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德二年(遼應曆十四年)即公元964年九月二十八,宋初名相範質病故。
九月二十九(壬寅),潭州(長沙)防禦使潘美等人攻克郴州。
冬十月初五(戊申),原後周紀王柴熙謹去世,宋太祖趙匡胤為他取消視朝。他是後周世宗柴榮(即郭榮)的第六子。
十月十三(丙辰),遼穆宗耶律述律任命掌鹿矧思為閘撒狨(大官名),賜給他金帶和金盞及白銀二百兩,讓他得以專權判處死罪以下犯人。
當初,南漢內常侍邵廷琄跟南漢主劉鋹進言說:“本朝利用唐末的大亂,占據此地已有五十多年。幸好中國多故,幹戈及不到我們這裏。然而我們也因平安無事而驕怠。如今士兵不認得旗鼓,人主不知道存亡。臣請求加強兵備,並和宋朝通好。”但劉鋹不能采用。到這時南漢主才開始感到恐懼,便任命邵廷琄為招討使。
宋太祖趙匡胤平時就打算伐蜀。剛好後蜀山南節度判官張廷偉勸知樞密院事王昭遠說:“明公平時沒有勳業,一下子位至樞密。如不自建大功,將用什麽來堵塞時論!不如和太原通好,讓他們發兵南下。我們則自黃花和子午穀出兵響應,使得中原表裏受敵。那時關西的地盤就可以靠安撫得到。”王昭遠覺得有理,便勸後蜀主孟昶派臣屬孫遇、趙彥韜、楊蠲等人帶著蠟丸和帛書走小路去送交北漢主劉鈞,說自己已在褒、漢一帶增兵,約北漢派兵渡過黃河,一同舉兵伐宋。孫遇等人到了都下,趙彥韜暗中將蠟丸信件偷出獻給宋太祖。趙彥韜是興州人。
有個叫穆昭嗣的人最初靠方伎事奉荊南的高氏,後來成為翰林醫官。宋太祖召他來了解西蜀的地理情況。穆昭嗣說:“荊南即是西川、江南、廣南的都會。如今陛下已攻克此地,那麽水陸兩路都能直接通往西蜀。”宋太祖聽了很高興。幾天後,他得到趙彥韜所獻的書信,笑道:“朕這下西討可有名義了!”於是赦免了孫遇和楊蠲,讓他們指陳後蜀的山川形勢、戍守所在、道路遠近,並讓他們畫圖呈上。
十一月初二(甲戌),宋太祖任命忠武節度使王全斌為西川行營鳳州路都部署,武信節度使大名人崔彥進為副手,樞密副使王仁贍為都監;任命寧江節度使範陽人劉光義為歸州路副都部署,樞密承旨曹彬為都監,率領步騎六萬分路進討(《宋史》說命令王全斌和崔彥進率領步騎三萬出鳳州道;命令劉光義和曹彬率領步騎二萬出歸州道伐蜀)。他還任命給事中沈義倫為隨軍轉運使,均州刺史大名人曹翰為西南麵轉運使。宋太祖曉諭行營說:“所到之處千萬不能焚毀廬舍,驅趕吏民,挖掘墳墓,砍伐桑柘。違者必須以軍法處置。”宋太祖還命令將作司度量右掖門,在南臨汴水的地方,為後蜀主修治府第,等待他的到來。
次日,王全斌等人前來告辭。宋太祖在崇德殿宴請西川行營的出征將校,將川峽的地圖出示給他們看,並授予他們攻取方略,還賜給大家不同的金玉腰帶和其他衣物。宋太祖將地圖交給王全斌等人,並跟他們說:“凡是攻克城寨後,隻要登記繳獲的器甲和糧草就行了,錢帛則都分給戰士。朕想得到的隻是西蜀的土地而已。”
遼穆宗遊畋無度。十一月初十(壬午)冬至,他宴飲通宵達旦。此後他白天睡覺,夜晚狂飲。
後蜀主孟昶得知北師南下,急忙命令王昭遠為西南行營都統,澤州節度使趙崇韜為都監,韓保正為招討使,李進為副招討使,率軍拒戰。後蜀主跟王昭遠說:“今日的宋師是你招來的,你定得勉力為朕立功!”王昭遠頗以方略自負。即將離開成都時,後蜀主命令宰相李昊等人為他在城外餞行。王昭遠手裏拿著鐵如意,指揮軍事,把自己比作諸葛亮。酒酣時,他舉起手臂跟李昊說:“我此行何止克敵,將要帶領這二三萬雕麵惡少兒奪取中原,猶如反掌而已!”
