6480萬規兩是雷打不能動的;錢莊日常結算資金呢?前麵章節裏說過100億左右的全年結算金額,一天就是3333萬,10%的現金結算都要300萬元;其他零零碎碎的比如標金,外匯倉位保證金等等,這些都得靠月均3000萬規兩銀底來支撐,難不難?千難萬難!
但是飯不能一天不吃啊,生意也不能一天不做。每年春季絲茶上市,中秋一過,棉花,雜糧,上海都要拿出白花花的銀子去采購。一年之中,上海銀底,洋底的最高水平和最低水平可以相差三千萬規兩。[1]一到冬季洋貨結賬和土貨收購兩麵夾擊,一邊是白銀嘩嘩地向洋商銀行裏流,一邊是銀元大量下鄉。銀拆,洋厘本來應該是個蹺蹺板,此時卻同時上漲。銀根極緊,商家到處找銀子,急如星火,深夜不息。1923年冬季上海可以動用的存銀下降到500萬規兩。連洋商銀行都恐慌了,從來沒有過的事。[2] 1924年冬季基於上年的教訓,大家都多準備了白銀。總庫存從23年的月均5399萬規兩上升到月均6985萬規兩。結果還是出了事,還倒了幾家錢莊,比23年還不如。[3]那麽上海的白銀少了,內地的白銀是否就多了呢?才不是呢!看當時的報刊,大家都在叫錢少,而且都將原因歸結給對方。上海叫嚷內地土貨吸收了太多的銀元。內地叫嚷上海的錢莊將頭寸全部調回上海,總之誰都缺錢。錢到哪裏去了,一個沉澱到了農村裏了,一個沉澱到了洋商銀行裏去了。
1911年以後的中國需要錢,需要大量的錢來和日益增長的經濟規模相匹配,來完成從商貿經濟到工業經濟的轉變,但是中國沒有一個起碼的現代貨幣製度,中國法幣的發行之路遲至1935年,還是被迫,不得已才走上去的。之前,中國隻有白銀,隻能依靠白銀輸入和加速周轉來解決自己的貨幣困境。輸入的事慢慢再說。先說周轉
這些對經濟成長有沒有幫助,隻能維持。前兩年米國還談論重修橋梁和公路,走PPP的方式,
但是私人資本要求保正收益,似乎也沒下文了,可能是各個利益集團之間內部談不攏。
低利率,人工控製yield curve, 對大公司大企業有好處,對pension fund最不利,對一般的工資階層中性,對沒房的,要付房租的不利。
目前是騎虎難下,低利率是毀滅性的,因為抬高了資產價格,使資金定向流入,並且排斥其他一切經濟活動。損害了各行各業的,尤其是銀行的盈利能力。使得房地產成為全社會幾乎唯一的盈利點,逼迫銀行加緊向房地產放貸,推高資產價格。而高聳入雲的資產價格反過來又要求央行維持低利率,更低的利率。一旦進入自我循環,就很難改出。tail spin,在經濟活動並不罕見。
我們生在了一個偉大的時代。
對了,我想了一下,融資功能的確是央行的第一職能。
所以我說現在的央行不是真正的央行,是富人們洗劫窮人的工具。至少目前階段央行的主要功能應該是收錢,而不是所謂金融融通。收錢了我會失業,他們就會跳樓,二敗俱傷,但是我們的孩子可以有一個新的起點,野火繞盡了,春風才能吹生。
所以說如果貨幣供應是央行的主要職能的話,那中國央行的傳統源遠流長,不說得很遠,北宋發了多少貨幣?隻不過沒有央行這個名稱而已。
這麽一個東西,我們沒有。因為我們沒有國債這個概念。國就是皇上,皇上取你項上人頭一用都不用給出理由。債是個什麽東西?中國第一次國債是光緒發的,叫做“昭信股票“。當時一群五毛如喪考妣地嚎叫,天地都要坍塌了。有人在北京門市部買入若幹債票,當場撕碎。為什麽?自古以來不曾有過的!是違背禮教的。
中國是個奇異的國家,很多情況下,理念和現實可以毫不相幹,二層皮,水和火相容,篤悠悠的過日子。前清中國到底有沒有國債?現實當中有的是!就不說淮揚鹽商,廣東行商,就說山西票號吧。山西票號一年幾千萬兩的銀兩匯兌,都是依附在政府身上的,那清的財政一年多少?不過五,六千萬兩到八千萬兩。就是說清政府南來北往,東調西撥,離不開票號。中國這個的製度,對任何民間的力量都是心存戒心的,所以清政府曾經討論過甩掉山西票號,不就是個匯兌嗎?政府成立個局,自己幹部就行了,還肥水不留外人田。後來有奏折上來說不行,這不是一個匯兌的問題,各地上繳稅款,中央下撥用款實際上錢款都到不了位的,要票號先墊上的。左宗棠說朝廷播下的西征款,出不了北京城,票號的人跟在他的軍營裏,隨取隨用,一旦用款批撥下來,直接進了票號。這實際上就是國債,當然是短期的。我不相信這個國債是山西票號自己的生意款,它一定和各地的錢莊票號有拆借關係,其實就是政府短期國債的包銷分拆,我也相信這對上海天津的利率是有影響的。同時山西票號也收攬政府存款,並將餘額拆借給上海的錢莊。
天下的商人都是一樣的思維,實踐上都有,程度不同,理論覺悟不同而已。那麽為什麽中國的山西票號沒有發展出類似英格蘭銀行的組織?環境不同。英格蘭銀行是獨立的。他是國王或者議會的債主,這個債務如教會般神聖不可侵犯,惟其如此,才有信用。山西票號沒有這個好運。他連自身的生存都時刻在政府的威脅之下。隻要政府願意,他頃刻間就可以完蛋。後來他真完蛋了,不是因為辛亥革命,他之前就奄奄一息了。開始是督撫用私人開票號,與山西票號競爭。後來幹脆每個省都建立自己的錢號還是錢局,沒有足夠的資金怎麽辦,發紙幣,政府強行推廣使用,當時小票滿天飛,各省都有,各省還各自鑄幣,大洋,小樣,銅元,銀角,再也用不著票號了。再後來呢?政府垮了,因為沒錢,地方政府有各種撈錢的辦法,但是中央政府沒有,它隻能靠稅收,要麽借債,再看山西票號,他已經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