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外曆史

本人是喜歡曆史的機械工程師,有點風馬牛不相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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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唐係列十六:永貞改革之四:中唐一代名臣陸贄

(2018-06-13 15:59:54) 下一個


(這裏繼續中唐名臣陸贄的事跡)


貞元初年(785),昭義節度使李抱真到長安入朝,私下上奏說:“陛下當時臨幸奉天和山南,赦書到了山東。臣宣讀曉諭時,士卒無不感動得流淚。臣當時見到這一情景,就知道平定賊兵真不在話下。”當時陸贄母親韋氏在江東,唐德宗派中使將她接到京師,大臣們都為他感到榮耀。不久他母親去世,陸贄丁憂東歸洛陽,寓居在嵩山的豐樂寺。藩鎮大臣送他的喪事賻贈以及其他物品,陸贄一無所取。他和西川節度使韋皋在還是平民時就關係很好,所以隻有西川送來的東西他才上奏後接受。陸贄父親最初安葬在蘇州,這時他想將父母合葬。唐德宗還專門派中使護送他父親的靈柩車到洛陽,可見對他的禮遇有多隆重。起複後,他暫時代理兵部侍郎,仍然擔任翰林學士。謝恩那天,陸贄跪伏在地哭泣,唐德宗為此改容,安慰了他一番。他得到如此恩遇,朝廷內外都覺得他自然將成為宰輔。然而宰相竇參曆來妒忌陸贄,陸贄也看不起竇參的所作所為,還指責竇參貪財,因此和竇參不和。


貞元七年,他被罷免翰林學士,正式官拜兵部侍郎,負責官員的貢舉。當時崔元翰和梁肅在文采上稱冠,陸贄更看重梁肅。梁肅和崔元翰推薦有真才實學的人士,任命那天,雖然未必滿足眾望,然而一年中選中的也才十四五人,而數年之內,他們之中身居台省清要的就將近十多人。貞元八年四月,竇參獲罪,唐德宗終於任命陸贄為中書侍郎兼門下同平章事。陸贄長久被奸黨排擠,這時總算得到相位,一心想不辜負皇恩,盡心報國,以天下大事為己任。唐德宗即位之初,用楊炎和盧杞秉政。他們樹立朋黨,排擠忠良,最終導致天下沸騰,禦駕流離。通過這一教訓,貞元以後,雖然有了宰輔重臣,即使小官的任命,唐德宗也要再三了解,許久才下定決心。當陸贄參知政事後,請求唐德宗允許台省長官自薦下屬官員,並作擔保。如果他們失職,舉薦的大臣將受到牽連。唐德宗答應了,但不久又宣旨說:“外間議論道:‘各部門所舉薦的大多都是自己的親黨,還有人送賄,其實沒有得到真實的賢才。’這方法使用起來並不方便。今後愛卿等人還得自己挑選,不要靠各部門延薦。”陸贄上奏說:


“臣其實隻是個頑鄙,一無所長,愧蒙陛下的任使,在宰相位上待罪。臣心懷屍位素餐的恐懼,也缺乏知人的明鑒,自己覺得平庸空虛,終究難以報答皇恩;隻知道廣求賢才的途徑,使賢者各自得到征用;開啟至為公正的大門,讓職司全都得以自達。既然得到陛下的允許,就應當宣旨實行。南宮(兩省各部)舉薦人才,也不過十來人。他們不是台省的舊吏,就是使府的僚佐,累次經過舉薦,大多都有經驗。論其資曆和名望,並不愧於同僚;考其操行和能力,也從未聽說有過什麽劣跡。怎麽馬上就有人議論紛紛,甚至傳到陛下那裏。正道的難行也因此可知!陛下勤奮追求朝政的治理,一心想尊重民意,因而覺得各部舉薦的辦法不很適宜,重新委托宰臣挑選。陛下如此信任輔弼大臣,如此重視朝廷輿論,可算聖德隆盛。然而在委任責成宰輔,考察議論真實與否,防止邪惡和保存真誠方麵,臣擔心還有所欠缺。陛下既然采納了臣的建言而決定實行,很快又因聽到非議便急著就要中止。這對於臣來說是謀不責成,就議論而言是議不考實,這將造成謀略不成的人得以推卸責任,議論歪曲的人得以肆意誣陷。如果都這樣行事,遇上不同意見就改變主意,那將沒有固定的謀略,也不會有真實的言論。謀略不定則朝政難理,言論不實則小人得誌。國家的弊病,通常都是由此產生。從前齊桓公問管仲什麽才會阻止他稱霸,管仲說:‘得賢不能任,害霸也;用而不能終,害霸也;與賢人謀事,而與小人議之,害霸也。’所謂小人,不必都是心懷險惡,故意要傾覆家國的人;而是因為他們生性邪僻,誌趣狹隘,以阻擾別人意見為出眾,以自我標新立異為不群;趨於近利而不識遠圖,仿效小信而有傷大道。何況他們又言行不一,恣意邪念!