十一月二十(壬辰),宋太祖到近郊狩獵。
十二月初三(乙巳),宋太祖釋放廣南郴州都監陳琄等二百人。
十二月十五(丁巳),宋太祖宣布蠲免歸、峽二州的秋稅。
十二月十九(辛酉),王全斌等人攻拔乾渠渡的萬仞和燕子二寨,於是攻取興州,擊敗蜀兵七千人,繳獲軍糧四十餘萬斛。後蜀刺史藍思綰退保西縣。王全斌又攻打並接連攻拔石圌、魚關、白水閣等二十多寨。
後蜀招討使韓保正得知興州失陷,隻好放棄山南,退保西縣。北宋馬軍都指揮使史延德(《宋史》作史進德)作為先鋒先到,但韓保正怯懦懼怕,不敢出戰。他派兵數萬人,依山背城,結陣自固。史延德在三泉寨打敗他們,並生擒了韓保正及其副將李進,繳獲他們的軍糧三十多萬斛。崔彥進和馬軍都監康延澤等人追殺敵兵,過了三泉山,直抵嘉州,殺死和俘虜了很多蜀兵。後蜀軍燒絕棧道,退保葭萌。
十二月二十二(甲子),劉光義率軍進入峽路,接連攻破鬆木、三會、巫山等寨,殺了後蜀大將南光海等人,後蜀士兵死了八千多人(續通鑒說五千多人)。宋軍還生擒戰棹都指揮使袁德宏等一千二百人,奪取戰艦二百多艘,又斬獲水軍六十餘眾。當初,後蜀在夔州長江上用鐵鎖做浮橋,上麵設置三重柵欄,夾著長江擺列火砲。劉光義等人出征前,宋太祖拿出地圖,指著該處跟劉光義說:“你沿江逆流到這裏時,千萬不要用舟師跟他們爭戰。應當先派步騎暗中襲擊,等到他們稍稍退卻時,再用戰艦夾攻。那時定能打敗他們。”劉光義他們到了夔州,在距離鎖江浮橋三十裏左右,舍棄舟船,先派兵奪了浮橋,然後重新乘舟而上,因此攻破州城,然後在白帝城西駐軍。
後蜀寧江節度使太原人高彥儔,跟副使趙崇濟和監軍武守謙說:“北軍涉險遠來,利在速戰。我們應當堅壁以待。”武守謙說:“賊寇占據城下而我們不出擊,更待何時?”十二月二十六(戊辰,《宋史》作十二月初六戊申,疑有誤),武守謙獨自率領麾下千餘人出戰。劉光義派馬軍都指揮使陵川人張廷翰等引兵與武守謙他們在豬頭鋪交戰,結果武守謙敗走。張廷翰等人乘勝登上州城,攻拔了夔州。高彥儔力戰不勝,身上中了十來處槍傷,身邊隨從也都散去。高彥儔奔回府第,整理了衣冠,望西北下拜兩次,然後登上城樓,縱火自焚。幾天後,劉光義等人在灰燼中找到他的骨骸,然後以禮安葬。
這期間,南唐進獻二萬兩銀子和數百件金銀器皿。十二月二十八(庚午),宋太祖下詔招降嘯聚和藏匿在山林的人。次日,他到北郊狩獵。
再說,王全斌因為蜀人砍斷棧道,大軍無法前進,便提議經由羅川路入蜀。康延澤私下跟崔彥進說:“羅川路途艱險,部眾很難一道進軍。不如分兵修複棧道,約定大軍在深渡會合。”崔彥進派人將這方案轉告王全斌,王全斌也答應了。沒幾天,閣道建成,宋軍於是進擊金山寨,又攻破小漫天寨,而王全斌也率領大軍由羅川抵達深渡,和崔彥進會合。後蜀軍沿著長江布陣,崔彥進派步軍都指揮使張萬友等人出擊,奪了他們的江橋。到了天夜時,蜀軍退保大漫天寨。次日,崔彥進、康延澤、張萬友分兵三道出擊,後蜀軍出動全部精銳前來拒戰。宋軍再次擊潰他們,並乘勝攻拔了大漫天寨,生擒寨主義州刺史王審超和監軍趙崇渥,及三泉監軍劉延祚。後蜀主帥王昭遠和趙崇韜帶兵來戰,結果三戰三敗。宋軍追殺到利州北麵,王昭遠等人逃走,在桔柏津渡過長江,焚燒了浮橋,然後退保劍門。十二月三十(壬申晦),王全斌等人進入利州,繳獲軍糧八十萬斛。
這月,京師下大雪,宋太祖在講武殿設置氈帳,穿戴紫貂和裘帽在朝堂視事。忽然他跟身邊侍從說:“我穿戴得如此肥厚,身體還覺得寒冷。念及西征將帥,冒著霜凍征戰,如何忍受!”當即脫下裘帽,派中黃門乘坐驛馬去賜給王全斌,並下旨向諸將解釋,說無法顧及到所有將士。王全斌拜謝宋太祖的賞賜,感動得哭泣。
