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外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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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唐係列十九:敬宗亂政之二:韋處厚勸諫唐敬宗與大文豪韓愈病逝

(2018-08-14 20:55:38) 下一個


長慶四年即公元824八月初一(丁醜,《舊唐書》誤作丁酉)夜裏,出現火星犯土星的天象。也在這天,安南奏章抵達朝廷,說黃洞蠻人再次入寇。


八月初七(癸未),出現火星犯東井的天象。次日(甲申,《舊唐書》誤作甲寅,八月無甲寅),唐敬宗下詔,在關內和關東根據地區折糴或和糴(即折價或高價購買)穀粟一百五十萬石。陳、許、蔡、鄆、曹、濮等州鬧水災,嚴重傷害了莊稼收成。八月十一(丁亥),火星進入東井(《新唐書》說太白晝見,即金星出現在白天)。


八月十三(己醜),唐敬宗李湛為了表彰忠臣,任命李憕孫子李宏為河南府兵曹參軍,蔣清孫子蔣禺為伊陽令。李憕和蔣清都是當時留守東都時被安祿山殺害的大臣。當夜,出現金星侵犯軒轅右角的天象。


八月十六(壬辰),江王府長史段釗上言說,前任龍州刺史說龍州城外不遠有座牛心山,山上有仙人李龍遷的祠堂,頗為靈驗。唐玄宗臨幸蜀郡時,還特地建立了祠廟。唐敬宗派高品官員張士謙前往龍州檢定,結果他回奏說在牛心山發現有掘斷的地方。群臣都建議要予以修複(通鑒的說法有異:龍州刺史尉遲銳上言說:“牛心山平時被認為有神異。發現山裏有掘斷之處,臣請求加補塞。”),唐敬宗答應了。當時天氣寒冷,施工的地方又艱險卓絕,結果朝廷為這一工程投入了數萬民工,搞得劍南東川十分疲弊,東川節度使李絳還上表訴苦。


八月十八(甲午,《舊唐書》誤作甲子,八月無甲子),唐敬宗任命太常卿趙宗儒為太子少師。


八月二十一(《舊唐書》雖說也作丁酉,卻說是朔,顯然為誤。新唐書也作《丁酉》),妖賊馬文忠與高品宦官季文德等一千四百人圖謀不軌,都被打了一百棍杖處死。


八月二十九(乙巳),宣武軍節度韓充去世。韓充是名臣韓弘的弟弟,早年依靠舅舅劉玄佐,曆任河陽和昭義牙將。當韓弘成為宣武節度使後,他召韓充到他的治所汴州掌管親兵,並奏請他任禦史大夫。韓弘用法頗為殘酷,屬下人人無法自保,而韓充卻謙恭執禮,不敢稍微懈怠,因此很得軍心。然而他因為是韓弘的至親,權力又大,所以經常很不自安。元和六年(811),他趁著到洛陽近郊打獵,隻帶著少數人回歸東都。當時朝廷正處處姑息韓弘,也知道韓充沒有野心,便提拔他為右金吾衛將軍。同年十二月,他轉為大將軍,兼任少府監。元和十五年,他取代侄子韓公武出任鄜坊節度使兼檢校工部尚書。


長慶二年(822),幽、鎮、魏三道重新反叛。朝廷因為義成節度使王承元有數千士兵在滑州,擔心藩鎮會互相勾結,便再次進行勸誘。唐穆宗命令韓充和王承元更換藩鎮,提升他為檢校左仆射。同年,汴州(宣武)節度使李願被三軍驅逐,宣武軍立都將李翽為留後。朝廷覺得韓充曾長久在汴州任職,頗得軍心,便任命他為宣武節度使,兼統義成的王師前往討伐李翽。剛好李翽腦袋生疽,隻好將兵馬交給綱紀李質。李質用計策誅殺了叛亂的匪首,將李翽押送到京師。韓充因此不戰而進入大梁。當時陳許節度使李光顏也奉詔討伐李翽,在尉氏駐軍。他也想率先攻取汴州,好縱兵大肆搶掠。汴州監軍使姚文壽也想招引許州的軍隊前來。韓充當時人在中牟,得知他們的陰謀後,率眾徑直來到大梁城下。汴州民眾曆來懷念韓充,因此紛紛踴躍相賀,不再懷有二心。唐穆宗於是下詔加他為檢校司空,並下詔割讓汴州的潁州,改隸滑州。韓充安定了軍民之後,便秘密調查部伍,找到依附李翽叛亂的千餘人。然後在一天內下令,讓他們和父母妻兒馬上離開汴州,膽敢在境內逗留梭巡的立斬不赦!此後軍政得到大治,汴州百姓無不愛戴他。長慶四年八月,他加授司徒。可惜詔書尚未抵達大梁,韓充便暴病去世,終年五十五歲。唐敬宗追贈他為司徒,諡號肅。韓充雖然出身將門,卻曆來不追求豪華奢侈,常以簡樸節約自持。他臨機決策,從不遺憾或後悔,所以得到善於帶兵的將領們的稱道。


