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德元年即公元954年三月十九,後周世宗郭榮親自率軍在高平擊潰北漢主劉崇和契丹聯軍,並於三月二十八派天雄軍節度使衛王符彥卿等人率領大軍出討北漢。
夏四月,北漢的盂縣歸降後周。同時,符彥卿進軍兵臨晉陽城下。河中節度使王彥超則帶兵進攻北漢的汾州,北漢防禦使董希顏投降。世宗派萊州防禦使康延沼進攻遼州,密州防禦使田瓊進攻沁州,但都無法攻下。供備庫副使太原人李謙溥自己騎馬單身前往勸說遼州刺史張漢超,結果張漢超當即歸降後周(《舊五代史》作四月十三丙辰,但也可能是奏折抵達朝廷的日子)。
四月初二(乙巳),後周太祖郭威的靈駕從東京開封出發。四月十二(乙卯),後周將聖神恭肅文武孝皇帝安葬在嵩陵,廟號太祖。宰臣李穀撰寫諡冊文,王溥撰寫哀冊文。
同時,王彥超報告說汾州防禦使董希顏歸順的奏折抵達朝廷。當時,王彥超自陰地關與符彥卿會合包圍汾州。諸將請求加緊進攻,王彥超說:“汾州城已經危及,早晚即將投降。我們士卒精銳,如果驅使他們登城,傷亡必定很大。還是稍微等等。”次日,州將董希顏果然歸降。
四月十四(丁巳),世宗臨幸柏穀寺。
南漢主劉晟任命十二弟高王劉弘邈為雄武節度使,讓他出鎮邕州(即南寧)。劉弘邈因齊、鎮二王相繼死在邕州,所以堅決推辭,請求擔任宮廷宿衛,但南漢主不許。劉弘邈到鎮後,委政給僚佐,自己天天飲酒,祈禱鬼神。有人上書誣陷劉弘邈陰謀作亂,南漢主於是在四月十五(戊午)派甘泉宮使林延遇賜給他鴆酒,毒殺了劉弘邈。
後周世宗派符彥卿等人北征時,本來隻想在晉陽城下炫耀武力,並未商議攻取。但進入北漢境內時,那裏的民眾爭相帶著食物迎接後周大軍,並哭訴劉氏賦役的沉重,還願意為後周大軍提供軍須,幫助攻打晉陽,北漢州縣也相繼有人前來歸降。世宗得知此事後,才開始有兼並河東的意思。他派使者去和諸將商議,將領們都說:“糧草不足,還是請求暫且班師,今後再出兵。”但世宗不聽。後來諸軍數十萬人聚集在太原城下,軍士不免四處劫掠,導致北漢民眾失望,開始在山穀結寨自固。世宗得知後,派人飛馳詔書嚴禁士兵剽掠,並安撫農民,停止征收今年的租稅。他鼓勵富人進獻穀粟,根據數量拜官(《舊五代史》說獻粟五百斛和草五百圍的賜出身,獻一千斛和一千圍的授州縣官吏),並征發澤、潞、晉、絳、慈、隰及崤山以東近便諸州的民眾運糧供給軍需。
四月十六(己未),世宗派派右仆射、平章事、判三司李轂前往太原,估算大軍需要的糧草。
次日,太師兼中書令瀛文懿王馮道去世。馮道字可道,是瀛州景城人。他的祖先為農為儒,不總是從事某個職業。馮道少年時純樸忠厚,十分好學,並善於寫文章,也不為粗衣陋食感到可恥,除了背著大米侍奉親人之外,隻以披誦吟諷為己事;即使大雪堆滿門戶,灰塵布滿臥席,他也毫無在乎。天祐中年,盧龍的劉守光署任他為幽州掾。劉守光帶兵討伐中山,向僚屬征求意見時,馮道常以利害禍福勸他,結果劉守光勃然大怒,把他關進獄中,但他很快就被人救免。