“還有,通常宰輔不過數人,認識的人自然有限,因此不能對眾多士人都很熟悉,對所有人才都很了解。如果讓他們任命群官,那就必須輾轉詢訪。這樣,將把公正的選舉變為私人的舉薦,將公開的評判變為暗中的投刺。假如都像議論說的那樣,舉薦的大多出自人情世故。舉薦給君上都未必杜絕私心,那麽舉薦給宰臣卻怎能沒有欺詐!這樣,失去人才的弊病必將更為嚴重。所以以前對官員的任命,很少不涉嫌私下誹謗。雖說秉鈞不一,或許出於個人情感,但也是由於私訪自己的親友,後來又被出賣。這些弊病並非遙遠,陛下知道得很清楚。今天又聽從虛浮的議論,專任宰臣去任命官吏。宰臣不都了解官員,就必須尋訪於人。如果去尋訪親友,則是重蹈覆轍,又走老路。如果去尋訪朝臣,則是請求私薦,遠不如公開舉薦。二者的利害,還請陛下深思熟慮,加以選擇。恐怕還不如委托各司長官,讓他們謹慎挑選僚屬。挑選的人既然很少,要求就很精細。得到賢能就有鑒識人才的名聲,舉薦失實則有愚暗謬誤的譴責。人之常情,誰不愛自身?何況台省長官,都是當朝精華,誰肯為了徇私要胡亂舉薦,以至不但傷了名聲,還得承擔責任!所謂台省長官,即仆射、尚書、左右丞、侍郎,以及禦史大夫和中丞。陛下近來挑選宰相,大多也都出於其中。今日的宰臣,則是往日的台省長官;今天的台省長官,也是將來的宰臣。隻是職務和名稱暫時不同而已,自然並非行業突然不同。豈有擔任台省長官時不能舉薦一兩名屬吏,到了身居宰臣高位時就能舉薦千百僚佐這樣的道理?物議悠悠,但沒什麽比這更沒道理了。


“求才貴廣,考課貴精。貴廣就在於各舉所知,就是靠台省長吏的舉薦;貴精就在於按名責實,就是宰臣那樣的循序漸進。以前則天太後臨朝聽政,想要收買人心,尤其注重拔擢人才。她弘揚委任的宗旨,廣開引薦的大門,進用不疑,求訪無倦;不但人人得以推薦士人,也允許自舉其才。所薦必行,所舉即試。這樣的選士辦法,豈不是過於容易!然而考績非常嚴格,進退也很迅速。不肖的人很快就被罷黜,有才的人馬上得到升遷。所以當代人都清楚她有知人之明,以後的許多朝代也都依賴她得到的人才。這就接近‘求才貴廣,考課貴精’的效用了。


“陛下繼承天命,一心想著達到大治,雖然好賢之心超過先前的哲人,然而得到的人才卻不如往時。這都是因為賞識和鑒別都隻由陛下,這樣搜索和選擇人才就要比公開選舉更難。雖然開啟選拔敘用之路,卻罕有考核政績的方法。於是導致先進位的逐漸凋零老去,後來的卻不能相延連續。頒布一道法令則誹謗和阻擾互起,使用一個人才則瘡痍和疑難立成。這都是因選拔人才太過求精,製度和法令很不一致造成的。則天皇後選拔和任用人才的辦法,有失太過簡易,然而卻得到人才。陛下謹慎挑選的規定,有失太過求精,反而失去士人。陛下選任宰相,自然不同於一般官員;精心選擇台省長官,一定也得超越末品。然而當宰相進獻策略和長吏舉薦士人時,陛下卻馬上采納突然冒出的議論,而不考察原來的建議。這正是輕視責任重大之大臣的言論,卻看重責任輕微之小官的議論,而且對他們詆毀的事不辨虛實,對試用的官員不比較他們的長短。人們的議論紛紜,什麽話沒有?這樣做隻能使人們手足無措,哪裏隻是選拔任用官員方麵出現差錯而已!”


唐德宗雖然嘉許他的建言,然而本準備下達的讓台省長官舉薦士人的詔書最終還是壓下留中了。根據唐朝舊製,吏部選官,每年調集一次。自乾元(758)以後,因為安史之亂尚未結束,年景也都很差,所以改成三年一選。因此候選人擁塞,人數特多;公文堆積如山,真偽難辨;胥吏也趁機弄虛作假,濫用職權的現象嚴重,也有任職十年都沒有得到調升的。陸贄上奏,請求將吏部內外官員分為三批,根據職位空缺召集候選人,每年一選。結果選官部門的弊病,一下子去了十之七八,得到天下人的稱道。


陸贄與賈耽、盧邁、趙憬一同參知政事,朝廷百司有所疑難時,他們都互相謙讓,不肯表示可否。按照舊例,由一位宰臣當政秉筆決事,每十日輪換一次。這時陸贄請求恢複舊例,讓當天秉筆的宰臣決定。又因為河隴一帶淪陷吐蕃以來,西北邊塞常派重兵守備,稱作防秋。兵員大多來自河南和江淮諸鎮的軍隊,輪番往來,非常辛苦疲勞。陸贄覺得中原的士兵,不熟悉邊事,真到了要和胡虜作戰時,大多敗績,又苦於邊將的名目太多,諸軍統製的方式也各不相同,緩急之間無法應敵,因此上疏談論這事,說:


“臣曆觀前代的史書,都說鎮撫四夷是宰相的責任。臣因此不顧愚昧低劣,屢次敢於上言,的確是因為防備邊塞和抵禦戎狄,是國家重要的大事;而治理兵馬和儲足糧食,又是防備和禦敵的關鍵。兵馬得不到治理則朝廷沒有可用的軍隊,糧食不夠充足則國家沒有堅固的區域。治理兵馬在於製置得所,儲足糧食在於斂導有方。陛下有幸聽取臣的愚言,先努力積累穀粟,既不增加百姓的租賦,也不花費官府的錢財,輕鬆地讓邊塞的糧儲多次超過百萬。諸鎮收購的糧食,現在已經接近終了,必須分別貯存到軍城,以防邊塞的艱險緊急。那樣即使有寇戎入侵的禍患,必無缺乏糧食的憂慮。陛下應遵守這一成規,將它當作永恒的製度。另外再經常收取些雜費,讚助邊塞的農耕;那麽兩年之後,就能積累十萬人三年的糧食。糧食充足的製度粗步建立,治理兵馬的辦法尚未完美。臣鬥膽敢提出建議,也許能得到陛下的采納。