九月初二(丁未),波斯國大商人李蘇沙進獻修建亭子的沉香木材。左拾遺李漢上言說:“用沉香木料蓋亭子,這跟蓋瑤台瓊室有什麽兩樣!”唐敬宗雖然很生氣,但還是下優詔寬容了他。李漢是李道明的六世孫。


九月初五(庚戌),唐敬宗任命河南尹令狐楚為檢校禮部尚書、汴州刺史、宣武軍節度、宋、汴、亳觀察等使。


負責知匭櫃投書的諫議大夫李渤上奏,請求設置胥吏和增添俸料。九月初十(乙卯),唐敬宗在聽取他的建議同時,取消了理匭使。九月十三(戊午),他加授幽州節度使朱克融為檢校司空;並下詔讓浙西織造可以製作長幅和絲帶的繚綾一千匹。浙西觀察使李德裕上表勸諫,不肯奉詔。唐敬宗也就取消了詔令。次日(己未,《舊唐書》作己巳,疑有誤),唐敬宗任命兵部侍郎王起為河南尹。九月十九(甲子),吐蕃派使者來請求得到《五台山圖》。九月二十四(己巳),浙西和淮南各進獻詔書要求的銀妝奩三具。


冬十月初一(丙子),宗正寺選拔了有資格娶縣主〈即皇家近親女兒〉的元亮等二十五人,各賜錢三十萬,讓他們預備吉禮(即聘禮)。十月初六(辛巳),唐敬宗任命吏部侍郎崔從為太常卿。


十月二十三(戊戍),翰林學士韋處厚在唐敬宗宴遊時勸諫他說:“先帝因為沉湎於酒色而導致疾病損壽。臣當時沒有以死相諫的原因,是因為當時陛下(作為太子)年已十五了。如今皇子才一歲,臣怎敢因為怕死而不以死規諫!”唐敬宗被他感動,於是賜給他錦彩一百匹和銀器四件。


十月二十五(庚子),嶺南節度使鄭權去世。鄭權是滎陽開封人,進士及第,剛出仕時任涇原從事。節度使劉昌符病重時,請求入宮覲見,因擔心軍隊會出事,而鄭權為人寬厚,能夠寬容大眾,所以讓他主持留後事務。當劉昌符上路後,涇原士兵果然發生動亂。鄭權挺身而出,在刀光劍影中用言詞對亂兵加以勸喻,為他們陳述逆順的道理,然後趁機殺了為首的數人,三軍因此畏服。唐德宗得知後對他十分嘉許。當時天子厭倦了兵戈,因而得到軍心的藩鎮將吏大多超次被授予官爵。鄭權也自試衛佐被提拔為行軍司馬兼禦史中丞。他後來入朝成為倉部郎中,經累遷官至河南尹。元和十一年(816),他取代李遜成為襄州刺史兼山南東道節度使。元和十二年,他轉任華州刺史、潼關防禦、鎮國軍使。元和十三年,他升遷德州刺史兼德棣滄景節度使。


當時朝廷正出兵討伐淄青的李師道,鄭權也率領德、棣的軍隊兵臨平盧的邊境。他還奏請在平原和安德二縣之間設置歸化縣,用以召集歸降的民眾。滄州刺史李宗奭和鄭權不和,每件事都要和他唱對台戲,也不肯接受他的節製。鄭權將這事奏聞朝廷,唐憲宗於是派中使將李宗奭召回朝廷。李宗奭暗示州兵上表挽留自己,並上言說自己害怕發生動亂,所以不敢離開滄州。朝廷於是任命烏重胤鎮為橫海(即德棣滄景)節度使,取代鄭權,讓他回歸朝廷。滄州將吏怕了,於是共同驅逐了李宗奭。李宗奭這才逃歸京師。唐憲宗下詔,以悖謬怠慢的罪名,將他在獨柳樹下處斬,並將他弟弟李宗爽長久流放汀州。唐憲宗接著授任鄭權為邠寧節度使。剛好天德軍使上章為李宗奭喊冤,說他被鄭權誣告,朝廷隻好將鄭權降為原王傅。很快他又升遷右金吾衛大將軍,出任左街使。


