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複三年即公元903年三月十七(戊午),汴帥朱全忠從長安回到大梁。朱全忠臨行前曾上奏說:“李克用對臣而言,本來並無很大的矛盾。請陛下為他厚加寵信和恩澤,派大臣前往撫慰,讓他知道臣的心意。”進奏吏把他的話轉告河東主帥李克用,李克用執筆寫道:“賊欲有事淄青,畏吾掎其後耳!”意思是朱全忠準備對付平盧(淄青)節度使王師範,不過怕李克用襲擊他的背後罷了。
王師範的弟弟王師魯包圍齊州,朱全忠的侄兒朱友寧帶兵趕走了他。王師範派兵增援部將劉鄩的部隊,朱友寧又打敗了他們。於是劉鄩占領的兗州外援斷絕。朱全忠的大將葛從周帶兵包圍了兗州。朱友寧接著進攻青州。三月二十七(戊辰),朱全忠率領四鎮及魏博兵馬共十萬繼後。
這期間,淮南大將李神福包圍鄂州。他望見城中堆積了很多荻草,便跟監軍尹建峰說:“今晚為尹公一把火燒了它。”尹建峰不信。當時武昌(鄂州)節度使杜洪向朱全忠求救,李神福派部將秦皋乘坐輕舟前往灄口,在樹林頂端舉起很多火炬。杜洪以為救兵來了,果然將荻草燒了回應所謂“救兵”。
夏四月初九(己卯),唐昭宗李曄讓朱全忠掌管元帥府事務。
同時(《新唐書》作正月二十九辛未),占領溫州的丁章被木匠李彥所殺,他的部將張惠占據了溫州。
先前,朱友寧和另一名汴將楊師厚的前軍緊逼淄、青,王師範向淮南求援。四月二十五(乙未),淮帥楊行密派部將王茂章率領步騎七千前往救援,接著又派別將帶兵數萬攻打宿州(《舊唐書》說楊行密派大將王景仁率眾萬人赴援)。朱全忠派大將康懷英去救宿州,淮南兵退走。
楊行密派使者去見湘帥馬殷,說朱全忠專橫跋扈,請求馬殷和他絕交,自己要和馬殷結為兄弟。湖南大將許德勳說:“朱全忠雖然無道,然而他正挾天子以令諸侯。明公曆來奉戴王室,不能輕易和他絕交。”馬殷聽從了。
杜洪向朱全忠求救,朱全忠派部將韓勍帶兵萬人進駐灄口,並派人去告知荊南節度使成汭、武安節度使馬殷、武貞節度使雷彥威,讓他們出兵救援杜洪。成汭畏懼朱全忠的強盛,同時也想侵占江、淮的地盤,好擴大自己的領域。於是他率領舟師十萬,沿著長江東下。起初,成汭修造巨大戰艦,三年內建成;其中有艘主艦,規模猶如節度使府衙,稱作“和州載”;其餘則稱作“齊山”、“截海”、“劈浪”之類,數量眾多。掌書記李珽勸諫道:“如今每艘戰載上甲士千人,算上稻米又加倍;如此巨大的戰艦動起來非常緩慢不便。吳兵剽悍輕捷,我們難與他們角逐。武陵和長沙都是我們的仇敵,難道我們就沒有後顧之憂嗎?不如派驍將進駐巴陵,率領大軍和吳兵隔岸相持,堅守壁壘,不用出戰。這樣,不過一個月,吳兵糧食用盡,自然就會逃遁。那時鄂州之圍也就解了。”但成汭不聽。李珽是當年被安祿山殺害的唐朝東京留守李憕的五世孫。
川帥王建利用岐帥李茂貞的被動處境,出兵攻打秦、隴一帶。他派判官韋莊到長安入貢,也和朱全忠搞好關係。朱全忠派押牙王殷出使兩川答禮,王建設宴招待。王殷說:“西蜀的甲兵固然很多,但缺乏馬匹。”王建嚴肅地說:“本道江山險阻,騎兵派不上用場。然而我們馬匹也不缺乏。押牙請稍微逗留些日子,我帶你去看看。”於是集中了各州的戰馬,在星宿山舉行大規模閱兵。閱兵式上有官馬八千,私馬四千,部伍十分整齊。王殷看後表示歎服。王建本是騎將,所以在得到西蜀之後,到文、黎、維、茂等州購買胡馬,經過十年的經營,終於得到了這個規模。
