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隆二年即公元961年六月初二(甲午),北宋皇太後杜氏在滋德殿駕崩。皇太後聰明而有智慧,每次和宋太祖趙匡胤參決大政時,還總是把樞密使趙普稱作書記(宋太祖即位前的職稱),並曾慰勞安撫他說:“趙書記且努力為他盡心。我兒子還不太懂事。”她尤其喜愛宋太祖的弟弟趙光義,每次出門時總要告戒趙光義說:“一定得和趙書記一同出行。”她病危時,召趙普入宮接受遺命。太後問宋太祖道:“你知道自己為何得到了天下嗎?”宋太祖嗚咽著無法回答。太後說:“我正給你交代大事,你幹嗎隻是哭泣?”於是又問了一遍。宋太祖說:“這都是祖父和父親及太後留下的餘慶。”太後說:“不是這樣。正是由於柴氏(即後周世宗郭榮,但宋人稱他的原姓柴)讓幼兒主管天下,結果人心不附而已。你和光義都是我親生的,你今後應當傳位給你弟弟。四海如此廣袤,能立長君,那才是社稷的福祉。”宋太祖磕頭哭著說:“兒子怎敢不聽太後的教誨!”太後因此跟趙普說:“你一同記下我的話,不能違背。”趙普當即就在病榻前寫了誓書,並在紙尾署名“臣普記”。宋太祖讓人將這紙條藏在一個金匱裏,讓辦事嚴謹並能保密的宮人掌管。
六月初九(己亥),群臣請求宋太祖回來聽政,他也聽從了。次日,他因太後的喪事,暫停四時的供享。六月初九(辛醜),宋太祖在紫宸殿接見百官。
六月二十(壬子),宋太祖為百姓祈雨。六月二十八(庚申),宋太祖除去喪服。
也在這天,南唐主李景也病故。先前,他親自書寫遺令,要將自己留葬在南都的西山,隻用堆起數尺的泥土作為墳墓就行了。他還說:“違背我的交代,就算不上是忠臣孝子。”南唐主多才多藝,喜好讀書,在位時仁慈節儉,有君主的氣度。然而他自認為是唐室的苗裔,又受到某些人拓廣領土主張的引誘,所以很想用兵。然而當他在福州和湖南兩地喪師失地後,知道攻取的艱難,這才開始提議息兵務農。他曾說:“我能夠終身不用兵。”當後周大舉入侵時,他信任的多非其人,所以失去了整個江北,導致國家陷入困境,自己又不得不降低尊號,最終因憂鬱悔恨而死。
先前,遼國南京留守蕭思溫,因看到老人星出現,便請求朝廷宣布大赦,遼穆宗耶律述律也同意了。赦令起草好後,遼穆宗將它留中數月不出。翰林學士河間人劉景上奏說:“根據唐朝的製度,赦書必須日行五百裏。如今一直拖延著不頒發,的確不是辦法。”遼穆宗也沒有答複他。到了這月,他才開始宣布大赦。
秋七月初一(壬戌),因皇太後在殯,宋太祖沒有接受朝賀。
也在七月初,南唐主的靈柩回歸金陵。有司部門認為梓宮不宜再次進入大內,但太子李從嘉不肯,因此仍然將靈柩在正殿下殯。李從嘉即位後,改名為李煜,尊母親鍾氏為太後。太後父親鍾泰章將太後的名號改為聖尊後。李煜接著立妃子周氏為國後,並大赦境內。他還取消諸道的屯田務,將屯田歸還所在州縣。先前,南唐主采用尚書員外郎李德明的建議,興複空曠的土地作為屯田,用以增加軍糧。然而南唐任用的多非其人,所以屯田務侵擾州縣,豪奪民利,成為當時的極大禍患。到這時南唐全部罷免了屯田使職,委托所屬縣令和僚佐,按照平常租賦征收屯田田租,然後根據田租收入,拿出十分一給負責官員做俸祿,百姓也因此稍稍得以休息。
七月初十(辛未),晉州的神山縣山洪暴發,衝出一個大鐵塊,方圓二丈三尺,重達七千斤。