唐穆宗即位後,改任他為左散騎常侍,出任入回鶻告哀使。他害怕出遠門,便用腳病為理由辭職,但沒有獲準,隻好讓人用肩輿抬著上路。鄭權器度不凡,身材魁偉,還能言善辯。到了胡虜廷院後,他和回鶻可汗爭論曲直,言辭激烈豪壯,深得可汗的敬佩和驚異。長慶元年(821)他出使回來後出任河南尹,不久入朝官拜工部侍郎,又升遷本曹尚書。因為家裏人口很多,俸祿不足,他便請求出任藩鎮。十天半月後,唐穆宗就任命他為檢校右仆射、廣州刺史、嶺南節度使。當初,鄭權出藩鎮時,得到宦官的資助。南海有很多奇珍異寶,鄭權也積聚了不少送給宦官,因此受到朝臣的極大嗤笑。這月他在任上病故。


十月二十六(辛醜),吐蕃進貢犛牛,以及銀鑄的犀牛、羊、鹿各一頭。次日,唐敬宗任命鄂嶽觀察使兼檢校兵部尚書崔植為檢校吏部尚書,兼廣州刺史、禦史大夫,出任嶺南節度觀察經略使。他還任命戶部侍郎韋顗為禦史中丞兼戶部侍郎;禦史中丞鄭覃暫領工部侍郎;刑部侍郎韋弘景為吏部侍郎;他還讓暫領禮部侍郎的李宗閔暫領兵部侍郎;任命工部侍郎於敖為刑部侍郎。


十一月十三(戊申,《舊唐書》作十天前的戊申,但以通鑒和《新唐書》為準),安南都護李元喜上奏說:黃洞蠻人賊寇與環王國合勢攻陷陸州,殺害了刺史葛維。同時蘇、常、湖、嶽、吉、潭、郴等七州發生水災,傷害莊稼收成。


十一月十五(庚申),朝廷將已故皇帝李恒安葬在光陵;廟號穆宗。在此之前,群臣為唐穆宗上諡號為睿聖文惠孝皇帝。十一月二十六(辛未),唐敬宗讓皇太子暫且負責軍國政事。


十二月初九(癸未),回紇、吐蕃、奚、契丹都派使者前來朝貢。同時,襄州刺史柳公綽、滄州刺史李全略、晉州刺史李寰、滑州刺史高承簡都從尚書加授檢校右仆射。


淮南節度使王播厚賄朝廷和內宮的權要(通鑒說他花錢十萬緡賄賂宦官王守澄),請求再次兼領鹽鐵使。也在這天,諫議大夫獨孤朗和張仲方、起居郎孔敏行、柳公權、宋申錫、補闕韋仁實和劉敦儒、拾遺李景讓和薛廷老等人跪在延英門外上疏極力反對。唐敬宗問道:“前些日子在殿上磕頭諫諍的人也在你們中間嗎(指三月十九在龍墀前磕頭諫諍的劉棲楚)?”當天即十二月初九,他便升遷前起居舍人劉棲楚為諫議大夫。李景讓是李憕的曾孫;薛廷老是河中人。


十二月十四(戊子)夜裏,月亮掩蓋了東井。


十二月十六(庚寅),唐敬宗加天平節度使烏重胤為同平章事。十二月二十一(乙未),徐泗觀察使王智興因為唐敬宗的生日,上奏請求在泗州設置戒壇,要剃度僧侶尼姑為唐敬宗求福。唐敬宗準奏。自元和(806)以來,朝廷下敕禁止這一做法。王智興想要聚斂財富,在元和後首次請求設置戒壇,於是全國各地都興起這事,江、淮一帶尤其嚴重。王智興的家產也因此高達巨萬,而他的行徑遭到時議的譴責。浙西觀察使李德裕上言說:“陛下如不趕快製止,到生日那天才停的話,估計兩浙和福建將因此損失六十萬民丁。”他奏折抵達的當天,唐敬宗就下詔取消了這一做法。