劉守光敗後,馮道逃歸太原,河東監軍使張承業聘他為本院巡官。張承業看重他的文章和操行,非常善待於他。當時有個叫周元豹的人,善於看相。他和馮道不和,便跟張承業說:“馮生毫無前程,明公不能過於重用他。”當時的河東記室盧質得知後說:“我曾見過杜黃裳司空寫真圖,馮道的形狀相貌都酷似杜公,將來必定當得了大用。周元豹的話信不得。”張承業很快便推薦馮道為霸府從事,不久就署任他為太原掌書記。當時晉王李存勖並有河北,文翰十分繁雜,但晉王全都信托給馮道。晉王與梁軍隔著黃河對壘時,一日,主要謀士郭崇韜覺得陪伴晉王進食的將校太多,主辦的人忙不過來,便請求減少或取消。晉王憤怒地說:“孤為替孤效命的人安排些酒食的自由都沒有!河北三鎮,讓三軍另外挑選一人為帥,孤請求回歸太原,給賢人讓路。”於是馬上命令馮道坐在對麵起草製書,準備出示給部眾。馮道執筆猶豫了很久,晉王嚴肅地催促他。馮道徐徐起身回答說:“臣掌管筆硯,豈敢不奉職。如今大王屢建大功,正在平蕩南寇。郭崇韜的所諫,如果不甚恰當,大王拒絕他就行了,不必用剛才的氣話引起眾人的議論。敵人一旦知道,會以為大王君臣不和。如果大王有幸能再好好思考思考,那麽天下人就幸運了。”很快郭崇韜也因為馮道跟他解釋後進來謝罪。人們這才開始器重他的膽量。晉王在鄴宮即位成為後唐莊宗後,任命馮道為省郎兼翰林學士,自綠衣賜紫。後梁平定後,他升遷中書舍人和戶部侍郎。不久他因父親去世丁憂離職,在景城服喪。馮道得知父親去世時,當即徒步在星夜趕路回家,家人從後麵帶著他的行囊追上了他。年景不好時,他總是將自己剩餘的俸祿全都賑濟鄉裏,自己居住的地方隻是草房而已。地方牧宰的增饋,甚至一鬥粟或一匹帛他都不肯接受。當時契丹正非常強盛。他們平時聽說過馮道的大名,便想掠走他加以重用。但因邊人有備,他才獲免。
後唐明宗入洛時,馬上問近臣安重誨道:“先帝時的馮道郎中在哪裏?”安重誨說:“近來任命他為翰林學士。”明宗說:“此人朕平時很熟悉也很器重,能是個很好的宰相。”很快就拜他為端明殿學士。端明的名號就是自馮道開始的。沒多久,他升遷中書侍郎、刑部尚書、平章事。所有他認識的孤寒士子和有才幹和抱負的人都得到他的引用,而唐末那些操行浮躁的衣冠士族他必定會抑製他們。有個叫任讚的工部侍郎,趁著班退時跟同列在背後取笑馮道說:“如要急著趕路,定得把《兔園策》給扔了。”馮道很快就得知這事,便將任讚召來責備道:“《兔園策》都是名儒收集的事,我能用它諷諫朝廷。中朝士子隻看文場的秀美詞句,便以為是科舉的試文,都以此心想竊取公聊的位置。你怎麽也如此淺薄狹隘!”任讚非常慚愧。《歐陽史》說,《兔園策》是鄉俚儒生教授田夫牧子時經常吟誦的教材。根據《北夢瑣言》,《兔園策》是南朝徐陵和庾信的文體,並非低鄙純樸之談;但因士人家家都有一本藏書,所以人們覺得它低賤。《困學紀聞》說:《兔園策府》三十卷,是唐朝蔣王李惲讓他的僚佐杜嗣先仿照回應科目對策時自設的問對,引用經史作為訓注。李惲是唐太宗的兒子,所以用梁王(李惲後任梁州都督)兔園命名此書。馮道的《兔園策》指的就是這書。