宋太祖在平定上黨的李筠和揚州的李重進反叛後,曾召來樞密使趙普,問他道:“自唐朝末年以來的數十年,帝王共更易了八姓,戰爭不息,生靈塗炭。這是什麽原因?朕想平息天下的兵爭,為國家的長久考慮,應當怎麽辦才好?”趙普說:“陛下談到此事,真是天地和人神的福分。這並非其他,隻是藩鎮的權力太重,君弱臣強而已。如今想要革除這一弊端,惟有稍稍奪去藩鎮的兵權,控製他們的錢糧,收回他們的精兵。那麽天下自然就安寧了。”
當時禁軍大將石守信和王審琦都是宋太祖的故人,各自掌管禁衛。趙普多次跟宋太祖進言,請求改授他們其他職位。宋太祖說:“他們決不會背叛朕,愛卿何必為此擔憂?”趙普說:“臣也不擔心他們會反叛。然而認真觀察這些人,其實都不是統禦的人才。臣恐怕他們不能製伏下屬,萬一部下軍伍作孽,他們也得不到自由。”
宋太祖恍然大悟,於是召石守信等人前來飲酒。趁著酒酣,宋太祖屏退身邊侍從,跟他們私下說道:“朕要不是因為你們的努力,就不會有今天。然而當天子也非常艱難,真還不如當節度使來得快樂。朕每天晚上都無法高枕無憂地睡個好覺。”石守信等人請問原因,宋太祖說:“這原因也不難知道。誰不想也來這位子上過把癮!”石守信等人急忙跪下磕頭,說道:“陛下何出此言?如今天下已定,誰敢還有異心!”宋太祖說:“你們固然不會,但假設你們麾下有想得到富貴的人,一旦用黃袍加在你們身上,你們即使不想,能行嗎?”石守信等人磕頭流淚,哭著說:“臣等愚昧,沒考慮到這點。惟陛下哀憐,給臣等指條生路。”
宋太祖說道:“人生如同白駒過隙。喜好富貴的人,其實也不過想要多積些金錢,好自我娛樂,讓子孫不會貧困而已。愛卿等人何不釋去兵權,出去擔任重要的藩鎮大臣,擇便找些好的田宅買下來,為子孫建立永久的家業,多搞些歌男舞女,天天飲酒相歡,終其天年!朕還能和愛卿等人聯為親家,那麽君臣之間,兩無猜疑,上下相安。這不是很好嗎!”石守信他們都拜謝道:“陛下如此念及臣等,真是所謂生死的骨肉之情。”
次日,石守信和王審琦他們全都稱病,請求罷免兵權。宋太祖同意了,給了他們豐厚的賞賜。七月初九(庚午),宋太祖任命石守信為天平(鄆州)節度使,高懷德為歸德(宋州)節度使,王審琦為忠正(壽州)節度使,張令鐸為鎮寧(澶州)節度使,都罷免了禁軍職務。隻有石守信仍然照兼侍衛都指揮使,其實兵權也沒了。此後再也沒有殿前副點檢的任命了。
七月十一(壬申),宋太祖任命皇弟趙光義代行開封尹和同平章事,趙廷美為山南西道節度使(即興元尹)。先前,宰相範質曾上奏說:“光義和廷美的官品秩位都不高,朝廷對他們的禮儀也不夠。請陛下為他們一道增加封冊,要麽位列於公台,要麽委任到藩鎮。皇子和皇女,即使還在繈褓中,也請陛下命令有司部門給他們施加恩製。”所以才有了這道任命。
範質又進言說:“宰相以舉薦賢臣為職責,以埋沒善人為不忠。臣私下見到端明殿學士呂餘慶和樞密副使趙普,全都精通治國之道,並曾在霸府(登基前的幕府)任職,經曆豐富,資格很深,又都為人公正忠誠,值得倚賴信任。臣請求授他們以台司的重任,讓他們施展大用。”宋太祖高興地采納了。
七月十八(己卯),隴州進獻黃色鸚鵡。也在七月,由右領軍衛上將軍陳承昭負責的堵塞隸、滑二州黃河決口的工程竣工。宋太祖賜給他賞錢三十萬。同時,吳越國自五月直至七月,一直沒下雨。
八月初一(壬辰),宋太祖沒有視朝。八月十一(壬寅),他下詔將死囚送到所屬軍州重新判決。
八月十三(甲辰),南唐桂陽郡公徐邈帶著已故南唐主李景的遺表前來大梁。南唐嗣主李煜請求追複李景的帝號,宋太祖答應了,並很快追諡李景為明道崇德文宣孝皇帝,廟號元宗。
