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德三年即公元956年春正月中旬,後周大將李重進在正陽擊潰南唐軍隊,陣斬對方主將劉彥貞。二月初,後周禁軍大將趙匡胤打敗南唐大將皇甫暉,奪取滁州。二月二十二,侍衛馬軍指揮韓令坤幾乎兵不血刃地攻克揚州。
二月二十七(庚寅),朗州節度使(湖南主)王逵上奏,說他領兵進入鄂州地界,並進攻長山寨,殺了南唐賊兵三千多人。他還獻上擒獲的南唐將領陳澤等人。
二月二十八(辛卯),趙匡胤上奏,說南唐天長軍製置使耿謙帶領本軍投降,後周軍因此繳獲糧草二千餘萬。
南唐主李璟命令園苑使尹延範前往泰州,將吳讓皇(即禪讓給南唐的前南吳君主楊渥)家族遷徙到潤州。尹延範因為道路艱難,擔心楊氏發動事變,居然將楊家的六十名男子全都殺了,然後回來奏報。南唐主無比憤怒,腰斬了尹延範。
不久後,韓令坤等人帶兵進攻並很快攻拔泰州。南唐刺史方訥逃歸金陵(今南京)。南唐主派人帶著蠟丸向契丹求救。二月二十九(壬辰),靜安軍使何繼筠俘獲了那使者,將他獻給後周世宗郭榮。同時,世宗任命給事中高防暫時代理泰州事務。
二月三十(癸巳),吳越王錢弘俶派上直都指揮使路彥銖進攻宣州(今安徽宣城)。先前派去進攻常州的中直都指揮使羅晟率領吳越戰艦進駐江陰。南唐靜海製置使姚彥洪帶領一萬軍民投奔吳越。
同一天,荊南的奏折抵達後周行宮,說朗州(今湖南常德)節度使王逵被部將潘叔嗣所殺。
王逵領眾逼近宜春(鄂州)。過了長沙,在金波亭炫耀兵力時,有一群蜜蜂飛聚在他的傘蓋中。占卜的人覺得這是不吉利的征兆(根據《九國誌·王逵傳》)。王逵於是留在長沙,下令行營副使毛立領兵南下,以嶽州團練使潘叔嗣和大將張文表為前鋒。潘叔嗣遭到王逵的猜忌,因此到了澧陵時,招來下屬將士,告訴他們說:“我事奉令公(即王逵)已經盡心盡力了。如今他聽信讒言,對我猜疑氣憤。征討鄂州回來後,他一定會來攻擊我。我不能坐而待斃。你們能和我一道西返嗎?”眾人也很憤怒,紛紛請求西返。潘叔嗣於是帶兵往西去襲擊朗州。王逵得知兵變,便乘坐輕舸跑歸武陵(即朗州),在武陵城外遇上潘叔嗣的軍隊。兩軍交戰,結果王逵敗死。
有人勸潘叔嗣幹脆占據朗州。潘叔嗣說:“我隻是救自己不死而已,豈敢自尊。應當將督府歸還潭州太尉,到時他怎能不將武安節度使的位置給我!”於是回歸嶽州,然後派團練判官李簡帶領朗州將吏去迎接武安(長沙)節度使周行逢。眾人跟周行逢說:“必須將潭州(長沙)授予潘叔嗣。”周行逢說:“潘叔嗣淪為賊人,擅殺主帥,罪當滅族。唯一能寬恕的是,他得到武陵後沒自己占有,而是給我而已。如果馬上起用他為節度使,天下人都以為我與他同謀,到時怎能講得清楚!應當暫且任命他為行軍司馬,等到過了年,再授給他節度使的節铖。”於是任命衡州刺史莫弘萬暫時代理潭州事務,然後率眾進入朗州,自稱武平和武安留後,派人奏報後周朝廷,同時任命潘叔嗣為行軍司馬。潘叔嗣非常憤怒,因此稱病不去。周行逢說:“行軍司馬是我曾擔任的職位,權力與節度使不相上下。潘叔嗣還不滿意,他難道還想搞掉我嗎!”