先前,振武將領契苾讓驅逐衛戍將領石善友,占據該城反叛。河東大將李嗣昭等人率軍進攻,契苾讓自焚而死。河東軍重新奪取振武城,殺了反叛的兩千多吐穀渾人。五月初七(丁未),李克用的雲州都將王敬暉殺了刺史劉再立,背叛河東,投降了幽州的劉仁恭。李克用派大將李嗣昭和李存審帶兵討伐他。劉仁恭也派部將帶兵五萬去救王敬暉,李嗣昭則退保樂安,讓王敬暉得以率眾棄城離去。李克用很氣李嗣昭和李存審讓王敬暉逃走,杖責了他倆,還削去他們的官職。
成汭的水師尚未抵達鄂州時,馬殷就派大將許德勳率領舟師萬餘人,雷彥威也派部將歐陽思率領舟師三千多人,和湘軍在荊江口會合,趁虛襲擊江陵。五月初十(庚戌),聯軍攻陷成汭的老巢江陵(《新唐書》說雷彥威的弟弟雷彥恭攻陷江陵),劫掠了城裏的軍民和財產後離去。成汭的將士因為家破人亡,全都喪失了鬥誌。
李神福得知荊南水軍要來,親自乘坐輕舟前往偵察,然後跟部將們說:“他們的戰艦雖多,然而彼此分散,很容易製服。應當開始猛攻!”五月十二(壬子),李神福派部將秦裴和楊戎率眾數千到君山出擊成汭,擊潰了他,並乘風縱火焚燒他的戰艦。荊南的士卒全都潰散,成汭也跳進長江淹死了(《舊唐書》把這事放在九月,還說成汭因為老巢江陵失陷而憤怒投水自殺)。
成汭是淮西人,少年時十分任俠,趁醉殺人,被仇家追捕,因而落發為僧,冒姓郭氏(《新唐書》說他加入蔡州賊眾,成為賊帥假子,更改姓名為郭禹)。他藏匿了很久,直到富貴後才恢複本姓。唐僖宗朝時,他成為蔡州軍校,帶領本郡兵馬衛戍荊南。荊南主帥因他凶狠殘暴,想加害於他,成汭於是放棄本軍投奔秭歸。一個晚上,他被巨蛇纏身,幾乎送命,因此祝禱說:“苟有所負,死生惟命。”於是左右搖晃,那巨蛇也就鬆開他爬走了。他後來占據歸州,招集流亡,訓練士伍,得到一千多士兵,然後沿江去襲擊荊南,占據了那裏。朝廷也隻好將荊南節度使的旄鉞授予他。當時荊州經過極大動亂之後,居民才生下十七家。成汭於是安撫凋殘,勵精圖治,通商勸農,勤於惠養百姓,因此到他的末年,荊南的人口恢複到一萬戶。成汭性格豪爽殘暴,事情都憑他隨意決斷,又喜好自我矜伐,能言善辯,欺淩他人,深為有見識的人所鄙視。
當初,澧、朗二州本屬於荊南,乾寧中年,那裏被土豪雷滿占據。成汭奏請朝廷將這二州重新割讓給荊南,但當時的宰相徐彥若執意不肯。成汭因此對他十分不滿。當徐彥若出鎮南海,路過江陵時,成汭雖然接待了他,但依然怏怏不樂,並在和他喝酒時,談到這事。徐彥若說:“令公位尊方麵大員,自比齊桓晉文。雷滿不過偏州一個草賊而已,令公何不對他用兵,用不著反而抱怨朝廷!”成汭感到有點慚愧。他後來經累遷官至檢校太尉,封上穀郡王。成汭後來的事都已細說,就不贅述,這裏隻作些補充。天祐三年(906)夏,朱全忠因為成汭歿於王事,上表請求為他在荊門立廟,唐昭宗下優詔許可。成汭鎮守荊南時,他的推官鄭準頗有文采。成汭當年因仇殺人,害怕被官吏追捕而改姓郭氏。當他成為荊南節度使後,命令鄭準上表,請求恢複本姓。鄭準援筆而成,大略是:“臣門非冠蓋,家本軍戎。親朋之內,盱睢為人報怨;昆弟之間,點染無處求生。背故國以狐疑,望鄰封而鼠竄。名非霸越,乘舟難效於陶朱;誌切投秦,出境遂稱於張祿。”又說:“成為本姓,郭乃冒稱。本避犯禁之辜,敢歸司寇;別族受封之典,誠愧諸侯。伏乞聖慈,許歸本性。”等等。朝廷很讚賞他表章的文筆。後來因成汭的生日,淮帥楊行密派人送來禮器玉帛之外,又送了他一部《初學記》。鄭準憤然地認為不能收下,跟成汭說:“《初學記》隻是教育兒童的書而已。如今兩國交聘,他卻贈送這樣的書,不是明顯輕視使君嗎!應當寫信去責讓。”但成汭不聽。鄭準歎道:“如果這樣,將會被敵國看輕,也表明幕府無人。參佐無能,豈能持久!”當即請求解職。成汭氣他背棄自己,暗中派人在路上殺了鄭準。這隻是逸聞罷了。