義武節度使兼同平章事清苑人孫行友,取代兄長孫方簡鎮守易定已超過八年,而狼山妖尼深意的黨徒日益強盛。宋太祖剛即位時,孫行友很不自安,累次上表乞求解官歸山,但宋太祖不許。孫行友越發恐懼,便開始修繕甲兵,準備拋棄家小,回去據守山寨,背叛朝廷。兵馬都監葉繼能秘密上表,將這事奏聞朝廷。宋太祖於是派閤門使武懷節飛馬前去會合鎮、趙二州的兵馬,借口說隻是去巡視邊塞,直接進入定州。孫行友來不及防備,武懷節就取出詔書給他看,讓他帶上家族回歸朝廷。孫行友倉皇之間,隻好聽命。孫行友到大梁後,宋太祖命令侍禦史李維嶽當即審訊他,得到全部實情。八月十八(己酉),宋太祖下製削奪孫行友的所有官爵,將他禁錮在私第。他又派人去取回深意的屍體,將之在都城西北隅焚化。
八月二十(辛亥),宋太祖臨幸崇夏寺,並觀覽脩三門。
同時,女真國派使者來進貢名馬。女真人的祖先住在古代肅慎族居住的地方,元魏時號稱勿吉;到了隋朝又改號靺鞨;唐朝初年,他們有黑水和粟末兩個部落。後來粟末變得強盛,號稱渤海國,黑水因而隸屬於它。五代時,遼國奪取了渤海國的地盤,黑水部落的民眾於是混居在同江南岸,屬於遼國,號稱熟女真(即和內地聯係較密切的女真人)。居住在江北的,則並不隸屬遼國,號稱女真。到這時,他們帶著馬匹前來入貢。宋太祖還下詔蠲免登州沙門島居民的租賦,讓他們專門修建舟船,用來運送女真人進貢的名馬。
這期間,宋太祖下詔說:“沿邊諸寨如有人犯了死罪,都必須押送到所屬軍州加以審判,不得馬上處斬。”同時,大名府的永濟主簿郭顗因貪贓被判處斬首棄市。
國子博士洛陽人郭忠恕,因酒醉和太子中舍符昭文在朝堂上大聲吵鬧,結果被禦史彈奏。郭忠恕反而喝叱禦史台官吏,奪下他的奏折,當場撕毀。八月二十八(己未),宋太祖為此將郭忠恕貶為乾州司戶參軍,將符昭文免官。
次日,史官編撰的後周世宗實錄修成,共四十卷。宋太祖為此賜給監修國史的宰臣王溥和修撰官扈蒙不同的禮器玉帛。
九月初一(壬戌),宋太祖沒有登禦正殿。同時,南唐主李煜派中書侍郎馮謐(即馮延魯)來進獻金銀繒彩,並表示自己已經繼承王位。宋太祖下優詔答複了他。當後周世宗奪取了江北後,寫信給江南,就像當年唐朝皇帝寫信給回鶻可汗那樣,隻稱呼他為國主而已。這時朝廷才開始將書信改稱詔書。
九月初三(甲子),遼國的諧裏(也作解利)前來歸降北宋朝廷。
也在這天,荊南節度使高保勖派他弟弟高保寅來上朝。宋太祖正式任命高保勖為荊南節度使。高保勖荒淫專恣,喜好營造亭台樓榭,極盡土木工程的能事,導致軍民全都抱怨。記室孫光憲懇切進諫,但他不聽。先前,荊南的高保融在城北堵住江水,造成一個七裏寬的水潭,不讓行人往來。當高保寅從大梁歸來時,便下令將那水壩拆去,使得道路通暢無阻。高保寅回來後,跟高保勖說:“寰宇即將統一,我們應當首先帶著領土歸朝,免得讓他人利用這事為自己爭取富貴。”擔高保勖不聽。
九月二十七(戊子),宋太祖派鞍轡庫使梁義前往江南吊祭南唐主李景的去世。臨行前,宋太祖召見梁義,當麵交代了他具體事宜。宋太祖並趁機跟身邊侍從們說:“朕每次派人出使全國各地,總要勸諭他們要謹慎。多少聽說過‘鮮克由禮’這話(語出《尚書·畢命》:‘世祿之家,鮮克有禮。’意即官宦之家,很少有人遵循禮製)。如果使臣缺乏禮儀,那麽叫遠方的人們如何服從我們!自今以後出使四方的官員,都應當認真挑選適當人選。”
同時,宋太祖下詔,由於皇太後的喪事,取消大型宴會。
冬十月初三(癸巳),南唐主派戶部侍郎韓熙載和太府卿曲霖(《宋史》作田霖)來參與皇太後下葬山陵的禮儀。