“戎狄成為邊患,自古就有。控製和抵禦他們的方略,及其得失的議論,都詳細記載在史籍,可以參考借鑒。大抵就是兩個方略:主張‘尊即序’的人說:‘除非仁德不能感化荒蠻。’卻不知如不先立威嚴,仁德則不能馴化戎狄。主張‘樂武威’的人說:‘除非武力不能製服凶悍。’殊不知如不先修仁德,武力則無法征服強暴。一心想要結盟和親的人說:‘和親可以加強睦鄰友好。’卻不知即使跟他們結盟,對方也能解除盟約。務必要修建長城的人說:‘設險可以加強抵禦寇仇。’殊不知兵力不足或不堪使用時,即使有險固也沒用。崇尚征伐的人說:‘驅逐遏製可以禁止侵暴,還能節省徭役。’卻不知兵馬不夠精銳,壁壘不夠完善,那麽遏製也不能取勝,驅逐也無法趕跑。談論邊塞的要略基本也就這些,雖然互相譏評,然而各有偏駁。光聽一家的說法,似乎也都有根據。然而考察曆代的做法,那麽成敗就馬上可見。所以人們經常用平常的道理來對付不尋常的局勢,用自己的所見來處理未曾遇過的時勢。


“中國有過盛衰,夷狄也有強弱;事機有過利害,措置也有安危。所以事情沒有固定的規律,也沒有長勝的法則。夏後(指夏朝君主)靠封爵戎狄使得聖化茂盛,古公(周文王祖父亶父)則靠躲避戎狄使得王業興起。周朝在朔方建城趕走了異族,秦朝在臨洮築壘卻導致宗廟傾覆。漢武討伐匈奴而留下悔恨,太宗出征突厥而帶來安寧。文、景二帝與匈奴和親卻不能消弭邊患,宣、元二皇靠撫納異族足以累代保持和平。這都是因為中國的盛衰異勢,夷狄的強弱異時,事機的利害異情,措置的安危異便。知道事情而不估量時機則導致失敗,掌握時機而不失去時宜則帶來成功。形勢不斷變化,時刻不同,怎能一概而論!


“如果中國強盛,夷狄衰微,他們能屈膝稱臣,歸心受製,我們拒絕則等於阻擾他們歸向王化,我們威懾則類似於殺害降兵。在這種情況下,怎能不存撫和封賞他們,即而序之(即綏靖安撫)?如果中國強盛,夷狄衰微,他們還背信棄義,蔑視朝恩,肆行歹毒,勸諭也不改變,譴責也不悔過。在這種情況下,怎能不鎮壓和平定他們,安民固境?也有遇到中國衰微,夷狄強盛的時候,對付他們而他們尚未挑釁,征討他們而我們兵力不足。在這種情況下,怎能不用謙卑言詞,降低身份,和他們約好通和,還以和親吸引,緩解可能的災禍?即使不能完全相信他們,至少可以避免他們大規模入侵。雖然這不是抵禦戎狄的最好辦法,也是出於局勢艱難而不得已。假如夷夏的局勢強弱相同,安撫未必帶來安寧,威懾未必導致平靜;力量足以自保,卻不足以出擊。在這種情況下,怎能不設險要以鞏固軍隊,訓練部隊以等待敵寇?他們過來則出兵征戰,遏止他們的深入;他們退去則攘外排斥,但也避免遠追。雖然這是安邊的好策略,也是出於力量有限而不得不這樣。所以夏朝的即序,周朝的攘外,太宗的翦亂,都是根據形勢並善於利用時局。古公的避狄,文景的和親,神堯的降禮,都是順應時勢而不失去時宜。秦始皇的長城,漢武帝的追討,都是知道事情卻不估量時機。假如遇到強盛的夷狄,采用即序的方略,則是麵對侮辱而不從!乘著可以取勝的兵力,卻懷著畏避的心意,則是失去時機而養寇!有攘外卻敵的力量,反而用和親的計謀,則是向敵示弱而勞費!應當降屈自尊的時候,卻一心要推行翦伐的戰略,則是自召禍患而危殆!所以說:知道事情而不估量時機則導致失敗,掌握時機而不失去時宜則帶來成功。所以說沒有固定的規律,也沒有長勝的法則,得失著效,不就是這樣嗎!至於明察安危的大局,估計成敗的氣數,這是百代不變的法則,因為它有道理。關鍵在於:失去人心和放縱私欲必定要栽跟頭,聽從大眾和任人唯賢則必定能安全。這是古今相同和事物一致的大道理。


“國家自從安祿山叛亂和河隴用兵以來,經曆了肅宗的中興,撤去邊備以平定中原,借助外威以安寧內難。於是吐蕃趁機蠶食,貪得無厭;回紇矜持戰功,欺淩日甚。中國無暇振興軍旅,長達四十餘年;以致傷耗百姓,枯竭蠶織;往西輸送賄賂錢幣,往北補償買馬資金;還不能堵住他們繁瑣的怨言,滿足他們驕橫的欲望。朝廷還得老遠征募兵馬,陳列軍隊衛戍邊陲,還不能遏製他們的衝撞,禁止他們的侵侮。他們稍微入侵則驅趕黎民百姓,大舉深入則震驚邦國京畿。時常也有談論安邊策略的大臣,但大多都把精力放在所難,而忽略了所易,勉力於所短,而忽視了所長。這就導致了所易所長的,實行起來不得要領;而所難所短的,實行起來徒勞無功。憂患無法消弭,原因都在這裏。


“對付敵寇和運行兵馬,都必須估量時事和局勢。局勢有難有易,時事有先有後。兵力強大而敵寇脆弱時,必須首先對付所難,這就是所謂奪人之心,一勞永逸的辦法。兵力寡弱而敵寇強大時,則必須首先對付所易,這就是所謂固國之本,觀釁後動的辦法。近來天下變故很多,民眾疲憊,尚未恢複過來,在這種情況下還要廣泛征兵,深入敵境,收複失地,攻取堅城,那將造成這樣的局麵:即前有勝負未定的擔心,後有糧運不繼的憂慮。倘若遭到挫折和失敗,正好開啟戎狄的野心,進而挫敗國家的威嚴。以此作為安邊的謀略,可算是不估量時事和局勢,而一心要對付所難!


