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德六年即公元959年六月二十,七歲的後周梁王郭宗訓即位成為史上的後周恭帝。九月初四,南唐太子李弘冀去世。冬十月,南唐主李景殺了多次出使後周的禮部侍郎李謨。
南漢主劉鋹因中書舍人鍾允章是他還是藩王時的幕府舊僚,所以提擢他為尚書右丞,並參知政事,對他十分重用和信任。鍾允章請求誅殺幾名違法的人,好嚴正綱紀,但南漢主不能聽從。宦官們得知此事後,開始嫉惡鍾允章。南漢主將要去祭祀圜丘,在此前三日,鍾允章帶領禮官登壇,四麵張望,指揮下屬設置神位。內侍監許彥真望見後說:“這是謀反!”當即帶劍登壇。鍾允章嗬斥並製止了他。許彥真於是飛馳入宮,誣告鍾允章想在南郊祭祀那天起兵作亂。南漢主說:“朕待鍾允章非常優厚,他怎能做出這樣的事!”玉清宮使龔澄樞和內侍監李托等人共同出來為許彥真作證,南漢主因此相信了許彥真的話,派人收捕鍾允章,將他關在含章樓下,然後命令宦官和禮部尚書薛用丕輪流審訊他。薛用丕平時和鍾允章關係很好,於是告訴他這次將難免大難。鍾允章拉著薛用丕的手哭著說:“老夫今日不過是卓幾上的肉而已,分給仇人烹調了。隻是遺憾鍾邕和鍾昌還太年幼,不知道我的冤枉。等他們長大後,請你告訴他們真相。”許彥真得知後罵道:“反賊還打算讓他兒子報仇!”於是又轉告南漢主說:“鍾允章和他兩個兒子一道登壇,暗中有所祈禱。”南漢主於是下令將他們全都殺了。此後南漢的宦官日益專橫。李托是封州人。
十一月初十(辛亥),南漢主到圜丘祭祀,然後大赦境內。沒多久,他任命龔澄樞為左龍虎觀軍容使兼內太師,軍國大事都取決於他。凡是有才能的朝臣及進士狀元,或者跟他們談得來的僧侶道士,都必須先閹割後才讓他們進位;也有些人靠自宮求進,也有人因免死受到宮刑。於是宦官多如牛毛,達到近二萬人。朝廷顯貴和當權用事的,大多都是宦者。他們將士人當作門外人,不讓他們參預政事,南漢最終也因此亡國。
十一月十五(丙辰)是冬至,後周百官奉表向恭帝稱賀。十一月十七(戊午),朝廷取消兗州廣利軍,依舊稱為萊蕪監。十一月二十一(壬戌),朝廷將鳳州的固鎮升格為雄勝軍。
十二月初一(壬申),史館上奏,請求派史官修撰世宗實錄,恭帝準奏。十二月初三(甲戌),朝廷將萬歲殿改名為紫宸殿。
這期間,南唐將洪州更名為南昌府,在那裏修建南都,並任命武清節度使何敬洙為南都留守,兵部尚書陳繼善為南昌尹。
後周當年進攻秦、鳳一帶時,蜀中人心惶惶。都官郎中徐及甫自己覺得很有才略,但在仕途上卻很不得誌。因此他趁機暗中連結黨羽,陰謀奉戴前蜀高祖(通鑒誤作高宗)王建的孫子少府少監王令儀為帝,用他的名義起兵作亂。後來因後周撤軍他的陰謀才沒能得逞。到這時,他的黨羽中有人告發,後蜀朝廷於是派兵收捕,徐及甫隻好自殺而死。十二月二十三(甲午),後蜀賜王令儀死。
也在十二月二十三這天,後周西京(洛陽)上奏,說退休的左屯衛上將軍致仕李萼去世。次日,大梁下暴雨,白天也一片昏暗,連續四日都是這樣。朝廷分別命令使臣到各州去賑濟遭受水災的民戶。
這期間,後周端名殿學士兼兵部侍郎竇儀出使南唐。那天正下著雨雪,南唐主李景想在廊廡下接受詔書。竇儀說:“使者奉詔而來,不敢失去平時的禮儀。如果害怕雪水沾上朝服,還請改為他日。”南唐主於是冒著雪雨在宮殿的露天庭院受詔。