後梁朝宰臣李琪總是以文章自詡,曾進獻《賀平中山王都表》,裏麵有句“複真定之逆賊”。馮道責備李琪說:“朝廷前不久收複的是定州,並非真定。”李琪對地理不熟,頓時折角(即被駁倒)。後來朝廷百官為明宗上徽號,前後三道奏章,都是馮道親自起草,文采渾然,並非流俗之體,舉朝欽服。馮道尤其擅長篇詠,秉筆立成,華麗的語句之下,內含古道,所以總是被遠近傳寫,因此朝臣都逐漸敬畏他的高深,班行無不對他肅然起敬,也都十分真誠。他接著改任門下侍郎、戶部吏部尚書、集賢殿弘文館大學士,加尚書左仆射,封始平郡公。一日,馮道在入宮謁見退下後,明宗望著侍臣們說:“馮道生性純樸節儉。不久前在德勝寨時他住在一個茅庵裏,和隨從們在同一器皿裏進食,睡覺時也不過槁草一束而已,內心非常安然。後來因父親去世丁憂退歸鄉裏,聽說也親自耕耘和砍柴拾果,與農夫雜處,絲毫不因為自己平時的尊貴而介意。他真是位士大夫。”天成和長興年間,全國各地經常豐收,朝廷也沒有大事。明宗每次登禦延英殿時,總是留下馮道,向他了解外間的事情,馮道說:“陛下靠至德繼承大位,上天也用瑞年表示讚許。陛下必須更加日慎一日,以報答天心。臣總記得在先皇霸府(即藩王幕府)的日子,曾奉命出使中山。經過井陘的險路時,臣總擔憂馬匹會偶失前蹄,所以不敢粗心,駕馭得十分謹慎。當到了平地,就覺得沒事了,便任意馳騁,最終果然被馬摔了下來,幾乎造成損傷。臣所講的這事雖小,但可以隱喻大事。陛下千萬不要因為清晏豐撚,便放縱淫逸安樂。還得兢兢業業,這才是臣的希望。”明宗深以為然。另一天他又問馮道說:“天下雖然豐收,百姓日子都過得好嗎?”馮道說:“穀價太貴會餓了農民,穀價太賤也會傷害農民,這是常理。臣記得近代有個叫聶夷中的舉人寫了首《傷田家詩》,說:‘二月賣新絲,五月糶秋穀,醫得眼下瘡,剜卻心頭肉。我願君王心,化作光明燭,不照綺羅筵,遍照逃亡屋。’”明宗說:“這詩寫得很好。”便命令侍臣錄下來,經常自我提醒。馮道的進言總是簡單明了,對君主很有裨益,並非常人能夠做到的。當時因許多經書都有很多繆誤,馮道與同列李愚委托學官田敏等人,取來西京鄭覃所刊改的石經,刻為印版,頒布流傳全國,後進學者都非常依賴它們。明宗駕崩不久,後唐末帝嗣位。他任命馮道為山陵使。葬禮之後,朝廷遵循先例,讓他出鎮同州。馮道為政清閑澹泊,對地方刑獄集市毫無幹涉。一日,有個叫胡饒的高級僚佐,本是軍吏出身,性格粗獷;他因某件事在牙門謾罵馮道。馮道身邊隨從多次向他報告,他都沒有反應,反而說:“這人一定隻是喝醉了而已!”因此召他入府,設置酒食招待他,直到晚上胡饒才起身告辭。馮道也毫無慍怒的神色。沒多久,他便入朝成為司空。