“上天授人的,有各不相同的本事,沒有全能。地下生長的,有因地製宜的東西,沒有兼利。所以各地的習俗,長短各不相同。長者不可逾越,短者不可企求。勉強自己的短處而去對抗對方的長處,隻能導致危殆。使用自己的長處而去利用對方的短處,則會帶來安寧。強者用水草當作居所,靠射獵提供吃喝,馬匹眾多而便於馳騁,輕視生命而不恥敗亡。這就是戎狄的長處。戎狄的長處,正是中國的短處。要想增加兵馬戰車和他們角力爭驅,在原野之間和他們兵鋒交戰,用平常的戰術和他們拚命力搏,以此作為禦寇的戰略,那就算是勉強自己的短處而去對付對方的長處!對付所難,勉強所短,隻能是勞費百倍,終於一事無成。即使果然成了,那也不是遭到重挫就是落下殘廢。這不等於是超越天授的能力,違背地產的局限,不顧時勢的不利,和違背因地製宜的原則嗎?


“想要去危就安,節省費用,隻是在於謹慎把守所易,精心采用所長而已。選擇將吏以安撫百姓,整修紀律以訓練將士;光耀仁德以輔佐威嚴,治理邦國以懷柔遠方;嚴禁搶掠以彰揚信義,抑製攻取以安撫戎心。對方前來求和,則善待他們而不用結盟;對方入為寇盜,則嚴加防備而不必報複。這些都是當今的所易,即容易辦到的事。看輕武力而注重智慧,厭惡殺戮而看重生命;輕視財利而重視人民,忍耐小事以顧全大局;鼓勵安居而後動,等待時機而後行。以此修複邊疆,守衛要害,挖掘壕塹,樹壘軍營,謹慎防備,部署偵候;注重農耕,讓糧食富足;訓練士卒,讓軍威內儲;除非萬全之策不謀求征戰,除非絕對把握不考慮出鬥。小批敵寇入侵,則張揚聲勢以遏止他們,賊寇大舉進攻,則與之協商勸他們退兵;占據險要尋找機會,千方百計使他們用兵失誤。讓他們勇猛彪悍卻無處可用,人數眾多也無處發揮;野外搶掠則毫無收獲,大舉進攻則不能攻克;進有腹背受敵的擔心,退有首尾難救的憂患。所謂‘乘其弊,不戰而屈人之兵’,這就是中國的所長。我們的長處,就是戎狄的短處;我們的所易,就是戎狄的所難。以長製短,則用力少而見功多;以易敵難,則財不乏而事速成。如果舍棄這樣的策略,反而被他們利用我們的短處,這等於倒持戈矛,將把柄交給賊寇!今天我們什麽都做了,依然防守很不堅固,入寇也無法阻止,問題就在於謀略沒有確定,眾人無所適從。身負重任的未必有才,有才的未必身負重任;聽到的未必真實,真實的未必上聞;陛下信任的未必真誠,真誠的陛下未必信任;實行的未必恰當,恰當的未必實行。所以導致措置乖方(措置失當),課責虧度(不追究責任),財匱於兵眾(因為士兵太多而財力耗竭),力分於將多(將領過多而兵力分散),怨生於不均(軍餉不均產生士卒抱怨),機失於遙製(遙控將領導致戰機錯失)。臣請求為陛下粗略陳述這六個失策,還希望明主認真聽取,加以詳察。


