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係列十七：憲宗中興之二十八：平盧李師道之死與朝廷分割淄青

元和十四年即公元819年正月初二（辛巳），宣武節度使韓弘攻拔平盧淄青節度使李師道的考城。正月十三（壬辰），武寧節度使李愬攻拔他的魚台。

正月十七（丙申），魏博節度使田弘正上奏，說他在東阿打敗平盧的五萬兵馬，殺了萬餘人。

滄州刺史李宗奭與橫海節度使鄭權不和，不接受他的節製，鄭權將這事奏聞朝廷。唐憲宗李純派中使追李宗奭回朝，而他指使軍中部下要求留下自己，並上表聲稱，因害怕發生動亂所以不敢離開滄州。唐憲宗下詔讓烏重胤代替鄭權，滄州的將吏怕了，於是驅逐李宗奭。李宗奭逃回京師，卻在正月二十二（辛醜，《舊唐書》作辛巳，疑有誤）被朝廷在獨柳下處斬。兩天後，出現月亮靠近南鬥魁的天象。

正月二十七（丙午），田弘正又上奏，說他在陽穀再次打敗平盧兵馬。

二月初一（己酉），唐憲宗任命商州刺史嚴謨為黔中觀察使。

這期間，楚州刺史李聽襲擊海州，攻克了東海、朐山、懷仁等縣。李愬也在沂州打敗平盧兵馬，攻拔丞縣。李師道聽說官軍逐漸緊逼，便征發民工修築鄆州的城牆和壕塹，加強守備，連婦女也被拉去當苦工，因此民眾更加害怕和怨恨。

二月初七（乙卯），唐憲宗下敕，命令淄青行營諸軍在攻下那裏的城邑時，不得胡亂殺人或傷人。至於焚燒廬舍，掠奪民財，掘發墳墓，也必須嚴加禁絕。同時，因為鎮州和冀州發生水災，朝廷賜給成德節度使王承宗一萬匹綾絹。

淄青都知兵馬使劉悟是劉正臣的孫子，李師道讓他帶兵一萬多進駐陽穀抗拒官軍。劉悟為人寬厚仁惠，駕馭士卒時總是與人方便，所以軍中稱他為劉父。當田弘正渡過長河時，劉悟軍隊沒有防備，出戰又屢次失敗。有人跟李師道說：“劉悟不理軍政，專門收買人心，恐怕有野心。使君應當盡早想法對付他。”李師道於是召劉悟回來議事，想要殺了他。有人勸諫說：“如今官軍四麵包抄而來，劉悟並無逆反的證據，隻因為某人的話就把他殺了，那時將領們誰還肯為使君效力！這等於是自己砍斷爪牙罷了。”李師道於是將劉悟留下了十天左右，然後打發他回去，還贈送了他很多金銀布帛，讓他安心。劉悟也知道李師道開始猜疑自己，回到兵營後暗中做好了防備。李師道因為劉悟帶兵在外，便署任劉悟的兒子劉從諫為門下別奏。劉從諫和李師道的許多家奴終日遊戲，多少得到些他的陰謀，因此秘密寫信告訴他父親。又有人跟李師道說：“劉悟最終必將成為隱患，不如盡早除掉他。”

二月初八（丙辰），李師道暗中派兩名使者帶著命令給行營兵馬副使張暹，讓他砍下劉悟的腦袋獻給自己，並讓張暹暫時代領行營兵馬。當時劉悟正占據著高丘，在那裏大張帳幕置辦酒席，離行營約二三裏。兩名使者到了行營，秘密將李師道的命令交給張暹。張暹平時跟劉悟關係密切，於是他假裝和使者密謀說：“劉悟自從使府回來以來，頗有防備，所以我們不能太匆忙。我先到他那裏跟他說：‘司空（即李師道）派使者來慰問將士，還有賞賜。請都頭盡快回去，一同接受司空的傳話。’這樣他就不會懷疑，那時我們就好對付他了。”使者也覺得有道理。張暹於是將命令放在懷裏去見劉悟，然後屏退隨從，將命令出示給他看。劉悟於是暗中派人先拿下這兩名使者，殺了他們。