晉高祖石敬瑭入洛時,拜馮道為首相。天福二年(937),契丹派使者為晉高祖加徽號,晉高祖也給契丹主遼太宗獻徽號,並跟馮道說:“這趟出行非卿不可。”馮道也沒有覺得為難。晉高祖又說:“愛卿官位崇高,德望深重,本不可深入沙漠。”馮道說:“陛下深受北朝厚恩,而臣深受陛下厚恩,有什麽不可!”根據《談苑》,當時馮道與其他宰相回到中書省,吃完飯後,外廳堂吏前來告訴馮道,說主上要讓他出使北國的事。那堂吏當時臉色發青,雙手顫抖。馮道平靜地取來一幅紙,寫了二字:“道去。”當即讓人送交宮裏,堂吏當時感動得流淚。馮道派人告知他妻兒,自己不再回家,當天就到都亭驛過夜,沒幾天就上路北行。晉高祖為他餞行,談及因為家國的緣故,不得不麻煩老臣耆德遠使契丹,並親自斟酌卮酒賜給他,還流下了眼淚。馮道即將抵達契丹首都西樓時,遼太宗想親自前往郊外迎接,他的大臣們說:“沒有天子親自去迎接宰相的禮儀。”遼太宗這才作罷。可見馮道的口碑就是如此遠近揚名。根據《談苑》:遼太宗賜給大臣牙笏及在臘日賜給牛頭,是非常特殊的禮儀,而馮道都得到了。他還作詩紀念說:“牛頭偏得賜,象笏更容持。”遼太宗也非常高興,暗中便有勸他留在契丹的意思。馮道說:“南朝為子,北朝為父,臣在兩朝皆為臣,哪有什麽區別!”馮道在契丹時得到的所有賞賜,他都用來購買薪炭。人們問他什麽意思,他說:“北方苦寒,老年時日子會很不好過,應當為此防備。”做好了當年蘇武久留匈奴的打算。遼太宗被他感動,因此放他回歸。馮道三次上表請求留下,遼太宗最終還是讓他回去,隻是留他在賓館多住了個把月。上路後,每到一處契丹地方官吏都挽留他,所以他花了兩個月方才出境。身邊隨從跟馮道說:“從北國得以生還的人,都恨不到長出羽翼飛回去。隻有馮公多處停留。這是為何?”馮道說:“即使急忙跑回,對方要想留你的話,派快馬來追,一晚上也就追上了,又怎能逃脫?所以隻要徐徐而行,對方就猜不透你的用意。”眾人無不佩服。直到天福四年二月,他才回到京師。回來時,朝廷廢除了樞密使,依照唐朝的先例,將樞密使的職責歸並中書省,樞密院的大印也交付馮道,事無巨細,全由他處理。很快晉高祖又加他為司徒兼侍中,進封魯國公。晉高祖曾因用兵的事征求馮道的意見,馮道說:陛下曆經許多艱辛,才創建和成就了大業。陛下的神武睿略,早為天下所知。討伐不臣的庭院,必須由陛下獨斷。臣本自書生,如今為陛下在中書任職,隻能守護曆代的成規,不敢有一絲一毫的閃失。臣在明宗朝時,明宗也曾以戎事征求臣的意見,臣也用同樣的話答複他。”晉高祖頗為讚同他的話。馮道曾上表請求退位,晉高祖根本不閱覽他的奏折,而是先派侄子鄭王石重貴(即後來的少帝)去探望他,轉告馮道說:“愛卿明後天再不出來,朕將親自前往去請愛卿。”馮道不得已,隻好重新出來視事。當時他得到的寵遇,無人可比。
晉少帝即位後,加他為守太尉,進封燕國公。馮道曾問朝中熟悉的賓客說:“我在政事堂主事時,人們有什麽說法沒有?”那賓客說:“是非相半。”馮道說:“凡是人們同意你的就是是,不同意的就是非。而不同意我的,恐怕十中有九。當年孔仲尼聖人,還被叔孫武叔詆毀,更何況我這樣虛妄淺薄的人!”然而馮道所堅持的原則卻始終不易。後來有人在少帝那裏離間馮道說:“馮道喜好充當太平時的宰相,對艱難時世不會有什麽幫助,就好比不能靠禪僧去呼鷹獵兔一般!”於是少帝讓馮道出朝擔任同州節度使。一年多後,他移鎮南陽,少帝為他加中書令。契丹入汴時,遼太宗將他自襄、鄧一帶召入朝廷。