十二月二十三(丁酉),宰相牛僧孺進封奇章郡公,李程進封彭原郡公,竇易直進封晉陽郡公,全都有食邑三千戶。同一天,吏部侍郎韓愈病逝。


韓愈字退之,是昌黎人,他父親韓仲卿沒有名位。韓愈三歲時就成了孤兒,是他堂兄撫養了他。韓愈因為自己是孤兒,所以從小就刻苦學習儒學,不用任何獎勵。大曆和貞元之間,文學作品大多崇尚古學,仿效楊雄和董仲舒的論述,而獨孤及和梁肅算學者中知識最淵博深奧的人,也最受儒林學者的推重。韓愈作為徒弟跟從他們出遊,銳意鑽研學問,想在自己這代人中出名。自從決定參加進士考試時,他就將自己的文章送給公卿們。已故宰相鄭餘慶頗為他延攬名譽,因此他在當時十分知名,很快也就進士及第。宰相董晉出鎮大梁時,聘他為巡官。節度使府撤除後,徐州刺史張建封又請擔任自己的賓佐。韓愈說話直率,無所畏懼或避諱,操行堅正,拙於世俗事務。接著他調授四門博士,轉任監察禦史。唐德宗晚年,政出多門,宰相不專管朝政樞密。宮市的弊病,諫官提出多次他都不聽。韓愈曾上呈數千言的表章極力指出它的弊病,但唐德宗不但不聽,還在盛怒之下將他貶為連州山陽令,後來酌量就近遷移到江陵府任掾曹。


元和初年(806),唐憲宗召他為國子博士,他接著升遷都官員外郎。當時華州刺史閻濟美因公事暫停了華陰令柳澗的縣務,讓他攝理掾曹。幾個月後,閻濟美被罷免了職務,出居公館。柳澗便指使百姓攔道向他索取前年軍隊駐紮在華州的費用。後來新任刺史趙昌調查到柳澗的罪行,奏聞朝廷,柳澗因此被貶為房州司馬。韓愈因為出使外地經過華州,得知這事,便認為前後刺史朋黨,上疏為柳澗鳴冤,結果他的奏折被留中不下。後來唐憲宗下詔,讓監察禦史李宗奭立案調查,結果得到柳澗貪贓的證據,再次將他貶為封溪尉。朝廷因為韓愈妄自為他申辯,又將他貶為國子博士。韓愈自以為才高,卻累次被擯棄貶黜,因此作了《進學解》自喻:


“國子先生一早來到太學,召各位學生站立在館下,教誨他們說:‘業精於勤,荒於嬉;行成於思,毀於隨。如今聖賢相逢,法令得到彰揚。朝廷拔去凶邪,崇敬俊良。做一點好事的都會被記錄,懂一門學藝的都不會被埋沒。朝廷廣泛搜羅人才,認真挑剔選拔,刮去塵垢而磨出光澤。隻要有幸獲選,誰說人多了就得不到弘揚?你們諸生隻用擔心自己的學業不精,用不著擔心有司部門不能明察;隻用擔心自己的功業不成,用不著擔心有司部門不夠公平!’


“話還沒說完,就有人在隊列裏笑著說:‘先生覺得我們好欺騙呀!弟子事奉先生,至今已有些年頭了。先生口不絕吟誦六藝的文章,手不停披閱百家的學說;記事時必定提其要領,撰述時必定鉤其玄奧。先生務求知識廣博,不論大小都不捐棄;總是點燃膏油日以繼夜,經常終年勤奮不懈。先生對於學業,可算是足夠勤勉。先生還擯排異端邪說,攘斥佛教老莊;彌補理論的缺陷,張揚難解的奧秘。先生在茫茫學海中尋找失散的頭緒,獨自廣泛搜集而遠承古人;先生在百川橫流中阻攔逆向的流水,孤軍力挽狂瀾而堅持東流。先生對於儒家,可算是頗有功勞。先生沉浸在濃香厚鬱之中,細嚼書中的精華;寫作文章時書籍滿堂。先生上規姚姒(即虞舜和夏禹),渾渾無涯;《周誥》《殷盤》,佶屈聱牙;《春秋》謹嚴,《左氏》浮誇;《易》奇而法,《詩》正而葩;下迨《莊》《騷》,太史所錄,子雲相如(即楊雄和司馬相如),同工異曲。先生對於文章,可算是內涵宏大而形式豪放。先生少年時就開始治學,敢做敢為;年長後精通萬方,左右鹹宜。先生作為個人,可算很有成就。然而先生於公卻得不到朝廷的信任,於私也得不到朋友的幫助;不論做些什麽,總動輒得咎;暫時成為禦史,卻被流放南夷;三次成為博士,也是冗閑散職。先生命交華蓋,多次取敗;即使冬天不冷孩兒也哭號天寒,即使年景豐撚妻子也哭啼腹饑;就這樣熬到頭禿齒稀,終老死去,又有何裨益?先生卻不知道掛慮自己,怎麽反而去教誨他人!’