當初,遼太祖耶律阿保機威震漠北,分別設置各部帳官。突呂不和室韋部落,本名大、小二黃室韋,遼太祖用計降服了他們,然後設置為二部,隸屬北府節度使。烏庫部落列於外十部,不能成國,附庸於遼國,四時入貢。到這時因為遼穆宗失政,黃室韋掠奪馬牛後叛離出去。統軍楚固質出兵截擊,打敗他們後招降黃室韋的部眾。沒多久,烏庫部落也反叛,劫掠居民的財產牲畜。詳袞藏引與他們交戰,結果敗績,藏引戰死。
南唐主李煜酷信佛教,拿出禁中的金錢招募民眾為僧。當時南昌都下僧侶多達近萬人,全都仰賴縣官供給。南唐主退朝後,和皇後穿著僧衣,朗誦佛書,因為拜跪而手足都長了贅疣。僧侶有罪,他隻是命令他們禮敬佛像後就釋放了他們。宋太祖聽說他如此迷惑於佛教,便挑選了個很有口才的少年,南渡長江去見南唐主,跟他談論性命的學說。南唐主信了,以為他是一佛出世,於是不再以治國守邊為意。
也在這年,宋太祖下詔,允許江北諸州百姓和長江沿岸的各個監鹽亭戶,在江岸采果捕魚和過江貿易。先前,江北設置榷場(邊界互市市場),但禁止商人渡過長江,也禁止百姓沿著江岸摘果砍柴。這年,因江南饑荒,宋太祖特地放鬆了這一禁令。
乾德三年(遼應曆十五年)即公元965年正月初一(癸酉),宋太祖因王師出征,沒有登禦正殿。
再說,後蜀主孟昶得知王昭遠等人戰敗,非常恐懼,便增募士兵守衛劍門,並任命太子孟元喆為元帥,侍中太原人李廷珪和同平章事張惠安為副帥,帶領甲兵萬餘前去拒敵。後蜀軍的旗幟全用文繡,還用錦綢包裹旗杠。大軍將要出發時成都下雨,孟元喆擔心弄濕旗幟,便下令將旗麵都卸下。很快雨停了,他又讓士兵套上旗麵,結果都掛倒了。孟元喆又用車輛載著他的幾十名姬妾及伶人,路上見到的人莫不私下竊笑。
王全斌等人率軍自利州直趨劍門,駐紮在益光。因劍門是道天險,他便召集諸將商議進取的策略。侍衛軍頭向韜說:“根據降卒說的,我們隻要越過益光長江東麵的幾重大山,那裏就有條小路,叫做來蘇。蜀人在長江西岸設置柵營,但我們可以在對岸想法渡江。從那裏繞過劍門南麵二十裏,到了青強店,就能接上官道。如果大軍走這條路,那麽蜀人就無法仗恃劍門的天險了。”王全斌等人當即就要卷起盔甲上路。康延澤說:“蜀人數戰數敗,早已嚇破了膽。我們猛攻就能攻下劍門。況且來蘇是條狹隘的小路。主帥不應親自前行,隻要派一員偏將去就行了。如果抵達青強店,再北上和大軍夾擊劍門,那麽王昭遠等必定束手就擒。”王全斌他們覺得有理,於是命令史延德分兵直趨來蘇,派人跨過長江,然後修建浮橋讓大軍過江。後蜀守軍見了,紛紛棄寨逃遁。史延德於是抵達青強。王昭遠帶兵退駐漢原坡,留下偏將守衛劍門。王全斌他們派出精銳奮擊,很快就攻破蜀兵。到了漢原時,後蜀大將趙崇韜在那裏布陣,策馬率先出戰,而王昭遠卻還躺在行軍的胡床上,沒有起身。趙崇韜雖然戰敗,還頑強奮戰,親手殺了好幾名宋兵,最後才力屈被擒;王昭遠卻丟棄甲胄逃走。正月初二(甲戌),王全斌等人攻取劍州,殺了蜀軍萬餘人。王昭遠投奔東川,藏匿在一間民舍裏,但被宋軍追騎捉獲。
正月初三(乙亥),宋太祖下詔掩埋征蜀戰死的士卒,並賜給負傷的將士絲繒布帛。