當時已經接近黃昏，劉悟騎馬慢慢回到行營，坐在帳下，排列了許多士兵自衛。接著他召來諸將，聲色俱厲地跟他們說：“我和你們不顧生死抗拒官軍，實在沒有對不起司空的地方。如今司空聽信讒言，派人來取我的首級。我要死了，下麵也就輪到你們了。況且天子所要誅殺的隻有司空一人。如今軍勢日益窘迫，我們大家為何要跟隨他被滅族！今天我想和你們一道卷旗束甲，回到鄆州，奉行天子的詔命。那樣，不但可以免除危亡，還能得到富貴。你們大家覺得如何？”兵馬使趙垂棘站立在諸將的首位，過了許久後才說：“這麽做果然能成功嗎？”劉悟當即罵道：“原來你和司空合謀！”馬上殺了他。他接著逐個問了一遍，將那些遲疑沒有回答的全都殺了，還殺了平時被眾人厭惡的將領，總共三十多人，並將他們的屍體放在帳前。其餘將領無不雙腿站粟，說道：“惟都頭的命令，願以死相從！”劉悟於是命令士卒們說：“進入鄆州城後，每人賞錢百緡，但不許靠近軍府的軍庫。節度使的宅第以及他逆黨的家財，任你們自由掠取，有仇的也可以隨便報仇。”

劉悟讓士卒都吃飽後手執兵器，在夜半聽到更鼓三聲後馬上出發。將士全都人銜枚，馬縛口，悄無聲息地向鄆州進發。路上遇到行人，劉悟都將他們扣押下來，所以鄆州裏沒人知道。在離州城數裏地時，天還沒亮。劉悟下令駐軍，然後傾聽城上敲更的柝聲停下後，派十人先行，聲言說：“劉都頭奉司空的命帖，回到州城。”守門的士兵叫他們等等，要先寫個字條稟報節度使。那十人拔刀架在他們的脖子上，守門的全都逃竄藏匿。劉悟率領大軍趕到，城中的喧嘩聲驚天動地。當劉悟的大軍過來時，子城已經洞開，隻有牙城（即節度使的衙城）還在拒守。劉悟的士兵於是縱火，並用斧頭砍開城門進入。牙中的士兵不過數百，開始時還有人張弓射箭，但很快就知道力不能支，紛紛將兵器扔在地上投降。

劉悟帶兵登上聽事廳，派人搜捕李師道。李師道和他兩個兒子躲在床下，很快就被找到了。劉悟令人將他們安置在牙門外的空地，讓人跟李師道說：“我奉朝廷密詔，送司空回歸宮闕。然而司空還有什麽臉麵再去麵見天子！”李師道還存著幸免的想法，他兒子李弘方仰天歎道：“事已至此，還是盡快死去為幸！”劉悟很快就把他們都殺了。從破曉到中午，戰事就結束了。劉悟於是命令兩都虞候去巡視街坊市場，禁止士兵搶掠，城裏很快就安定了下來。劉悟接著將士兵和民眾集中在球場，親自騎馬巡回環繞，安慰了他們。然後他將讚成李師道逆謀的二十多家人都處斬。李師道的文武將吏既害怕又驚喜，全都來向劉悟道賀。劉悟見了一直勸李師道不要反叛的判官李公度，拉著他的手歔欷哭泣，並將他的同僚賈直言從監獄裏放出，安排在自己的幕府。

劉悟從陽穀帶兵回到鄆州時，曾秘密派人將他的密謀告知田弘正，說：“一旦事成，我將點燃烽火相告。萬一城中有足夠防備而不能進入，還希望明公帶兵前來相助。功成之日，功勞全都歸於明公，我怎敢占有！”還讓田弘正進據自己的兵營。田弘正見到烽火後，知道劉悟占領了州城，便派使者前往祝賀。劉悟派人將李師道父子三人的首級送到田弘正的軍營，田弘正非常高興，用露布（沒密封的捷報）將捷報送到京師。於是淄、青等十二州全部得以平定。田弘正剛得到李師道的首級時，還懷疑不是真的，便召早先被俘的李師道都兵馬使夏侯澄前來識別。夏侯澄熟視了首級的麵孔片刻，然後放聲痛哭，還昏厥過去了好長時間。蘇醒後他抱著李師道的首級，舐去他眼裏的塵垢，再次失聲痛哭。田弘正被他感動，一點也不責怪他。

二月十三（辛酉），襄陽節度使孟簡舉薦鄖鄉鎮遏使趙潔為鄖鄉縣令。這一行為違背常規，孟簡因此被處罰一個月的俸料。

二月十四（壬戌），田弘正的報捷奏折抵達朝廷，說本月九日，淄青都知兵馬使劉悟殺了李師道及其兩個兒子，並將他們的首級獻上，請求歸降。李師道管轄的十二州得以平定（《新唐書》說李師道是在十日即戊午伏誅）。

二月十六（甲子），唐憲宗登禦宣政殿接受朝賀。次日，他任命戶部侍郎楊於陵為淄青宣撫使。

二月二十一（已巳），李師道的函封首級抵達京師。同一天，唐憲宗登禦興安門城樓接受田弘正所獻的俘虜，群臣在樓下祝賀。自廣德以來已近六十年，藩鎮在河南河北三十多州專橫跋扈，擅自任命官吏，拒絕交納貢賦，但到這時他們全都開始遵守朝廷的約束。