有人勸周行逢說:“令公不如用授予潘叔嗣武安的節鉞去引誘他,讓他到都府接受任命。那時他不過是桌幾上的魚肉而已!”周行逢聽從了。潘叔嗣臨行前,他的親信都勸止他。潘叔嗣仗恃自己平時將周行逢當作兄長般事奉,曆來關係親善,因此毫無懷疑。周行逢派多批使者去迎候,絡繹不絕。潘叔嗣到了後,周行逢親自到郊外慰勞,相見時非常歡快。潘叔嗣接著入府拜謁,但還沒到聽事廳,周行逢就下令將他拿下站立在公庭下,譴責他說:“你原來不過是個小校,也沒有什麽大功勞。王逵啟用你為團練使,而你一下子竟反過來殺害主帥。我因往昔的私人感情,不忍心殺你,還任命你為行軍司馬。他竟敢違抗我的命令而拒受!”潘叔嗣知道自己難免一死,便請求周行逢對自己的宗族手下留情。周行逢於是將潘叔嗣送到集市斬首。
三月初一(甲午),後周世宗去視察水寨。他到了淝橋,親自去取來一塊石頭,抱著騎馬來到水寨,給水軍提供炮彈。到淝橋的扈從官員每人也都帶回一塊石頭。
同時,殿前都虞候趙匡胤乘坐皮船進入壽春城壕中,城上守軍發放連弩向他射擊,箭矢大如屋椽。牙將館陶人張瓊急忙用身子護住趙匡胤,結果箭矢擊中張瓊的髀骨。張瓊當場昏迷過去,一陣後又蘇醒過來。箭鏃射入骨頭,一時拔不出來。張瓊喝下一大杯酒,然後叫人破骨取出箭頭。當時他流血數升,但依然神色自若。
南唐主李璟重新任命右仆射孫晟為司空,派他和禮部尚書王崇質奉表去見後周世宗,聲稱:“自天祐以來,海內分崩離析;有人跨據一方,有人改朝換代。臣承襲先人的大業,擁有江東;因為瞻烏未定,附鳳何從(瞻烏語出《詩經小雅》的‘瞻烏爰止於誰之屋’。這句話意即瞻烏尚未落到誰家的屋頂,即使想攀龍附鳳也不知該去何處)!如今天命有歸,聲教遠被;臣願意比作兩浙和湖南,仰奉正朝,謹守疆土。還乞求陛下收回薄伐的威嚴,赦免臣太遲賓服的罪過。首先從下國開始,作為陛下的外臣。那麽天朝懷柔遠方的仁德,誰能不服!”孫晟臨行前跟左仆射宰相馮延己說:“此行應當由左相前往。隻是我如果推辭則對不住先帝(李璟父親李昪即開國君主徐知誥曾重用孫晟)。”他上路後,知道自己不免一死,便在半夜歎息著跟王崇質說:“先生必須為自己一家百口考慮。我經過深思熟慮,終究不應辜負永陵(即烈祖李昪的山陵)的一培土,其餘的就不知道了!”
南漢國的甘泉宮使林延遇,為人陰險,詭計多端,而南漢主劉晟卻非常倚賴信任他。南漢主誅滅諸弟,都是聽從了林延遇的計謀。三月初二(乙未),林延遇死了,國人因此互相道賀。林延遇病危時,舉薦內給事襲澄樞取代自己。南漢主當天就提擢襲澄樞代理承宣院及內侍省。襲澄樞是番禺人。
後周光、舒、黃招安巡檢使兼代行光州(今河南潢川)刺史何超率領安、隨、申、蔡四州數萬將士進攻光州。三月初三(丙申),何超上奏,說南唐光州刺史張紹棄城逃走,都監張承翰在州城投降。世宗很快就授任張承翰為集州刺史。
次日,後周代行舒州(今安徽潛山)刺史郭令圖帶兵攻拔舒州,南唐蘄州(今湖北蘄春)將領李福殺了知州王承巂,舉州來降。同時,世宗派六宅使齊藏珍攻打黃州。
三月初七(庚子),文武百僚再次上表請求世宗聽樂,他也下詔答允。
同時,郭令圖收複舒州的捷報抵達行宮。世宗征淮時,舒州一直無法攻下。世宗於是任命郭令圖為代理刺史,命令鐵騎都指揮使洛陽人王審琦和大將司超帶兵攻城,結果一個晚上就攻拔了。