成汭死後,淮軍繳獲他的戰艦二百艘。來救鄂州的韓勍得知後,也帶兵回去了。
許德勳率軍從江陵回來經過嶽州,刺史鄧進忠開門迎候,並準備了牛肉酒水犒勞大軍。許德勳用禍福利害勸諭他,鄧進忠於是帶著家族遷徙到長沙,將嶽州留給許德勳。馬殷接著任命許德勳為嶽州刺史,任命鄧進忠為衡州刺史。
雷彥威狡猾殘忍,有他父親雷滿的風格,經常乘船去焚燒劫掠鄰境,以致荊、鄂之間幾乎無人居住。
當初,鳳翔隴右四鎮北庭行軍、彰義軍節度、涇原渭武觀察處置押蕃落等使、開府儀同三司、守尚書令、兼侍中、鳳翔尹、上柱國、秦王李茂貞淩辱王室,朝廷對他一味姑息,加他為尚書令。李茂貞畏懼朱全忠,覺得自己作為尚書令,官位在朱全忠之上,便累次上表請求解職。唐昭宗於是下詔,任命李茂貞為檢校太師、守中書令。
宰相崔胤上奏說:“左右龍武、羽林、神策等六軍十二衛名存實亡,並無宿衛兵士。京師的侍衛也依賴親軍。臣請求每軍招募四員步兵將領,每將率領二百五十人;招募一員騎兵將領,率領一百人。這樣六軍合計六千六百人;再挑選其中健壯的輪番入宮侍衛。”唐昭宗準奏,並下令讓六軍諸衛副使和京兆尹鄭元規製定規章到兩市招募親軍。
同時,根據朱全忠的奏請,唐昭宗任命潁州刺史朱友恭為檢校司空,兼徐州刺史和武寧節度使。
再說,朱友寧攻打博昌,一個多月都無法攻拔。朱全忠非常憤怒,派客將劉捍前往督戰。劉捍到了後,朱友寧驅趕著十多萬民工,背著木頭石塊,牽著牛和驢,到城南修築土山。土山築成後,朱友寧將民工和牲畜及木頭石塊一道填進土裏,喊冤的號哭聲數十裏外都能聽到。很快博昌城就被攻陷,汴軍屠殺了城裏的所有軍民。朱友寧接著進拔臨淄,直抵青州城下(《新唐書》說朱全忠在三月攻陷青州,顯然為誤)。朱全忠又派別將攻打登、萊二州。
淮南將領王茂章會合王師範弟弟萊州刺史王師誨攻打並占領密州,殺了刺史劉康乂(《新唐書》把這事放在三月)。楊行密任命淮海都遊奕使張訓為密州刺史。
六月初六(乙亥),汴軍攻拔登州。王師範率領登、萊二州的兵馬到石樓抗拒朱友寧,在那裏修築了兩座營柵。次日夜裏,朱友寧出擊登州兵的營柵。柵中告急,王師範催促王茂章出戰,但王茂章按兵不動。朱友寧攻破登州兵的營柵,接著進攻萊州兵的營柵。到天亮時,王茂章估計汴兵已經疲憊,便和王師範合兵出戰,擊潰了汴軍。朱友寧親自從峻阜騎馬趕來救援,不幸馬失前蹄,把朱友寧摔到地上。他結果被青州將領張士砍了腦袋,將他的首級送到淮南(《舊唐書》說這場戰役在臨淄附近)。登、萊二州兵馬追殺汴軍,直趕到米河,俘虜和斬首數以萬計,魏博派來的士兵幾乎全軍覆沒。
朱全忠聽說朱友寧戰死,親自帶兵二十萬晝夜兼行,趕赴淄青。秋七月十四(壬子),汴軍抵達臨朐,朱全忠命令諸將猛攻青州。王師範出戰,汴軍擊潰了他。王茂章緊閉壁壘向汴軍示弱,等到汴軍開始懈怠時,他毀了營柵出戰,率領騎兵馳騁疾戰。戰得非常激烈時,他退走坐下,召部將前來喝酒,然後馬上又投入鏖戰。朱全忠登高望見了他,向降兵探聽後知道那就是王茂章,歎道:“如果我得到此人為將,平定天下將是小事一樁!”