遼太宗私下詢問他道:“天下百姓,如何才能得救?”馮道說:“此時的百姓,即使佛祖再出也救不得,惟有皇帝救得。”後來中原的衣冠士族沒受到太大的傷害,都是因馮道和幽州的趙延壽暗中救護。那年三月,他跟隨遼太宗北上,與晉室公卿一道抵達常山。很快遼太宗耶律德光病故,永康王耶律兀欲代他統領契丹部眾。當耶律兀欲北歸時,留下他的族人嘉裏占據常山。當時漢軍憤激契丹的暴行,因而共同驅逐了嘉裏(其他地方說驅逐了麻荅),很快收複了州城。馮道率領同列四出安撫巡查,因事製宜,讓民眾各安其所。有人推崇他的功勞,馮道說:“我隻是個儒臣,能有什麽作為?這都是諸將努力的結果。”因為馮道德高望重,人們都以他為準則。他也為眾人在諸將中挑選了最勤勉的宿將,因此讓騎校白再榮暫且出任主帥,軍民因此全都服從於他。常山得以安定,馮道可謂首功。馮道在常山時,見到被契丹劫掠的中原年輕女子,常拿出自己的資產將她們贖回,然後讓她們寄居在高尼的精舍,再相繼尋訪她們的家人歸還給他們。又有,契丹先前將馮道與宰相李崧和和凝及文武官員等留在常山。那年閏七月二十九日,契丹有詔追回李崧,讓他挑選十名朝士奔赴木葉山(契丹人祭祖的地方)舉行祭祀。北帥麻荅(即滿達勒)召馮道等人到他的帳所,想勸諭他們。李崧偶爾首先來到,知道他的意思後,臉色發青,非常害怕。麻荅決定在次日將他和其他朝士一齊遣送到契丹。李崧也沒等到馮道進來,就與和凝先出去了。他們後來在帳門之外遇到馮道,便和他一道逃離了麻荅的帳門。很快李筠等人縱火與契丹交戰,兵戈相見。那天如果馮道和李崧他們同時進入麻荅的主帳,和他相見,稍微有些躊躇,就全成了麻荅的俘虜了。時論認為馮道當平民時有至高的操行,在朝廷又有很重的名望,所以冥冥間給他的善報,大多都是此類。
當他自常山入朝覲見時,後漢高祖劉知遠非常嘉許,拜他為守太師。根據《洛陽搢紳舊聞記》記載,劉知遠在北京太原時,大肆積聚甲胄兵器,嚴禁轄區內不得私自買賣牛皮,更不許民間盜用;如有牛死了,官府當即收取牛皮。但不少人違犯禁令。劉知遠即位成為後漢高祖後,三司請求朝廷也像在太原時那樣實行嚴禁天下牛皮法,全國百姓為此吃盡了苦頭。剛好上黨有二十多人違犯牛皮法,案子成立後,這些人全都罪當處死。後來追贈大監的張璨在後漢高祖即位初年任上黨戎判,單獨堅持說:“主上欽明,三司理應不該如此請求。上黨這二十多人處死也就算了,但如果讓全國違犯牛皮令的人都含冤而死,那怎麽能行!況且主上在河東時,大規模集聚甲兵,必須使用牛皮,嚴禁也是可以的。如今主上成為天下君主,也不至於缺少牛皮,怎能立下如此嚴峻的律法!”於是密封奏呈。當時三司使正當權用事,而執政大臣中,除馮道之外也都厭惡張璨,紛紛議論說:“豈有州郡使膽敢非議朝廷詔敕的事!”於是極力向後漢高祖進言。高祖也憤怒地說:“他一個昭義判官,怎敢如此大膽!違犯牛皮的,依照敕令全都處死。張璨胡亂詆毀詔敕,也必須處死。”敕令尚未下達時,隻有馮道請求緊急參見。後漢高祖出來時,馮道說:“陛下在河東時,嚴禁牛皮是可以的。