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禧元年(遼開泰六年)即公元1017年七月二十一,宋真宗趙恒在宰相王旦的一再要求下,任命他為太尉,讓他罷相。八月初四,宋真宗讓樞密使王欽若拜相。
九月初三(戊戌),宋真宗和宰相議論中書省的吏員。宰相向敏中說:“太祖和太宗朝時,閣門祗候不過三五員,隻是宣導讚謁而已。如今閣門祗候已超過數百,而朝廷還不斷除授,不但俸祿至厚,地位和名望也很優越。這其中不無濫被提升的人。還希望陛下予以裁減。”宋真宗說:“這都是因為相承為例,應當逐漸減省。”
九月初五(庚子),遼聖宗耶律隆緒返回上京(今內蒙巴林左旗)。他因皇子耶律屬思的出生而宣布大赦。
九月初八(癸卯),北宋給事中兼參知政事王曾被罷免,改任禮部侍郎。王曾當時將會靈觀使讓給王欽若時,宋真宗就不很高興。當王欽若為相時,趁機想排除異己,便多次在宋真宗麵前詆毀王曾。剛好王曾又買了賀皇後家原來的宅第,而賀家人沒有及時搬走,王曾便讓人抬土堆在門外。賀家人因此到禁中哭訴。次日,宋真宗將這事告知王欽若,因此罷免了王曾的參知政事。王曾罷政後,前往拜謁王旦,但王旦病重,推辭沒有見他。後來他跟家人說:“王君以後的功業將會很大。前不久他辭去會靈觀使,雖然拂逆了聖旨,然而他言詞直率,口氣緩和,表現得無所畏懼。況且他剛被進用,就已能如此。我自從擔任政事以來,幾近二十年,而每次進宮應對,稍稍忤逆主上的意思時,就蹙眉縮頭,不能自容。所以我知道他的雄偉氣度。”
同時,宋真宗任命翰林學士兼右諫議大夫李迪為給事中兼參知政事,照樣擔任會靈觀副使。
先前,李迪曾單獨到內東門應對。宋真宗拿出三司(鹽鐵與度支和戶部)使馬元方上呈的年度財政出入數字給他看。當時正值旱蝗災害,宋真宗擔心財政不支,便問李迪如何應付。李迪說:“祖宗最初設置內藏庫,目的是為了收複西北故土,同時用以防備凶荒。如今邊境沒有其它花費,陛下可以用這筆錢來幫助國用。那樣就可以放寬賦斂,百姓也不至於辛勞了。”宋真宗說:“朕想啟用李士衡代替馬元方。等他來後,準備拿出內藏庫的數百萬金銀布帛借給三司。”李迪說:“天子對於財產應當沒有內外之別。希望陛下下詔賜給三司,以顯示朝廷的仁德和恩澤,何必說借?”宋真宗聽了很高興。李迪又說:“陛下東封泰山時,曾敕令經過的地方不用伐木修路,隻要把驛舍或州治當作行宮就行了,隻是稍微加以粉刷塗漆即可。當臨幸汾陰和亳州時,投入的土木工程卻比以往增加了百倍。今天的旱蝗之災,或許是天意以此儆戒陛下。”宋真宗深以為然。
也在這天,宋真宗任命馬知節為知樞密院事,任命曹利用、任中正、周起為同知院事。
九月十一(丙午),宋真宗臨幸王旦的宅第探視他的疾病。九月十三(戊申),宋真宗因蝗災取消了秋宴。
次日,太尉兼玉清昭應宮使王旦去世。王旦字子明,是大名莘縣人,曾祖父王言曾任黎陽令,祖父王徹曾任左拾遺,父親王祐曾任尚書兵部侍郎,以文章在後漢和後周之際官位顯赫,並在事奉宋太祖和宋太宗時成為名臣。王祐曾勸諭當時投降契丹的大將杜重威不要背叛後漢,還拒絕佞臣盧多遜陷害宰相趙普的陰謀,也以一家百口辨明大將符彥卿無罪。所以世人大多稱讚他積累了不少陰德。王祐親手在庭院裏種植了三棵槐樹,說:“我的後世,必有成為三公的。這樹就是用來明誌。”