“先生說:‘籲,你到前麵來!大木料可作屋梁,細木料可作方椽。欂櫨侏儒和椳闑扂楔(都是古代房屋結構的專業術語),各得其所。而讓它們成為有用的房屋結構,那是通過木匠的努力。玉劄丹砂,赤箭青芝,牛溲馬勃,敗鼓之皮(都是中草藥),都可以收藏起來。而讓它們成為有用的治病藥材,那是由於醫師的高明。開明公正地選拔人才,靈巧和笨拙混雜使用;謙恭從容的成為俊逸,卓越出色的成為豪傑;比較各人的長短,將他們安排在合適的位置,那是因為宰相的能力。從前,孟軻喜好辯論,闡明孔子的大道,車轍踏遍天下,最終在奔走中老去。荀卿恪守正道,弘揚儒家的學說,為了逃避讒言到了楚國,結果在荒廢中死在蘭陵。這兩位大儒,說出的話成為經典,做出的事成為法則。他們絕非平常人物,可以進入聖人的行列。然而他們在當世的遭遇又怎樣呢?今天你們的先生學習雖然勤奮,卻未必得到要領;談論雖然很多,也未必切中要旨;文章雖然奇妙,卻未必能夠濟世;行為雖然修身,也未必出類拔萃。而且還每月領取俸錢,年年消耗廩粟;兒子不懂得耕田,婦人不懂得織布;出門乘馬,還有隨從;在家安坐,寬心而食;碌碌無為而墨守常規,窺探古書而竊取名言。然而聖主卻不加誅罰,宰臣也不予貶斥。這難道不是你們先生的幸運嗎!你說動不動就遭到誹謗,其實名聲也隨之而來。被安排在閑散職位,其實也恰如其分。至於盤算財物的有無,計較官位的高低,那是忘了自己的分量。至於指責前人的瑕疵,那等於是指責木匠沒有以杙為楹(用小木棍代柱子)。指責醫師用昌陽延年益壽,其實是想兜售他的豬苓而已。”


執政大臣讀了此文後對他感到憐惜,又因為他有史學才能,便改任他為比部郎中兼史館修撰。一年後,韓愈轉為考功郎中兼知製誥,拜中書舍人。不久有些不喜歡韓愈的人,兜出他的舊事,說韓愈先前被貶為江陵掾曹時,荊南節度使裴均對他很好,還將他安排在很舒適的館舍。裴均的兒子裴鍔平凡低鄙,而近來裴鍔去探望父親時,韓愈還為他寫序文餞行,並直呼他的字。這事在朝臣中引起一片喧嘩,韓愈也因此被改任太子右庶子。


元和十二年(817)八月,宰臣裴度出任淮西宣慰處置使兼彰義軍節度使。他奏請韓愈為行軍司馬,朝廷於是賜給他金紫官服。淮、蔡之亂(吳元濟)平定後,韓愈在十二月跟隨裴度回朝,因功授任刑部侍郎。唐憲宗還下詔讓韓愈撰寫《平淮西碑》。他在碑文裏大多敘述裴度的事跡。當時首先進入蔡州並生擒吳元濟的是李愬,所以他應居功第一。李愬因此心中憤憤不平。李愬妻子經常出入禁中,便趁機向唐憲宗訴說碑辭不實。唐憲宗於是下詔,讓人磨掉韓愈的碑文。唐憲宗接著命令翰林學士段文昌重新撰寫。


鳳翔法門寺有座護國真身塔,塔內有釋迦文佛的指骨一節,還有規定,每三十年開放一次,開放那年將歲豐人泰。元和十四年正月,唐憲宗派中使杜英奇帶領宮女三十人,手持香花前往臨皋驛站去迎接佛骨,然後從光順門進入大內,並將佛骨留在禁中三日,接著輪番送給京師各座寺院。王公士庶無不爭先恐後地奔走施舍。有的百姓甚至廢棄家業或拿出全部家產,也有人燒了頭頂或灼傷手臂,為了供養佛骨。韓愈曆來討厭佛教,便上疏諫道:


“臣覺得佛祖不過是夷狄的一個術士而已,後漢時才開始流入中國,上古未曾有過。從前黃帝在位百年,享年一百一十歲;少昊在位八十年,享年一百歲;顓頊在位七十九年,享年九十八歲;帝嚳在位七十年,享年一百零五歲;帝堯在位九十八年,享年一百一十八歲;帝舜和夏禹都享年百歲。那時天下太平,百姓安樂,享受長壽,而中國從未有過佛祖。後來殷湯也享年百歲,殷湯的孫子太戊在位七十五年,武丁在位五十年,史書沒提到他們的壽命,但推算他們的年齡,都不下百歲。周文王享年九十七歲,周武王享年九十三歲,周穆王在位百年。那時佛法也還沒來到中國,所以他們並非事奉佛祖才享受長壽。漢明帝時開始有佛法,而漢明帝在位才十八年而已。其後亂世和敗亡相繼不斷,國運皇祚都不長久。宋、齊、梁、陳、元魏以後,事佛逐漸變得恭謹,而這些朝代尤其短促。隻有梁武帝在位四十八年,前後三度舍身施舍佛祖;宗廟的祭祀,也不用牲畜太牢,自己一天才吃一餐,也隻有蔬菜水果。梁武帝後來竟被侯景所逼,餓死在台城,他的國家也很快滅亡。事佛本是為了求福,結果反而得禍。由此可見,佛不足信,也是可想而知。


“高祖最初接受隋朝的禪讓,就考慮要廢除佛教。當時群臣沒有遠見卓識,不能深刻探討先王之道和古今之宜,也不能明白高祖的聖明,好革除這一弊端,因此廢除佛教的事也就不了了之。臣曾為此深感遺憾!皇帝陛下,神聖英武,數千百年以來無與倫比。陛下剛即位時,就不許剃度民眾成為僧尼或道士,也不許另立寺觀。臣當時以為高祖的決心,必定會在陛下手裏得到實施。今天即使不能馬上實行,豈能反而讓佛教恣意擴張,變得更為盛行!今天聽說陛下讓群僧到鳳翔迎接佛骨,還親自登禦城樓觀賞,抬進大內,還讓各座寺院輪番迎接供養。臣雖然至為愚鈍,但也知道陛下並不信佛,作這些崇拜敬奉的事不過是為了祈福求祥罷了;並利用這良好年景和百姓歡樂的機會,滿足大家的心願,為京都的士人庶民搞個奇異的景觀、遊戲玩樂的道具而已。哪裏有像陛下這麽聖明的君主,卻會相信這等事情!然而百姓愚昧冥頑,容易受到迷惑,卻很難加以曉喻。他們如果見到陛下這麽做,必將以為陛下真心信佛,因此都會說:天子大聖,還一心敬信;百姓微賤,信佛時豈能舍不得身家性命?所以燒灼頭頂和焚燔指頭的,百十成群;解開衣裳和散施金錢的,自朝至暮。人們轉相仿效,唯恐來得太晚;老幼奔波忙碌,無不放棄產業。陛下如果不立即加以禁止,讓佛骨再經曆各座寺院,必有斷臂割肉用以供養佛骨的人。這些傷風敗俗和貽笑四方的行為並非小事一樁。


“佛本是夷狄之人,與中國言語不通,衣服殊製。口不說先王的法言,身不穿先王的法衣,不知君臣的大義和父子的情誼。假如他人還在,奉他國家的詔命前來京師上朝,陛下容忍著接納了他,最多不過在宣政殿見次麵,設道禮,賜他一襲官服,派禁衛護送他出境,不讓他迷惑大眾而已。況且他人已死了很久,枯朽的骨頭不過是汙穢的殘餘,怎適宜把它弄進宮禁!孔子說:‘敬鬼神而遠之。’古代的諸侯,在自己的國家舉行吊唁,還讓巫祝(事鬼神的巫師和占卜祭祀的術士)先用桃茢(桃杖和掃帚)驅除不祥,然後才進門憑吊。今天陛下卻無緣無故去迎取這腐朽汙穢的東西,還親臨觀看。巫祝不先,桃茢不用,群臣不上言這事的不對,禦史也不檢舉他們的過失。臣著實為此感到恥辱。臣乞求將這朽骨付之水火,永遠予以根絕,斷了天下的疑心,絕了後代的困惑;使天下之人,知道大聖人的所作所為,不同於尋常的萬萬倍。那樣一來,豈不盛哉!豈不快哉!佛如有靈,能降禍作祟,那麽所有的災殃咎處,請全加在臣身上。上天明鑒,臣將無怨無悔。”