也在十二月,契丹主即遼穆宗耶律璟派他舅舅出使南唐。後周泰州團練使荊罕儒招募刺客到南唐殺了他。南唐人夜裏在清風驛館設宴招待契丹使者。酒喝得正起勁時,契丹使者起身去廁所更衣。南唐人看他一直沒回來,便到廁所去看怎麽回事,結果發現契丹主舅舅的頭沒了。此後契丹與南唐為此絕交。荊罕儒是冀州人。
顯德七年即公元960年春正月初一(辛醜),後周文武百官進名奉賀。同時,鎮、定二州派人飛馳奏報,說契丹入寇,北漢賊軍自土門東下,和契丹蕃寇合勢進攻中原。朝廷下詔,派歸德軍(宋州,今河南商丘)節度使、檢校太尉、殿前都點檢趙匡胤率兵北征。
次日,殿前副點檢兼鎮寧軍節度使太原人慕容延釗率領前軍先行出發,大軍定於第二天繼進。當時京師民眾紛紛聚在街頭,私下議論說:“都點檢會成為天子。”軍中精通星象的河中人苗訓,見到太陽下頭又有個太陽,黑光摩蕩,便指著那裏跟趙匡胤的親吏楚昭輔說:“看,這就是天命。”
正月初三(癸卯),大軍離開京師,當晚在陳橋驛過夜。趙匡胤掌管禁軍長達六年,深得士卒的愛戴。他多次跟從世宗征伐,屢著功績,是人望所歸。到這時,因恭帝過於年幼,而國家的前途未卜,所以將士們密謀推戴他為帝。那晚,將士們互相商量說:“主上幼弱,我們這幫人出死力破敵,誰知道將來會怎樣!不如先立都點檢為天子,然後再去北征。”都押衙李處耘將將士們的想法相繼稟報趙匡胤的弟弟內殿祗候供奉官都知趙匡義,及歸德節度掌書記薊人趙普。他的話還沒說完,將領們就已拔出刀刃衝了進來,大聲說道:“軍中已經決定了,要策立太尉為天子。”趙匡義趁機勸諭他們說:“異姓稱帝,雖說是天命,其實也是人心所向。你們大家必須各自去嚴格管好軍士,千萬不要讓他們去到處剽掠。一旦都城人心安定,那麽全國四方自然也就安定。到時你們也能共保富貴。”將領們都答應了,於是回去控製各自的部隊。趙匡義連夜派衙隊軍使郭延贇飛馬去告知殿前都指揮使石守信和殿前都虞候王審琦。石守信和王審琦平時都歸心於趙匡胤。於是出征的將士環列著等待天亮。
趙匡胤那晚喝醉後臥床而睡,最初不知道這事。次日一早,將領們擐上甲胄,刀劍出刃,直接去叩開趙匡胤的寢室大門,說:“諸將無主,願意策立太尉為天子。”趙匡胤大吃一驚,急忙起身,還沒來得及回答,將領們就將黃袍披在他身上,然後環繞著他下拜,高呼萬歲。將士們扶他上馬,簇擁著逼迫趙匡胤南行。趙匡胤估計避免不了,於是攬住馬轡,要將領們發誓,說:“你們貪圖富貴,要立我為天子。我有號令,你們能夠接受嗎?”大家都下馬跪伏在地,說:“唯命是從。”趙匡胤說:“太後和主上,都是我北麵事奉的人;朝廷的大臣,也都和我平起平坐。你們決不許驚動和冒犯宮闕、侵淩朝廷顯貴,或侵犯府庫。聽命效力就有厚賞,違背命令則要被殺。”大家都回答說行。於是趙匡胤整治軍容,自仁和門入城,對百姓秋毫無犯。次日,他先派客省使大名府人潘美去見執政大臣,跟他們解釋事情的本末,又派親信楚昭輔去安慰自己的家人。
當時宰相大名府人範質和太原人王溥正上早朝,尚未退下。得知事變時,範質下殿捉住王溥的手激動地說:“派將出征,過於倉促,這都是我們的罪過。”說著指甲扣進王溥的手,以致他的手幾乎出血。王溥一句話都答不上來。