王旦幼年時沉默寡言,好學有文。王祐很器重他,說:“這孩兒必定官至公卿宰相。”太平興國五年(980),王旦進士及第後成為大理評事兼平江(蘇州)縣知縣。縣衙府廨以前傳說有鬼怪作祟,居住在那裏的人大多很不安寧。王旦到任的前夕,守吏聽到群鬼呼嘯說:“相君來了,我應當避去。”此後鬼怪真的就絕跡了。他後來就地改任將作監丞。趙昌言任轉運使時,很有威望,屬吏都很怕他。他進入王旦管轄的境內時,稱讚他的善政,將女兒嫁給了他。王旦接受替代回朝後,宋太宗任命他監潭州銀場。何承矩任知州,推薦他入朝擔任著作佐郎,並參預編撰《文苑英華》和《詩類》。不久他升遷殿中丞兼通判鄭州。王旦上表請求在全國各地修建常平倉,用以杜塞地主豪強兼並農田的現象。不久他改任濠州。淳化初年(900),王禹偁推薦說他的才幹勝任轉運使,宋太宗於是用驛傳將他召至京師,但王旦不樂意擔任吏職,因此獻上自己的文章。宋太宗召他到中書策試,因此任命他為直史館。淳化二年,他官拜右正言兼知製誥。
當初,王祐靠宿望長久執掌詔書製命,而王旦不到十年就繼任父親當年的職位,因而得到時論的讚美。錢若水有知人的明鑒,他見到王旦後就說:“這真是宰相的才器。”他和王旦同列,總是說:“王君淩霄聳壑,真是棟梁之材,貴不可言,並非我所能及。”李沆和他同年及第,也推重他為遠大之器。翌年,王旦與蘇易簡一同負責禮部貢舉,宋太宗加他為虞部員外郎、同判吏部流內銓、知考課院。趙昌言參知機務時,王旦作為他的女婿,為了避嫌,援引唐朝獨孤鬱和權德輿的先例辭職。宋太宗嘉許他的深識大體,改任他為禮部郎中兼集賢殿修撰。趙昌言出任鳳翔知府後,宋太宗當天就恢複王旦知製誥,仍兼修撰、判院事,還當麵賜給他金紫(金魚袋和紫服),並挑選了條牯犀帶給他,表示對王旦的恩寵,又讓他成為西閣的首席。至道元年(995),他出任知理檢院,並於翌年進位兵部郎中。
宋真宗即位後,拜他為中書舍人。幾個月後,他成為翰林學士兼知審官院和通進銀台封駁司。宋真宗曆來覺得王旦賢惠,曾在他奏事退下時,目送著他說:“為朕帶來太平的,必定就是這人。”錢若水被罷免樞務時,被召到苑中應對。宋真宗問他近臣中誰可以重用,錢若水說:“王旦很有德望,堪任大事。”宋真宗說:“朕內心看中的也是他。”鹹平三年(1000),王旦再次負責禮部貢舉,為此被隔離了十日。接著宋真宗拜他為給事中兼同知樞密院事。一年多後,他以工部侍郎本官參知政事。
契丹侵犯邊塞時,王旦扈從禦駕臨幸澶州。雍王趙元份留守東京,遇到暴病,宋真宗急忙命令王旦趕回去,代理留守事務。王旦說:“希望陛下宣召寇準,臣有所陳述。”寇準到時,王旦奏稱:“十日之內如果還沒有捷報,那時應當如何?”宋真宗默然了許久,說:“那就得立皇太子。”王旦回到京師後,直接進入禁中,下令嚴格保密,任何人不許傳播消息。當禦駕回京時,王旦帶著子弟和家人都到郊外迎候。宋真宗在回京路上,忽然聽到後頭有駕馬人的訶斥聲,吃驚地回頭一看,原來是王旦一家人。景德二年(1005),宋真宗加他為尚書左丞,並於翌年拜他為工部尚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集賢殿大學士、監修《兩朝國史》。