“臣聽說‘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武欲勝其敵,必先練其兵。’而練兵的目的也各不相同。用於救急,則注重臨時緩解危難;用於卻敵,則注重沉穩等待時機。所以軍事上有便宜行事的說法,而不拘泥於常規;謀略上也有奇策詭計的做法,而不苟同於眾議。進退和生死,全憑主將的命令,這就是所謂攻討的軍隊!用於衛戍,則注重耐心持久。形勢不同就必須靈活。除非符合規律就無法帶來安寧,除非人心所向就不能鞏固根本。就人心而言,見到利益自然就會努力,遇到習慣自然就會放心;為保住親戚則樂於生存,為顧全家業則舍身忘死。所以人們隻能用道理駕馭,不能靠法製驅使。這就是所謂鎮守的軍隊。加強邊疆防守和抵禦戎狄,並非一朝一夕的事情,自然應當挑選鎮守的軍隊駐防。古代善於挑選邊將的人,都要估量他們的習性,辨別他們是否水土不服,考察他們的伎能,了解他們的欲望和厭惡。這樣就能發揮他們的能力而不違背他們的習性,照顧到他們的習俗而不改變他們的水土;利用他們的優點而不求全責備,壓製他們的短處而不使他們感到厭惡。同時招募類似的將士,安撫他們的家室,使他們安居樂業,放心履行自己的職責,奮發他們的氣勢,讓他們了解朝廷的恩情。用恩惠安撫,他們將會感動而不驕;用威嚴駕馭,他們將會整肅而不怨。不用監督考核而將士自然用心,鬆弛禁令而兵眾不會潰散。這樣一來,出則兵員充足,居則豐衣足食;守則壁壘堅固,戰則兵強馬壯。其實沒有什麽特別的策略,隻是為人提供便利而已!如今是到處散征士卒,分派去衛戍邊陲,替換往來,當作是邊疆防備。這是不估量將士的習性,不辨別他們的水土,強求他們無法做到的,勉強他們不想做的。隻追求兵員的數量而不考慮是否適用,想要他們努力而不了解他們的需求。這樣的士卒可以成為羽衛儀仗,卻無益於邊塞的防禦。為什麽呢?邊塞貧困,千裏蕭條,寒風徹骨,驚沙慘目;與豺狼為鄰伍,以戰鬥為嬉戲;白天背著兵器從事農耕,夜裏靠著烽火進行偵候;每天都有被入侵殺害的憂慮,卻永遠沒有休閑空暇的娛樂。地方惡劣,士卒辛勞,有比這還困苦的嗎!除非出生在這些區域,習慣了這裏的風俗,從小就司空見慣,長大了也沒覺得不同;從沒見過其他好地方,所以沒有遷徙的想法,要不然真很少人願意居住在這裏。關東的地方,物產豐富,從軍的士卒,又特別得到優待。他們習慣了溫飽和安康,比較起邊隅簡直天地之別。一聽說邊塞絕地的荒蕪困苦,無不辛酸動容;再聽到強蕃勁虜的名聲,更是震駭驚訝,一下子就泄氣了。又讓他們告別親族,舍棄家園,再叫他們忍受辛酸,克服害怕,然後希望他們為國家出力,這不是很荒唐嗎!此外又有休假換代的日期,也不接受統帥的駕馭,朝廷把他們當作天之驕子,寬容他們就像是群倩人,進不期望他們有所成功,退也不對他們嚴厲懲處。戰勝則自負得意,戰敗也沒有固守的決心;整天隻是屈指計算回歸的日期,張口等待坐著吃喝。僥幸的人還嫌歸期太慢太久,經常擔心戎狄充斥邊塞;一旦王師挫敗,他們則趁機作亂,滿路都是往東潰逃的士兵。他們的心誌如此這般,還能有什麽作為?無事安居時則擔心耗竭資儲,去奉養這批無用的兵眾;麵臨入侵時他們則拋棄城鎮,動搖周圍的軍心。這樣的弊病豈止對朝廷無益而已!當然將領也頗有責任。朝廷將觸犯法律的人貶謫發配到軍城,本意是想增加戶籍,充實邊塞,同時讓他們立功自贖。既然這些人都不是善類,再加上懷念故土的心情,他們難免心思叛亂,幸災樂禍,又甚於一般衛戍士卒。他們隻能給邊塞防衛增加麻煩,估計也不能期望他們立功建業。雖然前代也時常采用這一策略,但的確不是應當遵從的好辦法。還有,擁有旌節的主帥,自己並不親臨邊鎮,隻是分派偏師,讓他們守衛疆場。大致軍中的精銳都被主帥挑選跟隨身旁,隻將疲憊羸弱的士卒配備給邊塞諸鎮。節度使等大將既然身居內地,精兵不過用來做做文事工作,因此守禦要衝經常都是寡弱之輩。狄戎每次入寇,他們勢必無法抵抗。逃入壁壘的隻夠閉關自守,流落野外的則全部遭到劫持,任憑狄戎的蹂躪,隨便他們的搜索驅使。當藩鎮得知這事,胡虜早已撤軍凱旋離去。安邊的根本,關鍵在於兵馬。如此治理兵馬,可算是措置乖方!


“獎賞用以鼓勵,懲罰用以警戒;鼓勵有功的將士,警戒亂紀的士卒。所以賞罰對於駕馭部眾而言,猶如繩墨保證曲直,權衡決定輕重那樣;也正像輪銷對於行車,韁繩對於馭馬那麽重要。駕馭部眾而不依靠賞罰,那將導致善惡相混,能否沒有區別;使用將士而不區別功過,那將引起奸妄得到寵榮,而忠實遭到擯抑。如果這樣,就好比聰明可以靠賣弄,律法可以無章度,用與不用沒有兩樣。近來權力轉移於下,朝廷失去權柄。將帥的號令,很少能在軍中實行;國家的章典,又不能施行於將帥。上下都敷衍了事,苟度歲月。想要封賞一位有功的人,得反複考慮是否會讓無功的反側不安;想要處罰一個有罪的人,也得反複思考是否會叫同惡的憂慮恐懼。因為隱忍而不敢彰明罪犯,因為嫌疑而不敢封賞功臣;姑息養奸的做法,竟然一至於此。所以讓忘身效節的人獲得同僚的譏諷;身先士卒的人受到將士的抱怨;憂國憂軍的人,反而心懷愧疚畏懼;耽誤軍期的人,反而自以為機智能耐。因為講不清楚而不再褒貶,稱道或詆毀再次紛雜混亂。人們即使想要為善,誰為他們仗義執言?況且公正忠誠的人,苛責自己而不求於人,結果反遭困厄;敗壞阻擾的人,苟行私利而取媚於眾,照例獲得優崇。這正是義士之所以痛心,勇夫之所以解體的原因。又有,當遇到敵寇而無法堅守時,或出謀劃策卻沒有成效時,將帥則用資糧不足作借口,而有司部門則用供給不缺作解釋。既然兩種說法互相矛盾,理應對質辨明。然而朝廷總是故意含糊其辭,不曾徹底查出是非曲直。有理的隻好忍氣吞聲,無法上訴;誣陷的繼續欺君罔上,毫不慚愧。如此駕馭部屬,可算是課責虧度!


“課責虧度,措置乖方,將帥就無法發揮他們的才智,士卒也不能盡到自己的力量。駐軍的數量雖然眾多,戰陣上卻不見他們向前。胡虜每次越境橫行霸道,都是如入無人之境。將士互相推諉,誰也奈何不了。他們虛張賊寇的聲勢上聞朝廷,都說兵馬太少無法禦敵。朝廷也從不巡察,隻忙著征募士兵,派出援軍,對防備禦敵毫無裨益,徒然加重賦稅的負擔。市井鄉閭日益耗竭,征兵征稅日益繁忙。靠讓編戶傾家蕩產得來的資金,加上有司部門鹽酒專賣得到的利潤,將這些收入的一半用來應付邊事。如此使用財政收入,可算是財匱於兵眾!