天平節度使、同平章事、侍衛馬步軍副都指揮使太原人韓通,自內庭慌慌張張地奔歸回府,準備率眾抵禦。散員都指揮使洛陽人王彥升在路上遇見韓通,躍馬追趕他,馳入他的宅第,殺了韓通及其妻兒。
韓通是並州太原人,二十歲弱冠時應募,以勇力知名,補任騎軍隊長。後晉開運末年,劉知遠(即後來的後漢高祖)在太原起兵,將韓通安排在帳下。很快他就跟從後漢高祖前往東京,經累遷成為軍校。劉知遠掌管禁軍時,任命韓通為衙隊副指揮使。韓通還參加討伐杜重威的戰役,得到青銀官階和檢校國子祭酒。後漢高祖即位後,加他為檢校左仆射。隱帝即位後,升遷他為奉國指揮使。
乾祐初年,郭威(即後來的後周太祖)任樞密使,帶兵討伐河中。他知道韓通為人嚴謹忠厚,便命令他跟隨自己。他在攻城時身先士卒,登上城牆時身上受了六處創傷。他因功升遷本軍都虞候。郭威鎮守大名府(即鄴都)時,奏請韓通為天雄軍步軍都校,將他當作心腹。郭威進入汴梁時,韓通非常出力。後周太祖即位後,授他為奉國左第六軍都校,兼領雷州刺史。廣順初年,他出任虎捷右廂都校,接著升遷左廂,兼領孟州巡檢,相繼兼領永、睦二州防禦使。後周太祖親征兗州時,任命韓通為在京右廂都巡檢。當時黃河泛濫,灌進河陰城;後周太祖命令韓通率領廣銳士卒一千二百人去疏通汴口,並率領所部修築河陰河城,在那裏修築壁壘。沒多久,他官拜保義軍節度觀察留後。後周太祖親自舉行南郊大禮時,正式任命他為保義節度使。北漢主劉崇南侵時,後周世宗郭榮命令韓通作為河中節度使王彥超的副手從晉州道出擊,並在高平打敗他們。世宗接著任命韓通為太原北麵行營部署,挖掘地道攻城。但世宗不久就決定班師,接著讓韓通移鎮曹州,加他為檢校太保。
世宗覺得深、冀之間有條胡盧河,東西連綿數百裏,但堤壩不很險峻,無法防止契丹騎兵的衝擊。顯德二年(955),他命令韓通和王彥超去負責疏通加固。工程尚未竣工,契丹兵就過來了。韓通出兵擊退了他們,於是在李晏口修築城池作為靜安軍,四十天裏就完工了。他還負責修築束鹿及鼓城,並修複了祁州城。當時正是兵荒馬亂之後,骸骨遍野,韓通派人將它們全都掩埋,堆成一座萬人塚。他又在博野和安平修築城池,往來於深、定二州之間,夜裏在古寺過夜,白天披荊斬棘。在安平時他帶領一百多騎兵監督工程,遇上數百契丹騎兵突然前來。韓通率領麾下和他們交戰。日暮時出現大風雨,契丹騎兵撤去,韓通他們生擒了十來名敵騎。他還在百八橋鎮及武強縣修築城池,都是十來天裏就完工。回到朝廷後,剛好世宗決定攻取秦、鳳一帶,於是任命韓通為西南麵行營馬步軍都虞候,率軍進入大散關,並包圍鳳州。他還分兵修築固鎮城池,用以斷絕後蜀的糧道。沒多久,他攻拔鳳州,因功被授予侍衛馬步軍都虞候。
世宗親征淮南前,任命韓通為京城都巡檢。世宗覺得都城狹小,便征用京畿一帶的民工修築新城,並拓廣舊城街道。他命令左龍武統軍薛可信、右衛上將軍史佺、右監門衛上將軍蓋萬、右羽林將軍康彥環分別在四麵監工,由韓通總負責。工程尚未竣工,世宗就去巡幸淮上(即親征南唐),留下韓通擔任在京內外都巡檢,暫時負責侍衛司,讓他完成新城的建設。這項工程本來預定三年竣工,結果才半年就完成了。顯德三年,世宗追述他攻取秦、鳳一帶的大功,改他兼領忠武軍節度使和檢校太傅,不久又改任他為侍衛馬步軍都虞候。世宗巡幸壽春時,任命韓通為京城內外都巡檢。淮南平定後,韓通被任命為歸德軍節度使。
