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淮西的吳元濟被平定後,平盧(淄青)節度使李師道非常憂懼,隻好派使者奉表到長安請求讓長子入宮侍衛,並獻上沂、密、海三州。唐憲宗李純答應了,並於元和十三年即公元818年正月二十一(乙巳)派左常侍李遜到鄆州宣慰。但李遜察覺出李師道很不真誠,後來李師道又上表借口軍隊反對,不肯送人質和割讓土地。唐憲宗非常憤怒,於五月決意出兵討伐鄆州。
六月初一(癸醜),日食。六月十一(癸亥),朝廷為經曆長年戰亂(討伐成德王承宗的戰爭)的德、棣、滄、景四州免稅一年。
六月十三(乙醜),湖南觀察使袁滋去世。袁滋字德深,是陳郡汝南人。他二十歲弱冠時就很勤勉好學,因表兄道州刺史元結很有名望,便前去投奔他。每次讀書,他總要盡力去了解裏麵的宗旨奧秘,元結因此很器重他。沒多久,黜陟使趙讚將他以處士的身份推薦給朝廷,他因此被授予試校書郎。何士幹鎮守武昌時,聘他為從事。袁滋經累遷官至詹事府司直。部裏有個邑長,下吏誣告他盜竊黃金。袁滋覺察出他冤枉,最後將他放了出來。禦史中丞韋縚得知後,推薦他為侍禦史,後轉工部員外郎。貞元十九年(803),西川節度使韋皋開始打通和西南蠻夷的聯係,酋長異牟尋貢琛(即南詔國王)也請求派使者到他們那裏。朝廷於是準備派人前往安撫曉諭,但在挑選願意前往的郎吏時,人們都因為西南太過遙遠而害怕。隻有袁滋沒有推辭,因此得到唐德宗的分外嘉許,以本官兼禦史中丞,持節出任入南詔使。臨行前,他又加授祠部郎中。來年夏季,他從南詔國出使歸來,被提拔為諫議大夫,很快又官拜尚書右丞兼知吏部選事。不久他出任華州刺史、兼禦史中丞、潼關防禦使、鎮國軍使。袁滋以寬易清簡為政,從其他地方遷徙過來的百姓,他都發給土地讓他們居住,並將外來人口居住的地方叫作義合裏。他專以仁慈恩惠為本,所以深得百姓的愛戴。然而有犯法的百姓,他也都放縱而沒有治罪,捉到盜賊時也總是馬上就放了,有時還給他們東西作為補償。當朝廷內征他為金吾衛大將軍時,華州的老人和鰥夫寡婦都攔住路上不讓他離開。楊於陵代他出任華州,當場向百姓宣告說:“我決不敢改變袁公的為政。”百姓這才環繞著袁滋下拜後,跟他訣別。
唐憲宗作為太子開始監國時,袁滋和杜黃裳一道為相,官拜中書侍郎和平章事。韋皋去世時,劉辟擁兵專擅,抗拒朝命。唐憲宗派袁滋持節前往安撫。在赴任路上,朝廷又拜他為檢校吏部尚書、平章事、劍南西川節度使。在西川任上,百姓立生祠(即人還沒死的祠堂)為他祈禱。後來唐憲宗征他為戶部尚書。他接連成為荊襄二地的主帥,不久改任彰義軍節度和隨唐鄧申光等州觀察使。吳元濟與官軍對壘數年,袁滋最終因為出征滯留,長期沒有進展,而被貶為撫州刺史。沒多久,他升遷湖南觀察使。這時他在任上病逝,終年七十歲,唐憲宗追贈他為太子少保。
袁滋工於篆書和籀書(春秋戰國時流行於秦國的字體,也稱大篆),雅有古法。他還根據出使南詔的經曆,著有《雲南記》五卷。他曾閱讀劉暉的《悲甘陵賦》,感歎該賦雖然在褒善懲惡方麵失去《春秋》的宗旨,但該文不應該被廢棄,因此寫了《甘陵賦後序》。他兒子袁都後來官至翰林學士。
六月十八(辛未),淮水泛濫。
六月二十五(丁醜),唐憲宗任命滄景節度使程權為邠州刺史兼邠寧節度使,並重新任命烏重胤為懷州刺史,出鎮河陽。他還從內庫拿出三十萬匹絹和三十萬貫錢,交付度支部門為出征鄆州的大軍提供軍需。
秋七月初一(癸未),唐憲宗改任新授鳳翔節度使李愬為徐州刺史兼武寧軍節度使,並於次日加魏博節度使田弘正為檢校司空。