“如今四夷之中最強盛,又成為中國最大禍患的,莫過於吐蕃。然而他們全國最強的軍隊,也不過中國十來個大郡而已。他們自己的內憂外患,也和中國沒什麽兩樣。他們能派來入寇邊塞的,數量其實很少。加上兵器並非犀利,甲胄也不堅固,更缺乏戰爭韜略,武藝也談不上勇猛敏捷。然而他們一動,中國就害怕他們人多而不敢抗擊;他們一靜,中國就害怕他強盛而不敢入侵。這道理何在?都是因為中國對將帥的節製出於多門,而吐蕃醜類的統帥卻能專擅大權。統帥專擅則人心不分,人心不分則號令不貳,號令不貳則進退一致,進退一致則快慢隨意,快慢隨意則機會不誤,機會不誤則氣勢自壯!這就是為什麽他們能以少為眾,以弱為強,隨機應變,都隻在反掌之間。就好像手臂使用手指,心髒指揮身形一般。如果他們所任的將帥又恰得其人,那麽誰能與之匹敵!反之,節製多門則人心不一,人心不一則號令不行,號令不行則進退必難,進退必難則快慢失宜,快慢失宜則機會不及,機會不及則氣勢自衰!這就是為什麽我們的勇士變為殘廢,兵眾散為弱卒,分崩離析,征兆就出現在戰陣之前。猶如一國三公,十羊九牧,要想讓軍隊整齊穆肅,有這可能嗎?開元和天寶年間,控禦西北兩蕃(指吐蕃和回紇)的隻有朔方、河西、隴右三節度使而已,朝廷還擔心權力過於分散,或許應當讓主帥兼而領之。中興以來,沒有閑暇對外征討,因此將四鎮僑隸於安定,將隴右僑隸於扶風(當時四鎮和隴右都已淪陷)。即使這樣,控禦西北兩蕃的也隻有朔方、涇原、隴右、河東四節度使而已。關東過來的防秋衛戍士卒,到了也就隸屬他們。雖然委任的將帥未必都得到適合的人選,然而措置還多少是根據舊製。近來逆賊朱泚招誘涇原和隴右的兵眾反叛,李懷光又沾汙了朔方的軍隊。經過兩場動亂,邊塞的大軍所剩無幾。朝廷又分出朔方的地盤,在那裏建立牙帳並擁有旌節的共有三個節度使。其餘的鎮軍多達四十,都是直接得到朝廷的特詔委任,還各派中使權貴臨場監軍。因此人們互相抗衡,不相隸屬。每次等到邊書告急,朝廷才下令他們估計敵情,然後用兵;又沒有軍法下臨,隻是用客禮相待。這等於是不慌不忙地去救溺水之人,作揖禮讓地去救著火之地。希望不用接近風險,固然十分困難!用兵靠的是氣勢,氣聚則盛,氣散則消;勢合則威,勢析則弱。今天的邊塞防備,勢弱氣消。如此建立軍隊,可算是力分於將多。


“管理衛戍軍鎮的關鍵,最在乎處事公平均等。所以軍法沒有貴賤的區分,軍餉也沒有多少的差異;所以將帥能讓士卒同心協力,盡力作戰。如果要鼓勵他們的心誌,勉勵他們的技能,那就應當考核他們的材力,檢閱他們的勇猛,比較他們的勞逸,估計他們的安危;公開考察他們科目的優劣,作為製定衣食等級的根據。這樣就能讓能者有所企盼,弱者也停止非分之念。那麽即使有待遇厚薄的不同,卻不會有產生抱怨的危險。這是因為所謂‘日省月試,餼稟均事’,就像用權衡來稱事物的輕重,而不管是什麽事物,眾人無不放心地服從它的公平。如今在這貧困的邊塞長年鎮守的士兵,都是身經百戰,滿身創傷的人。他們還終年異常辛勞和極其所能地從事訓練。查看他們的住地,見到的隻是孤單傾危;考察他們的服役,看到的都是無比辛勞;觀察他們的臨敵,見到的則是勇猛無比。然而朝廷給他們提供的衣糧,隻夠他們自身而已,再被妻兒分走,就難免經常忍饑挨凍。而關東的衛戍士卒,歲月更替,既不居住在傾危城池,也不用練習軍事防備。他們怯於應敵,懈於服役。然而朝廷給他們送發的衣糧,比邊塞士卒的要優厚數等,還有茶藥的饋贈,加上蔬菜豆醬之類。豐厚和簡約形成對照,差別是如此懸殊。又有,那些曆來並非是禁旅的邊軍,因為將校的詭秘,和懂得如何向禁軍將領獻媚,因而請求遙隸於神策軍。他們也不離舊所,隻是改個虛名,就得到豐厚的稟賜,比平時多出三倍。這就是同輩之所以忿恨,忠良之所以憂歎,疲民之所以流亡,經費之所以短缺的原因。做的事毫無差異,而給養如此不同,人心自然深感不平。更何況通過弄虛作假而得到豐厚的稟賜,功績和技能差劣反而衣食優厚。如果人們沒有健忘,怎能不為此感到憤怒!他們沒有淪落為匪首,就很了不起了,哪裏還能讓他們同心協力,排除寇難?即使有韓信、白起、孫武、吳起這樣的名將,臣知道他們一定也無法帶領這樣的士兵。如此養育士兵,可算是怨生於不均!