契丹和北宋訂立和盟後,寇準覺得是自己的大功,便有自得的神色,而宋真宗也很得意。王欽若忌妒寇準,想要搞倒他,便私下從容地跟宋真宗說:“這不過是《春秋》說的城下之盟而已,諸侯還以此為恥,而陛下卻將這當作大功。臣私下為陛下所不取。”宋真宗很不愉快地說:“那麽該怎麽辦?”王欽若估計宋真宗已經厭於用兵,當即胡說道:“陛下如果出兵奪取幽燕,即可洗滌恥辱。”宋真宗說:“河朔一帶的生靈剛免於兵革之亂,朕怎能還做這樣的事?你可以想想其次的辦法。”王欽若說:“那麽隻有去封禪泰山,才可以鎮服四海,誇示外國。然而自古以來封禪的事,應當得到上天希世絕倫的祥瑞,然後才能進行。”後來他又上言說:“上天的祥瑞哪裏能說得就得?前代都是靠人力得到的,隻是人主深信不疑,以此明示天下。這其實和上天的祥瑞沒什麽兩樣。”宋真宗思考了很久,默許了他的暗示,擔內心還害怕王旦反對,問道:“王旦會同意這麽做嗎?”王欽若說:“臣如果將陛下的聖意轉告他,應當不會不同意。”於是趁機跟王旦說,王旦也隻好勉強同意。宋真宗還有點猶豫,也找不到人商量。當他臨幸秘閣時,急忙征求剛好在那值宿的杜鎬的意見,問道:“古人所謂黃河出圖和洛水出書,果然有那些事嗎?”杜鎬是年老儒者,不明白宋真宗的用意,漫不經心地回答說:“這是聖人靠神道設教而已。”宋真宗因此下了決心,於是召王旦前來飲宴,十分歡快,然後賜給他一壇尊酒,說:“這酒好極了,帶回去和你妻小一道飲用。”王旦回家後把酒壇打開,結果裏麵全是珠寶。此後凡是天書和封禪等事,王旦不再提出異議。
大中祥符初年(1008),王旦成為天書儀仗使。扈從禦駕東封泰山時,他成為大禮使。東封告成後,宋真宗進位他為中書侍郎兼刑部尚書。他奉詔撰寫《封祀壇頌》後,朝廷又加他為兵部尚書。大中祥符四年,宋真宗祭祀汾陰時,又任命他為大禮使。他接著升遷右仆射和昭文館大學士。朝廷仍然讓他撰寫《祠壇頌》。宋真宗又準備為他進秩時,他懇切推辭才得免,隻是加了功臣名號。很快他兼任門下侍郎和玉清昭應宮使。翌年,他成為玉清奉聖像大禮使。景靈宮修建時,王旦又成為朝修使。大中祥符七年,宋真宗刻印天書,讓他兼任刻玉使,並挑選了禦廄裏三匹駿馬賜給他。玉清昭應宮落成後,王旦官拜司空。宋真宗為京師賜酺(民眾自由集聚飲宴),王旦因居喪沒有赴會。宋真宗還賜詩開導他(傳記說《國史》修成後,他升遷司空。但昭應宮落成後他就成為司空)。王旦作為天書使,朝廷每有大禮,他總得奉天書扈從出行,也總是鬱鬱不樂。他當權共十八年,為相十年。
王旦執政期間,朝廷和契丹修和,西夏也發誓隻守故地,所以西北兩邊都不用兵。宋真宗得以靠無為治理天下。王旦覺得祖宗的律法都在,務必遵從先例,對於變革十分謹慎。宋真宗對他日益信任,言無不從,凡是大臣有所請求時,他總要問說:“王旦覺得如何?”王旦很少與人言笑,經常默坐終日。當奏事時,群臣意見有所異同,最終總是靠王旦慢慢地一言以定。回家後,有時他甚至沒有解去冠帶,就到靜室獨坐,家人都不敢去見他。王旦弟弟因此問詢趙安仁,趙安仁說:“朝廷剛議完事,相公不想實行,因而猶豫未決。這必定是正擔憂朝廷的事情。”