奏疏呈上後,唐憲宗非常憤怒。隔了一天,他將韓愈的奏疏給宰臣們看,準備將他處以極刑。裴度和崔群上奏說:“韓愈忤逆陛下的聖聽,的確應當獲罪。然而要不是因為他內懷忠誠懇切,不避罷黜譴責,豈能做到這一步?還乞求陛下稍賜寬容,用以鼓勵未來進諫的朝臣。”唐憲宗說:“韓愈說朕過分信奉佛教,朕還可以寬容他。至於說到東漢奉佛之後,帝王全都早夭短命,他怎能把話說得這麽乖僻尖刻?韓愈作為人臣,膽敢如此狂妄,固然不可赦免!”朝臣因此無不驚駭,並為韓愈惋惜。而許多皇親國戚,也覺得對韓愈量罪太重,紛紛為此上言。唐憲宗最終將他貶為潮州刺史。韓愈到了潮陽,上表說:


“臣今年正月十四日,承蒙皇恩授任潮州刺史,即日就乘坐驛馬上路。經過長途跋涉,翻嶺過海,曆經了萬裏水陸。臣所治理的潮州,在廣州府的極東,離廣州府雖說隻有二千裏,然而兩地來往隨便都得個把月;還得經過海口,下得惡水,驚濤駭浪,難以預計行程,沿途颶風鱷魚,到處是不測禍患。潮州的南邊境界,海浪連天,毒霧彌漫,日夜發作。臣少年時就一身多病,今年才五十歲,就已頭發斑白,牙齒脫落,估計剩下的日子不會很長。加上臣的罪孽至為重大,所處的地方又極為邊遠惡劣,憂慮惶恐,慚愧心悸,死亡的日子就在前頭。臣孑立一身,朝廷上也沒有親近黨羽,身居蠻夷之地,與魑魅魍魎為伴。除非陛下因哀憐而念及,誰肯為臣上言?


“臣天性愚昧寡陋,與人交往的事大多不通,唯有酷愛學問和文章,未曾一日荒廢,也著實被同輩推許。臣當時寫作的文章,其實也沒有過人之處。至於論述陛下的功德,倒是與《詩經》和《尚書》互為表裏。臣寫作的詩歌,曾經用於郊廟的祭祀,記錄了泰山的封禪,鏤刻在白玉的文牒。臣鋪張對上天的讚美,激揚陛下史無前例的豐功偉績;文字即使編入《詩經》和《尚書》,臣也不覺得慚愧,即使置於天地之間,臣也不覺得虧欠。縱使古人複生,臣也未必肯多有謙讓。臣覺得大唐受命而擁有天下,四海之內,莫不是陛下的臣妾;南北東西,地各萬裏。自天寶之後,政治稍有懈怠,文治沒有從優,武克缺乏綱紀。罪孽的藩臣和奸佞的奴仆,外麵表示順從而內心悖謬;父死子代,祖祖孫孫;如同古代的諸侯,在藩鎮自我擅權,既不上朝也不進貢,長達六七十年。四聖(肅宗、代宗、德宗、順宗)相傳,以至陛下。陛下親自聽取決斷,朝廷的幹戈所指,藩鎮無不順從。陛下應當製定樂章,祭告神明;東巡泰山,奏功皇天,使永遠萬年,欽服我的成就。現在這一時刻,正所謂千載一時不可相逢的嘉會。而臣負罪獲譴,將自己拘留在海島,戚戚嗟嗟,日益接近死神;得不到在從官和宮人之間貢獻微薄的技藝,極盡臣畢生的才思和精髓,用以追贖先前的過失。臣痛心疾首,死不閉目!瞻望宸極,魂神飛去。伏惟陛下,天地父母,哀而憐之。”


唐憲宗跟宰相們說:“昨天得到韓愈到潮州後上呈的表章,讓朕想起他所進諫有關佛骨的事。他完全是為了愛惜朕,朕豈能不知!然而韓愈作為人臣,不應當說什麽人主事佛而折壽這樣的話。我所以厭惡他的輕率。”唐憲宗想重新啟用韓愈,所以先提起這事,想觀察宰相們的反應。而皇甫鎛嫉惡韓愈的耿直,怕他得到重用,便率先答道:“韓愈終究是個自大狂妄和做事粗疏的人,暫且可以酌量就近轉移一郡。”唐憲宗於是改任他為袁州刺史。


當初,韓愈到了潮陽,開始為政後,當即詢問官吏和民眾的疾苦。大家都說:“郡西部湫水裏有鱷魚,從卵裏生出後,長成數丈長,把牲畜都吃光了,搞得百姓十分貧困。”幾天後,韓愈前往視察,然後讓判官秦濟烤了一隻豬和一頭羊,投進湫水,祝禱道:


“前代德薄之君,棄楚、越之地,則鱷魚涵泳於此可也。今天子神聖,四海之外,撫而有之。況揚州之境,刺史縣令之所治,出貢賦以共天地宗廟之祀,鱷魚豈可與刺史雜處此土哉?刺史受天子命,令守此土,而鱷魚睅然不安溪潭,食民畜熊鹿獐豕,以肥其身,以繁其卵,與刺史爭為長。刺史雖駑弱,安肯為鱷魚低首而下哉!今潮州大海在其南,鯨鵬之大,蝦蟹之細,無不容,鱷魚朝發而夕至。今與鱷魚約,三日乃至七日,如頑而不徙,須為物害,則刺史選材伎壯夫,操勁弓毒矢,與鱷魚從事矣!”