“凡是要選任將帥,必定先要考察他的操行和能力,然後給他指示授任的方略,和他談論托付的重任,讓他自己揣摸能否勝任,請他自己談談想法和方案。譬如需要某種甲兵,憑藉某人參佐,要求若幹兵馬,需用若幹糧草,在某處置軍,在某時出成績,有始有終的要領,都要讓他詳細論述。然後觀察他的謀略,比較他的言行是否一致。如果覺得他才不足取,言不可行,那麽就應當辭退他回到原來的官位,不應當給未來造成憂慮。如果覺得他誌向和才氣足以勝任,方略也可以實施,那麽就應當始終信任他,不應在他任期內掣肘其間。這就是所謂‘疑者不使,使者不疑;勞神於選才,端拱於委任(費力選才,放手委任)。’既然將邊事委托給他,又滿足了他的要求,那就可以根據他的政績,實行賞罰。受賞的人不應覺得過分,當罰的人也不能尋找借口。托付的權柄一旦全權交予,他苟且之心自然消失。所以古代任命將帥時,總是君主親自推著車馬加以封拜,所謂‘自閫以外,將軍裁之(朝廷之外全由將軍做主)。’又賜給斧鉞,表示允許他專斷。所以‘軍容不入國,國容不入軍,將在軍,君命有所不受。’正是因為機宜不可以遙遠裁決,號令不可以兩邊服從。從未有過委任不專,而期望將帥能克敵成功的事。近來邊軍的去就,裁斷大多出自陛下;選置武將,首先要求容易控製,派給他許多部屬以分散他的權力,減輕他的責任以削弱他的雄心。這麽做雖然也有所戒,但也有所失。它導致閫外自決的道理作廢,成敗負責的大義衰亡。一也聽命,二也聽命,不顧軍情隻管聽命,不合事宜也都聽命。如果所選置的將帥,標準是一定都得順旨無違,那麽這樣當然可以。如果目的是平凶靖難,那就不行。兩境相接,兩軍相持,戰機的來去轉眼即逝;蓄謀而待,還怕失去戰機。臨時才開始謀劃,就已經來不及了,更何況千裏之遠,九重之深,派人前往陳述也很難講得清楚;聽到的和讀到的未必一樣;想要做到事無遺策,即使聖人也未必都能做到。如果謀慮都很周到,那誰還需要隨機應變!戎狄胡虜馳騁奔突,迅如疾風狂飆;驛書上聞朝廷,得有十天半月才能抵達。守衛城堡的人因為士兵太少不敢抗敵,附近軍鎮的人因為沒有詔書不肯出兵救援。逗留之間,敵寇已經肆行歹毒。大家都借口救援未至,各係閉壘自全。放牧和飼養的牛馬牲畜,早被搶得精光;田裏和村莊的農夫樵婦,全成了俘虜。雖然詔書下令諸鎮發兵,大家也都靠虛聲應援,互相觀望,不敢出兵。賊寇縱兵劫掠後撤退回歸,然後他們才報功告捷。兵敗師喪則虛報傷亡,減百為一;稍有俘獲則誇張戰功,張百成千。將帥既然覺得總製在於朝廷,也就不擔心被追究罪責。陛下又以為大權在自己手裏,所以也不追究事情。如此用兵,可算是機失於遙製!


“治理兵馬而措置乖方,駕馭將帥而賞罰虧度,製定軍用而錢財匱乏,建立軍鎮而兵力分散,養育士卒而怨氣滋生,使用王師而戰機錯失。這六者是疆場的蟊賊,軍旅的膏肓。蟊賊不除,卻還用糞便灌溉栽培;膏肓不療,卻還用甘汁助之生長。這隻足以培養禍害,加速成災。用這樣的辦法求得莊稼豐登,體膚完美,固然是不可能的。


“臣的愚見是,應當廢除諸道將士輪番防秋(秋季防禦吐蕃)的製度,然後根據原來的數目分成三批:其一,讓本道節度使招募自願到邊塞駐防的少壯,遷徙到那裏;其二,讓本道隻提供衣糧,委托關內和河東諸軍州招募自願到邊塞的蕃人和漢人子弟前往;其三,讓本道隻出衣糧,加給應募的士卒,以資助他們新遷徙的家業。朝廷再命令度支部門到各道去,通過和市購買耕牛,同時雇傭工匠,到各個邊塞軍城去修繕製造器具。招募的士卒到邊塞後,朝廷為每家提供一頭耕牛,再提供農田和水火器用,讓他們有足夠的生活用品和農耕工具。剛到那年,給每家兩人的口糧,並賜給種子,鼓勵他們從事農耕。經過一次收成後,使他們能夠自給。若有餘糧,可由官府用比市價高出一倍的價錢收購,務必獎勵他們從事營田。這樣既能免除輪番防秋的煩勞,也沒有幸災樂禍的弊病。敵寇來了則人自為戰,農時到了則家自務農。這樣兵馬將不會不強,糧食將不會不足。這跟防秋士卒倏來忽往,豈可同日而語!


“臣又認為應當選擇文武能臣一人為隴右元帥,將涇、隴、鳳翔、長武城、山南西道等節度使管內的兵馬全部交給他負責;再選擇一人為朔方元帥,將鄜坊、邠寧、靈夏等節度使管內的兵馬全部交給他負責;又選擇一人為河東元帥,將河東和振武等節度使管內的兵馬全部交給他負責。三位元帥各自選擇靠近邊塞的重要州鎮作為治所。現有的節度區域,不是很重要的,可以根據元帥的方便就近合並。隻有元帥能設置統軍,其餘的全部罷免。三元帥部內太原和鳳翔等府下屬戶籍較多的各郡,必須慎重挑選良吏作為尹守,在外負責軍隊紀律,在內鼓勵農桑,將收成當作軍糧,以壯實軍府。治理兵馬的方略製定以及選拔授任的元帥確定後,就能裁減弄虛作假的費用,增加國庫的財富;製定軍隊衣糧的等級,使軍隊官兵和睦;弘揚委任將帥的辦法,宣傳這一效用;公開賞罰將士的法典,考核他們的成就。而又慎守中國的長處,謹行當今的所易。那麽八大利益可以取得,六個失誤可以除去。如果這麽做了戎狄還不會感懷臣服,疆場還不會安寧謐靜,那是從未有過的。諸侯進入正統軌道,百姓也將服從王法。如果這麽做了教令還無法通行,天下還無法大治,那也是從未有過的。以陛下的明鑒,民心的思安,四方的小休,兩寇的安靜,加上頻年的豐收,各地的糧儲,這些都是上天讚助國家,可以建立製度,將帝業永遠流傳的時機。時機不會長久等待,好事也不會一直兼有。機會過去再想追回,隻怕後悔莫及。明主不以言為罪,不因人廢言。臣把這些狂妄的愚見盡情陳述,還希望陛下省閱,加以選擇。”