但如今陛下既然有了天下,牛皮理應不該再次嚴禁。陛下的赤子枉死,臣也足以為陛下惋惜。昭義判官以卑微官位食用陛下的俸祿;他身居陛下的官職,不惜自己的身軀性命,敢於直言上奏,隻可賞不可殺。臣位居輔弼的重任,使這一詔敕枉害天下人的性命,而臣不能及早上奏,使陛下及時糾正,臣罪當誅。”磕頭下拜了兩次。他又說:“陛下不應給張璨加罪,希望加敕赦免他。”後漢高祖沉吟良久後說:“已經頒行了。”馮道說:“敕詔尚未下達。”後漢高祖馬上說:“那就赦免吧。”馮道說:“勒令他停職行嗎?”高祖說:“行。”馮道於是修改了敕詔,說:“三司邦計,國法攸依,張璨體事未明,執理乖當,宜停見職,犯牛皮者貸命放之。”大意是:三司的政策攸關國家的法律;張璨不了解此事,堅持得毫無道理,現必須停職。違犯牛皮令的人予以寬貸釋放。張璨聽了宣敕,聽到敕詔說他“執理乖當”時,還很有意見,說:“中書自己不能堅持真理,如果事事都讓外道判官去堅持真理,那麽還用他宰相幹嘛!”
後漢隱帝乾祐中年,馮道卸任,除了奉朝請(正式場合上朝)外,舒適地無所事事。一日,他著作了《長樂老自敘》說:
“餘世家宗族,本始平、長樂二郡,曆代之名實,具載於國史家牒。餘先自燕亡歸晉,事莊宗、明宗、閔帝、清泰帝,又事晉高祖皇帝、少帝。契丹據汴京,為北主所製,自鎮州與文武臣僚、馬步將士歸漢朝,事高祖皇帝、今上。顧以久叨祿位,備曆艱危,上顯祖宗,下光親戚。亡曾祖諱湊,累贈至太傅,亡曾祖母崔氏,追封梁國太夫人;亡祖諱炯,累贈至太師,亡祖母褚氏,追封吳國太夫人;亡父諱良建,秘書少監致仕,累贈至尚書令,母張氏,追封魏國太夫人。
“餘階自將仕郎,轉朝議郎、朝散大夫、銀青光祿大夫、金紫光祿大夫、特進、開府儀同三司。職自幽州節度巡官、河東節度巡官、掌書記,再為翰林學士,改授端明殿學士、集賢殿大學士、太微宮使,再為宏文館大學士,又充諸道鹽鐵轉運使、南郊大禮使、明宗皇帝晉高祖皇帝山陵使,再授定國軍節度、同州管內觀察處置等使,一為長春宮使,又授武勝軍節度、鄧隨均房等州管內觀察處置等使。官自攝幽府參軍、試大理評事、檢校尚書祠部郎中兼侍禦史、檢校吏部郎中兼禦史中丞、檢校太尉、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檢校太師、兼侍中,又授檢校太師、兼中書令。正官自行台中書舍人,再為戶部侍郎,轉兵部侍郎、中書侍郎,再為門下侍郎、刑部吏部尚書、右仆射,三為司空,兩在中書,一守本官,又授司徒、兼侍中,賜私門十六戟,又授太尉、兼侍中,又授戎太傅,又授漢太師。爵自開國男至開國公、魯國公,再封秦國公、梁國公、燕國公、齊國公。食邑自三百戶至一萬一千戶,食實封自一百戶至一千八百戶。勳自柱國至上柱國。功臣名自經邦致理翊讚功臣至守正崇德保邦致理功臣、安時處順守義崇靜功臣、崇仁保德寧邦翊聖功臣。