唐憲宗命令楊於陵分割李師道的領地。楊於陵於是根據地圖和戶籍，以及土地的遠近，駐軍的多少，倉庫的虛實，將淄青地區分為三道，使得各道都比較適當均衡：以鄆、曹、濮為一道，淄、青、齊、登、萊為一道，兗、海、沂、密為一道。唐憲宗也同意了。

朝廷討伐李師道時曾下達詔書說：“部將中有誰能殺了李師道，率眾歸降的，朝廷將用李師道的官爵全部轉授予他。”劉悟根據這道詔書，便想盡得十二州的地盤，因此開始補署文武將佐，更易州縣長吏，還跟他的部屬們說：“軍府的政事，一切照舊。自今以後，隻管和大家抱抱兒子，玩玩孫子，還有什麽好擔憂的！”

唐憲宗打算將劉悟轉移到其他藩鎮，但擔心劉悟不肯接受替代，又得用兵，便下達密詔給田弘正，讓他細心觀察。田弘正每天都派使者到劉悟那裏，借口和他搞好關係，其實是觀察他的所作所為。劉悟力氣很大，喜歡和別人手搏。他得到鄆州三天後，就開始讓軍中壯士進行手搏訓練，和魏博派來的使者當庭觀賞，自己還興奮地搖肩攘臂，離席為壯士們打氣鼓勁。田弘正聽說後，笑道：“他要得知改任他鎮，將會馬上上路。諒他能幹出什麽！”二月二十二（庚午），唐憲宗下製，任命淄青兵馬使、金紫光錄大夫、試殿中監、兼監察禦史劉悟為檢校工部尚書、滑州刺史，出任義成軍節度使，封彭城郡王，食邑三千戶，賜錢二萬貫、莊宅各一區。劉悟得知朝廷製令下達時，驚慌得手足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放，果然第二天就赴任去了。田弘正已經率領數道兵馬過來，到了鄆州城西二裏，他和劉悟在客亭相見，當即授予他義成節度使的旌節。劉悟當即趕往滑州，同時聘請李公度、李存、郭昈、賈直言跟隨自己。

劉悟平時和李文會關係很好。他得到鄆州後，讓人去召他。李文會還沒來時，劉悟得知自己要移鎮義成。郭昈和李存商量道：“李文會是個佞人，他敗亂了淄青一道，害李司空被滅族，是所有人的仇敵！不趁此機會誅殺了他，一旦田相公過來，務必實施寬大，那時將用什麽來雪洗三齊的憤怒和怨恨！”於是他們偽造了劉悟的帖子，當即派人到李文會那裏去取他的首級回來。使者在豐齊驛遇到李文會，馬上把他殺了。但使者回來時，劉悟與郭昈和李存已經離開鄆州了，也沒地方複命。李文會的兩個兒子，一個逃亡，一個死在獄中，他的家產都被人搶掠一空，田宅也被籍沒官府。

接著，唐憲宗下詔任命淄青行營副使張暹為戎州刺史。

二月二十五（癸酉），唐憲宗加授田弘正為檢校司徒和同平章事。

李師道即將敗亡的幾個月前，曾看到風動鳥飛，便懷疑會發生事變，因此嚴禁鄆州民眾和親人好友聚會飲宴，路上也不許低聲私語，違犯的要被判刑。田弘正進入鄆州後，全部解除了這些嚴苛的禁令，允許百姓遊樂，寒食節期間的七晝夜都不禁行人。有人勸諫他說：“鄆州人長久以來都是朝廷的寇敵，如今雖然被平定，人心卻尚未安寧。相公不能不多加防備。”田弘正說：“今天我們既然除掉了施行暴政的人，那就應當施行寬惠的仁政。如果像李師道那樣照樣采用苛察猛政，那不是以桀易桀，能有什麽好處！”

先前，賊人多次派人入關，要麽截斷皇家山陵的門戟，要麽焚燒倉庫穀場，要麽流矢飛書，用以震駭京師，沮喪官軍的鬥誌。有司部門督察甚嚴，潼關關吏甚至搜查行人的背袋和筐篋，然而最終也無法斷絕盜賊入關。當田弘正進入鄆州後，搜查了李師道的帳簿，發現有關獎賞殺害武元衡的刺客王士元等人，以及獎賞潼關和蒲津關卡吏卒的記載，這才知道原來都是關卡的吏卒接受賊人的賄賂，故意放他們入關的。