七月初三(乙酉),他下製曆數淄青節度使李師道的罪狀,削奪他的所有官爵,並下令宣武、魏博、義成、武寧、橫海等五鎮率領兵馬共同出討,還任命宣歙觀察使王遂為供軍使。王遂是王方慶的孫子。
唐憲宗當時正依靠裴度負責軍事。門下侍郎兼同平章事李夷簡覺得自己的才幹不如裴度,便請求出外擔任藩鎮大員。七月十九(辛醜),唐憲宗任命李夷簡為檢校左仆射、同平章事、揚州大都督府長史,出任淮南節度使。
七月二十七(己酉),唐憲宗下詔,諸道節度使先前兼帶度支營田使名稱的,全都予以取消。次日,他任命左仆射鄭餘慶為鳳翔隴右節度使,取代李愬。
八月初一(壬子),唐憲宗改任中書侍郎兼同平章事王涯為兵部侍郎,罷免他參知政事。八月初七(戊午),他任命尚書右丞崔從為興元尹兼山南西道節度使。
八月二十三(甲戌),出現太白(金星)靠近左執法星的天象。次日,唐憲宗下敕,在同一部司任職又是大功以上(通常指堂兄弟以內)的近親,除非是部門主管或考核檢查官員以及部司長官,其他人不在回避和改換官職的範圍。當時刑部員外郎楊嗣複因為他父親楊於陵出任戶部侍郎,便因為職位靠近而避嫌,請求調出台省。唐憲宗沒有答應,因此下達這道敕令。
八月二十六(丁醜),出現木、金、水三星聚集在軫宿的天象。
次日,前山南西道節度使權德輿去世。權德輿字載之,是天水略陽人。他父親權皋字士繇,是後秦尚書權翼的後裔,少年時就以進士補任貝州臨清尉。安祿山作為幽州長史出任河北按察使時,想利用他的才能和名望,奏請他為薊縣尉,署任為從事。權皋暗中覺察出安祿山有野心,害怕他的猜忌暴虐,自己也許無法潔身而退,便打算偷偷離去,但又擔心禍及老母。天寶十四載(755),安祿山派權皋到長安獻俘。他從京師回來時經過福昌。福昌尉仲謨是權皋的堂妹婿,權皋於是秘密和他定了個計劃。到河陽時,他假裝得了急病,招仲謨前往。仲謨到河陽時,權皋假裝已經說不出話,隻是瞪著仲謨,不久就瞑目了。仲謨於是哀悼痛哭,然後偷偷放跑權皋,埋葬了他的空棺。沒人知道這事。跟他從京師回去的胥吏則帶著詔書回到河北。權皋母親起初不知這事,聽說權皋死了,一路上傷心痛哭。安祿山也沒懷疑他會詐死,便允許他母親回歸。權皋當時微服匿跡,在淇門等候他的母親。見到母親後,他馬上帶著母親晝夜趕路,往南逃去。當他們過江時,安祿山已經造反了。權皋也因此名聞天下。淮南采訪使高適上表奏請權皋為試大理評事,出任判官。後來遇上永王李璘叛亂,劫持了很多士大夫跟從自己。權皋害怕被他脅迫,再次更名易服,免於禍患。唐玄宗在蜀郡時,聽說這事,非常嘉許,因此任命他為監察禦史。剛好他母親病故,權皋也就留在了洪州。那時南北隔絕,有時一年多都聽不到詔命。曾經有個中使奉旨來到洪州,過了很長時間都沒回去,還大肆索求,苦了當地的州縣。當時有個叫王遘的南昌令,打算將那中使扣押起來立案調查。他去征求權皋的意見,但權皋一直沒說話。良久之後,他才哭著說:“現在好不容易才來了位朝廷敕使,而你就急忙說出這樣的話來。”因此掩麵開始哭泣。王遘連忙起身向他拜謝致歉。浙西節度使顏真卿上表聘權皋為行軍司馬,後來朝廷下詔征他為起居舍人,但他又因病辭職。權皋曾說:“我本來隻是為了保全自己的誌向,豈能因此接受這個名譽!”李季卿任江淮黜陟使時,奏報權皋的氣節和操行,朝廷於是改任他為著作郎,但他仍然沒赴任。兩京當時遭到胡騎的蹂躪,大多士君子都舉家東渡江南。諸如李華和柳識兄弟等知名人士都仰慕權皋的德行而跟他關係良好。大曆三年(768)他在家中去世,終年四十六歲。元和中年朝廷追諡他為貞孝。權皋去世時,韓洄和王定為他服朋友的喪,李華為他做墓誌銘,認為區分天下的善惡,就他一人而已。他先前被追贈秘書監,後來因為兒子權德輿為相,朝廷為他立了家廟。到元和十二年,朝廷又追贈他為太子太保。