“先娶故德州戶掾褚諱濆女,早亡,後娶故景州弓高縣孫明府諱師禮女,累封蜀國夫人。亡長子平,自秘書郎授右拾遺、工部度支員外郎;次子吉,自秘書省校書郎授膳部金部職方員外郎、屯田郎中;第三亡子可,自秘書省正字授殿中丞、工部戶部員外郎;第四子幼亡;第五子義,自秘書郎改授銀青光祿大夫、檢校國子祭酒兼禦史中丞,充定國軍衙內都指揮使,職罷改授朝散大夫、左春坊太子司議郎、太常丞;第六子正,自協律郎改授銀青光祿大夫、檢校國子祭酒兼禦史中丞,充定國軍節度使,職罷改授朝散大夫、太仆丞。長女適故兵部崔侍郎諱衍子太仆少卿名絢,封萬年縣君;三女子早亡。二孫幼亡。唐長興二年敕,瀛州景城縣莊來蘇鄉改為元輔鄉,朝漢裏為孝行裏。洛南莊貫河南府洛陽縣三州鄉靈台裏,奉晉天福五年敕,三州鄉改為上相鄉,靈台裏改為中台裏,時守司徒、兼侍中;又奉八年敕,上相鄉改為太尉鄉,中台裏改為侍中裏,時守太尉、兼侍中。
“靜思本末,慶及存亡,蓋自國恩,盡從家法,承訓誨之旨,關教化之源,在孝於家,在忠於國,口無不道之言,門無不義之貨。所願者下不欺於地,中不欺於人,上不欺於天,以三不欺為素。賤如是,貴如是,長如是,老如是,事親、事君、事長、臨人之道,曠蒙天恕,累經難而獲多福,曾陷蕃而歸中華,非人之謀,是天之祐。六合之內有幸者,百歲之後有歸所。無以珠玉含,當以時服斂,以籧篨葬,及擇不食之地而葬焉,以不及於古人故。祭以特羊,戒殺生也,當以不害命之物祭。無立神道碑,以三代墳前不獲立碑故。無請諡號,以無德故。又念自賓佐至王佐及領藩鎮時,或有微益於國之事節,皆形於公籍。所著文章篇詠,因多事散失外,收拾得者,編於家集,其間見其誌,知之者,罪之者,未知眾寡矣。有莊、有宅、有群書,有三子可以襲其業。於此日五盥,日三省,尚猶日知其所亡,月無忘其所能。為子、為弟、為人臣、為師長、為夫、為父,有子、有猶子、有孫,奉身即有餘矣。為時乃不足,不足者何?不能為大君致一統、定八方,誠有愧於曆職曆官,何以答乾坤之施。時開一卷,時飲一杯,食味別聲、被色,老安於當代耶!老而自樂,何樂如之!時乾祐三年朱明月長樂老敘雲。”
當郭威(即後來的後周太祖)平定內難,商議立徐州節度使劉贇為後漢嗣君時,派馮道與秘書監趙上交和樞密直學士王度等人前往迎接。馮道很快就和劉贇自徐州奔赴汴梁。行至宋州時,剛好發生澶州軍變。樞密使王峻派郭崇威領兵到宋州,駐紮在衙門外,那時馮道和趙上交等人則在衙內住宿。當天,劉贇率領身邊甲士閉門登樓,責問郭崇威想要幹什麽。郭崇威說郭威已得到全軍的推戴。劉贇身邊隨從得知事變,以為是馮道出賣了他們,都要殺了馮道等人自快。趙上交和王度得知後,都惶恐驚懼得不知該怎麽辦才好,惟有馮道安然自適,臉上毫無懼色。他們很快也都沒事了。馮道貧微時曾賦詩說:“終聞海嶽歸明主,未省乾坤陷吉人。”到這時他的話果然應驗了。《青箱雜記》記載了馮道的全詩:“莫為危時便愴神,前程往往有期因,終聞海嶽歸明主,未省乾坤陷吉人。道德幾時曾去世,舟車何處不通津,但教方寸無諸惡,狼虎叢中也立身。”廣順初年,後周太祖再次拜他為太師兼中書令。太祖十分尊重他,馮道每次進宮應對,都不直接叫他的名字。太祖駕崩時,世宗任命馮道為山陵使。剛好河東的北漢主劉崇入寇,世宗召大臣商議,打算禦駕親征,但馮道極力諫止。