宋真宗曾拿出自己寫的二府《喜雨詩》給王旦看。王旦將詩藏在衣袖回到中書省,說:“主上的詩有一字誤寫,要不要進宮建議他修改?”王欽若說:“這也沒有大害。”後來自己密奏給宋真宗。宋真宗有些生氣,跟王旦說:“昨日詩有誤字,你為何不來上奏?”王旦說:“臣得到詩後沒時間再次閱讀,所以失去了上陳的機會。”惶恐地兩次下拜謝罪,諸臣也都下拜。隻有樞密副使馬知節沒有下拜,而是把這事的本末如實奏報,還說:“王旦簡略了這事,也不為自己辨解,真是宰相的才器。”宋真宗望著王旦笑了。當時全國各地都發生嚴重蝗災,宋真宗讓人到野外撿來死蝗蟲出示給大臣。次日,執政大臣袖裏藏著死蝗蟲,進言說:“蝗蟲的確都死了,請出示給朝廷,臣等願意率領百官稱賀。”隻有王旦覺得行不通。幾天後,王旦正在奏事時,忽然飛蝗蔽天。宋真宗望著王旦說:“如果百官正在慶賀時,蝗蟲如此鋪天蓋地地飛來,豈不成為天下人的笑話?”
宮禁遭受火災時,王旦騎馬趕進宮來。宋真宗說:“兩朝的積累,朕從來不胡亂浪費。如今一朝殆盡,實在可惜。”王旦答道:“陛下富有天下,財富布帛不足為憂,所擔心的應是政令和賞罰的不當。臣備位宰府,遇到如此天災,應當罷免。”因此相繼上表待罪。宋真宗於是降詔罪己,並允許朝廷內外官員上呈密封奏事,直言朝政的得失。後來有人說火災是榮王宮裏失火所延及的,並非天災,請求彈劾處置肇事者。因此事本當被處死的有百餘人。王旦獨自請求說:“火災發生不久,陛下已下達罪己詔給天下,臣等也都上表待罪。如今反而將此歸咎於人,今後將用什麽表示信用?況且火災雖有蹤跡,但誰能保證並非天譴?”因此被判罪的人都獲免於難。
有個占卜的日者上書談論宮禁的秘事,結果被誅殺,朝廷還籍沒他的家產。在抄家時,發現朝臣和他來往的及占問吉凶的信件。宋真宗勃然大怒,想把這些人全都交付禦史審訊。王旦說:“這是人之常情。況且信件也沒涉及到朝廷,不足以論罪。”宋真宗的怒氣不解,王旦於是取來自己以前也曾占問凶吉的信件進獻,說:“臣年輕貧賤時,也不免做了這事。陛下如果一定要治罪,希望將臣也交付刑獄。”宋真宗說:“這事已被揭發,如何能夠得免?”王旦說:“臣身為宰相,秉公執法,豈能自己做的事,幸虧沒被揭發而去治罪他人?”宋真宗的怒氣這才消解。王旦到中書省後,把抄來的信件全都燒毀。宋真宗後來又反悔了,急忙派人到中書去取,但信件已經全被燒了;因此本會受牽連的朝臣全都得免。宋仁宗還是皇太子時,太子諭德(四品官名)去見王旦,稱讚太子學書很有辦法。王旦說:“諭德的職責,難道隻是教他書法嗎?”張士遜也稱讚太子的書法,王旦說:“太子又不應舉(參加進士考試),選用學士教他不在於學習書法。”