祝禱的當天傍晚,湫水沿岸就起了暴風和雷電。幾天後,湫水全部幹涸,河流改道到舊湫水西麵六十裏。此後潮州再也沒有鱷患。


袁州的習俗,給人家當奴婢的男女,如果逾期沒有償還欠債,則被沒入出錢的人家當奴隸。韓愈上任後,設法為這些男女贖身,歸還他們的父母,並改革了這一習俗,規定不許把人當作奴隸。


元和十五年,朝廷征他為國子祭酒,他不久轉任兵部侍郎。遇上鎮州亂兵殺害了田弘正,擁立王庭湊為主,朝廷便讓韓愈前往鎮州宣旨曉諭。韓愈到那裏後,將軍民集中起來,用逆順的道理向他們解釋,言辭和情感都很懇切,王庭湊對他既畏懼又敬重。韓愈接著改任吏部侍郎,不久轉京兆尹兼禦史大夫。因為他上任時朝廷允許他不用台參(即到禦史台參拜),結果被禦史中丞李紳彈劾。韓愈不服,說自己是根據唐穆宗的敕令才沒台參的。李紳和韓愈的性格都很偏執,雙方文書往來,紛然不止,唐穆宗於是將李紳貶為浙西觀察使,韓愈也被罷免京尹,改任兵部侍郎。當李紳去向唐穆宗當麵告辭赴任時,哭著陳訴了他的理由。唐穆宗憐惜他,於是追回成命,改任李紳為兵部侍郎,韓愈重新出任吏部侍郎。這時韓愈病逝,終年五十七歲。唐敬宗追贈他為禮部尚書,諡號文。


韓愈生性寬弘通達,與人交往時,不管對方榮耀還是卑微,都不更易。少時他與洛陽人孟郊和東郡人張籍關係很好,當時他二人名位都不行。韓愈不避寒暑,在公卿之間極力推薦他們,而張籍終於科舉及第,得到榮祿。後來他們雖然都成為尊貴,但每次公事之餘,他們總會聚在一起談論飲宴,論文賦詩,就像早期那樣。然而他對待權門豪士,卻如同奴仆,瞪著雙眼,全然不顧。但他頗能勉勵後進,有十六七個門生。雖然沒什麽錢財,早飯都吃不上,但韓愈卻怡然自得,毫不介意。他大抵一心都在興起儒教,弘揚仁義之上。他還幫內外親戚和朋友的孤女出嫁,共有十人。


韓愈總覺得自從魏、晉以來,多數文人拘泥於詩文的對偶,而古文經典的宗旨不複存在,司馬遷和楊雄的豪邁風格也不再振作。所以韓愈寫作的文章故意和近代的風格相反;為抒發自己的心意而立言,自成一家新的風格。後來的學者都效法他的模式。當時作者很多,但沒人超過他,所以世人稱他的風格為“韓文”。然而他有時也仗恃才氣肆意妄為,有時也有違孔、孟的宗旨。比如南方人妄將柳宗元當作羅池神,而韓愈竟然撰寫碑文證實。李賀父親名叫李晉,他因此不應進士考試,而韓愈專門為李賀寫了《諱辨》,鼓勵他參加進士考試。他又寫了《毛穎傳》,譏笑他不近人情,而這篇文章十分荒謬。當時人們認為韓愈有史學才賦,但當他撰寫《順宗實錄》時,卻繁簡不當,敘事時也拙於取舍,頗為當代非議。唐穆宗和唐文宗都曾下詔讓史臣增改,而當時韓愈的女婿李漢和蔣係都身居顯要,史臣們感到為難。而韋處厚最終另外撰寫了《順宗實錄》三卷。韓愈留有文集四十卷,李漢為它作序。


也在長慶四年這年,回鶻的崇德可汗去世,他弟弟曷薩特勒繼立。


要想知道唐敬宗後來的事,請看下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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