十月初六(丙申),宋太祖命令樞密承旨方城人王仁贍出使江南,祝賀南唐主新近即位,並賜給他們禮物。
十月初八(戊戌),宋太祖下敕說:“沿邊諸州必須嚴禁民眾出塞侵盜戎馬。以前所侵盜的必須下令歸還。”十月十一(辛醜),丹州下大冰雹。
十月十六(丙午),宋太祖將母親明憲皇太後和她丈夫宣祖趙弘殷合葬在安陵。
這月,宋太祖命令兼知製誥河南人盧多遜認真查看進策和獻書人員的文字,根據優劣決定升降,然後奏聞朝廷。
十一月初一(辛酉),宋太祖沒有視朝。十一月初四(甲子),皇太後的神主牌位遷入太廟。十一月初九(己巳),宋太祖臨幸相國寺,接著又臨幸國子監。同時,宋太祖任命恩州團練使雲中人李漢超為齊州防禦使,很快又讓他兼任關南兵馬都監。李漢超主政關南時,力修政治,得到官吏和平民的愛戴。
這期間,濠、楚一帶發生饑荒。宋太祖下詔命令地方長吏開倉賑貸災民。
十一月十三(癸酉),沙州節度使曹元忠和瓜州團練使曹延繼等人派使者前來進獻玉鞍勒馬。
這期間,西山巡檢使郭進在汾西打敗北漢軍隊,繳獲馬、牛、驢數以千計。郭進治軍有威,軍令嚴肅。宋太祖每次派衛卒到那裏時,總要提醒他們說:“你們必須嚴謹奉公守法。犯錯時朕還能寬恕你們,但郭進可會把你們殺了。”曾經有個軍校誣告郭進,說他行為不法。宋太祖了解了實情後,將那人押送到郭進那裏,讓他殺了那人。剛好北漢入寇,郭進跟那人說:“你膽敢講我的壞話,相信你頗有膽氣。我先寬恕你的罪過。你如果能掩殺敵兵,我當立即向朝廷推薦你。”那人踴躍赴戰,結果獲得大捷。郭進將他的事跡報送朝廷,宋太祖跟那人說:“你誣告陷害朕的忠良,這個功勞隻夠你自己贖罪而已。”便派人將他送還給郭進。郭進再次請求說:“如果陛下讓臣失去信用,那麽臣就再也無法用人了。”宋太祖這才聽從了。
十二月初二(壬辰,《宋史》作壬申,但該月無壬申),回鶻可汗景瓊派使者來進貢地方特產。
十二月初六(乙未),昭義(澤潞)節度使李繼勳上奏,說他打敗北漢軍千餘人,斬首百來級,還擒獲遼州刺史傅廷彥和他弟弟傅勳,並獻給朝廷。
代州刺史折仁理是黨項蕃部的大姓,世代家居河西。宋太祖因為他有捍衛邊塞的功勞,召他到大梁入見,接著又讓他回歸,照樣當他的代州刺史。
十二月十二(辛醜),宋太祖臨幸新修河倉。十二月二十一(庚戌),他到近郊狩獵。十二月二十四(癸醜),他派使者去賜給南唐和吳越不同數量的馬、羊、駱駝。
後周廣順初年,鎮州的諸縣規定每十戶選取一名有才幹和勇力的人當弓箭手,其餘九戶則出錢置辦兵器和甲胄以及糧草。這年,宋太祖下詔將這些人全都放歸,總共有一千四百人。
北宋在這時也開始設置藏冰務,以後經常在初夏命令官員使用官府資金,用黑牲畜去祭祀玄冥之神(主要指水神和冬神及北方之神),然後才開始開采冰塊,用於太廟祭祀。
當初,南漢女巫樊胡子,自稱玉皇降到她身上,並通過宦官陳延壽去謁見南漢主劉鋹。劉鋹於是在內殿設置幄帳,陳列寶器;而樊胡子則頭戴遠遊冠,身穿紫袍衣,坐在帳中宣講禍福,還稱呼劉鋹為太子皇帝。南漢的國事都取決於樊胡子,內太師龔澄樞和女侍中盧瓊仙等人也都依附於她。這年,南漢出現宮中生出靈芝,野獸觸動寢門,苑中的羊口吐珍珠等怪事。最奇怪的是井旁的石頭自己崛起,走了百餘步後才倒下來。樊胡子認為這些都是符瑞,便暗示群臣入宮道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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