契丹人請求每年再借給他們錢幣。王旦說:“東封泰山就在近日,車駕即將遠出。對方隻是以此打探朝廷的意思而已。”宋真宗問道:“那該如何答複他們?”王旦說:“隻能給他們點微不足道的東西,表示我們不在乎。”於是在給他們每年三十萬價值的物品之外各再借三萬給他們,並告訴他們將從明年的份額內扣除。契丹得到後,非常慚愧。翌年,宋真宗又下詔給有司部門說:“契丹先後所借的六萬金幣,實屬微不足道。今年還是依照常數給他們,不用扣除,但後不為例。”西夏主趙德明上言,說那裏發生饑荒,請求朝廷賑濟一百萬斛穀粟。大臣都說:“趙德明新近發誓歸附,現在卻膽敢違逆。請陛下下詔責讓。”宋真宗征求王旦的意見,王旦請求敕令有司部門準備一百萬穀粟在京師,然後下詔讓趙德明自己來拿。趙德明得到詔書後,既慚愧又拜服,歎道:“朝廷有人了。”
寇準多次在宋真宗那裏講王旦的短處,而王旦專門稱讚寇準。宋真宗跟王旦說:“你雖然總是讚美寇準,而他卻專門講你的壞話。”王旦說:“這也是當然。臣在相位時間已久,政事缺失必定很多。寇準對陛下無所隱瞞,更加可見他的忠直。這正是臣所以推重寇準的原因。”宋真宗因此更加覺得王旦賢惠。中書有事送交樞密院時,寇準在樞密院,發現有違詔格,便馬上將此事上聞。王旦結果遭到指責,還入宮拜謁謝罪,中書堂吏也都被處罰。不到一個月,樞密院也有事送交中書,中書也發現有違詔格。堂吏們無不欣然將之送呈王旦,覺得報複的時機到了。但王旦下令將那事交還樞密院,讓他們自己改正。寇準因此極為慚愧。他去見王旦,說:“同年,哪裏來的如此大度量?”王旦沒有回答。寇準被罷免樞密使後,托人私下請求王旦,要出任使相(帶平章事頭銜的節度使)。王旦吃驚地說:“將相的大任,豈能自己要求!我不接受私請。”寇準因此對他很有意見。後來宋真宗果然任命為寇準為武勝軍節度使,兼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寇準入宮謁見,謝恩道:“要不是陛下了解臣,怎能至此?”宋真宗告訴他這都是王旦推薦的結果。寇準慚愧地歎道,認為自己比不上王旦。寇準在藩鎮時,在生辰那天建造山棚舉行盛大宴會,在服飾器用上也僣越奢侈,結果被人彈奏。宋真宗非常憤怒,跟王旦說:“寇準事事都要仿效朕,這樣能行嗎?”王旦慢慢地回答道:“臣的確覺得寇準賢能,沒想到他竟然如此癡騃(愚笨)。”宋真宗的怒火這才消解,說:“真是如此。這人隻是癡騃而已。”因此不再追問。
翰林學士陳彭年上呈政府科場的條目規定時,王旦將之拋擲在地,說:“內翰得官才幾天,就想隔絕天下的進士嗎?”陳彭年惶恐地退下。當時向敏中和王旦一同在中書省。他拿出陳彭年留下的文字,王旦看都不看就拿紙把它給密封了。向敏中請他看看,王旦說:“不過是些興建符瑞的東西,一心隻圖進取而已。”後來陳彭年與王曾和張知白一道參預政事。他們跟王旦說:“每次奏事,其中有些沒有經過陛下禦覽,相公就批旨奉行。我們擔心人們會議論,說這樣不行。”王旦隻是謙遜地向他們表示感謝而已。一天奏對後,王旦退下,王曾等人多逗留了些時間。宋真宗吃驚地問道:“有什麽事不和王旦一道前來奏報?”他們就將先前的事奏報。宋真宗說:“王旦在朕身邊多年,朕觀察他毫不徇私。自從東封以後,朕告訴他小事他可以直接奉行。你們謹記住這點。”王曾等人退下後慚愧地向王旦致歉。王旦說:“正賴諸公的規勸裨益。”對此事毫不介意。