後周收複秦、鳳二州(甘肅天水和陝西寶雞)時,世宗赦免了被俘的後蜀士兵,讓他們隸屬各軍去征討淮南。其中不少人後來逃亡投降了南唐。三月初十(癸卯),南唐主的奏折抵達朝廷,並將一百五十名後蜀降兵送交後周。世宗於是下令將他們全都殺了。
同時,舒州人起來驅逐了郭令圖。王審琦當時正進軍援助黃州。他得知郭令圖被逐,便挑選部分騎兵夜裏銜枚急行軍去襲擊州城。他們趁夜打敗郡人,郭令圖這才得以回歸舒州。
前楚王馬希崇和前閩主王延政的兒子王繼沂當時都在揚州定居。世宗下詔存撫他們。
三月十三(丙午),孫晟等人抵達世宗的行宮,奉上南唐主的表章,並進現黃金一千兩、白銀十萬兩、羅綺二千匹,又進賞給將士茶絹金銀羅帛等。
三月十七(庚戌),世宗派中使帶著孫晟前往壽春城下,讓他去招降那裏的南唐守軍。南唐清淮節度使劉仁贍見到孫晟,穿上戎服在城上向他下拜。孫晟跟劉仁贍說:“使君深受國家的厚恩,不能開門迎納敵寇。”世宗得知此事後,非常憤怒。孫晟說:“臣身為宰相,豈能教節度使背叛朝廷!”世宗因此釋放了他。
也在三月十七,兩浙上奏,說他們派大將率軍進攻南唐的常州。
同時,彰武(延州)留後李彥頵上奏,說那裏的蕃人民眾和州民為亂,但他很快就和兵司都監閻綰帶兵掩殺,擒獲他們的酋帥高鬧兒等十人,送到集市斬首。李彥頵本是商人,生性貪婪暴虐,導致部民與羌胡夷狄起兵攻打他(通鑒說世宗在三月上旬為此召李彥頵回朝,估計時間不對)。
南唐主讓文理院學士李德明和孫晟向後周世宗進言,請求自己去掉帝號,割讓壽、濠、泗、楚、光、海六州的地盤給後周,並每年輸送一百萬金銀布帛,以此作條件讓後周罷兵。世宗覺得淮南的領土一半已被後周占有,而每天都有將領們的捷報,便想奪取江北的所有地盤,因此沒有答應。李德明見後周軍隊日益深入,並猛攻壽陽,便上奏說:“唐主不知陛下的兵力如此強盛。希望陛下寬限臣五日的時間,讓臣回去稟報唐主,讓他將江北的地盤全都獻出。”世宗答應了。孫晟趁機奏請讓王崇質與李德明一同回歸。
三月十八(辛亥),世宗派供奉官安弘道送李德明等人回歸金陵,並賜給南唐主李璟一封書信,說:
“自從有唐失去對海內的駕禦,天步變得十分艱難。黃巢和蔡賊(秦宗權)的喪亂之餘,朱氏(後梁)和李氏(後唐)的戰爭之後,中夏出現眾多變故,至今已有六十年之久。全國州縣均被瓜分,各處英豪鼎立對峙;自己宣揚聲教,各方擅有百姓;連衡而交結四夷,乘釁而欺淩上國。華夏之風不振,厄運到處流傳;凡是有心之人,誰不興歎憤慨?朕聽取先人訓導,繼承永久大業,仁德不及於前王,道義不比於往古。然而擁有一百州的富庶,手握三十萬的甲兵;況且亦農亦戰,交相修繕;士卒樂意,願為效用。因此朕想要報複累朝的宿怨,洗刷萬姓的羞恥。所以即位以來,無暇心懷偏安。攻破幽、並的巨寇,收複秦、鳳的全境;士兵不覺得疲憊,民眾尚有餘力。不久前回軍隴上,問罪江東;朕的確頗有理由,咎責將由誰負責?朕親提金鼓,很快就率師渡過淮、淝;上順天心,下符人欲;前鋒所向,敵眾無遺;棄甲僵屍,充滿川穀;收城複地,已過滁陽。豈有打落對方的爪牙,折斷對方的羽翼,潰爛對方的心腹,扼住對方的咽喉,而不去滅亡對方的道理!