宰相裴度將朝廷對蔡州（吳元濟）和鄆州（李師道）用兵以來，唐憲宗的操勞憂心，勤奮理政，製定戰略，掌握兵機的事編纂成冊，趁著侍宴的機會敬獻給唐憲宗，還請求蓋上印璽後拿出交付史官。唐憲宗說：“如此一來，這書便似乎是出於朕的意誌。朕不想這麽做。”因此沒有答應。

三月初七（乙酉，《舊唐書》作丁酉，疑有誤），唐憲宗因為齊、魯一帶剛被平定，便在麟德殿宴請群臣，賜給他們不同的賞物。

三月初十（戊子），唐憲宗任命華州刺史馬總為鄆、曹、濮等州觀察使（通鑒作節度使，疑有誤；此處以《舊唐書》為準），並於次日任命原義成節度使薛平為青州刺史，出任平盧節度使兼淄、青、齊、登、萊等州觀察使；任命淄青四麵行營供軍使王遂為沂州刺史，出任沂、海、兗、密等州觀察使。李師道原來占據的十二州現被分為三鎮。

三月十二（庚寅），浙西觀察使李翛去世。李翛字翛，出身貧寒低賤，作為莊憲太後的連襟得以進位，曆任坊、絳二州刺史。他沒有其他才幹，為政粗略還算勉強。他生性纖巧，喜歡裝飾膳廚，結交宦官僧侶，一心追求名譽。唐憲宗以為他有才，拜他為司農卿，進位為京兆尹。他在任上專門聚斂財富進奉朝廷，以鞏固得到的恩寵。他還多次譖毀唐憲宗的近臣，讓人們對他側目怒視。莊憲太後駕崩時，唐憲宗下詔讓李翛出任橋道置頓使。他吝嗇官府費用，盡量裁減喪事的開銷。靈柩到灞橋時，隨從出殯的官員大多都沒得到食品。朝廷開始商議改造渭城門時，估計得花錢三萬，李翛覺得太貴，不肯改造，而是派人將行車軌道鑿深，然後用柱子支撐。結果柱子撐不住，靈車剛過城門就損壞了，靈柩差點沒砸壞。後來重新徹了城門，送葬隊伍才得以通過。李翛妄奏是因為車軸折斷才導致這一事故。山陵使李逢吉彈劾他欺君罔上，請求將他免官。唐憲宗那時正忙著對山東用兵，而李翛屢有所獻，所以沒有聽從，隻是下詔削奪他的俸祿而已。但由於李逢吉的堅持，最後還是削了他銀青一階。翌日，唐憲宗又給他加賜黃金。唐憲宗因為浙西地方富饒，想在那裏搜刮錢財，便任命李翛為觀察使。但他因病回到京師，不久就病故，士大夫裏居然有人因此相賀。

三月十三（辛卯），李師道妻子魏氏和她兒子被籍沒到掖庭當苦工，李師道的堂弟李師賢和李師智以及侄兒李弘巽也都被流放。

三月十七（乙未），唐憲宗任命中書舍人衛中行為華州刺史、潼關防禦、鎮國軍等使。

三月二十三（辛醜），唐憲宗環顧著宰臣，跟他們說：“聽取和接受諫言，是非常困難的事。推誠置信地選用人才，正是所謂委任寄托，必定應當盡心。然而每當付諸行動時，臨事難免不無偏袒。朕即位以來，歲月已久，雖不明不敏，然而逐漸還是開始了解民情，每次有所行為，務必想要做到盡可能地詳盡審慎。朕近來讓翰林學士收集前代弊政的事例，編成《辯謗略》，總要翻閱，隻是作為借鑒和警誡而已。”崔群說：“撇開情感討論事情的曲直，辯解就十分容易，但稍微心懷欺詐，審理起來就著實困難。所以孔子有眾好眾惡的論述和浸潤膚受（語出論語，原文為：‘浸潤之譖，膚受之愬，不行焉，可謂明也已矣。浸潤之譖，膚受之愬，不行焉，可謂遠也已矣’意思是，潛移默化的讒言和切膚之痛的誹謗在你那裏都行不通，那麽你就是明智和有遠見的）的說法，這都是因為曖昧難辯的緣故。如果選擇賢能加以任用，待之以至誠，糾之以律法，則人們自然會歸於公正，誰敢行為虛偽？陛下認真閱讀史書記載，以增廣視聽聰明，實在是天下人的幸運。”

同時，唐憲宗任命撫州司馬令狐通為右衛將軍。給事中崔植封還製書，說令狐通先前擔任壽州刺史時，用兵失當，所以不應獎賞重用。唐憲宗命令宰臣去向崔植勸諭解釋，說令狐通父親令狐彰有功，朝廷不忍心丟棄他的兒子。這道製令這才得以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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