唐德宗極為嘉許采納,並下優詔褒獎了他。陸贄在中書省時,看到對時事不便的朝政時,經常逐條奏陳。唐德宗雖然沒有全部采用,但心裏十分器重他。當初,竇參被貶到郴州時,節度使劉士寧贈送了他數千匹絹。湖南觀察使李巽和竇參有矛盾,便將這事奏聞朝廷,唐德宗得知後很不高興。剛好右庶子薑公輔在唐德宗麵前說:“竇參曾跟臣說:陛下還一直在生臣的氣。”唐德宗勃然大怒,進一步貶斥了竇參,最終竟然殺了他。當時輿論都認為薑公輔告發竇參的話來自陸贄,說竇參的死主要是因為陸贄。陸贄又一貫討厭於公異和於邵,當他輔政時他倆都被逐出朝廷。所以輿論以此對他有所非議。


戶部侍郎兼判度支裴延齡奸邪用事,天下人對他嫉之如仇,但因為他得到唐德宗的寵幸,所以沒人膽敢直言。隻有陸贄屢次在延英殿當麵指責他的不是,還累次上疏極言他的罪行。裴延齡於是每天在唐德宗麵前譖毀他。貞元十年十二月,唐德宗改任陸贄為太子賓客,罷免他參知政事。陸贄生性畏懼謹慎,回到自己的府邸居住,除了朝謁之外,不和賓客來往,更沒朋黨。貞元十一年春,因為旱災,邊軍的糧草供給困難,陸贄就這事提出論述。裴延齡於是指控陸贄與張滂和李充等人動搖軍心(具體見《舊唐書-裴延齡傳》)。唐德宗勃然大怒,想要殺了陸贄等四人。後來因諫議大夫陽城等人極力論奏,他才將陸贄貶為忠州別駕。


陸贄剛到翰林院時,特別承蒙唐德宗的眷顧;唐德宗還跟他歌詠賦詩或玩笑遊戲,朝夕陪著遊樂。當到奉天逃難時,雖然有宰臣在旁,唐德宗的謀略和大事的決定,大多出自陸贄,所以當時人們把他看作是“內相”。陸贄跟從唐德宗前往山南,但因道途艱險,扈從沒趕得及,他和唐德宗走岔了。頭一天晚上唐德宗沒見到陸贄,馬上跟軍士說:“找到陸贄的人獎賞千金。”翌日陸贄前來謁見,唐德宗喜形於色。他對陸贄就是如此寵待。後來他與二吳不和,他倆逐漸在唐德宗那裏屢進讒言,唐德宗對陸贄的恩寵和禮遇開始減薄。當吳通玄失敗之後,唐德宗知道他對陸贄全是詆毀誣陷,因此重新啟用了他。陸贄因為得到人主的特殊恩遇,不敢明哲保身,看不慣的事,他總要極力勸諫,毫無隱諱。朋友規勸他,覺得他太過嚴峻,陸贄說:“我上不負天子,下不負所學,其他就管不了那麽多了。”他精於吏事,斟酌決斷,經常不失毫厘。他曾說:“詔書的下達,是中書舍人的職責。征討期間,事情緊迫,才暫時讓翰林學士代替。現在朝野重新安寧,這事應當歸還本職。任命將相的製令詔書,請重新交付中書省發行。”他又說:“翰林學士是皇上的私臣。玄宗最初使用翰林待詔,隻是用來唱和文章而已。”輿論都讚同他的看法。唐德宗覺得陸贄這些話是針對吳通微和吳通玄的,所以沒有準奏。


陸贄被貶到忠州十年,常常關門靜處,那裏的人們都不認識他。他還為了避免遭到誹謗,沒有著書論述。家居瘴氣彌漫的地方,很多人都患了瘟疫。於是他抄錄整理有關藥方的書籍,寫成《陸氏集驗方》五十卷,刊行於當代。陸贄去世時終年五十二歲。唐順宗追贈他為兵部尚書,諡號宣。


《舊唐書》史臣評價道:“近代人論述陸宣公,都將他比作漢朝的賈誼。他高邁的操行,剛正的氣節,經邦緯國的重要,激切仗義的忠心,最初承蒙天子的知遇,晚年的落魄困頓,都和賈誼類似。然而賈誼隻官至中大夫,陸贄卻當過宰相,所以不能說沒有得到知遇。當年公孫鞅挾帶三策遊說秦王,淳於髡使用隱語謁見齊君。自古以來,直接表達正直的言論都不容易。從前周昭王警戒臣下不要發表急切議論,正是為了這一原因。陸贄身居諫官和宰相的地位,想以一片真心除去眾多弊病,獨手遏製一群奸邪。君上無法明白他的真誠,群小共同攻訐他的短處,想要不被放逐,可能嗎!《詩經》稱‘其維哲人,告之話言。’又有‘誨爾’和‘聽我’的遺恨。這些都是賢人君子,隻是歎惜他們的建言不見采用。所以堯谘禹拜,千載一時;攜手提耳,豈容易哉!”


要想知道陸贄死後唐朝的事,請看下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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