權德輿四歲就能寫詩;七歲時為父親居喪,以孝聞名。他十五歲時就寫了數百篇文章,編為《童蒙集》十卷,名聲日益增大。韓洄任河南黜陟使時,聘他為從事和試秘書省校書郎。貞元初年(785),他再次成為江西觀察使李兼的判官,經兩遷出任監察禦史。觀察使府撤銷後,杜佑和裴胄都奏請他為官,兩道奏折同日抵達京師。唐德宗平時就聽說他的名聲,征他為太常博士,後轉左補闕。貞元八年,關東發大水,權德輿上疏請求朝廷降詔撫恤災民,唐德宗於是命令奚陟等四人出使關東。後來裴延齡靠傾巧佞幸兼判度支,並於貞元九年從司農少卿位上升任戶部侍郎,仍兼判度支。權德輿上疏說:
“臣覺得朝廷公開任命的官員,必須與眾人共商,更何況主管經費的部門,關係到朝廷的安危。裴延齡近來暫且兼判度支,至今已一年多了,而外間認為他不稱職的呼聲,日甚一日。群情眾口,喧嘩於朝廷和街市。臣不敢全部細說去煩擾陛下的聖聽,今天謹略舉一些聽到的事實。很多人都說,他將平常稅賦正額沒有支用完的數額,當作盈利,便以為是自己的功勞。他又用官府錢財買回常平倉先前從市場收回的雜物,再抬高價格,冒充其他府庫貯藏的利錢。人們還說,邊境諸軍的供應非常欠缺,自今春以來,度支一直沒有給他們支付軍糧。臣覺得疆場的事情,決不是小事,誠然是聖上先前就製定的策略,最終將是有司部門必須關切的大事。陛下如果定要認為裴延齡因堅貞獨立而被時人壓抑,朝廷奸人妒忌他的正直而結黨營私,才有了這些流言,那麽何不派人檢核新征收的剩餘盈利,考察它們的來龍去脈,認真分析後逐條陳奏?另外再選擇朝廷賢人和值得信任的大臣,和一名中使去巡視邊境諸軍,考察他們資儲的有無和虛實。倘若裴延齡受任以來,的確精心盡力,每件事都節省儉約,真的獲得盈餘,和正常的數額各有區分;而且邊境諸軍的儲蓄也著實能夠支付,他為了節省國家的費用而忍辱負重;那麽陛下自然應當對他更加表示讚美獎賞,洗去群臣的懷疑,下達明詔加以慰勞,昭示天下。如果外間那些議論並非荒謬,而裴延齡欺君罔上的事實的確很多,那麽陛下豈能將邦國的重務,毫無根據地委托給他!臣職在諫官的部門,理應采納群臣的建議。臣正式拜任以來,至今已經十天。路上人們議論紛紛,無不談論此事。難道京師這麽多的官民,不論愚智,都結成黨羽,無端地共同仇恨嫉妒裴延齡?陛下也應當稍微回轉心意,俯察群臣的心意。況且臣下事奉君王,猶如兒子事奉父親。如今正是聖明不諱的時代,如果還因為愛惜自身而隱瞞真情,那是不忠不孝,莫大的罪過。因此臣敢於瀝肝披膽,等待陛下降下的處罰刑書。”
貞元十年,他升遷起居舍人,並在年中兼知製誥。不久他轉為駕部員外郎和司勳郎中,職位如舊,接著又升遷中書舍人。當時,唐德宗親覽朝政,不輕易任用大臣,凡是朝廷任命的大臣,多數都出自親筆手諭。開始時,權德輿負責製誥,給事有徐岱,舍人有高郢。幾年後,徐岱去世,高郢改去掌管禮部貢舉,隻剩下權德輿在禁宮當值,幾十天裏才能回家一趟。他曾上疏請求任命兩省官員,但唐德宗說:“並非不知道愛卿的勞苦,隻是禁宮十分重要,須要有像愛卿這樣的人,所以長期都很難找到適合的人選。”權德輿身居西掖(即中書省)八年,其中獨自掌管製誥好幾年。貞元十七年冬,他以本官負責禮部貢舉。翌年,他正式官拜禮部侍郎,掌管貢舉共三年,直到後來都被認為朝廷用人得當。他接著轉為戶部侍郎。