到了晡時(下午三點),汴軍撤退。王茂章估計自己眾寡不敵,當晚也帶兵回去。朱全忠派曹州刺史楊師厚率軍追趕,在輔唐趕上他。王茂章命令先鋒指揮使李虔裕帶領五百騎兵作為殿後。李虔裕殊死奮戰,但因眾寡懸殊,被楊師厚生擒後殺了。楊師厚是潁州人。
張訓聽說王茂章離去,問部將們道:“汴軍即將到此,我們如何抵禦?”將領們都請求焚燒城池,大肆劫掠後離去。張訓說:“不能這麽做。”於是他封存府庫,在城上樹立了很多旗幟,派羸弱士兵居前,自己率領精兵殿後,按部就班地離去。朱全忠派左踏白指揮使王檀攻打密州。王檀到了城下時,望見城上的旗幟,幾天後才敢入城。見到府庫和城邑都完好無損,他也不再追趕,因此張訓得以全軍而還。朱全忠於是任命王檀為密州刺史(《新唐書》說攻陷密州是在九月)。
七月二十九(丁卯),唐昭宗任命山南西道留後王宗賀為節度使。
睦州刺史陳詢背叛浙帥錢鏐,舉兵攻打蘭溪。錢鏐派指揮使方永珍出擊。武安都指揮使杜建徽與陳詢聯姻,錢鏐因此對他有所猜疑,但杜建徽也不辯解。剛好陳詢的親信來投奔錢鏐,還帶來杜建徽寫給陳詢的書信,裏麵都是勸戒他的話,錢鏐這才放心。杜建徽的堂兄杜建思在錢鏐那裏大講杜建徽的壞話,說他私自儲藏兵仗,陰謀作亂。錢鏐派人去搜索。當時杜建徽正在吃飯,使者直接進入他的臥內,杜建徽毫不在乎。錢鏐因此更加信任和敬重他。
八月初一(戊辰),朱全忠留下齊州刺史楊師厚攻打青州,自己回到大梁。
八月十三(庚辰),唐昭宗加西川節度使西平王王建為守司徒,進爵蜀王。
前渝州刺史王宗本向王建進言,請求出兵攻取荊南。王建同意了,於是任命王宗本為開道都指揮使,帶兵下了三峽。
當初,寧國節度使田頵攻破徐州的馮弘鐸,然後前往廣陵感謝楊行密對他的信任,並趁機請求得到池、歙二州作為屬區,但楊行密不肯。楊行密身邊隨從,甚至下頭的獄吏,都向田頵索求賄賂。田頵憤怒地說:“連獄吏都知道我即將下獄了!”回去時,他指著廣陵南門說:“我不能再踏入此門了!”田頵兵強財富,又喜歡攻取鄰鎮。楊行密平定淮南後,想保境息民,總是抑止他,但田頵不肯聽從。當楊行密赦免錢鏐後,田頵更加怨恨,暗中有反叛的打算。李神福跟楊行密說:“田頵一定會反叛,應當盡早對付他。”楊行密說:“田頵立有大功,他的反狀尚未暴露。現在要殺了他,將領們會人人自危!”
田頵手下有員良將叫康儒,和田頵的看法經常不一致。楊行密知道後,便提擢康儒為廬州刺史。田頵認為康儒背叛自己,竟然將他一家人都殺了。康儒臨死前說:“我死了,田公敗亡的日子也快了!”田頵於是與潤州團練使安仁義同時舉兵,安仁義還把停泊在東塘的戰艦全都燒毀。田頵派兩名使者扮作商人,前往壽州和奉國節度使朱延壽聯係,準備和他盟約。楊行密部將尚公乃遇到了這二人,說:“這兩人絕不是商人。”於是殺了其中一人,找到他身上的書信,然後將這事告知楊行密。楊行密將李神福從鄂州召回。李神福擔心杜洪趁機截擊,便揚言說奉命攻打荊南,然後開始準備舟楫。日暮時,他率軍沿江東下,這時才告訴將士要出討田頵。
八月二十二(己醜),安仁義襲擊常州,常州刺史李遇和他交戰,破口大罵安仁義。安仁義說:“他敢辱罵我,說明一定有備。”便帶兵離去。八月二十五(壬辰),楊行密任命王茂章為潤州行營招討使,出擊安仁義,但無法攻克。楊行密又派部將徐溫帶兵和王茂章會合。徐溫更換了他將士的軍服和旗幟,跟王茂章的部隊一樣。安仁義不知道他們已增添了兵馬,再次出戰。徐溫奮起直擊,打敗了他。
楊行密的夫人是朱延壽的姐姐。楊行密時常輕慢朱延壽,朱延壽因此十分怨恨,暗中和田頵通謀。田頵派前進士杜荀鶴到壽州,和朱延壽連結,又派人到大梁告知朱全忠。朱全忠非常高興,派兵進駐宿州,準備接應淮南叛軍。杜荀鶴是池州人。
要想知道楊行密和田頵及朱延壽後來的事,請看下篇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