宋真宗想讓王欽若入相,王旦說:“王欽若遭逢陛下,恩禮已隆。況且讓他留在樞密,兩府(中書和樞密)也就比較均衡。臣見到祖宗朝時,從未有過南方人當權的。雖然古人稱‘立賢無方’,然而也必須賢士才能出任。臣作為宰相,不敢隨意壓抑他人,但這畢竟是公眾的意見。”宋真宗也就算了。王旦病故後,王欽若才開始得到大用。他跟人說:“因為王公,整整讓我遲了十年當宰相。”王欽若與陳堯叟和馬知節同在樞密府,因奏事產生忿爭。宋真宗召王旦前來,王欽若還喧嘩不已。馬知節流著眼淚說:“臣願意和王欽若同下禦史府。”王旦喝叱王欽若,讓他退下。宋真宗非常憤怒,下令將王欽若他們交付禦史監獄。王旦私下從容地說:“王欽若他們仗恃陛下的厚待,以致遭到陛下的譴責嗬斥,應當處以朝典。但還希望陛下暫且先回禁內,來日臣再來取旨。”次日,宋真宗召王旦前來,王旦問道:“王欽若他們應當被罷黜,但臣不知是因為何罪?”宋真宗說:“因為在內宮忿爭無禮。”王旦說:“陛下擁有天下,卻指控大臣忿爭無禮的罪。如果這事傳到外國,臣恐怕陛下無以揚威遠方。”宋真宗問道:“那麽愛卿意下如何?”王旦說:“臣願意回到中書省,召王欽若他們前來,宣示陛下寬容的意思,並告戒約束他們。等過一段時間再罷免也不晚。”宋真宗說:“要不是愛卿的話,朕實在難以容忍。”個把月後,王欽若他們都被罷免。
王旦曾和楊億評品當朝人物,楊億問:“丁謂長久之後,將會如何?”王旦說:“說才幹他的確頗有才幹,但談到正道則未必如此。他日一旦人在上位,讓有德行的人輔助他,他也許能得到善終。如果讓他獨當大權,必定會被自己拖累。”後來丁謂果然像王旦預言的那樣。
王旦任兗州景靈宮朝修使時,內臣(太監)周懷政和他偕行。周懷政有時會找機會請見,王旦總要等到隨從都來後,才整頓冠帶到堂上正式和他相見,事情講完後就退下,毫無私交。後來周懷政出事了,大家才意識到王旦的深謀遠慮。內臣劉承規以忠謹得到寵幸,他病重臨死時,請求成為節度使。宋真宗跟王旦說:“劉承規就等著這道任命,非此死不瞑目。”但王旦堅持不肯,說:“如果答應了,將來就有人要求成為樞密使,那時陛下該怎麽辦?”宋真宗也就算了。此後內臣封官,最多不過留後。
王旦為相,雖然賓客滿堂,但他們從不敢以私請托。他總是觀察其中能與之交談,以及平時知名的人,然後在幾個月後,召他們前來交談,詢問他們全國各地的利弊,有時鼓勵他們上疏進獻朝廷。他還觀察他們的長處,暗中記下他們的名字。他們再來上門,他也不見。每有任命新官,王旦都會先秘密上疏,推薦三四個人的姓名。啟用的人宋真宗用禦筆親點,同列都不知道這事,爭著推薦時偶爾也會得到任用,但隻有王旦所用的,奏折入宮後無不得到許可。丁謂因此多次詆毀王旦,宋真宗反而更加厚待他。已故參政李穆的兒子李行簡,帶著將作監丞的頭銜在家仙居,頗有賢行。宋真宗升遷他為太子中允。使者不知道他的住宅,宋真宗就讓他到中書省去問王旦,人們這時才知道李行簡原來是王旦推薦的。凡是王旦推薦的人,都不知道自己是他推薦的。王旦病故後,史官修撰《真宗實錄》時,得到禁內收藏的奏章,這才知道朝臣大多都是王旦推薦的。