世宗因此說道:“唐朝初年,天下草寇蜂起,全都是唐太宗親自平定了他們。”馮道奏稱:“陛下真比得上太宗嗎?”世宗憤怒地說:“馮道為何這麽看不起朕!”也就作罷。當世宗真的親征時,他來不及扈從。世宗也就留下馮道,讓他負責護送太祖的靈柩到山陵下葬。當時馮道已經抱病。當山陵禮儀完畢,他帶著太祖的神主牌位回歸舊宮時,還沒來得及將牌位歸祔太廟,當晚,即顯德元年四月十七日就在自己的宅第去世了,享年七十三歲。世宗聽說後,為他取消視朝三日,冊贈他為尚書令,追封瀛王,諡號文懿。
馮道曆任四朝,三入中書,在相位二十多年,以持重鎮俗為己任,未曾送片字書簡去煩擾諸侯,平生非常清廉節儉。隻是到了晚年,閨庭之內,稍微顯得有點奢侈靡逸。他兒子馮吉,尤其專恣狂蕩,馮道不能管製,有見識的人都因為他晚年沒有保住無暇的聲譽而歎惜。《五代史補》記載了些馮道的軼事。他出鎮同州時,下屬有個酒務吏請求用自己的家財修繕夫子廟。馮道請他將狀紙交付判官決定這事。判官曆來滑稽,便趁機寫了首七絕詩判定這事:“荊棘森森繞杏壇,儒官高貴盡偷安;若教酒務修夫子,覺我慚惶也大難。”馮道看後麵有愧色,因此拿出自己的俸祿重修夫子廟。馮道在中書省時,有個叫李導的舉子前來拜謁,馮道見了他後,開玩笑說:“老夫名道,由來已久,加以累居相府,秀才你不能說不知道。然而你也名導,在禮數上講得過去嗎?”李導大聲回答道:“相公是無寸底的道字,小子我是有寸底的導字,有什麽不可!”馮道笑道:“老夫不但名無寸,諸事也無寸,後生可謂知人。”一點也不覺得忤逆,臉上毫無怒色。他兒子馮吉能彈琵琶,以皮為弦。世宗曾讓他在禦前演奏,深為欣賞,因此把他的琵琶命名為“繞殿雷”。馮道因為他在學業上懶惰,總譴責他,而馮吉卻更加苦練琵琶,精益求精。馮道更加生氣。凡是請客喝酒時,他總要讓馮吉站在庭院裏彈奏琵琶,曲罷後有時賜給他一束布帛,讓他背負著致謝。馮道自以為對他的管教夠嚴了,但馮吉始終不能悛改,後來更加若無其事。馮道自度對他無可奈何,歎道:“所有行業中搞藝術的最低賤,是有道理的。這孩子最多不過是個太常少卿罷了。”後來馮吉果然隻做到了太常少卿。
史書也記載了一些馮道的軼事。郭威(即後來的後周太祖)自鄴都起兵趕赴宮闕時,後漢隱帝兵敗,在劉子陂遇害。郭威進入京師,百官前來拜謁。郭威見到馮道還向他下拜,也希望馮道順便也像眾人一樣擁戴他為帝。但馮道就像平時那樣接受他的下拜,還慢條斯理地說:“侍中此行不容易。”郭威感到沮喪,所以禪代後漢的事也就暫緩了。當他請馮道到徐州去冊命劉贇為後漢嗣君時,馮道認真地問他:“侍中這意思,真是由衷的嗎?”郭威發誓說是真心,馮道說:“別讓老夫到時說話不算數,成為謬語之人。”後周世宗時,朝廷下詔讓禦廷史臣修撰《周祖實錄》,所以馮道這事,也因諱而沒有記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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