後蜀太子孟元喆和副帥李廷珪等人日夜嬉戲遊玩,不理軍政。他們到了綿州時,得知劍門已被攻破,便打算退保東川。次日,孟元喆他們棄軍西奔,所過之處無不焚燒廬舍和倉廩後才離去。後蜀主孟昶得知劍州已破,孟元喆也已逃回,惶恐驚駭得不知該怎麽辦。他問身邊的人說:“現在有什麽辦法嗎?”老將石奉頵說:“東兵遠來,勢必不能持久。請陛下集聚大軍堅守,好挫敗他們的軍勢。”後蜀主歎道:“我父子用優厚待遇養了將士四十年,如今剛遇到敵兵,卻不能為我東向發出一支箭矢。今天即使想要閉城固守,誰又肯拚死效力!”司空兼平章事李昊勸後蜀主封存府庫,請求歸降。後蜀主聽從了,於是命令李昊起草降表。正月初七(己卯),後蜀主派通奏太原人伊審征帶著降表前往宋軍軍前。當初,前蜀滅亡時,降表也是李昊寫的。蜀人夜裏在他的門上寫道:“世修降表李家”。
正月初九(壬午),王全斌攻取利州。正月十三(乙酉),王全斌等人進駐魏城。同時,伊審征帶著後蜀主的降表也到了。王全斌接受降表,然後派通事舍人汝陰人田欽祚乘坐驛馬飛馳京師入奏,又派康延澤到成都去見後蜀主,以恩信曉諭,並順便慰撫軍民。
當初,劉光義等人離開夔州時,萬、施、開、忠、遂等州刺史都先後前來迎降(《宋史》說,正月二十一癸巳,劉光義奪取萬、施、開、忠四州,遂州守臣陳愈投降;此處以續通鑒為準)。劉光義入城時,將那裏的府庫錢帛全拿來分給軍士。諸將所過之處,都想肆意屠殺,惟有曹彬加以禁止,這才避免了胡亂殺戮,所以峽路的宋軍對西蜀百姓始終秋毫無犯。宋太祖得知後,高興地說:“朕任用大將,可算是得到其人了!”因此賜給曹彬詔書加以褒獎。
這期間,遼穆宗任命樞密使雅裏克斯為行軍都統,虎軍詳袞克蘇為行軍都監,並為他們增派圖魯卜部的三百士兵,聯合諸部兵馬出討烏庫部。烏庫部落反叛時,隻有布達齊獨獨不肯反叛,所以遼穆宗下詔褒獎了他。沒多久,烏庫部落人殺了他們的酋長前來歸降,但不久又重新反叛。
這期間,高麗國王派使者前來進貢。正月十六(戊子),吏部郎中鄧守中因在考試諸司官吏的書判時,辦事不當,宋太祖下令對他們複試,並為此罷黜了好幾人,也將鄧守中貶為本曹員外郎。
正月十九(辛卯),王全斌率軍抵達升仙橋。後蜀主預備了亡國之禮,到軍門拜見。王全斌承製(代表朝廷)赦免了他。後蜀主又派他弟弟雅王孟仁贄奉表請求哀憐。
正月二十四(丙申,《宋史》作前一天即乙未),田欽祚自西川抵達京師,帶來孟昶的降表,以及為他的先人墳墓及老母求情的請求。宋太祖下優詔答複了他,並曉諭西川的將吏和百姓,讓他們安居樂業。次日,宋太祖下詔曲赦(局部大赦)後蜀管轄的地區,並蠲免乾德二年以前拖欠的租賦,以及今年夏稅的一半。宋太祖還革除後蜀毫無名目的科役,以及增收的賦稅,同時減低鹽價,賑濟窮人,歸還俘獲的人口。
自王全斌他們率軍離開京師,直至孟昶投降,頭尾才六十六日。北宋共得到後蜀四十六個州,二百四十個縣,五十三萬四千二十九戶人家(《宋史》說四十五個州,一百九十八個縣,五十三萬四千三十九戶;此處以續通鑒為準)。
王全斌平定後蜀後,想乘勢攻取雲南,並獻上那裏的地圖。宋太祖吸取唐朝的教訓,覺得天寶之禍起於南詔國,便用玉斧劃出大渡河以西的地盤,說:“此外並非朕之所有。”
王全斌等人進入成都後好幾天,劉光義他們才到。孟昶饋贈給劉光義他們的禮物,以及對劉光義將士的犒勞,都和王全斌的沒有兩樣。後來朝廷詔書對諸軍的頒賞也沒有差別。因此兩路將士開始爭功,並互相嫉妒。先前,王全斌受詔,每次重要決定都必須和諸將商議。到這時,即使是些小事雙方也都各持己見,無法決定。王全斌與崔彥進和王仁贍等人日夜宴飲,不理軍務,還放縱部下擄掠百姓的子女和財產,蜀人吃盡了他們的苦頭。曹彬屢次請求班師回朝,但王全斌他們不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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