顯德六年春,世宗下詔,派韓通去巡視河北的河堤。因此他征用徐、宿、宋、單等州的民工去疏通數百裏汴渠。世宗即將北征時,命令韓通與大將高懷德和張鐸率先趕赴滄州,還賜給他一襲官衣、金帶、鞍馬、器帛。他當即領兵進入契丹境內的乾寧軍南麵。很快他又出任陸路都部署,殿前都虞候石守信是他的副手。世宗又命令韓通巡視北邊,他帶兵修複了自浮陽直至淤口浦被損壞的三十六坊,因此打開了前往瀛、莫二州的通路。他還率軍攻克益津關,朝廷將之升格為霸州,並征用濱、棣二州的數千民工去修築城池,還是由韓通負責該工程。竣工回來後,世宗任命他為檢校太尉和同平章事,兼侍衛親軍馬步軍副指揮使。恭帝即位後,他改為兼領鄆州。韓通後來遇害的事前已細說,就不贅述了。《宋史》隻記載了三位後周將相,而韓通居於首位。
再說,將領們簇擁著趙匡胤登上明德門城樓。趙匡胤命令甲士回到自己的兵營,然後退歸公署,脫下帝王的黃袍。不久,將領們擁著宰相範質等人前來。趙匡胤嗚咽地流著眼淚跟他們說:“我深受世宗的厚恩,但被六軍所迫,一下子到了這步田地。實在是愧對天地。你們看該怎麽辦?”範質等人還沒來得及回答,散指揮都虞候太原人羅彥瑰就按劍厲聲地說道:“我輩無主,今日必須得到天子!”範質等人互相對望著,不知怎麽辦才好。王溥首先下了台階向趙匡胤下拜,範質不得已也隻好下拜。
將相們於是請趙匡胤前往崇元殿舉行禪代的大禮,並派人去召來文武百官。到了午後晡時(三點左右),百官的班次站定,翰林學士承旨新平人陶榖從袖中拿出後周恭帝的禪讓詔書,宣徽使高唐人昝居潤扶著趙匡胤到龍墀的北麵拜受禪讓詔書。詔書說:
“天生蒸民,樹之司牧,二帝推公而禪位,三王乘時以革命,其極一也。予末小子,遭家不造,人心已去,國命有歸。谘爾歸德軍節度使、殿前都點檢趙匡胤,稟上聖之姿,有神武之略,佐我高祖,格於皇天,逮事世宗,功存納麓,東征西怨,厥績懋焉。天地鬼神享於有德,謳謠獄訟附於至仁,應天順民,法堯禪舜,如釋重負,予其作賓,嗚呼欽哉!祗畏天命。”
宰相們接著扶趙匡胤登上崇元殿,為他穿戴上皇帝的袞服冠冕,於是即皇帝位,成為史上的宋太祖。群臣接著拜賀,然後奉周恭帝為鄭王,繼續後周的香火祭祀;奉皇太後符氏為周太後,讓他們遷居西宮。鄭王郭宗訓後來在北宋建隆三年(962)搬到房州居住,在開寶六年(973)春在房陵去世。宋太祖得知後為之震動,慟哭失聲,在大梁便殿發哀成服,百官還進名奉慰。宋太祖很快就派中使去監護他的喪禮。他還為鄭王取消視朝十日。同年十月,北宋將鄭王歸葬於世宗慶陵的側麵,並下詔有司部門,確定他的諡號為恭皇帝,陵號為順陵。宋仁宗嘉祐四年(1059),朝廷下詔有司部門根據柴氏族譜,在諸房中推舉最年長的一人,讓他負責一年四季祭祀後周香火。這是後話。
《舊五代史》的史臣評論說:夫四序之氣,寒往則暑來;五行之數,金銷則火盛。故堯舜之揖讓,漢魏之傳禪,皆知其數而順乎人也。況恭帝當紈綺之衝年,會笙鏞之變響,聽謳歌之所屬,知命曆之有在,能遜其位,不亦善乎。終諡為恭,固其宜矣。
至此,後周正式滅亡,十國中一些國家雖然還在,但五代也正式終結。
要想知道北宋以後的事,請看下個大係列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