石普任許州知州時行為不法,朝臣的意見是要就地彈劾他。王旦說:“石普是個武人,不清楚朝廷法典,所以仗恃自己的微小功勞,胡亂生事。如果必須重罰,還請求將他召回朝廷,再談論刑獄。”於是宋真宗將他下到禦史台調查,一天裏就結案了。輿論認為王旦不違背國法而保全了武臣,真算是深識國家的大體。薛奎出任江、淮發運使時,向王旦告辭。王旦沒說什麽,隻是提到:“東南的民力已經枯竭了。”薛奎退下後感歎道:“這真是宰相之言。”張士遜出任江西轉運使時,也向王旦告辭,並請求賜教。王旦說:“朝廷的榷利(專賣的贏利)已經夠多了。”張士遜更迭了該職數次,每次想到王旦的話,所以從未忙著取利。有見識的人都說:“這位轉運使深識大體。”張詠任成都知府,朝廷召他回來,讓任中正代替他。進言的人都覺得不行。宋真宗征求王旦的意見,他說:“除非任中正,其他人都無法墨守張詠的成規。派其他人前往,他們會胡亂變更。”李迪和賀邊有時名,舉進士時,李迪因作賦落韻,賀邊因在《當仁不讓於師論》中將“師”當作“眾”,與注疏不同,所以都沒有及第。主持文考的人上奏請求收回兩人的試卷。王旦說:“李迪雖然犯錯,然而是出於大意,他的過失可以忽略。賀邊特以建立異說,這樣會讓後生也跟著穿鑿附會。這種風氣不能助長。”於是收取了李迪而罷黜了賀邊。
王旦任事日久,不免有人誹謗,但他總是自我引咎,不予辨明。至於他人有所過失,即使導致人主盛怒,他也盡力為人辨解,總要先保護他人而後才考慮到自已。王旦曆來體弱多病,自從出使東魯(兗州)回來複命後,連年請求解職。宋真宗總是下優詔褒答,繼以當麵勸諭,對他絕對信任。天禧初年,他進位太保,成為兗州太極觀奉上寶冊使,又加太尉兼侍中。宋真宗讓他隻用每五日一赴內閣問候起居,同時進入中書處理軍國重事,亦可不限時日入宮參決政事。王旦更加畏懼而避位,上疏懇切推辭,又托同列奏白。宋真宗不想違背他的意願,所以僅僅為他增加封邑。 當初,王旦作為宰相兼使。他罷相後,依然領使。朝廷專門置使就是從王旦開始的。很快宋真宗又讓人用肩輿(轎子)抬著他進入禁內,讓他兒子王雍和直省吏攙扶著他上延和殿。宋真宗問他道:“愛卿如今病重,萬一有什麽不諱,朕將把天下事托付給誰?”王旦說:“知臣莫若君。隻有明主親自選擇。”宋真宗再三追問,王旦還是不答。當時張詠和馬亮都是尚書,宋真宗提出他倆的名字問他,王旦也沒作聲。宋真宗隻好說:“愛卿還是說來試試。”王旦勉強舉起牙笏說:“以臣的愚見,莫如寇準。”宋真宗說:“寇準性格剛烈褊急,愛卿想想其次。”王旦說:“其他人臣就不知道了。臣病得十分困乏,不能久侍。”因此告辭退下。王旦病逝一年多後,朝廷最終果真啟用寇準為相。這是後話。
王旦與楊億平時關係親厚。他病危時,將楊億請進臥內,要他撰寫遺表,還說:“我愧為宰輔,不能用臨終之言,為宗親求官;隻能敘述平生的遭遇。陛下天天親理朝政,還希望進用賢士,稍稍減少自己的焦勞。”他還告戒子弟說:“我家盛名清德,務必盡力儉素,保守門風,不得從事驕縱奢侈,千萬不用厚葬或把金寶放在棺柩之中。”遺表上呈後,宋真宗極為感歎,於是臨幸他的府第,親手和藥,連同薯蕷粥賜給他,還賜給白金五千兩。王旦命令家人回獻,並口述奏折,自己加了四句話說:“已懼多藏,況無所用,見欲散施,以息咎殃。”