“早先,泗州主將遞送到足下的書函一封;很快足下又派使者鍾謨和李德明前來,帶著所上表章及貢奉的衣服腰帶、金銀器幣、茶藥牛酒等;如今又派使臣孫晟等人一道來到行宮朝廷。觀察足下降身聽命,引咎告窮,這正是所謂君子見到時機,不會等待終日;要不是足下的見識通達,誰能做到這樣?奮武興兵,是用來討伐不臣的異邦;惇信明義,是用來懷柔遠方的民眾。五帝三王的盛德大業,都一直行用此道,以端正萬邦。
“朕今天親統戎師,舉行討伐,到郊外告祭宗廟社稷,在朝內問訊將相公卿。幸虧上天開導,天誘其衷,舉國全無異論。如果不能收複內地,拓展邊疆,便隨意議論凱旋班師,那就簡直如同兒戲,又將何以光揚祖宗的英烈,滿足士庶的心願?這不但有違天意,也讓軍眾失望。因為淮南部內,朕已平定了六州;而盧、壽、濠、黃四州,大軍也已集結城下,指日即可收複。大軍摧枯拉朽,淮南其餘數城,實在不足介意。如果足下願意將淮河流域的全部土地,作為大國的封疆,那還算是頗有遠見,豈能是形同迷複?如此這般,朕將釋放所有被俘的江南官吏和士卒,江北軍士和平民也都能留在當地,以免違背人的天性,滿足他們安於鄉土的人情。至於足下提出的削去尊稱,願意以臣禮事奉大國,那也並非沒有先例,確實有過前規。蕭詧奉周(南北朝的西梁皇帝向北周稱臣),不失附庸的地位;孫權事魏(三國時吳主向曹魏稱臣),自同藩國的禮儀。古時候雖然這麽做過,但今天朕則不取。足下盡可以保留平常的尊號,何必顯得歲寒而凋零。儻若保持事奉大國的決心,朕終究不會把人逼入險境。做事靠的是真誠厚道,而不是敷衍言辭。待到足下諸郡全都歸附,朕的大軍將立即撤回。天地作證,朕的信用如同丹青。我無爾虞,爾無我詐,言盡於此,更不繁述。如果足下不同意,請自此和大國斷絕。
“陽春即將過去,足下無比深思;希望不要讓時氣壅塞,更期望足下自愛自重。音塵非遠,風壤猶殊,翹想所深,勞於夢寐。”
世宗又賜給南唐將佐們一道書信,說:
“朕自從類祃(類祭和祃祭,通指祭祀)出師,揮師問罪以來,斷絕長淮而雷電出擊,鞭指建業而獵鷹飛揚;旦夕之間,捷報相繼。至於起兵的原因,釁端的由來,勝負的頭緒,戎甲的進展,不勞朕詳細解說,想必你們也都清楚了解。近來金陵派使者相繼前來朕的行宮,追悔先前的事情;向大朝稱臣,並非沒有謝罪的言辭,也有罷兵的請求。隻是因為南邦的土地,本來就是中夏的封疆;如果失去收複的期待,將深為辜負朝野的希望。已經興起的這一戰役,固然不能徒勞回返。如果自淮河以南,畫江為界,盡歸中國,那麽還算是頗有遠見。至於使者說的願為外臣,乞求遵照湖南和兩浙那樣俯首稱臣。他既然願意服義,朕豈忍心拒絕?朕必當另外商議如何封崇,待他以特殊禮儀。你們所有將佐,請各自盡心,好好為國家利益著想,勉勵選擇符合長久利益的策略。”
南唐主得信後,又上表表示感謝。
李德明回到金陵後,極力稱讚後周世宗的威望和仁德,以及後周甲兵的強盛,並勸南唐主割讓江北的土地給後周。南唐主聽了非常不高興。老臣鎮南節度使宋齊丘覺得割地對南唐毫無利益。李德明平時為人輕佻,說話經常言過其實,國人也不相信他的話。樞密使陳覺和副使李徵古曆來厭惡李德明和孫晟,便指使王崇質說的和李德明完全不同,因而趁機在南唐主麵前大講李德明的壞話,說:“李德明為了私利,賣國求榮。”南唐主勃然大怒,居然將李德明押送集市處斬。
再說,吳越國宰相吳程率軍進攻常州,攻破了外城,還生擒南唐常州團練使趙仁澤,將他送到錢唐。趙仁澤見到吳越王錢弘俶時不肯下拜,還譴責他背負盟約。錢弘俶勃然大怒,撕裂他的嘴,直到耳根。宰相元德昭憐惜他的忠誠,為他敷用良藥。趙仁澤因此得以不死。
南唐主因吳越兵在常州,擔心他們侵逼潤州。宣、潤大都督燕王李弘冀又很年輕,南唐主恐怕他不熟悉兵戎,便征他回金陵。部將趙鐸跟李弘冀進言說:“大王身為元帥,是眾心的歸屬和依賴。大王一旦自己退歸,部眾必定會發生動亂。”李弘冀覺得有理,便推辭不肯就征,還部署諸將,做好戰守的防備。
要想知道後周討伐南唐的結果如何,請看下篇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