元和初年(806),他出任兵部和吏部侍郎,但因為吏部郎吏誤用了官闕(皇宮旁的瞭望樓),他被牽連而改任太子賓客,但很快又重新成為兵部侍郎,並升遷太常卿。元和五年冬,宰相裴垍病危,唐憲宗任命權德輿為禮部尚書兼平章事,與李藩同為宰相。河中節度使王鍔來長安上朝,多數權貴都讚譽王鍔,唐憲宗因此想加他為平章事,但李藩堅決不同意。權德輿也接著上奏說:“平章事的職位並非靠循序漸進就能得到,本朝藩鎮大員帶宰相的,都是因為大忠或立過大功。大曆以來,那些專橫跋扈難以控製的藩鎮,朝廷不得已也曾讓他們入相。今天王鍔既無大忠也沒大功,又不是朝廷姑息藩鎮的時候,所以要給他這個名譽,恐怕的確不行!”唐憲宗聽從了。運糧使董溪和於皋謨盜用官錢,唐憲宗下詔將他們流放嶺南。他們到了湖南,唐憲宗又密令中使把他倆都殺了。另一天,權德輿上疏說:
“臣私下認為董溪等人,當陛下正為山東用兵擔憂時,負責大軍糧草供應的重務,受到陛下的委托,責任不比尋常。他們竟敢辜負皇恩和私愛,恣意貪贓枉法,即使處以萬死,也不足搪塞罪責。陛下弘揚寬大的法典,判處他們流放,這處罰的確太輕。陛下理應改正罪名,同時責備臣等疏忽。但既然詔令已下,全國都已知道,而陛下不書明刑罰,卻有這道密令。臣私下觀察群情,覺得大家都有所不解。自從陛下即位以來,每件事情都以誠為本,實在是和天地合德,與四時同符,使得全國民眾沐浴皇澤。於皋和董溪所犯的罪行,理應明正典章,公開下達詔書,讓大眾共同遺棄他們,那麽人人將畏懼法律,個個將潔身自好。臣的確知道他們罪不容誅,這又是過去的事,不應再次辯論,煩擾陛下的聖聰。隻是因為陛下聖德聖姿,超越古人;下達的每道詔書,處理的每件大事,全都合情合理,順應人心。所以希望今後如果有類似的事,隻要讓有司部門徹底弄清,審定罪名,要麽處以極刑,要麽讓他們自盡,罰一勸百,誰不心甘情願!巍巍聖朝,這些都不能算是小事。臣每次在延英殿奏對,退下後總是思考陛下一心要求天下大治的想法。臣生逢盛世英明,經常感激涕零,自我慶賀。況且以臣的愚昧遲滯和純樸木訥,是聖上的明鑒所知,隻希望陛下寬恕臣的迂腐粗疏,而體察臣的丹心誠懇。”
當李吉甫從淮南得到詔征回朝後,不到一年,唐憲宗又接著任用李絳。當時唐憲宗追求天下大治的心切,軍國政事無論大小,一律交付中書。李吉甫和李絳在議政上經常意見不一,在唐憲宗麵前爭論政事,經常弄得麵紅耳赤。其中即使有誰明白有理,權德輿也不肯表明態度,時人以此對他有所譏諷。他最終也是因為沉默中立而被罷相,重新守任本官。不久他以檢校吏部尚書的身分成為東都留守,後拜太常卿,又改任刑部尚書。先前,許孟容和蔣乂等人奉詔刪減和改定格敕。許孟容等人很快改任他官,蔣乂於是獨自理成三十卷,上表獻上,但被留中不出。權德輿請朝廷將刪定的各敕交付刑部,於是他和侍郎劉伯芻等人考定後,重新製訂了三十卷奏上。元和十一年,他再次以檢校吏部尚書的身份出鎮興元(漢中)。這年即元和十三年八月,他因有病,唐憲宗下詔允許他回長安。他在回來的路上病故,終年六十歲。唐憲宗追贈他為左仆射,諡號文。
權德輿自貞元至元和的三十年間,才能和品行都是朝臣的楷模。他生性直爽明亮,為人寬恕,動作語言,沒有任何虛偽矯飾,蘊藉風流,被時人稱道。他的著述特別恢宏,《六經》百氏,涉獵頗廣。他的文章雅正而弘博,自王侯將相到當時名人去世時,什有八九他們的家人都要請他書寫墓誌銘之類,時人覺得他是這方麵的宗匠。他尤其嗜好讀書,從不感到厭倦。他留有文集五十卷,刊行於當代。他兒子權璩後來出任中書舍人。
要想知道唐朝後來的事,請看下篇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