意思是已經擔心家產太多,何況也沒太大用處。現在打算施散給人,以免得遭到禍殃。他命令家人將賞賜的白金抬回到內闥。但宋真宗下詔不許。家人將白金又抬回來時,王旦已經去世,終年六十一歲。宋真宗臨喪慟哭,為他取消三日朝會,追贈他為太師、尚書令、魏國公,諡號文正,又另外為他發哀。幾天後,樞密副使張旻到河陽赴任,朝廷照例應當為他設宴餞行,但因為王旦去世的緣故,宴席上沒有舉樂。宋真宗還錄用了王旦的兒子、弟弟、侄兒、外孫、門客、常從,他親屬授官的有十多人。他的幾個兒子解除喪服後,朝廷又為他們各進一官。宋真宗後來聽說王旦在奏稿上自己添了四句,便叫人把原稿拿來看,又感動得落淚。王旦留有文集二十卷。乾興初年(1022),剛即位的宋仁宗下詔,讓王旦在宋真宗的廟廷配享。當為他建碑時,宋仁宗在碑首篆寫“全德元老之碑”。
王旦事奉他的寡嫂很有禮節,和弟弟王旭十分友愛,子女婚姻也不求門閥。他生性淡泊寡欲,居住的地方十分簡陋。宋真宗想為他修建宅第,但王旦以不想離開先人舊廬為理由而懇切推辭。他家的宅門壞了,管家讓人來修新門,暫時在廡下開了個側門出入。王旦到了側門,在馬上低著頭才能過去。新門修好後他還習慣了走側門,對家事一點都不過問。朝廷每有賜予,他總是讓家人站列在庭下,感歎道:“這都是百姓的膏血,我們哪裏用得了這許多!”他家的被子和衣服都非常簡樸,家人想用絲繒錦羅裝飾氈席,他都不肯。家人服飾稍為過頭,他馬上閉目不看。有個賣玉帶的人到他家推銷,他的子弟覺得很好看,因此呈上給王旦。王旦讓他們係上,然後問道:“還好看嗎?”子弟說:“係上了,自己怎麽看得見?”王旦說:“自己係個這麽重的玉帶,而讓旁觀的人叫好,這不是徒勞嗎?馬上還給人家。”所以他用的隻是朝廷賜的腰帶。王旦脾氣很好,家人從未見過他發怒。但他飲食很有潔癖,看到稍有點髒,隻是不吃而已。家人曾試著將少許埃墨投入他的肉羹中,結果王旦隻光口吃飯。家人問他為何不喝肉羹,他說:“我有時不喜歡吃肉。”後來家人又將埃墨放在他的飯裏,他則說:“今天我不喜歡吃飯,可以另外做碗粥。”王旦生平不置田宅,說:“子孫應當考慮自立,何必多置田宅,讓他們為了爭財而變得不義!”他兄長的兒子王睦,頗為好學,曾獻書請求參加進士考試。王旦說:“我曾因太盛感到恐懼,你們豈能又和寒士爭進?”直到他病故,小兒子王素還沒當官。
鹹平初年,王旦聽到宰相李沆鄙視丁謂的話,還不太深信。後來果然見到王欽若和丁謂等人的所作所為。他想勸諫但那時自己已和他們同列,想辭職又覺得對不起宋真宗對自己的厚遇,因此歎道:“李文靖(即李沆)真是聖人!”大中祥符年間,每有大禮,宋真宗總是讓他奉天書出行,王旦為此也總是悒悒不樂。臨終時他跟兒子說:“我沒有別的過失,隻是沒有勸諫有關天書這事,是無法贖回的過失。我死之後,你們應當為我削發披緇(即成為僧侶)後斂埋。”他三個兒子王雍、王衝、王素都想遵從遺令,但楊億覺得不行,這才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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